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十朋对南宋理学家的影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南宋论文,理学论文,论王十朋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王十朋(1112-1171),字龟龄,号梅溪,谥忠文,温州乐清人。南宋名臣,曾任侍御史、太子詹事等职,以龙图阁学士致仕,《宋史》卷三百八十七有传。王十朋虽非正统理学家,但他的道德、政绩得到南宋理学家的一致称赞。王十朋对朱熹、张栻、真德秀等理学家以及浙东事功学派的影响问题,目前尚未见到专门的研究成果。本文就此探讨,以明确王十朋在南宋理学史上的意义与贡献。
一、王十朋与朱熹
朱熹(1130-1200)比王十朋小十八岁,两人同朝为官,互相赏识。在抗金反对乞和问题上,朱熹与王十朋的主张是一致的。绍兴三十年(1160),王十朋除秘书省校书郎,兼建王府小学教授,上轮对札子三首,主张御敌之策,莫急于用人。翌年正月又上殿轮对策,强调金人必败盟,力陈备御之要,请起用张浚、刘锜。高宗接受王十朋建议,下诏亲征,两次大败金兵。绍兴三十二年(1162)十月,王十朋上殿札子:“谋议之臣,和守战之议,哄然未决。兹理固洞然易晓,议者何不思之耶?臣谓养今日之气,莫如守;伸今日之气,莫如战;挫今日之气,莫如和。”①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求和,苟安一时,是利敌而损己,敌人贪得无厌,南宋必不可保。王十朋对于当时宋、金局势的分析,正是他“概之以理”②的结果。同年八月,朱熹应诏上封事,反对向金求和,“金虏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则不可和也,义理明矣”,“所谓和者,有百害而无一利”③。朱熹用理学思想阐明宋金之不可议和,与王十朋声气翕合。
王十朋对朱熹的理学思想也颇为欣赏。隆兴元年(1163)十一月,朱熹上朝登对垂拱殿,面奏三札,论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之学,反对议和,主张抗金,反对孝宗宠信佞幸。滕珙《经济文衡续集》卷三记载:“王詹事十朋与先生(朱熹)书曰:过玉山邂逅侍郎,汪丈极口称道,登对三札所论天理人事,备数千言,高见远识,当于古人中求之也。”④汪丈即汪应辰,信州玉山人,是朱熹的从叔父,时权尚书户部侍郎,隆兴元年(1163)七月,除敷文阁待制,举朱熹自代。大约在1164年至1165年间,王十朋知饶州时到信州玉山拜会了汪应辰,后者极口称赞朱熹的登对三札。王十朋在给朱熹的信中转述了汪应辰的赞誉,侧证王十朋对朱熹的理学思想亦是颇为赞赏的。王十朋这封致朱熹的信,不见于今本《梅溪集》,这是王十朋称赞理学的一大证据。
乾道元年(1165),王十朋处于仕途低谷之时,朱熹投书王十朋,愿为门客。王十朋仕途遇挫,事起于隆兴元年(1163)王十朋任侍御史时,力排和议,举荐张浚抗金。张浚抗金一月三捷,后符离少挫,孝宗贬张浚,起用汤思退,王十朋自劾。诏以权吏部侍郎,不拜,次年起知饶州。乾道元年(1165)七月,王十朋除敷文阁待制,移知夔州。此时,朱熹仕途亦不得志,“先是省札趣就职,既至,而执政钱端礼等方主和议,不合,请祠以归”⑤。是年朱熹《上待制王梅溪先生书》,其中提到:
当是时,听于士大夫之论,听于舆人走卒之言,下至于闾阎市里,女妇儿童之聚,亦莫不曰天下之望,今有王公也。已而得其为进士时所奉大对读之,已而得其在馆阁时上奏事读之,已而得其为柱史、在台谏、适侍郎时所论事读之,已而又得其为故大丞相魏国公之诔文及楚东酬唱等诗读之,观其立言措意,上自奏对陈说,下逮燕笑从容,盖无一言一字不出于天理人伦之大,而世俗所谓利害得丧、荣辱死生之变一无所入于其中,读之真能使人胸中浩然,鄙吝消落,诚不自意克顽廉懦立之效乃于吾身见之。……于是慨然复有求见于左右之意而未获也。昨闻明公还自夔州,抚临近甸,而熹之里闬交游适有得佐下风者,因以书贺之,盖喜其得贤大夫事之;而自伤无状,独不得一从宾客之后,以望大君子道德之余光也。……明公之志则正矣,大矣,而熹之愚未有称明公之意也。虽然,有一于此,其惟益思砥砺,不敢废其所谓讲明体察、求仁格物之功者,使理日益明,义日益精,操而存之日益固,扩而充之日益远,则明公之赐庶乎其有以承之,而幸明公之终教之也。⑥
朱熹全面研读了王十朋的诗文,认为王十朋的诗文上自奏对陈说,下逮燕笑从容,“无一言一字不出于天理人伦之大”,读了使人胸中浩然,于是有求见于左右之意,但未成功。朱熹有朋友在王十朋门下任职,朱熹既为他高兴,又自伤自己不能为王十朋宾客。朱熹对王十朋有私淑之意,甚至认为理学“讲明体察、求仁格物”是王十朋对他的赐教。
乾道三年(1167),朱熹向刘珙举荐王十朋。束景南《朱熹年谱长编》记载是年朱熹:“在豫章,闻陈俊卿除参知政事、刘珙除同知枢密院事,投书刘珙,为其谋划。”⑦束景南认为朱熹向刘珙所投的书即《与刘共甫》,其中提到:“论荐人材,亦有次第。今日远则益州(按:汪应辰),近则吴兴(按,指王十朋),皆第一义谛。”⑧是年七月,王十朋由夔州移知湖州,而吴兴是湖州的古称。束景南注吴兴指称王十朋当无疑义。
乾道四年(1168)八月,王十朋移知泉州,同年朱熹《答何叔京》曰:“但直道终未可行。王龟龄自夔府造朝,不得留,出知湖州,又不容而去。”⑨王十朋受排挤,在朱熹看来就是正道不行的表现。
如果说朱熹《王梅溪文集序》《上待制王梅溪先生书》多少有场面文章的味道,那么从私语性质的《朱子语类》来看,朱熹对王十朋总体上依然推崇有加。《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载:
因论高甲人及叶祖洽,曰:“……士大夫贪得患失,固无所不至,然未有若祖洽之甚者。”或谓:“此等人亦缘科第高,要做官职,牵引得如此。”曰:“只是自家无志,若是有志底,自然牵引它不得。盖他气力大,如大鱼相似,看是甚网,都迸裂出去。才被这些子引动,便是元无气力底人。如张子韶、汪圣锡、王龟龄一样底人,如何牵得他!”⑩
朱熹批评叶祖洽乞官,讲到不为官职牵引的人如同大鱼,什么网都可以迸裂出去,王十朋正是这样的代表人物之一。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三十二:“王龟龄学也粗疏。只是他天资高,意思诚悫,表里如一,所至州郡上下皆风动。而今难得此等人!”(11)相对于正统理学家而言,王十朋虽有“粗疏”之处,但朱熹称赞他“诚”。为了证明王十朋思想之“诚”,《朱子语类》一百三十二接着上文记载了王十朋知泉州时敬告邑宰爱民一事:
王詹事守泉。初到任,会七邑宰,劝酒,历告之以爱民之意,出一绝云:“九重天子爱民深,令尹宜怀恻怛心。今日黄堂一杯酒,使君端为庶民斟!”七邑宰皆为之感动。其为政甚严,而能以至诚感动人心,故吏民无不畏爱。去之日,父老儿童攀辕者不计其数,公亦为之垂泪。至今泉人犹怀之如父母!(12)
王十朋之所以被泉州的吏民敬爱,是因为他“以至诚感动人心”,这是朱熹以理学之“诚”来解释王十朋的道德、政绩。正因为王十朋“至诚”,《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三十九称赞“王龟龄奏议气象大”(13)。
王十朋逝后,淳熙三年(1176),朱熹代刘珙作《王梅溪文集序》将王十朋视为光明正大、磊磊落落的君子:
于汉得丞相诸葛忠武侯,于唐得工部杜先生、尚书颜文忠公、侍郎韩文公,于本朝得故参知政事范文正公。此五君子者,其所遭不同,所立亦异,然求其心,则皆所谓光明正大,疏畅洞达,磊磊落落而不可揜者也。其见于功业文章,下至字画之微,盖亦可以望之而得其为人。求之今人,则如太子詹事王公龟龄,其亦庶几乎此者矣。(14)
朱熹将王十朋与诸葛亮、杜甫、颜真卿、韩愈、范仲淹这“五君子”相提并论,给予王十朋很高的评价。
二、王十朋与张栻
张栻(1133-1180)是南宋著名理学家,与朱熹、吕祖谦齐名,称为“东南三贤”。张栻的父亲是中兴名将张浚,王十朋曾多次举荐张浚。乾道六年(1170),张栻招为尚书吏部员外郎。次年,王十朋除太子詹事,因病三上章乞致仕,有《举张栻自代状》:“张栻,学术精深,气禀刚正,久居经幄,宜赞青宫,举以代臣,实允公议。”(15)举张栻代太子詹事一职,可知王十朋对张栻青睐有加。但王十朋的举荐并未奏效,张栻因受左相虞允文排挤,同年除知袁州。王十朋于病中获知消息,遂上书虞允文,请求挽留张栻。他在《与虞丞相》一文中对张栻的爱护之情溢于言表:
某抱病卧家,久废朝谒,懵然不知时事。昨晚忽闻左司张栻差知袁州,不觉惊骇!朝廷除授,固自有意,非某所得知。第以栻之学问操履,举皆过人,在今朝列,少见其比。使之密侍经幄,必能以直道启迪圣君;使之治剧剸烦,亦能处纷扰而不乱。况其直声已著,中外称贤,一旦外除,有识无不短气。朝廷举内修外攘之政,正当爱惜人才,相公以道事君,尤宜留贤自助。敢乞于榻前,力赐主张,令栻且留旧职,庶几释中外之疑,伸善类之气。某素蒙相公知遇,常愿少效涓埃,属以疾病侵陵,亡从躬伸,贱悃区区之心,不能自已,辄此禀布万一,伏乞钧察。(16)
王十朋认为张栻的学问操履是少见的,能力才华显著,劝虞允文留贤自助。
在张栻眼中,王十朋是一身正气、刚言直谏的前辈。张栻《通判成都府事张君墓表》:“时敷文阁待制王公十朋帅夔,素以刚正自任。”(17)宋高宗朝,秦桧堵塞言路,士人一度默不敢言。秦桧死后,阴气犹存。张栻《吏部侍郎李公墓铭》说:“自桧扼塞言路,士风寖衰,及太上总揽万机,激厉忠谠,而余习犹未殄,朝士多务缄默。至是百官转对,公与王十朋、冯方、查籥、胡宪始相继有所开陈,闻者兴起,太学之士至为《五贤诗》以述其事。”(18)王十朋等人率先直谏,有开风气之功。
对于王十朋的逝去,张栻有一文、两诗表达祭奠之情,他强调对王十朋的推崇并非出于私情,而是真正尊敬这么一位公正无私、仗义执言的忠臣。张栻《祭王詹事》:
惟公天与劲特,世推忠纯,正色立朝,奸邪所惮,其于当今大义,胸中见之甚明,非苟然假窃者比也。盖自发策大廷,至于没齿,凡十五年,凛如一日。去年之春复来造朝,身虽已病,爱君采笃惟昔先人雅器,重公藐然。孤生晚,蒙公知。去违朝路,曾未几日,遽闻来讣,越在道涂,迄今定止,始克遣一觞之奠,盖惟兹世痛公之亡而非独下交之私情也。(19)
张栻认为王十朋“忠纯”,对“大义”有真知灼见,言正行直,是奸邪所忌惮的人。张栻《故太子詹事王公挽诗二首》其一:“大节元无玷,中心本不欺。排奸力扛鼎,忧国鬓成丝。方喜二旌召,俄兴一鉴悲。西风吹泪眼,夫岂哭吾私?”(20)王十朋品行忠洁,排奸忧国,张栻为他的逝去而悲痛,但并不是哭私情,而是为忠臣的逝去伤心。其二:“睿主龙飞日,如公旧学臣。忠言关国计,清节映廷绅。岁月身多外,江湖泽在民。当年遗直叹,千古更如新。”称赞王十朋的清节忠言,惠泽百姓。
三、王十朋与真德秀
真德秀(1178-1235)是南宋后期著名理学家。王十朋去世后,真德秀才出身。真德秀自小就诵读王十朋的诗,崇拜他的道德文章,“某自少小即尝诵公诗,仰止高山”(21)。嘉定十年(1217),真德秀以右文殿修撰出知泉州,而47年前(1170)王十朋从泉州卸任。真德秀切身感受到了泉州人对王十朋的感激和怀念。真德秀《梅溪续集》曰:“嘉定丁丑,蒙恩假守,获继公躅于四十七年之后,邦人父老语及公者,必感激涕零。荛夫牧儿,亦知有所谓王侍郎也。”(22)虽然过去了近半个世纪,但泉州老人谈及王十朋时依然感激涕零,这使得真德秀有意识地去探究王十朋受泉州百姓爱戴的原因。文章接着写道:
公何以获此于人哉?蔽之以一言曰诚而已矣。盖公之为人襟度精明,表里纯一,其立朝事君,空臆尽言,撄龙鳞而不悔者,此诚也。居官牧民矜怜摩抚,若父母之于赤子者,此诚也。至于为诗与文,绝去雕琢,浑然天质,一登临,一燕赏,以至赋一卉木,题一岩石,惓惓忠笃之意,亦随寓焉。呜呼!贤哉!宜泉人之咏叹而不忘也。(23)
王十朋表里纯一,直言进谏,不惜触犯天子,这是诚;为官关心百姓,如同父母对待赤子,这也是诚。真德秀认为王十朋是因为“诚”而受到泉州百姓拥戴。“诚”是宋代理学中的一个重要关键词,真德秀以理学范畴阐释了“王十朋现象”。
在真德秀眼中,王十朋是理学思想的忠实践行者,且产生了重要的社会影响。王十朋守泉州不过一年多,却受泉州人怀念和爱戴,修建王忠文公祠堂纪念他。真德秀《重建王忠文公祠堂记》进一步总结了王十朋受泉州人爱戴的原因:
或谓公何以得此于民哉?某曰:记礼者不云乎:有斐君子,终不可喧兮,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而本其所由致者,道学与自修而已尔。……若忠文公之于泉,其庶几德之盛、善之至,而民自不忘者乎?盖公之学,以诚身为主。资本刚劲,而能切劘涵漫以卒归之中和。其出言有章,其制行有法。以之治家,则慈顺雍睦之风形于州里;以之立朝,则蹇蹇谔谔言人之所难言。……哀痌惨怛,有父母之心;戒令饬正,有师长之教。仁义之相须也,刚柔之不偏用也。未尝蕲民之思,而民自不能不思者也。……然公所临凡四郡,去辄见思,而泉人思公特深,岂非诗书文献之旧俗,其知理者众尤易以诚感乎!(24)
一方面,王十朋通过道学与诚身,达到德之盛、善之至,表现在治理上,刚柔并用,从而受百姓爱戴。另一方面,泉州百姓知理的人多,容易被王十朋之“诚”感化。真德秀再次用“道学”、“诚身”解释王十朋受民众爱戴的原因。
由于真德秀知泉州,他对王十朋在泉州的德政有更为切身体会,于是“缅怀清风,益加敬慕”(25)。真德秀认为王十朋是一代正人,“后之君子,有志于正心诚意之学者,当深味其旨”(26)。所谓“正心诚意之学”即理学。真德秀始终是以理学来诠释王十朋现象与王十朋思想。对王十朋因忠言直谏被贬的史实,真德秀大发感叹,为王十朋鸣不平:“王公当世正人,朝廷宜以自近,奈何摈之远方。”(27)可以说,真德秀受到王十朋精神的影响和感召,堪称王十朋的隔代知己。
四、王十朋与浙东事功学派
浙东事功学派指南宋浙东地区出现的讲求事功、强调经世致用的儒家学术流派,包括以吕祖谦为代表的金华学派、以陈亮为代表的永康学派、以叶适为代表的永嘉学派。王十朋生于温州乐清,他本就是浙东永嘉的一员。乾道元年(1165)他在《送叶秀才序》中谈到“吾乡谊理之学,甲于东南”,序后题“永嘉王某序”,证明他对永嘉理学传统是有认同感和归属感的。
吾乡谊理之学,甲于东南。先生长者,闻道于前,以其师友之渊源,见于言语文字间,无非本乎子思之中庸,孟子之自得,以诏后学。士子群居学校,战艺场屋,笔横渠而口伊洛者纷如也,取科第,登仕籍,富贵其身,光大其门者,往往多自此涂出,可谓盛矣。……若夫谨言行而禄在其中,修天爵而人爵从,孔孟所谓义理者在是。(28)
王十朋认为“义理之学”本之于思孟学派的“中庸”、“自得”思想,士子们谈论张载、二程的理学,不过是借此取得科第,往往并不真懂理学。学习理学不能抱着博取功名的目的,应涵养其中,谨言慎行,这才是孔孟所谓的义理。他在序中所谓“若夫谨言行而禄在其中,修天爵而人爵从,孔孟所谓义理者在是”,即是强调了义理与事功的统一。
王十朋的理学思想体系,以性命之学为根基,外而扩充至义理之学和物理之学。他不空谈性命之学,而是把它与义理之学、物理之学结合起来。他在《策问》中说:“学士大夫又倡道德性命之说以风后进,至前古治乱兴亡之迹,与夫当今要务,兵机武略,则置而不谈。……道德性命之说几满天下矣,是果可使戎狄慕义而来,屈膝请命,变鸱鸮为好音,尊中国如天上否耶?”(29)搁置当下要务,空谈道德性命之学,不能改变南宋落后挨打的局面,不能够使戎狄慕义来归。这已颇有融合性理与事功的意思,对于叶适、陈傅良等人主导的南宋浙东事功学派有一定的影响。叶适《三贤祠记》称赞王十朋“名节为世第一,士无不趋下风者”(30);陈傅良《祭王詹事文》称赞王十朋“屹立堂堂,万夫典型”(31)。南宋浙东事功学派的两位大将都视王十朋为楷模,推崇有加。
五、结语
王十朋并非正统的理学家,学术界历来对他在南宋理学史上的地位和意义认识不足。《宋元学案》将王十朋列为张浚门人(32),其实王十朋与张浚素不相识,两人不过是在北伐抗金问题上惺惺相惜,互有举荐。在理学思想上,两人并无师承关系。
王十朋之所以能够影响南宋理学家,最基本的前提是他对“理”的认识符合南宋理学体系。王十朋对宋代理学的三项基本内容——义理之学、物理之学、性命之学均有一定的认识和论述。首先,王十朋所讲的“义理”既指探求经义、名理的学问,也指普遍皆宜的道理,包含文献义理、行为义理和人生义理等。在文献义理上,王十朋常用“理”来解释文献中的公案,得出了令人信服的结论,比如《武王论》、《策问》都是典型代表。在行为义理上,王十朋常用“理”来解释进退辞受的道理,《再与陈左相》所谓:“殊不知古人进退辞受,惟问义理如何,前辈故事,不问官职高下。”(33)在人生义理上,王十朋用“理”来观察社会人生。他认为生死聚散都是常理,诚如《送黄岩三友》所谓“聚散本常理,未应轻感伤”(34)。其次,王十朋在观察自然现象时,往往以求“物理”的精神进行分析。比如《井光辨》针对井中有光这一反常现象,提出可能是鱼鳖鳞甲的反光所致,或是螺蚌产明珠以自照所致。他对于异常现象,既不妖之也不祥之,而是“以物理辨之”,表现出崇尚“物理”的精神。最后,对于“性命之学”,王十朋撰有《性论》专门进行了讨论。王十朋的性命之学上承韩愈,批判了二程的性命观;但在义理之学和物理之学上,他又吸收了二程的理学思想。王十朋的理学思想体系,以性命之学为根基,外而扩充至义理之学和物理之学。他不空谈性命之学,而是把它与义理之学、物理之学结合起来。
相对于南宋正统理学家而言,王十朋在理学思想上并没有独到的发明,且不乏“粗疏”之处。但南宋理学家又往往引王十朋为同道。上文所述朱熹、张栻、真德秀对王十朋的推崇自不待言,连与王十朋没有诗文交往的南宋理学家吕祖谦也作《王龟龄詹事挽章二首》,叹曰:“诸老收声尽,佳城又到公。苍天那可问,吾道竟成穷。旌卷莆田雨,箫横霅浦风。今年襟上泪,三哭万夫雄。”(35)吕祖谦亦是引王十朋为同道。南宋理学家叹服于王十朋,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王十朋的道德言行践行了理学理想。王十朋以名节著称于世,他一身正气,直陈皇帝之过,奏弹权臣,力主北伐,反对向金乞和,忠心骨气可鉴;他为政清廉,体恤百姓,礼敬士人,“所至人绘而祠之,去之日,老稚攀留涕泣,越境以送,思之如父母”;他刚正不阿,不谋私利,“没而二子犹布衣”(36)。他是作为一位道德楷模,而被南宋理学家们津津乐道,并纷纷用理学思想来阐释他。随着理学的深入发展,南宋理学与现实人生结合更加紧密,日常生活的理学化,正是南宋理学的一大特点。与朱熹、张栻、真德秀等理学家以理学思想立身不同,王十朋以践行理学理想为旨归。从这个角度来看,王十朋在南宋理学史上具有独特的地位。
注释:
①《王十朋全集》文集卷2《上殿札子三首》其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598页。
②《王十朋全集》文集卷7《武王论》,第677页。
③⑤[清]王懋竑撰,何忠礼点校:《朱熹年谱》,中华书局,1998年,第21、26页。
④[清]永瑢、纪昀等纂修:《四库全书》第70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文渊阁本,1987年,第333页。
⑥[宋]朱熹撰,郭齐、尹波点校:《朱熹集》卷75,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1624—1626页。
⑦束景南:《朱熹年谱长编》,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383页。
⑧束景南:《朱熹年谱长编》,第383页。
⑨《朱熹集》卷40,第1869页。
⑩[宋]黎靖德编,王星贤点校:《朱子语类》卷130,中华书局,1986年,第3108页。
(11)(12)《朱子语类》卷132,第3176、3176页。
(13)《朱子语类》卷139,第3316页。
(14)《朱熹集》卷75,第3958—3959页。
(15)《王十朋全集》文集卷4,第647页。
(16)《王十朋全集》文集卷21,第941页。
(17)[宋]张栻撰,邓洪波校点:《张栻集》,岳麓书社,2010年,第871页。
(18)(19)(20)《张栻集》,第846、903、497页。
(21)[宋]真德秀:《西山文集》卷52《王詹事祝文》,见《四库全书》第1174册,第831页。
(22)(23)《西山文集》卷34《梅溪续集》,见《四库全书》第1174册,第538页。
(24)《西山文集》卷26,见《四库全书》第1174册,第405—406页。
(25)《西山文集》卷53《王忠文公祝文》,见《四库全书》第1174册,第855页。
(26)《西山文集》卷34《跋张魏公不欺室铭》,见《四库全书》第1174册,第533页。
(27)《西山文集》卷43《祝删定墓志铭》,见《四库全书》第1174册,第689页。
(28)《王十朋全集》文集卷23,第962—963页。文中“横渠”指北宋理学家张载,“伊洛”指北宋理学家程颢、程颐。
(29)《王十朋全集》文集卷9,第723页。
(30)《王十朋全集》附录四,第1129页。
(31)《王十朋全集》附录五,第1160页。
(32)[清]黄宗羲原著,[清]全祖望补修,陈金生、梁运华点校:《宋元学案》卷44《赵张诸儒学案》,中华书局,1986年,第1409页。
(33)《王十朋全集》文集卷21,第937页。
(34)《王十朋全集》诗集卷4,第55页。
(35)[宋]吕祖谦著,黄灵庚等主编:《吕祖谦全集》第1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0页。
(36)《宋史》卷387《王十朋传》,中华书局,1977年,第1188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