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的思维方式,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马克思论文,思维方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0-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2826(2002)08-0011-06
对于刚刚步入新世纪的马克思主义者来说,重要的不是欢庆所谓的马克思主义的“复 兴”(因为马克思被评为20世纪最伟大的思想家之一),而是应当追问马克思为我们留下 了什么,追问在马克思主义诞生一个半世纪后的今天,我们还能从马克思那里继承些什 么。很早就有一种看法,马克思的某些“具体结论”也许会过时,但马克思主义作为一 个整体是科学的,特别是作为对自然、社会和思维三大领域的普遍规律之概括的哲学就 更是如此。此种观念的潜台词是,150年前的马克思已为我们准备好一个适用于当代的 理论体系,我们所要做的只是修修补补,遵照执行就可以了。如今,这种观念已为大多 数学者所摒弃。目前形成的共识是,我们不可能全盘接受一个实体性的、体系性的马克 思主义。按照德里达的说法,存活着的马克思是“幽灵”,是“不在场的在场者”。然 而,“幽灵”是一个非常模糊的字眼,因为徘徊在当代的不仅有马克思的“幽灵”,而 且有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康德、黑格尔的“幽灵”,而这些“幽灵”的活动范围和威 慑力显然不同:马克思的“幽灵”不仅游荡在学术界,而且催生了一大批将其奉为官方 意识形态的社会主义国家,等等。显然,用“幽灵”这样一个称谓并不能把上述不同表 达出来。因此,与其用“幽灵”一词,还不如采用一种更为通俗的说法,即思维方式。 具体而论,从根本处言,马克思为我们提供的不是什么政治学的、经济学的、甚至是哲 学的结论,而是经由这些结论所展现出来的思维方式,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真正具有当代 性的也正是此种思维方式。如此就把马克思与柏拉图、黑格尔等人区别开来:虽然我们 承认后者的当代影响,但不论如何解读,从他们的著作中都读不出切合当代的思维方式 来。
解读马克思哲学必须采用合理的方法。以往的许多解读实际把马克思看作完全超越了 近现代哲学家的“神”,清醒的态度是把马克思视为人或哲学发展的一个环节,把马克 思哲学置于近现代哲学转换的大背景中来考察。若抱持此种态度,我们便不难发现,马 克思的思维方式是一种与现代的其他哲学家基本一致的思维,即生成性思维。此种思维 有三大特点,也正是在这些方面,马克思哲学显现出与其他现代哲学派别的不同。
一、以人的生成为出发点和最高诉求
对马克思主义的人文向度的认识由来已久。在国外,自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于20世纪30年代被发现后,就不断有各式各样的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出现,如葛兰西 的、马尔库塞的、萨特的等。在国内,上个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有学者提出马克思 主义是一种人学,最近又有学者呼吁:人文关怀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长期被遗忘的、根 本性的维度。应当承认,这些理解都有其经典文献的依据,但也都不“彻底”,症结是 没有理清如下的问题:马克思主义所关怀的是什么样的人?它作为一种人道主义与其他 人道主义有何差异?
在一定意义上,人是天生的人类中心主义者,人的一切活动都是环绕着人自身展开的 ,人是人的活动的最终目的。但人并不是“生来”就对此有清醒的意识,当人之力量非 常虚弱、尚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时,人只能把自己作为地理或位置的中心。只是伴随着 生产力的发展或人驾驭世界的能力的增强,具体言之,只是从近代开始,人的自我意识 才真正觉醒,人才感受到自身的伟大,才对自己真正有了自信,才把自己作为力量、实 力的中心,才把自我、现实生活而不是什么上帝、天国作为最终目的。而在人的现实力 量“提升”为人的自我意识的过程中,哲学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从笛卡儿的“我思 故我在”、培根的“知识就是力量”到黑格尔的“绝对理念自己就能实现自己”,可以 说,整个近代哲学正是为了确立人的此种自我意识。恰如霍克海默和阿多尔诺所言,“ 从进步思想最广泛的意义看,历来启蒙的目的都是使人们摆脱恐惧,成为主人”。所以 ,近代以降,反异世、超世、天国,关注人、人的世俗生活成为哲学的主题,哲学演变 为“人学”,即以关注人的现实生活,以弘扬、肯定人的价值和尊严为职志的学说,任 何“主义”或“思想体系”离开了人这一主题,注定会为时代所遗弃。
问题是,近代哲学对人的弘扬是以对人的抽象化为前提的,其考察人的思维是本质主 义的。此种思维在人的存在、生活过程之前,先在地设定人的本质,认为人的本质早已 存在,人的命运已然注定。而既然本质先于存在,命运早于过程,那么存在和过程便无 足轻重。人只剩下一个或一些抽象的规定(如感性欲望或理性),活生生的人反而沦为这 些抽象规定的奴隶,人被贬低或异化了,近代人本主义因其本质主义思维走向其反面。
然而,人的自我意识一旦“觉醒”便不会被泯灭,人在事实上的主体地位也不允许对 人的任何贬低,作为一种人本主义的现代哲学由此出现。一般把现代哲学分为科学主义 和人文主义,人文主义对人的存在和自由问题的关注有目共睹,如约瑟夫·祁雅理对柏 格森哲学的评价:“所谓的他的反理性主义不过是他拒绝接受把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或任 何生动经验的现实理解归结为各种概念和概念知识而已”。[3](P15)表面看来,分析哲 学所关注的科学或语言问题与人无太大干系,但一方面,与近代的心理主义所研究的内 在的意识过程相比,科学、语言问题更为贴近生活;另一方面,分析哲学对科学、语言 问题的研究也逐渐转向人的生活:科学分析哲学由逻辑实证主义转向注重科学生长的社 会环境的后经验主义,语言分析哲学由语义学转向研究符号与符号使用者即人的关系的 语用学。也就是说,现代哲学也是一种人文主义。
虽然同为人文主义,但现代哲学对人的观念与近代哲学却有了根本的不同,近代哲学 把人看作本质既定、“千人一面”的理性实体,而现代哲学却视人为无限生成、“一人 一面”的关系性存在或“共在”;近代哲学追求的是人的物质欲望的满足或实体性目标 ,而现代哲学关注的却是人的生成过程。
作为生活于近现代之交的马克思不可能脱离上述人文主义传统。马克思早年受康德和 费希特的浪漫主义的影响,大学时期接受的主要是黑格尔的理念与现实相统一的理念论 ,大学毕业后又转向费尔巴哈的人本学唯物主义,最后又超越费尔巴哈,创立自己的哲 学学说。从马克思的上述心路历程和不同时期的著作看,他一直沉浸于人文主义传统中 ,人一直是他思考的主题,而他的哲学之所以几次转向,根本原因正在于旧有的哲学信 仰无法解决人的现实问题。他的哲学的宗旨就是为了使人从各种奴役、束缚和压迫(内 在的和外在的、自然的和社会的)下解放出来,使人走向全面的人,实现人的自由个性 。
问题在于,马克思“接受”的是近代的人文主义还是现代的人文主义?早在撰写《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时期,马克思就显现出与古典哲学家的差异:他不再把劳动看作外 在于人的异己物,而是视为“人在外化范围内或者作为外化的人的自我的生成”;与此 相应,自然也不是外在于人的、始终如一的自在存在物,而是随着人的生成而生成着的 、人的对象性存在物。马克思的这样一种观念随着他对费尔巴哈哲学(也是对整个德国 古典哲学)的超越而得以更为系统、更为准确地表达出来,这就是《关于费尔巴哈的提 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的问世。在这两个文本中,他对人的生成性、关系性的论述 随处可见。换言之,马克思是一位现代哲学家。
在对人的观念上,马克思又与现代西方的其他哲学家不同,这首先表现在:现代西方 哲学家所说的人虽然也是一种关系性存在,但他们却首先是从我、从个人出发来看人的 ,他们追求的是个人的自我实现,他们所说的人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个人或资本化的个人 ,此种人当然需要他人、需要在市场中才能实现资本的增值。而对马克思而言,人首先 是指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解放自身的无产者,是人类的大多数,是“类”,是所有人的 幸福和自我实现。这实际是两种不同的视野:从个人的生存出发,他者、他人虽然也不 可或缺,但却可能只是工具,也可能成为自我实现的障碍,在“对话”中也只能充当听 众——两个只关心自我的对话者除了相互倾诉,难道还能期待另外的建设性的成就吗? 但若是从类出发,其宽广的胸襟自然就生发出对他人、甚至是对弱势群体和非主流社会 、对边缘人的尊重和关切,“我”就不会局限于自我的小圈子,也不会视他人为自我实 现的工具,而是把促成他人的生成或幸福当作我的生成和幸福。在这里,一方面,活动 即关心他人、与人“方便”的活动本身不是手段而是目的,活动者从活动中就可体验到 幸福;另一方面,人是对象性的存在物,每个人的自由是一切其他人自由的条件。可以 用马克思的话来概括此种差别:“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 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1](P57)
所以,要讲马克思的人文情怀,单纯指出他的哲学以人为最高宗旨是远远不够的,而 应进一步说明马克思所说的人是生成的人或以自由个性为指向的人,是指他人、人的大 多数或人类,如此才能把马克思哲学与同样是人文主义的近代哲学和现代西方哲学区别 开来。
二、回归现实生活的致思取向
所谓人文哲学无非要求视人为主体,要求从人出发、用人的眼光来思考人的问题。而 人,若是用非本质主义的眼光来看的话,并不是一堆抽象、僵死的规定,而无非就是它 的生活过程,用马克思的话说即是,“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1](P7 2)所以,人文情怀内在地蕴含着理论活动或认识活动应回归生活的诉求。但问题是,何 谓生活?人的哪些活动可以称得上是生活?若是对于这个概念没有明晰的界定,则回归生 活就是一个非常模糊的说法,它也许只是一个神学的命题(若“本真的生活”被认为是 来世的生活),而非“人学”的观念;或者,它仍然可能只是一个“知识论”的命题, 而非“生活论”的论断,即它仍然可能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理论活动或 认识活动,即只追问它的真,而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即不是问它为什么会发生和如 何发生。可以说,对生活的不同观念,既体现出人文主义哲学的分野,也导致对理论活 动或认识活动的不同期待和要求。
相对于中世纪的“超世思维”而言,近代哲学是回归人的生活的。近代启蒙的本质就 是摒弃来世,回归现世。“启蒙想消除神话,用知识来替代想象。”[2](P1)用人性替 代神性,用理性替代圣经,用自由、平等和放纵替代奴役、等级和禁欲,由对超验领域 、终极存在的追求转向对人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的思考和称颂。然而,回归现世并不 等于回到了现实,总的说来,近代哲学对生活的理解是“现世的”,但却不是“现实的 ”。对近代人而言,生活主要是指日常的物质消费活动,而生活的其他内容则被排除于 生活之外。造成此种状况的客观原因在于,在近代,劳动是“异化的”、外在的,不是 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的活动。人在劳动中不仅感受不到愉悦,反而是肉体遭折磨,精 神遭摧残。结果,人的东西成为动物的东西,劳动变成维持人的肉体存在的手段。而动 物的东西成为人的东西,人(工人)只有在运用自己的动物机能——吃、喝、性行为,至 多还有居住、修饰等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是人,才觉得自己的活动是自由活动。这样, 人的需要便被牲畜般地野蛮化、简单化、动物化了。同时,人的动物化是以整个社会生 活的理性化、以工具理性的无限膨胀为条件的,舍此理性,就不会产生近代的实验的自 然科学、冷漠但不乏客观的法律体系、技术化的官僚体制和合理性的经济形式——市场 经济。理性的传统和成功引发了对它的顶礼膜拜,并由此在思想和实在领域分别铸造了 人在其中但却不完全属于人的理性世界或“异世”。前者突出表现为黑格尔的绝对理念 王国,后者展示为官僚制度、技术社会、机器世界等等。这是一个物质财富不断增多、 能够带给人舒适和便利但也使人丧失了活力和生机的世界,是一个祛除了巫魅、没有了 上帝但也失去了神圣和崇高的世界,是一个秩序井然、效率提高但也只剩下线条、没有 了色彩和温情的冷漠世界,是一个没有自由的、非现实的世界。
“动物的生活”当然不是人想过的生活。现代人本主义者所考虑的就是如何由“异世 ”回归现世。回归现实生活世界是现代哲学的普遍趋向。问题是,在现代社会,劳动的 外在性仍未改变,对大多数人而言,劳动仍然是被迫的、强制性的生存手段。在这种情 况下——既面对与近代哲学同样的状况而又不甘于人的动物化,现代西方的许多哲学家 便退回人的内心,将其纯化,使之变为绝对先验的意识、纯粹透明的反思前的我思或不 关涉外物的语言交往。诸如人是一股生命冲动,人是一种伦理存在,人诗意地栖居,语 言是世界的本体等命题随之出现。进言之,现代西方的许多哲学家对生活作了精神化的 理解。
作为一名现代哲学家和人文主义者,马克思也主张摒弃异世,回归人的现实生活。但 他对生活的理解既不同于近代哲学家,也有别于将生活精神化的现代哲学家。在他看来 ,人是对象性存在物,这一方面是指人是感性存在物,另一方面是指人是对象化存在物 ,即把对象化活动作为自己的存在方式的存在物。在对象化活动中,人不仅创造了对象 ,而且生成了自身,走向全面的人或人的自由个性。换言之,生活就是人的对象化过程 ,所有被纳入这一过程的活动均属于人的生活。既然如此,那么,不仅日常生活、精神 活动是人的现实生活(生活的一种形式、环节或确证),而且物质生产也是生活,且是最 为基础性的生活样式,因为它是迄今为止人类最主要的活动方式,也是其他活动得以进 展的基础。近现代哲学家只是从“外表效用”、只是以直观的方式来看劳动,所以他们 均没有把握劳动“产生的根源和本来面目”。也就是说,对马克思而言,生活是以物质 生产即实践为基础的日常生活与非日常生活、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统一,所谓回归生 活就是回归这样一个现实的生活整体,而不是仅指“动物生活”、日常生活或实践(物 质生产),这也正是我主张对实践作生活的理解的根本原因。
上述对生活的三种不同理解蕴含着不同的“认识观”或“理论观”。若生活只是物质 消费活动,那么认识活动或理论活动就不过是工具,即满足物质欲望的工具。而工具本 身是没有情感的,所以工具性的认识或理论活动是一种纯客观活动,它可以排除人的感 情、欲望的干扰,获得对对象的一劳永逸性的认识(当然,此种认识是以对对象存在亘 古不变的本质的设定为前提的)。进言之,近代的认识或理论活动虽然是回归人的生活 的,是为了生活的,但认识活动本身却被神化了,它被排除于生活之外,成为一种只求 真、也能求到绝对的真的“神类”活动。
与近代的认识观不同,现代西方的一些哲学家们则从其生活观出发得出了对认识的完 全不同的理解:既然人不是动物,人的本真生活是人的精神生活,那么,认识活动就不 是生活之外的工具,而成为人的存在方式,成为人的生活的内容,如海德格尔就把对此 在的理解过程看作是此在的筹划与被筹划、形成和被形成的过程。在一定意义上,此种 认识观剔除了近代认识论的“神类”性质,使认识活动本身“人化”了,回归了人的生 活。但是,由于这些现代西方哲学家对生活作了纯情神化的理解,认识活动成为无任何 制约的从能指到能指的随机活动,或者是偶然发生、也不追求确定归宿的语言交往。这 样,认识活动的“属人”性质得以彰显的同时,其客观性也被“剥夺”了,认识活动以 另外一种方式被抽象化了,即脱离了生活。
如果说近代认识观只是从实体主义的客体出发来看认识,那么,现代西方哲学则只是 从绝对自由的主体方面去理解认识。马克思既反对抽象的客体主义,也不赞成远离现实 的主体主义,他的认识观毋宁说是二者的“合题”:“实践主义”或“生活主义”(对 马克思而言,实践是最基础的生活样式)。他说:“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 这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1](P58)这与他的生活观是根本一致 的:既然生活是人的生成过程,人所有能够生成自我的活动均属于生活,那么,认识活 动当然也无法被排除于外,因为人在此种活动中也生成了自己。
把认识看作人的生活或存在方式,这是马克思与现代西方哲学的共同之处,也是所有 现代哲学家的特色。但在马克思的哲学中,认识只是人的一种生活。它既不是生活的全 部,也不是生活的基础,也没有成为迄今为止人类生活的主要内容。人类生活的基础是 物质生产,正是以物质生产为基础,认识活动才得以发展、繁荣起来。不仅如此,认识 活动的非独立性还表现在它的内容不是自生的,它只能源于活动之外。意识在任何时候 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这就是马克思与现代西方哲学家们的区别之所在。
所以,在马克思的哲学中,所谓认识活动或理论活动回归生活,根本是指要把认识活 动看作是人以实践或物质生活为基础的一种生活样式或存在方式,要把“真理问题”理 解为实践问题或生活问题。由这种“认识观”出发,就不难得出对理论活动或认识活动 的规范性要求。
首先,既然认识是生活,是人的一种存在方式,那么,生活或人的生成当然也就成为 认识的本质和目的,任何认识活动都必须以生活为出发点和最高价值诉求,都必须是为 了生活,以生活为中心,围绕生活而展开。进言之,认识者必须有一种现实意识、问题 意识,即应当思考那些现时代生活中所提出的、迫切需要解答的问题,不要无病呻吟。 马克思就曾批判青年黑格尔派的哲学家们没有一个想到要提出德国哲学与德国现实之间 的联系问题,他们只是用词句来反对词句,他们的全部问题始终是在一定的哲学体系即 黑格尔体系的基础上产生的。所以,德国哲学是从天国降到人间,而他的哲学是从人间 升到天国,即他的哲学的出发点是现实的人或从事实际活动的人。他要求哲学应当终止 思辨,转向“描述人们的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应当用“对现实的描述”替代“ 关于意识的空话”。他提出:“实际上,而且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 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1](P75)问题意 识对于中国的哲学工作者而言尤为亟需,当前摆在中国哲学工作者面前的问题不是建立 什么哲学体系,也不是纠缠于马克思文本的“原意”,而是如何以哲学的方式回答现实 生活中的问题。
其次,既然认识是生活,这意味着认识什么并非纯客观的镜子式活动;同时,既然认 识是生活,认识以生活为内容,而生活是不断生成的,这样,认识便成为一种开放活动 ,它必须随着生活的发展而不断发展;认识者对于自己的结论再也无法持一种绝对真理 的态度,他永远无法说:“认识结束了,我可以休息了”。认识的此种性质要求:一方 面,不要被任何结论限制了思维,不应被任何观念束缚了手脚,一旦生活变化了,理论 也必须随之改换。在这方面,马克思为我们做出了典范,这从他早年的几次“信仰”的 转换(由康德和费希特的理想主义转向黑格尔的理念论,再转向费尔巴哈的人本学,最 后批判费尔巴哈,创立自己的学说)就可以看出,他晚年中断《资本论》的写作,转向 东方社会的研究也说明了这点。正是由于他的理论具有此种与时俱进的品格,才有了苏 联化的列宁主义和中国化的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的产生。另一方面,应平等地看待 每一种认识形式,任何认识形式都不应凌驾于其他形式之上发号施令,认识领域也应当 具有民主意识。
看来,所谓回归生活并不是要人沉湎于实在的、具体的生活中,而是一种胡塞尔意义 的“哲学态度”,是马克思所提出的对理论活动或认识活动本身的要求。
三、生成性的视野
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曾批判费尔巴哈对事物、现实、感性只是从客 体的或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批判费 尔巴哈虽把宗教的本质归结为人的本质,但却把人的本质归结为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 或“类”,而不是理解为社会关系的总和。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在称赞费 尔巴哈承认世界的感性存在和人也是感性对象的同时,进一步批判他对人和感性世界的 理解仅仅局限于单纯的直观和感觉,而没有将普通直观提升为能看出事物的“真正本质 ”的高级哲学直观,没有把人理解为“感性活动”,没有把世界看作人的感性活动的产 物。马克思的此种批判决非无关紧要,而是他对整个近代思维方式的清算,标志着他自 己的思维方式——生成性思维——的形成和思想的成熟。
近代哲学的思维方式是本质主义,它主要表现为:1.预定主义:先在地设定对象及其 发展过程的本质,然后用此种本质来解释对象的存在和发展;2.客观主义:世界是纯客 观的、自在存在,人作为旁观者只能以这个自在世界为对象,作为判明对错的标准;3.实体主义:把对象看作自我封闭、自给自足的单子式的存在;4.理性主义:理性不仅是 人的本质,而且是那个自在存在的世界的本质,其根本特性是广延性,遵循机械的力学 法则。近代哲学,不论是唯理论,还是经验论,不论是唯物论,抑或唯心论,均持此种 思维方式。黑格尔哲学虽然具有强烈历史意识,但历史在他的哲学中只是“流”,而没 有“变”,因为所谓历史不过是绝对理念的固有本质的展开。费尔巴哈虽反对黑格尔的 哲学,但他只是不满意于其唯心论性质,而并未触及其思维方式,他自己仍然沉湎于本 质主义思维中。
马克思所要清算的正是此种本质主义思维。在马克思看来,费尔巴哈的错误不在于他 对感性现实的确认,而在于他不用“哲学家的眼睛”来观察感性,在于他没有“高级的 哲学直观”,因而最终会对感性束手无策。那么,马克思所说的“高级哲学直观”是怎 样的一种直观呢?综观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批判,可以看出它有如下特点:1.重过程而 非本质。费尔巴哈眼中的人和世界都有其固定本质;马克思则认为世界不是一成不变的 集合体,而是无限发展之过程,人们的存在也只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2.重关系而非 实体。费尔巴哈视人为孤立的个体,自然为自我封闭的实体;而在马克思的眼中,世界 是一幅由相互联系交织起来的画面,人是社会性存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人与自然也 不是互不相干的事物,而是相互统一的。3.重创造而非预定。本质主义并非不承认世界 的生灭变化,但它只视其为假象,因为在过程之先、之外,过程的本质已然注定。马克 思则认为,人及其世界并无先定本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而实践是人的自我 生成的自由活动,是一个创造性过程。4.重具体而非抽象。本质主义实际是抽象主义, 即对事物、世界本质的抽象设定。费尔巴哈就撇开历史的进程,把人抽象为“类”;马 克思却不把对象抽象化,他把对象置于历史过程和现实的情景中来看待,既不切断历史 ,也不割裂与其他事物的关系,而是直面事物本身。他认为一个完整的认识过程是从具 体到抽象然后再回到具体。5.重整体而非部分。实体主义地看待事物必然会注重分解, 即把整体分解为部分,进而用部分解释整体,用简单翻译复杂;但若从世界是过程体和 关系体即有机体出发,则部分、简单不仅解释不了整体和复杂,相反,它们只有在整体 、复杂中才能确定自己的位置。因为只有整体的才是现实的,片面的东西一定是对生活 的切割和抽象,回归现实就蕴含着回到生活的整体。所以,马克思说旧唯物主义的立脚 点是市民社会,而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总体性是马克思的 思维方式的重要特征。
上述高级的哲学直观不仅马克思有,而且现代的(非时间意义,而是指思维情趣上的) 每一位哲学家、甚至每一位科学家也都程度不同地达到了这种直观。至少可以断言,反 本质主义和形而上学思维是现代思想界的共同特征,马克思只是此种潮流发展的一个环 节或派别。不这样看,马克思就不再是人,而成为了既超越了近代、又超越了现代的神 。当然,由于生活在一个唯心主义盛行的时期,由于具有强烈的现实意识和社会责任感 ,马克思的哲学直观与他身后哲学家的直观并不完全相同,甚至可以说大异其趣。这主 要表现在,前者不仅看到生活世界的过程性、创造性,而且承认其历史性、继承性和客 观性;不仅关注精神生活,而且把物质生活作为基础性的生活样式。而后者却由于不程 度地否认生活的连续性、客观性和物质生活而堕入相对主义。
这就是马克思留给我们的主要遗产。当然,存活着的马克思主义、对20世纪发生重大 影响的马克思主义并不限于他的思维方式,还有他的一些具体论断。比如,他的历史唯 物论、剩余价值学说,他对未来社会的设想,对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分析等等。但是 ,一方面,所有这些论断都是他的思维方式的“副产品”;另一方面,当把马克思的遗 产归结为他的思维方式时,我们心里真正想的是如何消除各种条条框框、繁文缛节的限 制。进言之,在今天,当我们思考如何发展马克思主义时,我们不要受马克思任何具体 结论的束缚,而只需从人的现实生活出发。而当这样做时,我们完全不用顾虑我们还是 不是马克思主义者,因为我们是沿着马克思的思路前行的。
对当前的中国学界而言,在如何发展马克思主义的问题上,应力戒两种倾向:一是为 “主义”而“主义”,把马克思主义本身作为最终目的。事实上,我们今天之所以坚持 马克思主义,是因为它提供了能够解决现实生活问题的思维方式、解决现实生活问题或 人自身的问题才是目的。二是认同现实或被现实所淹没。这又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 丧失了知识分子的独立人格。知识分子之为知识分子,就在于他在任何情况下对自身独 立性的固守,其外在表现为既入世又出世,总是游离于社会之外,保持一种超然的、理 性的批判意识。他会为社会的进步而欢呼,更为社会的发展而忧虑。前者在理论上表现 为建构,后者则显现为解构。但不论是建构还是解构,均应出于他自己的理念和强烈的 社会责任感,而不是为了生存或官位。第二,不再以哲学的方式来关注现实。对于哲学 家来说,回归现实生活并不是沉湎于具体的生活中,也不是直白地讨论具体的生活问题 ,否则,哲学与日常话语和其他学科便无区别,哲学就有可能沦落为“注释”。在哲学 理论与现实之间应有一定的“间距”,哲学家要回归的不是实在的生活,而应当是哲学 的现实,即以哲学的方式把握到的现实。
收稿日期:2001-09-22
标签:哲学论文; 费尔巴哈论文; 哲学研究论文; 本质主义论文; 西方哲学家论文; 理性与感性论文; 世界主义论文; 思维障碍论文; 问题意识论文; 现代主义论文; 哲学史论文; 人文主义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