MEGA2《德意志意识形态》之编辑与广松涉版的根本问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德意志论文,意识形态论文,编辑论文,广松涉版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第一作者近影
一、南京国际学术研讨会与广松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①中译本的出版及其在中国的评价
2005年4月23-24日,为了纪念广松涉编译的《新编辑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卷第一篇》中译本的出版,南京大学主办了“《德意志意识形态》文献学研究及其现代价值暨第二届广松涉马克思主义哲学国际研讨会”。这次研讨会由南京大学的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研究中心、中日文化研究中心以及哲学系共同主办,日方有以广松邦子名誉团长为首的11人出席②。中方出席研讨会的有包括从各地邀请来的30名正式代表以及南京大学师生等共计80人,非常隆重。中方正式代表中,有广松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的中译者彭曦,以及来自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复旦大学、中山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研究人员,还包括不少新闻媒体的相关人员。
大部分中国学者是通过这次研讨会第一次了解到《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编辑问题,据说大家对广松河出书房版的伟大功绩都深表赞叹。以此次研讨会为契机,在中国出现了《德意志意识形态》研究得以发展的几个征兆:《南京社会科学》2005年第4期发表了小林一穗的《费尔巴哈章的编辑问题》(收录于《〈德意志意识形态〉之射程》,韩立新译),以及日本学者、中国学者的各两篇论文。《南京大学学报》 2005年第5期计划刊行南京研讨会的特辑。韩立新(清华大学)计划在哲学杂志《哲学研究》上刊行《〈德意志意识形态〉研究之现状》,另外,清华大学的青年学者以及研究生在组织《德意志意识形态》研究会。
在中国,使研究者对《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编辑问题加以关注的契机,是1988年人民出版社版《德意志意识形态》新编第一手稿《费尔巴哈》的出版。那是前东德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研究所根据1965年巴加图利亚编辑的俄文版于1966年编辑成的所谓“新德文版”的翻译版。另外,在中国,从20世纪90年代起,出现了不是基于马克思主义教科书体系展开论述,而是注重研究马克思原著的潮流。
张一兵(研讨会的召集人),正如其主要著作《回到马克思》(1999年)所示,是这一研究动向中的先驱者之一。以上述中译本的出版为契机,在“回到马克思”这一研究潮流不断高涨的状况下,中国的马克思研究者开始对《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编辑问题进行关注。在这样的潮流之中,中国的研究者开始关注 1974年在日本出版发行的广松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张一兵积极地向中国学界介绍广松涉理论的全貌,在南京大学出版社的“当代学术译丛”中专设了“广松哲学系列”,迄今为止已经翻译出版了《事的世界观之前哨》、《物象化论的构图》著作,《存在与意义》全两卷也正在翻译中。张一兵曾在 2003年主办过“第一届广松涉哲学思想国际研讨会”。这次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译本,是作为上述系列的第三本刊行的。
中译本在版式上完全与广松河出书房版相同,原文文本篇与中译文合为一体。翻译者为在前面提到过的彭曦,解说者为张一兵,他撰写长篇的“代译序”(约四万字)进行了详细的解说。在上述研讨会上,张一兵在对解说进行整理的基础上,作了题为“评文献学语境中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演讲。该演讲的日译文收录在《情况》③的连载特辑中。
张一兵在演讲中所提到的《文献学语境中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就是广松河出书房版的中译本。在演讲中,他讲述了组织翻译出版广松河出书房版的理由,对广松河出书房版相对以往《德意志意识形态》版本的优势进行了无条件的赞扬:
十分难能可贵的是,广松涉在自己的版本中对前人的做法进行了如下重要改进:一是首次采用双联页排印的方式(手稿正文印在左页,相关文本印在右页),将手稿中新旧文本(原稿与誊写稿以及部分重要的增写内容)以左右两页并排的形式展示给读者;二是用不同字体将恩格斯与马克思所写的内容区别开来(中译本中马克思的文字用楷体字,恩格斯的文字用宋体字),这使读者能更直观地了解原手稿在文本写作上的真实情况;三是将被删除的内容用小号字体排出,并直接存留在原删除的文本位置上,并且标注了马克思、恩格斯用横线与竖线删除的差异;四是用不同标记明确注明马克思、恩格斯增写与改写的文字;五是关于不同版本的各种信息,被如实反映在手稿的排印中(我们的中译本又增加了日本学者小林先生和涩谷先生的两个最新版本的信息);六是广松涉在自己的日文版后,以独立成书的形式排印了按照他自己的理解结构的德文原稿,这就提供了文本研究上的一个直接来自于母语文本的比较参照系。无庸置疑,这些做法都使广松河出书房版具有了更高的文献学价值。④
这个版本第一次向我们呈现了马克思主义经典文本的文献学语境。借此,我希望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学者们能看到早在上个世纪70年代,我们的国外同行已经掌握的研究方式和持有的科学态度。这对我们一定是大有裨益的。我们可以不同意广松涉的具体观点,但是,我们十分有必要从广松涉及其文献版的研究上反省自己走过的和将走的道路。⑤
在日本国内,也有一部分学者对广松河出书房版持类似的评价,最近河出书房新社为了纪念创业 120周年,出版了广松河出书房版的影印版,其介绍文中有与此宗旨相同的内容⑥。另外,《马克思恩格斯年鉴·2003》也对广松河出书房版的改稿过程标注进行了类似的评价⑦。但是,这是与事实相反的过高评价。
如果对与张一兵论文一起刊登在《情况》上的岩波文库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的补译者小林昌人的报告⑧与广松河出书房版的关系进行仔细分析的话,就会发现:广松河出书房版中的草稿修改过程的标注,完全没有理解20世纪70年代的研究史到达点即MEGA2试编本⑨的标注,显然使研究史的水平倒退了四十多年。
二、广松暨小林补译岩波文库版《德意志意识形态》(2002年)的翻译底本随处都与河出书房版的原文文本篇相异
在南京研讨会上,作为日方代表,岩波文库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的补译者小林昌人作了题为“广松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在编辑史上的意义”的演讲,对广松河出书房版的意义作了以下论述:
广松河出书房版的组版有以下三大特点:
第一,手稿的删改过程一目了然。为了区分被删除的字句和删改后的最终文型,以带删除记号的小号字复原在正文中的相应处,另外行与行之间以及栏外的增补字句用斜体(日译本以及中译本用下波浪线)来印刷,因此将什么,是如何增写的,可以一边阅读文本一边直观地、视觉性地加以理解。
第二,恩格斯与马克思的笔迹的区别一目了然。恩格斯撰写的部分用罗马体(日译本用明朝体),马克思撰写的部分用粗体(日译本用黑体)来表示(中译本用宋体和粗楷体来区分)。
第三,栏外增补的句子以及注释、备忘录一目了然。……⑩
小林所列举的广松河出书房版的三点特色,与张一兵的观点基本上是相同的。小林举例说:
……而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在共产主义社会,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当鞋匠〉打猎,〈然后中午〉下午〈当园丁〉捕鱼,傍晚〈当演员〉从事畜牧,然后晚饭后从事批判——,这样就不会使我老是一个猎人、渔夫、〈或者〉牧人或批判者,而能够随心所欲。
……从删除过程可以看出:“当鞋匠”这样的表达,在“狩猎”处将名词形式改为动词形式,即将“是……”改为“做……”,强调不会成为“猎人”。如果是名词形式,那么有可能被理解为即便在共产主义社会,职业分工的固定化也将持续。因为马克思、恩格斯反复主张废除固定的分工,(在此进行批判——引用者)所以,有被施蒂纳的论述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的最初的文章确实是不合适的。从名词到动词的变化,具有超出修辞性改订的意义。
对刚才讲的这些问题,也许会有人反驳说:“那是解释的问题,与编辑问题没有关系。”的确,那属于我的一种解释。关于解释的是非,应该靠争论来澄清吧。我想说的是,作为有成效的争论的前提,要有具备客观性、能够让人“发现”争论点之所在的文本,而为了提供这样的文本,删改过程的复原是必要的。(11)
弄清楚“删改过程的复原”、改稿过程,并以恰当的方式来标注,对彻底理解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是非常重要的,小林的这一观点本身并不是错误的。问题是,广松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河出书房版是否是真实的文本呢?小林在此用作例证的岩波文库版《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一节,在河出书房版的日译本中是这样的(中译本也是如此):
而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各[领域]〉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当鞋匠〉打猎,【然后中午】下午〈当园丁〉捕鱼,傍晚〈当演员〉从事畜牧,然后晚饭后从事批判,这样就不会使我老是一个猎人、渔夫、〈或者〉牧人或批判者。(12)
不难发现:岩波文库版中的一节与河出书房版中的一节——也可以说是河出书房版的中译本中的一节——简直不敢让人相信是从同一德文文本翻译过来的。
事实上,两者改稿过程的标注显然不同。除了两者的用[]括起的译者的补充内容以外,在河出书房版中,“当鞋匠,下午当园丁,傍晚当演员”全部被删除了;与此相对,岩波文库版的删除部分即“鞋匠”“然后中午”“园丁”“是演员”用〈〉表示,“下午”“傍晚”一次都没有被删除,在改稿过程中一直被标注为是保留着的。
根据小林在岩波文库版的“解说”,两者的翻译底本都是河出书房版的同一原文文本,上面的引文引自广松河出书房版的日译文篇。小林在岩波文库版的“解说”中提到:广松涉在生前将河出书房版的日译文篇视为“与其说是翻译,还不如说是供读解的参考版”(13),在决定将此日译文收录到岩波文库中的时候,考虑要翻译成“必须让人能够读懂”(14)的日语。
据说小林根据广松涉生前的意向,在文库版留意了三点:(1)“重新翻译成适合文库版的日文”(15); (2)“新添译注”(16);(3)“采用竖排方式”(17)。
小林在文库版中只表明对河出书房版的日译文文本篇进行了调整,但上述文库版与河出书房版之间的差异,绝没有停留在这些留意事项内。关于改稿过程的标注,在岩波文库版是〈〉,而在河出书房版却是整句被删除,标注成恩格斯部分地对同一词语两次即在删除前与删除后作了标注,这是对河出书房版的正文文本其本身的订正,而不属于改译的范畴。
请看一下对应的德文:
将原文与两种译文进行比较,可以看出河出书房版文本忠实地再现了原文。从文库版的译文将这段原文还原是困难的,而从河出书房版的译文则应该可以做到。
本稿的三位执笔者在2004年11月碰面之后,对岩波文库版与河出书房版的原文文本篇进行了对照。结果发现:两者之间这种差异不胜枚举。一开始打算逐一统计,后来因为数量太多只得作罢。这种差异意味着什么?又是如何产生的呢?同样道理,作为草稿改稿过程的标注,哪个是正确的?小林为什么要在正文文本中进行这样的介入呢?
如果依据文库版的翻译底本即河出书房版的原文文本篇的话,原文中存在的文章没有被翻译出来的地方随处可见,可以说文库版误译成堆。但是,如果先把结论提出来的话,作为《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改稿标注,岩波版更加正确。小林对此没有进行任何说明,估计是他通过涩谷正的研究成果认识到了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改稿过程标注的不充分、不正确之处。
在南京的研讨会上,小林引用自己撰写的岩波文库版“解说”中的一节作为结论,说道:
我在岩波文库版的“解说”中这样写道:河出书房版的原文文本篇,现在也处于国际最高水平。即便预告的MEGA2刊行,其地位也不会有大的动摇吧。河出书房版依然具有存在的意义。既然这么说,作为补译者,期待以此译本的刊行迎来新的读者(文库版314页)。我的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广松河出书房版在中国各地“迎来新的读者”,超出我的预想,已成为现实。英国也在计划出版广松河出书房版的英译本。广松先生大概在天国品尝美酒吧。我有一种这样的感觉。(19)
小林对广松河出书房版的评价,不能看作是“尊敬恩师”的小林平素心情的如实反映。如上所见,小林在岩波文库版中,将河出书房版的精髓,即改稿过程的标注随处都进行了彻底的修改。
不能将张一兵对广松涉的赞美之辞都视为外交辞令。但是,尽管小林实际上是由广松河出书房版引上学术研究之路,却对此未加任何说明,所采取的毋宁是相反的立场。对此,应该如何思考呢?不过,在之前,首先让我们来明确一下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改稿过程的标注是按怎样的步骤进行的,其问题之核心又在哪里。
三、广松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对草稿改稿过程的标注的步骤很简单,不需要特别的专业知识
广松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在正文文本中编入了草稿的改稿过程。张一兵以及小林昌人对这样的河出书房版的编辑赞口不绝。但是,广松涉在编入时所采取的步骤其实很简单,并不需要特别的专业知识。在只有手动式打字机的当时姑且不谈,在个人电脑得以普及的现在,只要会一点点德语,谁都能进行编辑。
图1
图1中的文字借用自MEGA1第一部分第五卷即所谓阿多拉茨基版的《德意志意识形态》(20)。广松河出书房版的德语原文文本就是以此为基础的。
图2
图2中的文字也同样是从阿多拉茨基版借用而来的。这是收录于MEGA1同卷末的上述文本的文本异文(Textvarianten)(21)。这里的数字指与正文文本相对应的行数,〈〉内为删除内容,上标的m指马克思插入的内容,因此,39-40 morgens〈Schumacher und……Lust haben〉zu jagen。意为在正文 39-40行的moregns与zu jagen之间,一开始写成 Schumacher und……Lust haben的一文最终被删除了。40-41 nach[m] dem[m] Essen[m]……kiritiseiren[m]则指正文文本的40-41行的nach……kritiseiren全部是马克思插入的内容。
广松涉的河出书房版将阿多拉茨基版的异文一览中草稿改稿过程信息原封不动地用小号字置于〈〉内,将马克思的插入用粗体表示。让我们看一下广松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相关部分:
如上所见,异文一览中〈〉中的内容原封不动,异文一览中马克思插入的内容用粗体得以再现。将之直译出来便是广松河出书房版的日文翻译篇。
而涩谷正通过对河出书房版的文本改稿过程的标注进行全面调查后发现:绝大部分正文文本(22)都是按这样的步骤整理出来的。
四、广松涉未能理解MEGA2版中异文一览的核心部分,即“改稿过程一览”中的异文标注
这是对《德意志意识形态》文本进行极为简便的编辑整理的方法。在此,所谓简便不单单是指步骤极为单纯。
众所周知,在MEGA2版公开发行之前, MEGA2版的“编辑要点”以及计划收录在第一至第四部分的文章摘录的样本于1972年先分发给了各国的有识之士。这就是所谓的MEGA2试编本 (Probeband),它比广松河出书房版要早两年。其中收录了根据“编辑要点”编辑成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第一篇第一章《费尔巴哈》。
广松涉在编辑河出书房版时所使用的是MEGA1第一部分第五卷的所谓阿多拉茨基版的《德意志意识形态》,该书出版于1932年。在之后的四十年中,原文文本—直在被修正。MEGA2版为了全面地收录文本的异文,对《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卷第一章《费尔巴哈》正文文本的改稿过程进行了详细的调查。
另外,MEGA2版继承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编纂学的成果,引入了作为稿内异文新标注法的“改稿过程一览”(23)。这一标注法在MEGA2版的编辑体制转换,MEGA2编辑要点确定之后,也被原原本本地沿用,是有定评的方法。
图3
图3的左侧是试编本的正文文本。(24)试编本采用的是双栏标注,左栏排列的是与草稿文本对应页中的左栏论述,对左栏的修改意见排在右栏。在此,只对左栏进行了图像处理。正文右端的行数原本在右栏的右端,为了方便起见,在处理图像时挪到了这个位置。图的右边是这一页的异文一览(即“改稿过程一览”)(25)。正文文本(左侧)的空白部分表示省略。
广松涉的河出书房版在正文文本篇前面附加页Ⅷ以及Ⅸ中收录了这个部分的照片版。但是,在广松的河出书房版的原文文本篇以及日译文篇中,看不出积极地汲取这一页草稿中所包含信息的痕迹。
广松涉对左侧的正文文本24行的u.进行了标注,而22行的thun这一传统的缀词法在河出书房版被改为tun,Morgens被改为以小写字母开头的 morgens。23行的Nachmittags以及24行Abends被标注为以小写字母开头的nachmittags以及 abends。这些都起因于河出书房版正文文本所依据的是阿多拉茨基版。关键是:广松涉对图像右侧的“改稿过程一览”中所标注的草稿文本的修改过程并没有理解。
此处的标注,指正文文本从第22行Morgens到第28行werden的7行被修改了三次。值得注意的是:7行并非全部被修改了三次,而是部分修改。
第一次的正文(即基底稿)只要读有数字1的那行,第二次改稿只要读有数字2的那行,第三次改稿只要读有数字3的那行就行了。数字右上方的m指马克思。第三次改稿不是由恩格斯而是由马克思进行的。2-3[m]表示第二次改稿持续到第三次改稿,即恩格斯在第二次改稿时,将原来的Schuhmacher删除,改为zu jagen并将Grtner改为zu fischen,在第三次改稿时(马克思的改稿)也是如此。
引号部分是指前段的对应部分(单词)没有被删除,在改稿阶段也被保留下来了;横线部分什么也没有写,是指前段的对应部分(单词)在改稿阶段被删除了。
第一条线是重复的,这是指写到Morgens Schuhmacher & Mit[tags]时,将最后的& Mit [tags]改写成Nachmittags,然后继续第一次撰写。
总之,如果根据“改稿过程一览”对各条线垂直跟踪的话,那么各个单词在那个改稿阶段是如何被变更的,或者没有被变更而被保留下来了,还有就是哪个单词是在改稿阶段新补充上去的,都可以一目了然地进行识别。
前面在对岩波文库版与河出书房版的异同进行比较时已经指出:岩波文库版将删除内容用〈〉标注,而“下午”(Abends)以及“傍晚”(Nachmittags)一次都没有被删除,在改稿过程中一贯是被保留下来的。从“改稿过程一览”的记载可以清楚地看出:两者在改稿过程中没有被删除。这便是认为在草稿的记述方面,文库版要比河出书房版忠实的理由。但是,两者的“一致”并不意味着岩波文库版的补译者小林运用MEGA2试编本对河出书房版进行了订正。关于这一点将在后文中另行阐述。
如果将“改稿过程一览”中的草稿改稿过程不使用引号以及横线,而使用文本的话,其内容应该是这样的:
在这里,下划线表示在下一改稿阶段被删除的单词。在第二次改稿中带双重下划线的单词是在这个阶段新增补的语句,粗体字是将前一阶段存在的单词删除后替换的部分,斜体的oder表示在下一改稿阶段被删除的部分。第三次改稿中的波浪线上的粗体字是马克思的笔迹。最初阶段的<& Mitt>/是当时异文,表示在撰写后马上改成了Nachmittags。
将三个阶段的改稿一次性进行标注的时候,有必要增加字号、字体等。下面尝试着用〈〉表示删除,将被删除的单词用6号字,将在最终改稿中保留下来的单词用小4号字,只将马克思插入的部分用 Arial体,将恩格斯的笔迹用Times New Roman来表示。如果加上欧文斜体的话,还可以表示三次改稿的各个阶段,但因为烦琐而作罢。下面的内容不妨视为“改稿过程一览”的广松式解读。
([在共产主义社会]不会成为猎人、渔夫、〈或〉牧人或者是一个批判家,我可以凭自己的兴趣,上午〈当鞋匠〉打猎,〈然后中午〉下午〈当园丁〉捕鱼,傍晚〈当演员〉从事畜牧,然后晚饭后从事批判。(26))
前文已经提到过张一兵对广松的赞美之辞。他认为,广松涉“关于不同版本的各种信息,被如实反映在手稿的排印中……毋庸置疑,这些做法都使广松河出书房版具有了更高的文献学价值”。很显然,这是过高的评价。
广松涉在编辑河出书房版的时候,如果正视作为标注改稿过程的划时代性方法“改稿过程一览”,并真挚地从事研究的话,那么河出书房版的该部分必须像上面这样来标注。但是,广松涉没有正视它,没有将阿多拉茨基之后四十年对草稿的解读,特别是关于改稿过程的研究成果的核心部分吸收到河出书房版之中。河出书房版使研究史的水准倒退到四十年前,该书在它出版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它的学术生命。张一兵在对广松涉进行上述评价时,也没有过目MEGA2试编本中关于异文标注的核心部分,并以那样的眼光来确认广松河出书房版的局限。广松河出书房版原文文本篇以及中译本都收录了第 17页草稿的MEGA2试编本的“改稿过程一览表”的照片,但张一兵以及译者都没有对此发表评论。
五、涩谷版《德意志意识形态》(新日本出版社, 1998年)
将上述按广松涉式解读来排列的草稿改稿文本的译文与岩波文库版的前叙小林的译文相比,可以看出两者在语顺以及译文上存在差异。这是日语标注的差异,都是源于同一原文。(27)因此,接下来要谈到的是岩波文库版的依据。在涉及这个问题以前,有必要言及涩谷版《德意志意识形态》在编辑史上的划时代意义。
在广松河出版《德意志意识形态》之后,实际上发表了很多与此版本相关的研究成果。但是,就20世纪70年代、20世纪80年代公开发表的研究成果来看,没有人就改稿过程的再现对河出书房版提出过上述根本性的质疑。小林一方面回避广松河出书房版在学术研究上对他的引导,另一方面一个劲地加以掩盖,说“河出书房版的原文文本篇,现在也处于国际最高水平。即便预告的MEGA2刊行,其地位也不会有大的动摇吧”。持这种观点的小林,在广松涉生前从未在公开发表的论文中明确指出过广松河出书房版的原文文本篇没有达到MEGA2试编本的水准。
在研究史上,最初指出广松河出书房版原草稿的改稿过程标注原原本本地继承了阿多拉茨基版缺陷的是涩谷正。(28)他指出:
至今为止的日译本所依据的都是德语或俄语的各种底本,没有哪种翻译是在对草稿进行独自核对的基础上进行的。 因此,不论是哪种版本,与它所依据的版本同样,在编辑上不可避免地存在缺陷。在这点上,以“原原本本地复原手稿”或者是“复原手稿的新编辑版”为目标的广松河出书房版也是一样的。广松河出书房版采取了在文本中排入删除以及增写的梁赞诺夫版的方式,而排在正文中的删除文以及增写文基本上都是根据阿多拉茨基版卷末的“文本异文”(Textvarianten)。这是一种折衷的编辑方法。因此,尽管在脚注中就删除以及增写的内容进行了标注,但在正文中,结果还是犯了与阿多拉茨基版同样的错误,那不是传达草稿实际状态的版本。总之,在《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日语翻译方面,有待于正确地复原草稿的新译本的出现。(29)
涩谷正在引文末尾所说的“新译本”,以《草稿完全复原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的书名于1998年由新日本出版社出版。涩谷版《德意志意识形态》与广松河出书房版等日本国内翻译出版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各种版本的根本不同点在于:涩谷版是涩谷正自身在对草稿进行调查、在对记载状态进行确认的基础上编辑而成的。
服部文男在涩谷正和桥本直树的协助下翻译出版了新日本出版社版《新译〈德意志意识形态〉》,服部在后记中对研究史进行了以下回顾:
像《德意志意识形态》那样,两人共同撰写的著作,谁在什么位置,是如何执笔的这些情况,如果不对实物进行确认,是难以准确说明的。当然,在已经出版的梁赞诺夫版以及阿多拉茨基版中,被删除的部分也被标注出来了,因而可以依据那些版本对草稿的状态进行推测。但仅仅如此,只能是“转引”。以前曾在我任教过的大学里进行过一年研究的韩国的大学教授,进行过基于草稿的研究,而日本的研究者当中至今为止没有人从事这样的研究,这是非常遗憾的。(30)
涩谷版是作为消除包括广松河出书房版在内的至今为止日译本共通的致命缺陷的版本出现的。
涩谷版的具体编辑工作是从在保管着草稿的社会史国际研究所(阿姆斯特丹)将原草稿(照片,最终用原件)与已经出版的德文版进行核对开始的。通过核对,涩谷正发现:包括异文标注在内,最值得信赖的版本在当时是MEGA2试编本。但是,涩谷正在核对过程中确认了试编本中也有不少记载的遗漏以及判读错误,于是整理出了详细的笔记,致力于 MEGA2试编本中也没有明确记载的——这次出版的年鉴版(31)也是如此——关于马克思、恩格斯手稿改稿的细微信息的收集。(32)
另外,涩谷正在考虑该出什么样日文版的问题时,得出了以下结论:“改稿过程一览”的改稿过程标注是划时代性的,不过如果是德语之外的语言的话,存在着冠词的标注以及名词、形容词的格的变化,动词的时制、语顺以及从属节是放在前面还是后面(是置于主句的前面,还是插入到后面)等问题,无法将“改稿过程一览”原原本本地置换成日语。这样,涩谷正根据梁赞诺夫的先例,在对广松河出书房版所采取的方法进行改善的基础上刊行了上述版本。(33)
涩谷版在卷头清晰地收录了《德意志意识形态》原草稿第17页的照片版(参见下页图4)。那是涩谷正在阿姆斯特丹的社会史国际研究所进行访问研究时,用从该研究所借来的该页的反转胶片复制的。这一页的左栏下方的数行作为揭示广松河出书房版编辑的实质性缺陷的材料在前文中已经提及。在此,想尝试一下对这页反转胶片进行数码处理,并将涩谷正的调查结果覆盖在上面。“文本生成过程”是依据MEGA2试编本的“改稿过程一览”的记载整理而成的。这与涩谷正的调查结果完全一致。
图4
涩谷正将草稿相应位置分左右两栏来判读。与 MEGA2试编本一样,将左栏视为基底稿,右栏视为其改稿,并认为改稿由两个阶段构成,即恩格斯自身的修改和用黑体标注的马克思的追加性修改。这应该是妥当的判断。Zu jagen(打猎)是用来取代被删除的Schuhmacher(鞋匠)的,Schuhmacher跨了两行,如果这是作为基底稿而撰写的,即作为当时异文撰写的话,写入的位置必须在Schuhmacher才是。 & Mitt[ags](然后中午)是当时异文,这根据在删除之后紧接着就写下了Nachmittags这一点可以明确地看出来。zu fischen(捕鱼)是用来取代被删除的Grtner的。这如果是作为基底稿而撰写的话,那么当然有必要写在Grtner的后面。顺便提一下,涩谷没有提到zu上面的污点,那大概是原来打算写成G,但又马上转向下文的痕迹吧。
涩谷正将最下行的wie ich gerade Lust habe (我随心所欲地)用括号括起来,将Viehzucht zu treiben(放牧)后面的曲线视为wie ich gerade Lust habe的移动指示,即将它移至zu treiben之后的指示,对之进行了标注。虽然判读是一样的,不过这是 MEGA2试编本——收录于《马克思恩格斯年鉴 2003》的MEGA2先行版也是如此——对此都没有进行说明的,这是涩谷版的记载状态要更为详细的一个例子。除此以外,在涩谷版中,对马克思在后来右栏中写下的oder Kritiker在插入位置使用了插入记号<+>,以及对u.nach dem Essen zu kritisieren也有说明。另外,关于wie ich gerade Lust habe的最终位置,涩谷正与MEGA2试编本一样,判断为在u.nach dem Essen zu kritisieren的后面。由于u.nach dem Essen zu kritisieren下面的插入线的尖端不清晰,因而需要进行判断(解释),不过在内容上这应该是妥当的解释。
像这样,涩谷版中有超出MEGA2试编本以及《马克思恩格斯年鉴·2003年》的关于草稿记载状态的报告,而广松河出书房版原文文本篇的记载却与此完全相反。广松涉没有直接对草稿进行实际调查,而且懈怠了对当时包含关于草稿记载状况的最新见解的MEGA2试编本的“改稿过程一览”的异文标注加以有效地利用,而是沿袭了阿多拉茨基版,因此使用它不能解读原稿。在广松河出书房版中是这样的:
在此,thun被改写成tun,Morgens被改写成morgens,Nachmittags被改写成nachmittags,这些在书写方式上的处理还可以理解——话虽如此, MEGA2试编本原则上不进行这种变更,而是彻底忠实于原文——先写下Nachmittags以及Abends,之后被删除,然后又被写上,这样的记载与事实是相违背的。换言之,依据广松河出书房版的原文文本,无法读解草稿,前者的正当性无法通过后者来检验。
这次由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广松涉的河出书房版的中译本《德意志意识形态》以《文献学语境中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为题,转载了涩谷版初次公开的草稿第17页的照片。据说,转载没有得到涩谷正以及拥有版权的新日本出版社的允许。这个中文版的后半部分收录了广松河出书房版的原文文本篇的影印版,感兴趣的读者如果不满足于中译文而将之与德文对照,一定会认识到译文中存在错误,因此广松日语文本的中译文也不可信,该书也就不能说是“文本学语境”中的《德意志意识形态》。
实际上,先写下Nachmittags以及Abends,之后被删除,然后又被写上,这样的违背事实的记载,只要是对德语旧字体(所谓胡须字体)的笔记体稍微有些了解的人,都会马上留意到。
除此以外,广松河出书房版原文文本篇,正文前面的第Ⅱ、Ⅲ页中,收录了所谓“小束手稿”中第[2]张纸的第1页中关于梁赞诺夫版、阿多拉茨基版、巴加图利亚版以及MEGA2试编版的照片。在此,广松涉对以在阿多拉茨基版的正文中机械地插入异文的方式整理出了河出书房版原文文本篇这一做法也一直保持沉默。但是,如果对两者的对应关系进行考证的话就可以很显然地看出河出书房原文篇的出处,还可以看出它没有利用MEGA2试编本的“改稿过程一览”的核心成果。
中文版也收录这些页的照片。但是,张一兵对这些问题未加注意。所幸的是,译者彭曦在“译者后记”中,对涩谷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特点进行了略记,言及了涩谷正对广松河出书房版没有跳出阿多拉茨基版的框架、而是原原本本地沿袭了阿多拉茨基版的错误所进行的批判。但是,“译者后记”也没有对问题之所在进行具体论述。译者大概也没有理解依据欧洲编纂学最新成果的MEGA2试编本中关于改稿过程标注的决定性进展吧。
补节:广松涉的“小束手稿”第[2]张纸第1页编辑的实际情况
为了论述的正确,在此想对广松河出书房版的原文文本篇是依据阿多拉茨基版、而没有运用 MEGA2试编本这一点进行说明。
图5
图5的上半部分是阿多拉茨基版的正文文本篇(MEGA1第Ⅰ部分第5卷,第8页),下半部分是卷末的文本异文(同上,第568页)。
前文已经提到:在阿多拉茨基版中,〈〉内表示被删除的词语,上标的m表示是马克思的笔迹。例如:19-21
如果将阿多拉茨基版卷末异文信息中〈〉内的内容用小号字体,将带上标的m的词语用粗体排入该版的正文文本中,就能产生下面的广松河出书房版的原文文本篇(广松河出书房版原文文本篇,第 10-11页)。
将上面的内容原原本本地抄录(翻译),就是这样(该书日译文文本篇,第10-11页):
〈在德国所展开的〉德国的批判,直至它最近所作的种种努力,都没有离开过哲学的基地。〈它〉,虽然没有研究过自己的〈哲学〉一般哲学前提〈因为离它还差得很远〉,但是〈它谈到的全部问题〉它的全部问题终究是在一定的哲学体系即黑格尔体系的基地上〈产生[了]〉产生的。〈因此,那〉〈不仅〉不仅是它的回答,而且连它所提出的问题本身,都〈是〉包含着神秘主义。对黑格尔的这种依赖关系……
在阿多拉茨基版的异文信息(1932年)在 MEGA2试编本(1972年)中也没有被订正的情况下,广松河出书房版即便依据的是阿多拉茨基版,但也加进了当时的世界水准的信息。但是,在此页中,两者的异文信息也不一样。在MEGA2试编本的“改稿过程一览表”中有如下记载(MEGA2试编本,第417-418页,参见图6)。
在图6中,第4行的异文标注in Deutschland geü bte>deutsche的意思是:in Deutschland geübte被更改成了deutsche,在关于正文的第6-12行的“改稿过程一览”的异文标注中,a,b是及时异文,即一开始是写成a,马上又改成了b,记号“表示上段的对应部分(单词)没有被删除而是有效的。横线表示什么都没有写,上段的对应部分(单词)在改稿阶段被删除了。因此,图6左侧正文的第4行Die至第 12行的Mystifikation这一部分最初是这样的:
图6
(〈〉表示及时异文)
其中下划线部分是在第二次改稿中被修改的地方。修改是由马克思进行的。如果将修改的地方用黑体表示,就成了下面这样:
ihre,所以与之对应,只对词尾进行了更改(e→en)。 Smmtliche(MEGA2试编本)与smtliche(广松河出书房版)在标注上的差异,源于广松河出书房版按照阿多拉茨基版对旧式缀字法所进行的机械性变更。
涩谷版对这个部分做了更为详细的注解:
首先是关于
一开始,恩格斯写下了Sie war soweit davon entfernt,马克思将Sie war so删除,在weit的w的上面重写上大写的W,将soweit修改为Weit。其结果,最初的文章成了Weit davon entfernt。
Ihre由马克思写在smmtliche Fragen前面的行与行之间。与此同时,马克思在smmtliche末尾加上了n,使之成为smmtlichen。
对于这一部分,岩波文库版是这样翻译的:
〈在德国所展开的〉德国的批判,直至它最近所作的种种努力,都没有离开过哲学的基地。它虽然没有对自己的一般哲学前提进行过研究〈因为离它还差得很远〉,但是〈它谈到的〉它的全部问题终究是在一定的哲学体系即黑格尔体系的基地上产生的。(岩波文库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第 38页)
在河出书房版的日译文本篇中,“〈因为离它还差得很远〉,但是〈它谈到的〉它的全部问题”成了“〈因为离它还差得很远〉,但是〈它谈到的〉它的”,下划线部分显然不同。小林的补译底本明显不是广松河出书房版的原文文本篇。小林对MEGA2试编本的“改稿过程一览”的标注一直采取否定的立场(前引小林《情况》所收稿,第154-156页),可以推断此处的小林补译的底本是涩谷版“注记解题”篇。
六、小林以“改译”为幌子来隐瞒岩波文库的翻译底本随处都不是广松河出书房版原文文本篇这一点,有必要尽早向中国的研究者告知广松中译版的局限性
广松涉于1994年5月22日去世,广松河出书房版中译本于2005年在中国出版,岩波文库版以“马克思恩格斯著,广松涉编译,小林昌人补译《新编辑版〈德意志意识形态〉》”之名于2002年出版。
广松涉不知道涩谷正对其简便的编辑进行根本性批判就离开了人世。根据补译者小林的岩波文库版“解说”,广松河出版的日译文本篇收录至岩波文库是在广松涉生前就定下来的。定下来之后,小林受躺在病床上的广松涉之托,负责这项工作。小林在生前没有公开发表过对广松河出书房版原文文本篇编辑的“简便性”进行批判的论文。据管见所知,包括外国的研究者在内,除了涩谷正,还没有人在广松河出书房版刊行之后明确地指出过这一点。(34)因此,小林在1996年被涩谷正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大概一直不知所措。
在这种情况下,小林有两种选择:
第一种选择:替广松涉表明广松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编辑的根本缺陷即在该版本出版的时候,其学术生命就已经结束了,并谢绝将该书收录至岩波文库版。
第二种选择:广松河出书房版尽管在学术上是没有必要回顾的研究成果,但把它作为曾经引起许多研究者关注的“古典”而收录至岩波文库版。在这种情况下,理所当然地要依据研究史的进展,明确指出该书的根本缺陷。
从常识来说,第一种选择是做学问的常道,但考虑到日本有不可忽视的为数众多的广松涉爱好者,第二种选择也是可以的。因为岩波文库中收录了一定数量的这种古典。
但是,小林所选择的是与此完全不同的方法,即因为岩波文库版是独立于河出书房版出版的,所以借此机会将正文文本进行改版,而且采取的是最为糟糕的方法。之所以说是最糟糕的,是因为首先小林在此没有将广松河出书房版在学术上的局限性告知读者,而是说“河出版的原文文本篇,现在也处于国际最高水平。即便预告的MEGA2刊行,其地位也不会有大的动摇吧”。其次,小林为了印证这些话,说在对岩波文库版进行改订时只做了以下几点:(1)将广松河出书房版日文文本篇中的生硬的日译文改为“有可读性”的译文;(2)增加了“译者注”;(3)将河出书房版的横排改为竖排。再次,小林一方面这么说,另一方面不打任何招呼就对广松河出书房版的正文文本随处进行介入、订正,使得岩波文库版的正文文本与他在“解说”中表明的翻译底本、广松河出书房原文文本篇大为背离,使岩波文库版成了没有底本的翻译本。最后,由于小林未能全面地把握草稿,在岩波文库版中留下了很多遗漏和错误。(35)
小林在“解说”中并不是没有言及涩谷版。他写道:
补译者利用了山中隆次在阿姆斯特丹的社会史国际研究所根据对《德意志意识形态》手稿原件所进行的调查整理成的贵重的私家版。关于手稿的状态,河出书房版无法断定的地方通过此私家版也窥得一斑。……另外,在1998年出版的涩谷正编译的《草稿完全复原版〈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有作为涩谷先生在阿姆斯特丹花费近一年的时间对手稿进行调查、研究的成果的详细的文献学报告,我从中得到了很大的帮助。另外,在校对结束之前,承蒙的场昭弘先生的厚爱,还用上了手稿的照片。能够对细部进行验证,多亏了的场先生。(36)
小林进行了以上表述。然而,这些感谢之辞写于对广松河出书房版的不朽性进行称赞的段落之后。在这样的场合,如果只表明岩波文库版的改订仅限于译文,而对正文文本的变更以及对正文文本的介入只字不提的话,这些感谢之辞一般来说会被理解为在增加“译者注”时,针对使用了山中、涩谷、的场的研究成果以及私有物这些而言的。(37)
山中以及的场给予小林的研究成果以及私有物是什么不得而知。限于公开发表的论文而言,山中在生前,另外的场在阿姆斯特丹的社会史国际研究所进行调查以后,没有对本稿指明的广松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编辑的根本问题发表过意见。
小林在岩波文库版中对广松河出书房版的正文文本的全面改订是根据什么来进行的,只有等小林自己来说明。小林在前一段时间,多次对MEGA2试编本,以及将之进一步补充完善的《马克思恩格斯年鉴·2003》异文一览的“改稿过程一览”的改稿过程标注发表了否定性言论。关于涩谷正最先指出的MEGA2试编本遗漏了的关于改稿过程的记载,以及涩谷正基于从特殊渠道获得的原草稿信息,即社会史国际研究所连照片都没有,原件保管在莫斯科的“俄罗斯国立社会、政治史档案”的草稿反转胶片而澄清的改稿过程的标注,岩波文库版都将相对应的广松河出书房版改过来了。这些资料是山中以及的场手里所没有的。(38)这正说明:小林之所以在岩波文库版中对广松河出书房版正文文本其本身进行改订,是因为对涩谷正指出的不可动摇的事实表示折服,岩波文库版中对广松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正文文本的改订,是根据涩谷版来进行的。(39)
岩波书店在涩谷正于2004年春对广松、小林的岩波文库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删除提出决定性质疑之后(40)仍在增印该书。2005年6月又出版了宽版。在增印以及刊行宽版时,对正文文本以及“解说”没有进行任何实质性的修改。(41)岩波书店一直在销售一方面随处变更在“解说”中提到的翻译底本,另一方面又对之只字不提的书籍(在学术上派不上用场的翻译本),对此难道不感到可耻吗?
从《情况》的特辑来看,在借“补译”之名以岩波文库版来对广松河出书房版的正文文本进行介入这一点上,估计小林对周围的日本研究者也在保持沉默。(42)另外,如前所述,组织翻译的张一兵自不待言,译者似乎对广松河出书房版的局限性也未能进行正确、具体的认识。从整体上来看,不论是中国的研究者还是小林都没有指出广松河出书房版的问题。在依据有缺陷的版本进行研究的时候,成果中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要解决这些问题,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只要回想起《德意志意识形态》、《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及《资本论》草稿的研究史,这一点十分明了。如果小林坚持隐瞒的话,笔者认为有必要向中国的相关机构以及研究者尽早告知问题的本质。大概这才是真正的学术交流吧。
谢辞:本稿图4的图像处理,得到了东北大学研究生院信息科学研究科的窪俊一副教授的帮助。在马克思、恩格斯的草稿图像中直接写入的方法,这在国际上是最初的尝试,在今后的草稿修改过程的标注方面应该积极地加以运用。特向窪先生表示感谢。
(文章由南京大学的彭曦翻译,张一兵教授审订,在此一并致谢。)
注释:
①审订者注:日本学者原文使用的是“新MEGA版”,指20世纪70年代之后由前苏东马列主义编译机构组织出版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arx-Engels-Gesamtausgabe历史考证第2版)。为方便中国读者阅读,中译文将其改译为“MEGA2”,而将文中的“旧 MEGA版”,改译为MEGA1。关于MEGA的出版情况可参见张一兵:《回到马克思——经济学语境中的哲学话语》,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附录。
②广松夫人之外的10人分别是:小林昌人(岩波文库版《德意志意识形态》补译者)、吉田宪夫(经济学)、西原和久(社会学)、星野智(政治学)、高桥顺一(哲学)、日山纪彦(哲学)、砂川裕一(哲学)、忽那敬三(哲学)、中野英夫(日语)、木下敦史(《情况》主编)。
③《广松涉版〈德意志意识形态〉国际研讨会〈南京大学〉》(上) (下),载《情况》,(日本),2005(10、11)。
④⑤张一兵:《文献学语境中的广义历史主义原初理论平台——评广松涉〈文献学语境中的《德意志意识形态》〉》,载《情况》,2005 (10、11),第192-193、199-120页。
⑥参见:http://www.kawade.co.jp/special/project120/deutsche.html
⑦该年鉴指出:广松河出书房版基于MEGA2试编本中的《费尔巴哈》的编辑方式,特别是继承了文本的新的解读、手稿内部的文本的发展、说明等成果,同时还提出了新的编辑方式。此版在《费尔巴哈》编辑史上的功绩,应该会长期持续下去吧(Siehe Marx-Engels-Jahrbuch 2003,S.18/19)。
⑧⑩小林昌人:《广松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在编辑史上的意义》,载《情况》,2005(8、9),第146-156、148页。
⑨审订者注:原文为“新MEGA版”,实指1972年由前苏东MEGA编译机构出版的MEGA2第一部分第五卷《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卷第一篇的试编本(Probeband),考虑到2004年《马克思恩格斯年鉴·2003》已经出版了由陶伯特等人编辑的MEGA2第一部分第五卷《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卷第一、二篇的“先行本”。为了区分二者,中译本将原文中“新MEGA版”均改译为“MEGA2试编本”,将原文中“年鉴版”改译为“MEGA2先行本”。
(11)小林昌人:《广松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在编辑史上的意义》,载《情况》,2005(8、9),第149-150页。
(12)前引广松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日译文文本篇,第34- 35页。
(13)(14)(15)(16)(17)广松即小林岩波文库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第3页。
(18)前引广松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原文文本篇,第34页。
(19)(21)小林昌人:《广松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在编辑史上的意义》,载《情况》,2005(8、9),第156、572页。
(20)审订者注:MEGA1第一部分第五卷,第22页。此处原文为“旧 MEGA版”。
(22)关于例外,请参照涩谷正:《〈德意志意识形态〉应该如何编辑——关于岩波文库版〈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载《经济》, 2004(2),第157-178页。
(23)原文是Zeilenparallelisierung,直译的话,是“各行的并记”或者是“行的并列”。不过,这里所说的行,是指稿内异文的各层,是对该稿过程的对照表示,因此意译为“改稿过程一览”。另外,在 MEGA2试编本中,复杂的稿内异文用此“改稿过程一览”来标注,用于草稿和润色稿以及印刷版本等异文标注的“改稿过程一览”被称为“异稿对照表”(Synopisis)。Synopisis是相当于《共观福音书》中“共观”的单词,异稿(草稿、润色稿、印刷版本)相互之间的异文标注尽管在形式上相同,但因为是模仿《共观福音书》,所以用了Synopisis这个词。
(24)前引MEGA2试编本,第58页。
(25)小林昌人:《广松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在编辑史上的意义》,载《情况》,2005(8、9),第445页。
(26)此原文的日译文引自涩谷正编译:《草稿完全复原版〈德意志意识形态〉》,新日本出版社,1998,正文文本篇,第64-65页。
(27)前引涩谷版《德意志意识形态》别卷“注记、解题”的第55页中,收录了与此相对应的德语原文。估计小林的译文是基于此德文。
(28)(29)请参见涩谷正:《〈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编辑问题》,载《经济》, 1996(6),第127-144、128页。
(30)服部文男监译:《新译〈德意志意识形态〉》,第125页,新日本出版社,1996。
(31)审订者注:指2004年出版的《马克思恩格斯年鉴·2003年》上刊登的由陶伯特等人编辑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卷第一、二篇的“先行本”。
(32)对其中之一端,涩谷正在前引《〈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编辑问题》以及《〈德意志意识形态〉应该如何编辑——围绕岩波文库版〈德意志意识形态〉》(上)进行了具体的论述。
(33)关于这一点,首先请参见前引涩谷正《〈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编辑问题》、《〈德意志意识形态〉应该如何编辑——围绕岩波文库版〈德意志意识形态〉》(下)〔《经济》,2004(4),第149-176页〕。
(34)在笔者所了解的范围之内,针对广松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最初的正式书评,是在河出书房版出版的1974年末由重田晃一撰写的。重田在该文中指出:“(广松河出书房版)充分利用了《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卷第一篇的以往各种版本,以及前年出版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EGA2)试编本所收录的新编辑版,以及附录中的8张照片等当今我国能够利用的几乎所有的资料,尝试将第一篇草稿的内容尽可能恢复成接近于原资料的状态。”(重田晃一:《广松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成果》,岩波书店《思想》1974年11月号,第136页),对广松河出书房版给予了极高的评价。重田在撰写这篇书评的时候,如果能不辞劳苦像本稿这样对MEGA2试编本与广松河出书房版的标注进行直接对比的话,广松河出书房版之后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研究大概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状况吧。至少,广松河出书房版不会以现在的样子收录在岩波文库之中,也不会出版中译本吧。造成这种情况的背景是:(1)广松涉在河出书房版刊行之际,没有就河出书房版的原文文本篇的编辑方法进行说明;(2) MEGA2试编本没有公开发行,日本的研究者之间只有很少几本在传阅,收藏有梁赞诺夫版、阿多拉茨基版的研究机构也很少,研究者不能自由地使用;(3)广松河出书房版的原文文本篇对梁赞诺夫版、阿多拉茨基版、巴加图利亚版以及MEGA2试编本的异同做了详细的记载,这使很多研究者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广松河出书房版对各版进行了周密的比较;(4)在1970- 1980年代,没有日本的研究者像今天这样直接参加MEGA2试编本的编辑,因此没有人将广松河出书房版与构成广松河出书房版前提的各种版本进行比较,特别是与MEGA2试编本、阿多拉茨基版的异文标注进行深入细致的比较。背景如何暂且不谈,这对日本的马克思、恩格斯研究者来说——包括本稿的三名作者在内,很显然是不光彩的事情。
(35)具体事例请参见涩谷正《〈德意志意识形态〉应该如何编辑——关于岩波文库版〈德意志意识形态〉》,见《经济》,2004(1、2、4)。
(36)前引岩波文库版《德意志意识形态》“解说”,第314-315页。
(37)高桥顺一的发言便是很好的例子。
(38)小林在“解说”中写道:“在准备文库本,校对快要结束的时候,得到了山中在阿姆斯特丹的社会史国际研究所整理成的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私家版以及的场昭弘在同研究所获得的照片,得以对细部进行了确认。”私家版暂且不谈,社会史国际研究所是禁止将照片(用草稿的微缩胶卷复制)带出的,因此是否真的有手稿的照片令人怀疑。特殊情况下,复印件似乎可以带出,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严禁转借给第三者以及用于商业目的,小林阅览手稿,是否得到了研究所的同意值得怀疑。
(39)小林在南京大学召开的研讨会上发言道:“在广松河出书房版之后,又出版了两种值得关注的新版。……可以根据(涩谷版)关于手稿状况的详细报告来弥补广松河出书房版的不足。”(前引小林《情况》所收稿,第154页)。小林在此是以第三者的口气说“可以弥补广松河出书房版的不足”,而实际上小林根据涩谷版对广松河出书房版进行了“弥补”,而且是擅自对广松涉的文本进行了订正、“弥补”。因为小林对广松河出书房版的本质性缺陷,即广松河出书房版的改稿过程的标注只不过是阿多拉茨基版的照抄而已这一点非常清楚,如果小林参与了中译本的出版的话,应该奉劝南京大学以及中央编译局的相关人员放弃该计划。试想一下,在21世纪的今天,在文本本身的核心部分即改稿过程的标注上照抄斯大林时代研究成果的广松河出书房版,有翻译的必要吗?MEGA2试编本在1972年,其修改版《马克思恩格斯年鉴·2003》在2003年(此处的出版日期应该为2004年——审订者注),另外与两者相比具有独立意义的涩谷版在 1998年已经出版。小林不应该像本稿开头所介绍的那样,将改稿标注完全不同的岩波文库版以及中译版为例来称赞广松河出书房版改稿标注的独立性。在进行那样表演之前,小林应该将他自己已经认识到的广松河出书房版的局限性正确地告知对方,让对方知道放弃中译版的出版计划对中国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以及马克思、恩格斯草稿研究的进展反而有效。
(40)请参见前引涩谷正《〈德意志意识形态〉应该如何编辑——关于岩波文库版〈德意志意识形态〉》(下)。
(41)宽版的“解说”附有“追记”。在此,提到河出版被翻译成中文出版,“中译者注”采用了很多涩谷版的“注记”以及文库版的“译注”,但是对于岩波文库版擅自的订正却保持沉默,对广松河出书房版的永远不灭性的赞美之词也丝毫没有更改。
(42)与小林一起出席了南京研讨会的高桥顺一说道:“由将删除以及修改仔细地进行了复原的原文文本篇和日译文篇的两册本构成的广松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对我们日语读者来说非常费解,要把这样的广松河出书房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翻译成中文,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在文献学领域继承了广松涉衣钵的小林昌人与重在复原文本的广松涉不同,出版了可读性较强的第三代岩波文库版《德意志意识形态》,这样的小林版《德意志意识形态》对中文翻译工作应该有很大的帮助。事实上,小林昌人作为这次研讨会的日方主宾做了基调报告。”〔高桥顺一:《〈德意志意识形态〉文献学研究及其现代价值暨第二届广松涉马克思主义哲学国际研讨会报告》,载《情况》,2005(10、11),第176- 177页〕。像这样,高桥对岩波文库版与河出书房版的差异的理解只停留在译文平易与否的程度。可以说,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在岩波文库版中,河出书房版的改稿标注随处都被改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