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梦华录》作者问题考辨,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东京论文,作者论文,梦华录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东京梦华录》全书10卷,是记载北宋京城开封宫阙坊巷、典礼仪卫以及市井人物、民俗风情的重要文献,为后人认识北宋后期特别是徽宗一朝的都市生活提供了珍贵素材,并对南宋灭亡前后成书的《都城纪胜》、《西湖老人繁胜录》、《梦粱录》、《武林旧事》等一批反映临安社会文化的作品创作,影响颇大。《东京梦华录》成书于南宋高宗绍兴十七年(1147),实际付梓则在孝宗淳熙十四年(1187),此时已距北宋灭亡整整60年。关于该书作者,书前有自序署名为“幽兰居士孟元老”,但其人生平事迹,遍搜史籍,都缺乏记载,遂引起后世许多猜测与争论。 张元济《涵芬楼烬余书录》曾提到其好友邓邦述收藏有道光十二年(1832)常茂徕钞本,常氏跋语称孟元老是徽宗朝主持修筑艮岳的户部侍郎孟揆。尽管邓邦述就指出常氏此说没有他书佐证,而后邓之诚更是斥之为“奇想天开”①,但由此引发的《东京梦华录》作者真实身份之争,一直延续至今。上世纪80年代初,孔宪易发表《孟元老其人》一文,认为《东京梦华录》作者不可能是孟昌龄之子孟揆,而是孟昌龄的族人、开封府仪曹孟钺。②紧随其后,顾传渥亦发表《何人孟元老》一文,却又说孟元老不仅是孟揆,还是《东京梦华录》书中再三提及的教坊使孟景初,“揆,是名;景初,是字;元老,是另一个字”③。2006年,李致忠又发表《〈东京梦华录〉作者续考》,重新支持孔宪易之说,并进一步指明孟钺就是孟昌龄的孙子。④凡此种种,众说纷纭。然而,因为缺乏确凿而直接的证据,《东京梦华录》的作者身份始终仍是个谜。 最近,伊永文发表《孟元老考》一文,更是大胆突破从孟姓人物中考索的习惯,坐实孟元老的真实身份是宋代宗室名人赵子淔。⑤伊先生长期研究《东京梦华录》,继国内邓之诚注本、日本入矢义高、梅原郁译注本之后,完成60余万字的《东京梦华录笺注》⑥,嘉惠学林。但《孟元老考》一文的论证过程同样存在漏洞,其最后论断仍需重新审视。 自清代常茂徕标新立异后,《东京梦华录》作者之争已持续近两个世纪。但仔细梳理学者提出的各种说法,无论在史料考证还是逻辑推论方面,都未尽圆满。赵子淔说、孟揆说、孟钺说、孟景初说等等,都不尽可信。为此,笔者不揣识昧,拟对该问题作出全面检讨和辨正,澄清一些明显的误解。不当之处,还请方家批评指正。 一、《东京梦华录》作者的直接证据 目前为止,关于《东京梦华录》作者生平的最直接、最有力的证据,就是书前的作者自序,其谓: 仆从先人,宦游南北,崇宁癸未到京师,卜居于州西金梁桥西夹道之南。渐次长立,正当辇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仆数十年烂赏叠游,莫知厌足。一旦兵火,靖康丙午之明年,出京南来,避地江左,情绪牢落,渐入桑榆。暗想当年,节物风流,人情和美,但成怅恨。近与亲戚会面,谈及曩昔,后生往往妄生不然。仆恐浸久,论其风俗者,失于事实,诚为可惜,谨省记编次成集,庶几开卷得睹当时之盛。古人有梦游华胥之国,其乐无涯者,仆今追念,回首怅然,岂非华胥之梦觉哉!目之曰《梦华录》。然以京师之浩穰,及有未尝经从处,得之于人,不无遗阙。倘遇乡党宿德,补缀周备,不胜幸甚。此录语言鄙俚,不以文饰者,盖欲上下通晓尔,观者幸详焉。绍兴丁卯岁除日,幽兰居士孟元老序。⑦ 该序自题“幽兰居士孟元老”。通过这段自序,我们不仅可以了解作者追忆撰述的初衷,而且可以较清晰地理出一些重要线索,即作者少年时跟随其父宦游南北,崇宁二年(1103)始至汴京,住在城西汴河金梁桥夹道之南,此后“渐次长立”,在汴京生活长达24年,到靖康二年(1127)才被迫逃离京城,避兵江南。而作者晚年写毕全书并为之作序的时间,则在绍兴十七年(1147)的岁末,此时距北宋灭亡正好20年。鉴于该序是最直接的证据,所有讨论作者真实身份的学者,都只能从上述材料出发,来作进一步的考证。 二、《东京梦华录》作者并非赵子淔 《孟元老考》提出《东京梦华录》作者是赵子淔,孟元老只是伪托的姓名。但要证实这一点,赵子淔的生平经历契合上述自序,特别是生卒时间的契合,无疑是第一个也是最基本的条件。 赵子淔是宋太祖长子燕王赵德昭的五世孙,其祖赵世雄,其父赵令铄。⑧赵子淔累官秘阁修撰、宝文阁直学士,并以有经济之才,除陕西转运副使、江西都转运使。⑨《宋史》本传记载赵子淔享年67岁,但没有说明具体的生卒年月。《孟元老考》一文从预设的结论倒推,认为赵子淔应该在《东京梦华录》成书之后去世,猜测其大约卒于绍兴二十年(1150),在18岁时才随父来到汴京居住。可惜立论缺乏第一手史料的支撑。 实际上,仅就《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所见,该书近十余处详细记载了赵子淔的履官任事情况。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五五明确提到,绍兴十六年八月戊戌朔,“宝文阁直学士、提举亳州明道宫赵子淔卒”。结合《宋史》本传的享年,我们可以很准确地知道,赵子淔生于北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卒于绍兴十六年(1146)八月初一日。也就是说,赵子淔殁后一年又五个月,孟元老才完成《东京梦华录》的撰写。而崇宁二年(1103)时赵子淔已满24岁,早过弱冠之年,并非《孟元老考》所谓的18岁,也不能与至京师后才“渐次长立”的自序说法相契合。总之,通过对赵子淔实际生卒年份的考察,已初步可以断定他与孟元老并非同一人。 不妨进一步考察赵子淔随父出入汴京的情况。在此,赵子淔父亲赵令铄的生平和居住地又成为重要线索。赵令铄是北宋知名宗室,与苏轼等人均有诗词唱和。南宋王明清曾记载说: 英宗在濮邸,与燕王宫族人世雄厚善。两家各生子,同年月日时,是生神宗,而世雄之子令铄也。神宗后即帝位,令铄进士及第,为本朝宗室登科第一。⑩ 元初鲜于伯机《游高亭山广严院记》曾全文载录王明清《东坡赵令铄唱和真迹》题跋,对赵令铄生日等记载更为明确,其谓: 英宗潜龙日,居(穆)[睦]亲宅,与宗属(溜)[淄]恭宪王游从最厚。庆历八年岁在戊子,两家各生子,同年月日时。其后英宗入继大统,所诞即神宗。既即天位,以是日为同天节,恭宪所育乃太仆伯坚也,为本朝登进士第之冠,易文阶最先,子孙蕃衍,世科相望,声华焜耀,以至于今。(11) 伯坚是赵令铄的字,史料显示,赵令铄的出生年月日时与宋神宗完全相同,在庆历八年(1048)四月初十日(12),出生地就在开封城内的睦亲宅。睦亲宅系仁宗朝在玉清昭应宫故址修建的大型皇族宫院,当时太祖、太宗位下子孙都集中居住于此。(13)仁宗承袭对宗室养而不用的“祖宗家法”,要求所有宗室子弟统一住在汴京,不许迁徙外地,不许参加科举,不许担任实职,不许与文武大臣交通,全部宗子赐名授官,仅以闲散武职领取俸禄生活。故赵令铄早先亦赐授宗室武职。迨至神宗朝,随着宗室人口繁衍,朝廷财政压力大增,遂在熙宁二年(1069)对宗室制度加以改革,允许五服以外疏属应举入仕,逐步放开管制。(14)熙宁五年九月,经推荐与选试,赵令铄由右监门卫大将军换授职方员外郎,此举开创两宋宗室试换文资的先例。(15)此后,赵令铄历任屯田郎中、幹当在京步军粮料院、祠部郎中、光禄少卿、光禄卿、将作监、卫尉卿、太仆卿、鸿胪卿(16)等官。另据《宋会要辑稿·仪制》一一之一三记载:“左中散大夫致仕赵令铄,崇宁元年八月赠宝文阁待制。以令铄太祖皇帝五世孙、安定郡王世雄子也。”按宋制,对死者追授官职称作“赠官”、“赠职”。因此,赵令铄去世时间肯定在崇宁元年(1102)八月或之前。 由此可见,赵令铄自出生至赐授宗室武职,受当时皇族约束政策的影响,始终都生活在开封。即便是试换文资以后,在神宗、哲宗两朝的大多数时间里,他仍主要在京师任职。其子赵子淔自幼亦当居住在开封城内。这与《东京梦华录》自序中“仆从先人,宦游南北”的说法大相径庭。更何况,赵令铄已卒于崇宁元年八月之前,根本不可能如自序所说的那样,于崇宁二年亲自提携子弟入京,卜居于城西金梁桥一带。另外,还可补充说明的是,赵子淔祖父世雄系太祖玄孙,属五服内的缌麻亲,故在北宋后期宗室疏属散居各地后,他仍被强制定居于京城的宗室宫宅,不允许离开开封。徽宗即位后,赵世雄还以太祖之宗最为行尊,袭封安定郡王,知大宗正事,直到崇宁四年(1105)才去世,享年75岁。(17)因此,从赵子淔及其祖、父三代关系考察,他都绝不可能迟至崇宁二年才来到汴京。 综上所述,就生卒时间而言,赵子淔与孟元老自序完全不相符合,《东京梦华录》成书之前,赵子淔就已去世;就出入汴京情况而言,赵子淔与祖世雄、父令铄三代都长期居住或任官京师,绝不可能迟至崇宁二年才始达汴京,其父赵令铄卒于崇宁元年八月前,更不可能于次年再携子弟入京。因此,《东京梦华录》作者绝非赵子淔可成为定论。 三、《东京梦华录》作者并非孟揆、孟钺、孟景初 关于《东京梦华录》的作者,除最新的赵子淔说外,前文已提到,学术界流传较广的还有孟揆、孟钺、孟景初等说。其中,孟揆是孟昌龄之子,曾奉旨主管修筑艮岳,孟钺则是孟昌龄之孙,曾任开封府仪曹(18)。孟景初则是北宋末教坊使,《东京梦华录》书中屡次提及此人,有学者认为孟元老、孟揆、孟景初实为同一人(19)。因此,孟揆、孟钺、孟景初等种种说法,其实都与孟昌龄有直接关系。 据南宋著名史家李心传考订,孟昌龄是开封人氏,并且与哲宗孟皇后有亲属关系。(20)南宋另一位著名史家李焘的记载印证了这一点,其谓:元祐七年(1092),孟氏封后之际,右宣德郎孟昌龄便以亲近身份,与内殿崇班孟固、三班奉职孟禋、荥阳县尉董柏(孟皇后亲姊夫)等人一起,“乞赴阙朝贺”(21)。孟昌龄在徽宗时依附蔡京,与其子孟扬、孟揆把持都水监使者20年,负责京师水利兴修大事,仕至保和殿大学士(正三品)。父子皆官至侍从要职,可谓一时显宦。靖康元年(1126)二月十九日,以言官交章弹劾,保和殿大学士孟昌龄、龙图阁直学士孟揆父子皆落职。四月二十二日,开封府仪曹孟钺遭放罢。(22)六月二十七日,孟昌龄“责授昭信军节度副使,袁州”,孟揆责授“黄州团练副使,永州安置”(23)。数月之间,孟昌龄及其子孙悉数废罢外放(24)。建炎元年(1127)五月,赵构即位改元时,大赦天下,“常赦所不原者咸赦除之”,唯独“蔡京、童贯、朱勔、李彦、孟昌龄、梁师成、谭稹及其子孙,更不收叙”(25)。后来,孟昌龄死于封州(治今广东封开县),孟揆等人则一直远斥岭南,直到绍兴元年(1131),因为孟昌龄妻子、东平郡夫人靳氏以昭慈太后(即哲宗皇后孟氏)近属关系上诉朝廷,孟氏子孙才获允自便居住。(26)可见,孟昌龄籍贯开封,自元祐时已在京城任职,经历徽宗一朝的荣华富贵,靖康元年孟昌龄及孟揆、孟钺等全家已被逐出京城开封,贬斥远郡。蠹国害民的大臣之家,反而因为贬官放逐,躲过了外敌的荼毒蹂躏。而根据《东京梦华录》作者自序,孟元老原籍并非开封,自崇宁二年卜居京城,晚至靖康二年,金兵攻破开封、灭亡北宋后,始仓皇逃至南方。现存材料如此自相矛盾,我们就不能贸然对号入座,认为孟元老是孟昌龄的子孙孟揆或孟钺。 另外,孟昌龄家坐落于开封城东南,近云骑桥。《靖康要录》记载:“(靖康元年闰十一月二十七日)是夜又火,焚云骑桥明达皇后、孟昌龄等宅,神卫营蓝从[熙]宅,延烧数千间。民见东南火作,争走西北,悲哭不止。”(27)云骑桥在蔡河上,位于开封皇城朱雀门和外城南熏门之间(28)。而孟元老在自序中明确称“卜居于州西金梁桥西夹道之南”,金梁桥属汴河桥梁,位于开封城西(29)。这进一步表明,孟元老与孟昌龄家族不能混为一谈,此孟家非彼孟家。 还值得留意的是,孟昌龄、孟揆、孟钺等三代皆任官京师,孟昌龄、孟揆更位至侍从,有条件亲预各项朝廷典礼,对内外大礼耳濡目染,应该相当了解。然而,南宋赵师侠却评论《东京梦华录》作者对北宋宫禁典礼的记载多得之传闻,错误不少。其谓: 幽兰居士记录旧所经历为《梦华录》,其间事关宫禁典礼,得之传闻者,不无谬误;若市井游观,岁时物货,民风俗尚,则见闻习熟,皆得其真。(30) 而孟元老在全书末尾也说:“凡大礼与禁中节次,但尝见习按,又不知果为如何,不无脱略。或改而正之,则幸甚。”(31)在此,他明确坦承自己对朝廷典礼与内廷节次等真实情况并不熟悉,与赵师侠的批评完全吻合。因此,从个人身份上考察,孟元老也不似孟昌龄子孙这样的达官子弟。 既然离开开封的时间、开封城内住宅位置以及个人对朝廷典礼的熟悉程度等证据,都显示孟元老并非孟昌龄之子孟揆或孟昌龄之孙孟钺,那么学者所谓孟元老、孟揆、孟景初系同一人之说,自然就更无法成立。何况,孟揆仕至龙图阁直学士(从三品),而《东京梦华录》记载孟景初乃是徽宗朝的教坊使,属地位低下的伶官(32),两人可谓风马牛不相及,怎么可能是同一人? 四、怀疑孟元老是伪托的理由难以成立 检讨《东京梦华录》作者身份争议,学者认定孟元老出于伪托,除了其生平无考带来的疑虑外,最主要的有两重原因,一是全书竟然没有提到艮岳,二是“元老”不应该作为人名。但仔细考量,这两条理由其实都值得商榷。 艮岳是徽宗朝修建的著名皇家宫苑,臭名昭著的“花石纲”蠹政,即与此有关。学者怀疑孟揆或赵子淔等人就是孟元老的真实身份,很大程度上是认为孟揆或赵子淔等人亲预兴修艮岳等大型工程,殚竭国力,其引发的社会经济危机成为北宋灭亡的导火索。故此,《东京梦华录》全书才对艮岳等雄丽宫苑只字未提,“怕惹起麻烦或招致激烈抨击”(33)。但问题是,《东京梦华录》作者不写艮岳,就能反推他必然参与其事并深为之讳吗? 明代学者胡震亨早就指出,《东京梦华录》虽然“善纪风土”,对宫殿内苑则忽略太多,除艮岳漏记外,“大内所载殿阁楼观,仅仅十一。无论诸宫,只如政和新宫,自延福、穆清已下,尚有四十余殿”(34)。日本学者久保田和男是研究北宋开封的专家,他指出开封地势西北高东南低,西北干燥,东南低湿,西部北部是高级住宅区,东南部是庶民住宅区,也是主要的商业区。《东京梦华录》的撰写与宣和末奉敕修撰的《汴都志》不同,作者不是以表现皇帝权威的巨大建筑与园林为中心,故对整个西部与北部记录较少,对东南部商业地区的记录较多。(35)国内外学者的研究一再提醒我们,《东京梦华录》本身就是一部不完全呈现徽宗朝开封城市的作品,重南轻北(即如皇帝郊祀大典,书中也是只记南郊典礼,不记北郊典礼(36)),侧重描写市井风情与庶民世界,对内廷宫苑等记载多有阙漏。艮岳是地处城北的皇家园林,《东京梦华录》不记艮岳,实与全书整体的倾向有密切关系,不能据此就对作者身份加以过度的猜测和联想(37)。反过来说,作者若确实与崇观年间有着莫大的利害关节,煞费苦心地要隐去历史真相,他为什么又要主动交代崇宁二年来到汴京的事实?众所周知,崇年二年正是徽宗和蔡京罗织“元祐党籍”,残酷打击异己的时候,“应元祐及元符之末党人亲子弟,不论有官无官,并令在外居住,不得擅到阙下”(38)。在元祐党人及其亲属都被禁止“擅到阙下”的时候,作者却在这时随父入京。这般露出马脚,不是欲盖弥彰,与所谓“怕惹起麻烦或招致激烈抨击”自相矛盾吗?综此,我们决不能因为《东京梦华录》作者对艮岳等保持缄默,就推测孟元老是亲自参与过大兴土木的达官显宦或宗室子弟。 至于“元老”一词,当然常被用作对朝廷元勋功臣、宿德耆旧的敬称,故有“当国元老”、“盛德元老”、“顾命元老”、“元老大臣”等各种说法。但邓之诚早已指出过,“宋人多以老命名”(39)。其实,宋人不仅多以“老”来取名命字,而且直接以“元老”为名者也颇为常见,如张元老、苏元老、杨元老、韩元老、李元老等,在文献记载中在在皆有,试略举数例:(1)北宋晚期有苏元老,乃名臣苏辙、苏轼族孙,其生平事迹俱见《宋史》卷三三九《苏辙传》附传。本传称:“[苏]元老字子廷。幼孤力学,长于《春秋》,善属文。轼谪居海上,数以书往来。轼喜其为学有功,辙亦爱奖之。黄庭坚见而奇之,曰:‘此苏氏之秀也。’”另有《苏元老文集》32卷。(40)(2)《宋史》卷二○二《艺文志一》记有“张元老《讲义》一卷”,系于司马光《古文孝经指解》和范祖禹《古文孝经说》之间,张元老亦当为北宋时人,《讲义》系专门讲解《孝经》之说。(3)《宋会要辑稿·职官》七一之二三记载:“[乾道五年正月]二十九日,诏:提举福建常平茶事李元老放罢。以侍御史单时论其贪污不法故也。”此为南宋孝宗时名“元老”者。(4)《宋会要辑稿·职官》七三之六○记载:“[绍熙五年十一月]七日,新知蕲州郑嗣宗、新知兴化军韩元老并放罢。以殿中侍御史杨大法言:‘嗣宗为提举时,席卷盐钱;元老知真州时,视官库如私帑。’”此为南宋光宗、宁宗之际名“元老”者。(5)《宋会要辑稿·选举》一六之三二记载:“[嘉定]十一年十一月十一日,诏:……杨元老徒二年,私罪荫减外,杖一百,赎铜十斤……刘颐、杨元老特分送三百里外州军,并编管。以周才充发解监试,受刘光赇赂,用杨元老之谋,约以策卷中三‘有’字为暗号,取放光之子颐,改名宜孙。”此为南宋宁宗后期名“元老”者。(6)《宋史》卷四五《理宗纪五》:“[景定三年九月]丁丑,温州布衣李元老,读书安贫,不事科举,今已百四岁,诏补迪功郎致仕,本郡给奉。”此为南宋理宗朝末期江南一介布衣名“元老”者。 笔者不厌其烦地征引文献,旨在证实无论北宋还是南宋,以“元老”为名(还不仅是字)实属平常,《东京梦华录》作者自称“孟元老”,原本不足为怪。后人不详宋人命名习俗,认为“元老”就是对重臣故老的尊称,不该用于普通人的名字,遂对“孟元老”的真实身份生出种种怀疑。常茂徕最早提出“元老”并非本名,而是孟揆的字,“元老其字而揆其名者也”(41)。其后,《何人孟元老》一文称:“翻检宋代史笈和文集,就可以知道,以‘某老’为名的人不易找到,以‘某老’作字的人倒是常见。”(42)《〈东京梦华录〉作者续考》进一步认为“元老”不可能是宋人的名或字,而是作者“老来的俗谓‘官’称”(43),用其回避真名。 可见,由于大家失于检讨,致使对“元老”不能作人名字的误解,一直延续至今。但考究其来龙去脉,乃沿袭清人旧说,不足为据。 《东京梦华录》作者问题至今聚讼不已。但往前追溯,淳熙十四年(1187),《东京梦华录》成书40年后,赵师侠首次将该书付梓刊行并作题跋,没有质疑“幽兰居士孟元老”的真实身份(44)。其后,周密(45)、马端临(46)等宋元之际的学者,也未提出孟元老伪托之说。明清诸文献大家的看法,亦多类此。如明代李濂《跋〈东京梦华录〉后》曰:“幽兰居士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一册十卷……元老不知何人,观是录纂述之笔,亦非长于文学者。”(47)清代四库馆臣也只是说:“宋孟元老撰。元老始末未详,盖北宋旧人,于南渡之后,追忆汴京繁盛,而作此书也。”(48)晚至道光壬辰(1832),在《东京梦华录》成书近700年后,开封常茂徕才第一次提出孟元老的真正身份应该是孟揆。梳理这些过程,有助于我们更客观地来认识《东京梦华录》作者之争,它其实不是由来已久,而是晚近才有的“新异”之说。 总而言之,通过以上的辨正发现,不管是主张赵子淔、孟揆、孟钺、孟景初等各种立论,还是怀疑孟元老身份出于伪托的各种理由,其实都难以成立。相反,《东京梦华录》所述偏重庶民市井、行文拙于文采以及作者并不谙熟宫廷格局与朝廷典礼等等诸多事实,无不揭示“幽兰居士”虽系官宦子弟,但自己却并非高官达宦或名士大夫。“靖康之变”带来的亡国丧家之痛,开封城内的普通士庶与帝王将相都一样感同身受。除非出现新的有力证据,我们没有理由来否定孟元老就是《东京梦华录》一书的真实作者。以两宋之际的宗室名臣或禁从显宦简单地对号入座,这不但不能拼凑出“完整的、清晰的孟元老的图像”,反而容易陷入张冠李戴的历史误会,进而影响到对《东京梦华录》文本的科学解读。 ①孟元老撰、邓之诚注:《东京梦华录注·自序》,中华书局,1982年,第1页。 ②孔宪易:《孟元老其人》,《历史研究》1980年第4期。 ③顾传渥:《何人孟元老》,《南充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1年第1期。 ④李致忠:《〈东京梦华录〉作者续考》,《文献》2006年第3期。 ⑤伊永文:《孟元老考》,《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3期。 ⑥孟元老撰、伊永文笺注:《东京梦华录笺注》,中华书局,2006年。 ⑦孟元老撰、邓之诚注:《东京梦华录注·序》,中华书局,1982年,第4页。邓注本以元刊本为底本,此底本系传世的最早刊本,原本今存日本静嘉堂文库。 ⑧《宋史》卷217《宗室世系表三》,中华书局,1986年,第5927页。 ⑨《宋史》卷247《宗室四·赵子淔传》,第8741—8742页。 ⑩王明清:《挥麈录》前录卷l,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第7页。 (11)赵琦美:《赵氏铁网珊瑚》卷5,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2)《宋史》卷14《神宗纪一》记载神宗出生于庆历八年四月戊寅,第263页。检核陈垣:《二十史朔闰表》,中华书局,1962年,第126页,该年四月朔日为己巳,据此推算而得实际生日。 (13)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17,景祐二年九月己酉条,中华书局,2004年,第2757—2758页;卷161,庆历七年九月癸巳条,第3887页。 (14)杨仲良:《续资治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67《裁定宗室授官》,影印清广雅书局本,台北文海出版社,1967年。 (15)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38,熙宁五年九月癸丑条,第5797页。 (16)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79,元祐元年六月乙未条,第9211页;卷394,元祐二年正月戊辰条,第9593页;卷430,元祐四年七月庚寅条,第10395页;卷465,元祐六年闰八月庚午条,第11110页;卷490,绍圣四年八月己亥条,第11638页;卷501,元符元年八月甲申条,第11932页。 (17)《宋史》卷244《宗室一·赵世雄传》,第8678页。 (18)孟钺是孟昌龄之孙,参见李致忠:《〈东京梦华录〉作者续考》,《文献》2006年第3期。 (19)顾传渥:《何人孟元老》,《南充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1年第1期。 (20)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50,绍兴元年十二月辛未条,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677页。 (21)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473,元祐七年五月戊申条,第11287页。 (22)《宋会要辑稿·职官》69之23,第3941页。 (23)《宋会要辑稿·职官》69之20,第3939页。 (24)李若水:《忠愍集》卷1《再论高俅札子》,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其谓:“臣窃怪朱勔、孟昌龄父子昆弟皆已斥逐,而俅之全家叨逾宠赫不在朱孟下,岂台谏偶未及之邪?抑有力者为之地邪?”按高俅卒于靖康元年,李若水此札亦可佐证当年孟昌龄全家已遭贬逐。 (25)《宋史》卷24《高宗纪一》,第443页。 (26)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50,绍兴元年十二月辛未条,第677页。 (27)《靖康要录》卷14,《丛书集成初编》本,第274页。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70引《宣和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529页。 (28)《东京梦华录笺注》卷2《朱雀门外街巷》,第100页。 (29)《东京梦华录笺注》卷l《河道》,第24—25页。 (30)《东京梦华录笺注·跋》,第963页。 (31)《东京梦华录笺注》卷10《除夕》,第958页。 (32)《东京梦华录》共有三处提及孟景初,其中全书末尾记载道:“教坊使孟景初身品魁伟,贯全副金镀铜甲,装将军。”可见孟景初出身伶人,在担任教坊使后,仍亲自扮演将军形象。参见《东京梦华录笺注》卷10《除夕》,第958页。此外,根据宋制,教坊使调外任不得为亲民官,只得任太常寺署令或散官团练副使,仅为从八品而已。参见龚延明编著《宋代官制辞典》,中华书局,1997年,第280页。 (33)伊永文:《孟元老考》,《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3期。 (34)胡震亨校识,参见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丛书集成初编》本,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7页。 (35)久保田和男著,郭万平译:《宋代开封研究·后记》,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286—288页。 (36)徽宗极重北郊祭地大礼,故践祚伊始,在建中靖国元年(1101)即命礼官详定北郊仪制,调整先前合祭天地的做法。此后重修方泽祭坛,并在政和四年(1114)至宣和五年(1123)十年间,徽宗前后四次都是亲祀北郊。参见《宋史》卷100《礼志三·北郊》,第2453—2455页。但《东京梦华录》仅记南郊祭礼,不及北郊,详见《东京梦华录笺注》卷10,第912—931页。 (37)此外,艮岳完工于宣和四年(1122),数年后就发生了“靖康之难”。而孟元老早在崇宁二年(1103)就迁居开封,至宣和四年已在京生活20年,他对城市市井的熟悉显然要远甚于对新建艮岳的认识。关于艮岳修筑情况,参见王明清:《挥麈录》后录卷2,第56—59页。 (38)黄以周辑注、顾吉辰点校:《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卷21,崇宁二年三月乙酉条,中华书局,2004年,第737页。 (39)孟元老撰、邓之诚注:《东京梦华录注·自序》,第1页。实际上,赵翼《陔余丛考》卷18《宋人字名多用老字》早就提到宋代以“老”为名字的现象,并列举了大量例证。参见籍秀琴:《中国人的字与社会文化背景——宋明两代与清代命字比较》,《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4期。 (40)《宋史》卷208《艺文志七》,第5378页。 (41)张元济:《涵芬楼烬余书录》之《东京梦华录》题记,孟元老撰、王永宽注译:《东京梦华录·附录》,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213页。 (42)顾传渥:《何人孟元老》,《南充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1年第1期。 (43)李致忠:《〈东京梦华录〉作者续考》,《文献》2006年第3期。 (44)孟元老撰、伊永文笺注:《东京梦华录笺注·跋》,第963页。 (45)周密著,李小龙、赵锐评注:《武林旧事·序》,中华书局,2007年,第l页。 (46)马端临:《文献通考》卷204《经籍考三十一》,中华书局,1986年,第1699页。 (47)孟元老撰、王永宽注译:《东京梦华录·附录》,第209页。 (48)《四库全书总目》卷70《地理类三》,中华书局,1965年,第624页。标签:东京梦华录论文; 宋朝论文; 中国古代史论文; 续资治通鉴长编论文; 历史论文;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论文; 宋史论文; 南宋论文; 二十四史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