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哲学转向看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现代化_马克思主义哲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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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0-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420(2002)02-0041-06

怎样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现代性,以及马克思主义哲学与现代西方哲学的关系,传 统的观点实际上奉行双重标准:根据意识形态标准,只有马克思主义哲学才是现代哲学 ,因为它是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时代的时代精神,而同时代的西方哲学只是“资产 阶级腐朽没落的呓语”。这种观点显然没有理解哲学转向的实质和意义,没有理解现代 哲学的真谛。根据哲学范式的标准,西方资产阶级哲学才是现代哲学,以唯意志主义和 实证主义为滥觞的哲学,实现了哲学话语、问题和思维方式的转变,人们通常称之为语 言学转向(linguistic turn)。如何看待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现代性?人们往往避开这个问 题,但实际上是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划归传统哲学之列。这种观点没有把握马克思主义哲 学的现代意义。有趣的是,这两个表面看来相互矛盾的观点又都建立在两个共同的前提 之上:一是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等同于斯大林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二是把马克思主义哲 学从整个西方哲学传统中抽象出来,孤立地看待,忽略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在超越西方传 统哲学、实现哲学转向这一大方向上与现代西方哲学的一致性。

针对这两种倾向,笔者想指出两点:其一,诚然,斯大林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具有浓 厚的机械唯物主义色彩,并使马克思主义哲学重新落入传统哲学的窠臼。但是,马克思 主义哲学并不等同于斯大林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既然如此,我们就得问:原本的马克 思主义哲学,特别是马克思本人的哲学,是否属于现代哲学?是否开启了现代哲学?它在 现代哲学转向中的地位和意义如何?其二,马克思主义哲学是自希望哲学到德国古典哲 学合乎逻辑的产物和思想总结,它正是在解决哲学史中的问题、把握思想演进的运势中 发展起来的,既然如此,我们就得问:在扬弃传统哲学开创现代哲学方面,马克思主义 哲学与现代西方哲学之间是否存在一致性?

本文试图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与西方哲学的传统和现代哲学的大致走向联系起来,重新 检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现代意义,并从中揣摩它对我国哲学发展的某些启示。

要讨论上述问题,我们先得讨论:传统哲学的本质特征究竟是什么?哲学的现代转向究 竟体现在哪些方面?

由柏拉图奠基、亚里士多德完成的西方传统哲学,是以“绝对本体”为前提的形而上 学。所谓“绝对本体”,即一种超验的、永恒在场的、作为具体事物“本原”、“始基 ”的实体。建立在这种始基上的传统哲学的主要特征是:

第一,以实体主义为基础。传统哲学把世界从本质、本原或根据上理解为某种实体的 集合。这些实体是一些外在于观察者、参考系和任何显现方式的“东西”,是绝对的形 而上之物,是既定的、始终如一的、外在于时间的。换句话说,传统哲学看到的是“永 恒的在场”;存在物没有由微入显的过程,时间只是存在的外围背景,而不是内在的“ 时间之矢”;存在物也不是由多种潜在因素结合并显现的,而是自足的、自因的,它自 身完满,自己构成自己存在的根据;每一物的存在是绝对确定的,界限分明的,适宜于 “非此即彼”的思维模式。因此,哲学的使命就是无限追溯下去,一直分析到“宇宙之 砖”——原子、以太、“物本身”、“最后的载体”,等等。这种思维正是海德格尔所 批评的:关注存在者而遗忘了存在本身。

第二,形而上与形而下分离。传统哲学相信,流转变幻的经验世界背后有某种“本来 状态”的世界,经验世界来源于它,或是它的异在的表现形式。易言之,在现实的、具 体的感性世界之上,有一个超验的、永恒的、绝对的本原和本体。这个“一”生万象, 万象又归一。从柏拉图的“理念”到黑格尔的“绝对观念”,传统哲学建构了许多玄之 又玄的、抽象的和绝对的“本原”。这些“本原”超经验、超现实、超具体事物,它们 既不可证实,也不可证伪,却是万事万物的本来状态和宇宙规律的最高根据。

第三,场外观。主体不是与客体对立统一的一环,不是“在世者”,而是与对象分离 ,在世界之外;人仿佛上帝一样,是这个世界的绝对旁观者。人可以把握一个绝对外在 于人(人的实践、人显现世界的方式)的“世界本身”;人的行为至多被理解为从外部改 变这个既定的、“本来如此”的世界,而不是使世界作为对象世界生成、“出场”、“ 澄明”的主体因素。

传统哲学的这种视角、维度和思维方式使得它包含许多无法解决的矛盾:形而上与形 而下、唯理论和经验论、普遍(一般)与特殊(个别)、抽象与具体、物质与精神等的分离 和对立。它也无法说明世界的不断生成过程,看不到世界是历史的和演化着的,无法解 释主体因素在显现和缘起世界时所起的作用,无法真正从主体角度、从永恒变易着的“ 在”来把握世界——这样的一幅世界图景,恰恰是现代科学和人类行为方式所展示的。 正因为如此,现代哲学差不多都从反形而上学开始:实证主义和逻辑实证主义拒斥既不 能证实也不能按严格的逻辑规则推出的命题,分析哲学断言哲学只是语言治疗,实用主 义否定抽象的综合和“到手了”的摹写观念,存在主义否定人的先天的、绝对的本质, 等等,实质都是否定绝对本体,亦即通常所谓“拒斥形而上学”。通过这种拒斥,现代 哲学的思维和视角发生了一系列转变:

第一,从以抽象的、形而上的实体为基础的本体论向以现实的、具体的世界,特别是 现实生活为基础的存在论转变。现代哲学大都承认:不存在超验的、绝对的存在物,真 实的是经验世界、感性具体和现实生活本身。换句话说,不存在脱离现实世界之上的抽 象的、形而上的世界。

第二,从“场外观”向场内观转变,亦即从“纯客观”的视角向以主体因素(语言、符 号、实践、行为、本质直观)为中介的视角转变。主体是显现世界的不可缺少的环节、 要素。我们只有通过我们的世界观才能把握“世界本身”,我们总是通过我们的言说、 直观、诠释、做或“在”,实际地进到存在与世界之中。

第三,从既定的、始终如一的思维向生成、显现的思维转变。存在、事实不是实体的 堆积、事物的集合,而是不断生成着、演化着的“流”,是由可能到现实,由潜存到实 存的无限转化系列,是过程的总和;万有是在过程中生成为“有”的。

第四,从重实体向重关系、重过程的观念转变。任何一存在者本身都不是自足的,它 深深根植于其他的要素之中;任何一潜在的要素只有与无数其他的潜在要素结合才能显 现为现实;每一“是”和“应当”都以其他的“是”和“应当”为前提,它深深根植于 与他物的关系中。

第五,哲学关注的重心是“是”,是“在”,而不再是“什么”;是“如何是”、“ 如何在”,即怎样成为其所是者,而不再仅仅是其所是的那个“东西”,那个“存在者 ”。

正是由于这些转变,现代哲学把自己与传统哲学区分开来。

在西方,现代哲学的这种转向主要表现为语言转向。分析哲学、语言哲学、逻辑实证 主义、符号学、解释学以及后现代主义等都以语言为哲学研究的手段或对象,逻辑语言 、符号语言、语言的诠释是现代哲学关注的核心问题。但是仅仅看到这一点还不够,因 为:

第一,语言学的转向并不能代表全部现代哲学。应该说,现代哲学至少还包括价值的 转向和行为(实践)的转向。新康德主义的马堡学派、西方马克思主义、存在主义、后现 代主义、法兰克福学派,乃至新托马斯主义和人格主义等,关注的重心是人的存在和价 值,他们试图通过哲学探讨,解决科学技术和工业化时代事实与价值、“是”与“应当 ”的冲突,为人类的生命意义寻找最后的依托、安身立命的基础。这一倾向可以称之为 “价值转向”(value turn)。西方马克思主义、实用主义、存在主义等把人的生命存在 ,人的行为、生活、实践或“做”当做哲学的中心问题。他们试图以人的存在、行为、 “做”为中介来解释存在、本质和价值,提出一种不断显现、不断生成的世界图景。这 一倾向可以称之为“实践转向”(practical turn)。

第二,即使我们承认语言学的转向,也还是看到比较表面的现象。语言学转向的实质 是什么?它观察世界、思考问题的角度是什么?它与哲学转向的其他倾向有何关系?如果 就这些问题进一步追问,那么不难看出:哲学转向语言不是关注语言本身,因为哲学不 是语言学。哲学是把语言作为人们显现世界的手段,世界在语言“说”的过程中,“文 本”在语言“诠释”的过程中,作为现实而澄明、显现、出场;没有永恒的在场者,只 有在关系和过程中的生成者,而语言就是人把握世界之“是”、“在”的中介。所以, 语言哲学关注的落脚点是世界的“是”、“在”,而不是词、句法、逻辑或文本本身。 哲学是要以话语的方式与世界交流、对话,通过语言把自在的、可能的世界显现出来, 让其作为现实、真实凸现出来。在哲学中,无论是事实(真)还是价值(意义),仅就本身 而言是抽象的、混沌的。它的真,它的意义,需要主体以语言的方式去解读、建构和使 用。所以,分析哲学认为词的意义在于使用,科学哲学认为真理是从属于人类行为的解 释过程,解释学认为文本的意义在于解读。

恰恰就这个视角来说,语言学转向与实践转向和价值转向是一致的。因为以实践(行为 )为中介的哲学正是以人的行为、生存、做、“在”等为中介,来展示存在的本质和人 的本质、世界的意义和人的价值的;价值转向是把价值坐标的建构作为目标,而它的方 式、视角其实也是人的存在本身,就是说,它要从人的(Dasein)中寻求人的价值和意义 。从主体的角度,把存在、世界看做一个不断生成、显现、澄明、出场的过程,把存在 理解为通过某些因素(特别是主体性因素)而成为其所是的过程,这是语言转向的实质, 也是它与哲学其他转向的共同之处。

基于上述前提,我们想讨论一下马克思主义哲学是怎样实现哲学的转向的,以及这一 转向与现代西方哲学的转向有何关联。

像现代西方哲学的许多流派一样,马克思主义哲学同样从解决传统哲学导致的困境开 始,亦即从拒斥形而上学开始(注:实际上,不少人早已指出马克思对形而上学的“拒 斥”。参见海德格尔:《面向思的事情》,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60页;肖前等主 编:《实践唯物主义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29页。),同样要实 现从传统哲学向现代哲学的转向。

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恩格斯以赞许的口吻总结了法国唯物主义对以笛卡儿为 首的17世纪形而上学所做的批判(这里的“形而上学”一词显然指它的本义:“抽象的 玄学”、“超验的绝对物”)。通过这一总结,他们拒斥了被绝对化的实体,使思想从 “天国”回到“人间”,看到了物质自身的能动性、人们的物质利益和需要,一句话, 现实的世界和现实的人本身。

在《费尔巴哈》、《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等著作中,马克思、恩格斯自己则对以黑 格尔为首的思辨神学和绝对理念进行了批判。马克思、恩格斯对黑格尔唯心主义的批判 ,决不只是将他的辩证法颠倒一下,而是要拒斥他的形而上学,以实现哲学思维方式的 根本转换。因为“绝对理念”是典型的形而上学预设,黑格尔体系是形而上学的顶峰— —这里“形而上学”一词兼有“抽象玄学”和“关于联系、发展的哲学”之意。

我们再看看马克思、恩格斯是如何看待这两个批判的关系的,其拒斥形而上学的用意 就更清楚了。马克思、恩格斯说,思辨的形而上学是17世纪形而上学“胜利的和富有内 容的复辟”,所以,“对思辨的形而上学和一切形而上学的进攻,就像在18世纪那样, 又跟对神学的进攻再次配合起来”[1]。就是说,这两个批判是密切相关的,都是要否 定从现实世界中游离出来并且脱离现实世界的绝对物——无论它是理念,是神,还是抽 象实体。

法国唯物主义和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分别批判了笛卡儿和黑格尔的形而上学,他们是 否完成了哲学的现代转向呢?没有。他们虽然否定了绝对的、超验的(精神或物质)实体 ,但他们不懂得实践的中介意义,因而摆脱不了直观性和抽象性,也就不能实现哲学视 角和思维方式的现代转型。所以,马克思批评说:“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 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 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 ”[2](P54)什么是从客体的或直观的形式理解?就是绝对撇开主体与实践的思维模式, 这种思维模式假设与主体绝对无涉的、从来如此的“世界本身”(实际上是人们常识所 把握的世界)。这种哲学不理解,是主体以实践的方式把外部世界作为对象、客体显现 出来,因而“不能把世界理解为一个过程,理解为一种处在不断的历史发展中的物质” [3](P228)。

德国唯心主义虽然发展了能动的方面,但只是抽象地发展。黑格尔把自然、历史和人 的思维描述为一个过程,但这个辩证过程不过是“绝对观念”的异在。最终,活的现实 被这个抽象的框架窒息了。

在马克思看来,旧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共同根源都是不懂得实践。费尔巴哈对于实 践,“只是从它的卑污的犹太人的表现形式去理解和确定。因此,他不了解‘革命的’ 、‘实践批判的’活动的意义”;唯心主义也“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2]( P54)。而要克服传统哲学的所有缺陷,就得从人和人的现实生活出发,从人的感性活动 、从实践、从主体的角度去看世界。这一角度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新的视角、思维方式 和话语系统。套用“语言学转向”的说法,我们可以称这个视角转换为“实践转向”( 其中包含“价值学的转向”)。实践转向大体包括以下内容:

第一,彻底抛弃各种抽象本体和形而上学的先验预设,从现实出发,立足于具体的感 性世界,强调具体历史性思维。与传统哲学相反,马克思主义不承认超验的绝对物,不 承认作为万有之本的“本原”或“本体”,它把现实的感性生活和历史本身当做惟一的 实在。马克思反对抽象地理解人,反对被抽象地理解的、被固定为与人分离的世界;恩 格斯讽刺黑格尔的“绝对观念”是“绝对地说不出什么”。他们强调哲学从天上回归人 间,回归感性的生活、感性的自然界,关注人的实际生活和具体历史性。

第二,从主体和实践的角度看世界。马克思批评旧唯物主义从客体的直观的角度理解 世界,他主张从人的感性活动、从主体、从实践角度理解世界。马克思不是把世界理解 为与人无涉的“纯客观的”(那样的世界是抽象的,也是没有意义的)世界,而是人的感 性活动即实践显现的世界。“世界本身”离不开主体以实践方式介入世界,把握世界。 通过实践建立的人与世界的关系,是我们把握世界的前提和基础。作为主体的人、人的 感性活动和实践,是显现这个世界,使抽象世界成为现实世界的必要条件和前提。“自 在世界”借助主体的实践转化为“自为世界”,在这个交往和转化过程中,“世界本身 ”以对象世界的方式呈现出来。在马克思看来,无论是现实的世界还是人本身,都是实 践的结果。整个所谓世界史不外是通过人和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而已;人是怎样的, 这和他们的生产(生产什么和怎样生产)是一致的。

马克思主义当然承认世界对于人的先在性和自在性,但我们是以实践为手段介入世界 ,才把握到这种先在性和自在性的。易言之,自在世界只有转换为对象世界,才是现实 的,也才把它的先在性和自在性展示给我们。离开了实践说这种先在性和自在性是没有 意义的。所以马克思说:“被抽象地孤立地理解的、被固定为与人分离的自然界,对人 来说也是无。”[4](P178)

第三,自然史和人类史是统一的。马克思主义否定了旧哲学的“场外观”而转向“场 内观”。在它看来,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类史就彼此制约。我们面对的是“人的 现实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类学的自然界”[4](P128)。我们周围的感性的自然 界绝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直接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 物,是人们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正因为如此,未来的科学就应包含人学,正如未来的 人学包含科学一样。显然,马克思最早从哲学角度否定经典物理学和形而上学场外观, 而这个观念直到20世纪中叶才被自然科学广泛接受,那就是:在世界舞台上,我们既是 观众,又是演员。

第四,存在就是不断生成、演化和显现。马克思看到的世界是一个对象世界,而对象 世界是以实践为中介相对于人而言的不断生成的过程,用现代哲学的话说,世界是一个 显现、澄明和出场的过程。世界不是事物的集合,而是过程的集合。“整个自然界…… 都处于永恒的产生和消灭中,处于不断的流动中,处于不息的运动和变化中。”[3](P2 70-271)“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说来 的生成过程”[4](P131)。马克思、恩格斯甚至说,我们只承认一门科学,那就是历史 科学。可见,早在自然科学没有完成“从存在到演化”(普利戈津语)的转变之前,马克 思、恩格斯已在哲学上完成了这个转变。

总之,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革命性意义在于它通过上述视角、维度和方法的转换,率先 实现了从传统哲学向现代哲学的转向。

马克思主义对形而上学的拒斥以及它所实现的哲学转折,为20世纪西方哲学思潮所回 应和放大。换句话说,现代西方哲学从不同角度自觉不自觉地发展了马克思的理念。我 们完全有理由说,马克思主义哲学是现代西方哲学的重要源头和先声。

马克思主义以实践为起点的思维方式和视角,开启了“实践转向”的先河。实用主义 强调真理的验证必须诉诸人们的实践和行为,存在主义认为人的本质是在他的“做”或 “在”中不断生成的,科学哲学把科学理解成人为了解决生存问题而提出的释疑的方案 ,法兰克福学派通过诉诸批判和否定的辩证法来寻求人的解放道路,它们与马克思主义 以实践为中介来看世界、看人以及人和世界之关系的视角有异曲同工之妙。

马克思主义从主体的角度把握世界的“场内观”,成为现代哲学的共识。现象学、存 在主义、解释学、分析哲学、语言哲学、科学哲学,以及后现代主义的许多思想,都把 人、人的本质直观、人的言说方式等当做显现存在的前提,视主体因素为现实存在得以 澄明的先决条件和必要参数,这种思考世界的方式是马克思首先提出来的。需要指出的 是,把主观因素当做惟一真实的,认为客观外界要么不真实,要么是由主观派生的,这 种通常称为“主观唯心主义”的思维方式古已有之,但它与从主体的角度理解存在的“ 场内观”是完全不同的。我们以往将二者混为一谈,这说明我们还没有弄懂现代哲学的 思维方式。

马克思主义否定绝对本体,把世界、历史看成不断显现、生成的过程,也奠定了现代 哲学发展的大方向。过程哲学、存在主义、科学哲学、解释学等,无不否定本质主义和 实体主义,把事物、存在看做在多重关系中的显现,看做由潜在到现实、由抽象到可能 的“出场”,看做历史的和生成的过程。生成性思维方式是现代哲学普遍的思维方式, 应该说,这些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地受惠于马克思主义。

还有,马克思主义哲学以现实的人为出发点,以人的解放和人性的复归为宗旨,开创 了价值哲学的传统,进而启迪了形形色色的马克思主义和人本主义,包括存在主义的马 克思主义、法兰克福学派、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后现代主义等。所以,马克思主义 哲学同时也成为价值转向的先驱。

应该承认,到20世纪,西方哲学的现代性特征才更明显,哲学朝各方向的转向也更深 入。从局部、侧面和细节上看,现代西方哲学比马克思主义哲学要深入和细致得多;但 总体上看,20世纪西方哲学大都缺乏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那种宏大气势,那种历史洞察力 和深刻的批判精神。

拿普遍认同的“语言学转向”来说。哲学关注语言是必要的,但语言毕竟是人把握世 界、显现存在的手段之一;而且,语言本身还是实践和行为的结果,是人在生活中创造 和发展的。正是在实践中,语言的界限才得以拓宽。随着语言的拓宽,被语言“言说” 的世界也被拓宽。逻辑的格、语言的生命力、词、句法、命题等,无不随实践的发展而 发展,无不在实践中、在实际生活中、在人的“在”中才有生命力。如果撇开不断创造 着的实践,不断发展着的历史,语言就会成为抽象的和固定的教条,成为另一种“形而 上学”。

语言哲学以语言为“本”,为“元”,这就使得哲学无法克服事实世界与逻辑世界、 可说与不可说的矛盾,以至于把无限的世界限制在语言的框架里,得出“语言的界限就 是世界的界限”之类的命题。许多哲学家的理想是创造一种人工语言以取代“模糊含混 的”日常语言。但是日常语言为什么无法取消呢?就是因为它来自生活和实践,只有生 活和实践才是活生生的、发展的;而脱离了生活和实践的人工语言(假使它能创造出来) 必然是静态的和抽象的。这说明语言的生命来自生活和实践的创造。由于从语言那里找 不到哲学的潜力,所以有的哲学家干脆说,哲学的最高使命就是让人们明白哲学命题是 无意义的,就是取消哲学——这正反映了语言哲学的无奈和语言转向的黯淡前景,正说 明实践才是真正的“本”和“元”,只有回归实践,语言才有真正的力量和前景。

语言批判是哲学批判的必要手段,“语言学转向”对探索人类把握存在的话语系统、 逻辑系统功不可没。但语言学的那种“零敲碎打”的方法、还原的方法,总使人觉得它 缺少哲学应有的“大家风范”,而有“雕虫小技”之嫌。实践智慧、历史洞察力、元批 判功能、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等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品格,从语言学中领略不到。

再拿20世纪“价值转向”来说。20世纪的哲学虽然从不同侧面深化了对人的处境、主 体性和人格因素等方面的认识,并通过这种认识强化了对人的存在和价值的关切,把自 基督教的价值解构以来西方价值困惑的问题凸现出来。但它们的价值关切总的来说是暗 淡的、软弱的。当存在主义、弗洛伊德主义、法兰克福学派等试图从认知方式、心理因 素甚至潜意识去解答宏大的历史难题时,他们自然不能给人以强有力的价值支撑。所以 ,对人的价值关切还得回到马克思的思路,沿主体的自由、创造和能动本性把问题引向 深入。

总之,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从传统哲学中走出来的,是传统哲学合乎逻辑的发展。它以 新思路、新视角使哲学发生了根本转向,从而克服了传统哲学无法克服的矛盾,并开启 了20世纪的许多西方哲学流派。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转向标志着它是现代的,与现代 西方哲学的基本走向是一致的。我们应把马克思主义哲学放到西方哲学转向这个大背景 中去理解,用现代哲学的视野和思维方式来诠释和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要充分理解马 克思主义哲学“实践转向”的意义和思维方式,学会从实践、从主体的角度把握世界和 存在,把握以人为主体的“场内观”,并把世界、存在当做一个不断生成、显现的过程 。只有这样,才能让马克思主义哲学焕发新的生命。

收稿日期:2001-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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