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逻辑下民族旅游村落的空间生产&以巴沙社区为例_苗族节日论文

多元逻辑下民族旅游村落的空间生产&以巴沙社区为例_苗族节日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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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引言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现代化建设的推进,民族旅游业在中国少数民族地区迅速兴起,民族古镇、民族村寨、民族节庆、民族歌舞、民族工艺、民族饮食等纷纷登上旅游的舞台,成为当地脱贫致富、发展经济、促进地区发展的重要手段。[1]村寨作为民族地区旅游发展的重要空间,不仅能够表现独特的民族文化,也是民族旅游活动开展的重要场所。然而,越来越多的民族村寨在发展旅游之后,其空间景观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改变,包括建筑样式、空间功能以及空间内部的社会文化活动,如家庭旅馆的增多导致传统社区原有内部建筑功能的改变、[2](P32)原有空间意义的改变和文化景观的变迁[3][4]等多种现象。这些改变虽然方便游客在传统村寨中的旅游活动,但也引起了外界对于民族传统文化保护的担忧。具备人本主义关怀的地理学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们日益关注此类问题,并试图寻找问题产生的原因和解决之道。但目前学界关于旅游对目的地社区的影响研究往往囿于一般的价值判断,无法脱离“正面”与“负面”的二元论和“经济影响、社会文化影响和环境影响”的三元框架,寻求新的研究思路是当前旅游对目的地社区影响研究需要迫切关注的问题。

“空间”是国内旅游地理学传统的研究课题,多从游憩模式的建构(如游客出游规律、旅游线路的组织等)问题着手,[5]受包括尺度、位置、边界、区域等传统地理学的空间概念[6]影响,虽然对具体的空间规划具有积极的贡献,但却忽视了空间的社会性。而伴随着人文社会科学的空间转向,[7]长期被地理科学忽视的社会空间,对于理解空间的变迁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尤其是20世纪70年代法国学者亨利·列斐伏尔提出“空间生产”理论,指出空间不是抽象的自然物质或者是外在于人类活动静止的“平台”,它产生于有目的的社会实践,是社会关系的产物,每一种特定的社会、生产模式或生产关系都会生产出自己特殊的空间。[8](P42)

伴随人文地理学空间概念的“社会转向”和社会学研究中的“空间转向”,社会空间问题成为当今学术研究的一个新热点,“空间生产”理论则作为一种新的理论视角,被越来越多的中国学者所认同和运用。[9]列斐伏尔在对生产这一概念进行解读的基础上,突破传统精神空间与物质空间的二元对立,对社会空间进行了详尽的阐释,指出生产的社会关系是一种社会存在,以至于是一种空间存在;它们将自身投射到空间里,在其中留下烙印,与此同时又生产着空间。[8](P69~168)由此看来,空间是社会的产物。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列斐伏尔所指称的“社会”,是由“生产方式”来界定并具有空间面向的;或者说,这一切都包含于社会空间之中,并牵扯了这些社会关系的正面公共和底面隐秘的再现,正是在这个脉络里,列斐伏尔提出了可以概念化为感知(perceived)、构想(conceived)和生活(lived)的社会空间分析之概念三元组。[10]然而,虽然空间生产理论突破了传统精神空间与物质空间的二元对立,通过社会空间将传统空间二元论联系了起来,建立了空间三元辩证的理解。但是由于该理论是对整体空间变迁的解释,因理论过于宏观而导致在进行具体的研究分析时理论与案例常常无法对接。具体的案例与空间三元辩证分析框架之间如何结合从而生成适合案例研究的分析框架一直是诸多学者努力的方向,本文将尝试运用空间生产三元辩证框架所提供的分析思路来研究民族旅游社区的空间生产。

少数民族文化的空间及其表征是民族旅游发展的核心。[11]民族村寨作为诸多少数民族长期生产和生活的空间,其本身就是特定少数民族文化最直观的展示,也是吸引游客的主要要素。但是,随着越来越多传统村寨将发展旅游作为促进自身发展的策略,作为村寨与外界联系的方式,旅游活动对村寨传统文化的影响也渐渐体现出来。既包括在促进经济发展的同时而对文化以及民族认同感的负面影响;[11]也包括对于村寨居民传统生活方式和整体社会空间的改变。布里顿(Britton)指出旅游在相对封闭的地区往往扮演着资本积累、推动经济、生产特定物质空间和空间的社会意义的角色[12]。厄里(Urry)也指出,通过空间的商品化,一些地方往往经由潜在的过程被再生产为适合游客凝视的空间,而这样的再生产往往涉及非常复杂的社会过程[13](P20)。由于旅游的发展,在空间生产的过程中,传统社区内部逐渐产生新的社会关系,并与原有的社会关系相抗争,进而推动了旅游目的地的空间生产内在逻辑和居民地方认同的改变。民族村寨空间作为游客消费的对象,[14]既是决定游客体验质量的因素,也是村寨居民以及其内部社会关系生产的结果。本文借助空间生产理论作为分析框架,以黔东南从江县岜沙苗寨为例,提出“民族村寨发展旅游之后,空间生产的内在逻辑发生了怎样的变迁”这一研究问题。文章将村寨空间作为研究对象,通过研究空间生产过程的变迁,透视村寨这一社区形式在旅游发展之后的社会关系变迁,从新的理论视角探索旅游对于传统村寨的影响,开展不同于传统二元论及三元分析框架的旅游影响研究。

二、案例及研究方法

岜沙①村位于贵州省黔东南自治州从江县县政府所在地丙妹镇西南面7.5公里,海拔550~660米,土地面积18.28平方公里。岜沙村由大寨、宰戈新寨、大榕坡新寨、王家寨和宰庄寨五个自然村寨组成,截至2011年9月全村共有501户,2368人。苗族人口占全村总人口的98.7%,②为典型的苗族村寨。岜沙村为多姓村,主要由滚、王、贾、吴、易、蒋等姓氏构成,其中滚姓人口最多,也是最先到岜沙定居的家族。全村至今仍保留着传统的农业生产方式,主要种植水稻、玉米等农作物,在缺乏水源的山坡种植杉木,杉木是岜沙村民建房的主要材料。目前岜沙社区的旅游业发展仍处在初期阶段,平均每天接待游客在一百人次左右。村民参与旅游业最直接的形式是提供民族歌舞表演的两个表演队,一队是由从江县旅游局组织,另一队是岜沙村民自发组织。另外,有七户人家直接参与旅游业的发展,但参与程度都很低,只是利用家中多余的房屋提供简单的住宿,总共196个床位。③

虽然仅仅距离县城7.5公里,但岜沙村仍保留着非常传统的生活方式。在建筑空间方面,岜沙各自然村寨所有的民居都为依山而建的干栏式吊脚楼,各寨之间相距不过千米,鸡犬之声相闻。岜沙苗族习俗原始、节日较多,包括苗年、开秧门节、吃新节、芦笙节等。芦笙节是最热闹的节日,每年过芦笙节时无论大人小孩都要穿新衣,各寨拿出本寨的芦笙(芦笙数量为单数),轮流到周边各苗寨过节,现在每年芦笙节都有大量游客参与其中。岜沙人至今仍保留非常有特色的民族服装,最具旅游符号意义的是其男性服装。男装基本沿袭了上衣下裳的服装形制,不论是上衣还是下裳,其面料均用岜沙女性自织自染的亮布制作而成。[15]岜沙男子的服饰包括腰包、花带及漂垒等饰物,他们还有带刀和扛枪的习俗。刀是岜沙男子外出劳作的必备工具(本地人称“上坡”)。枪在岜沙人的日常生活基本上已经没什么实际用途,但部分男子在日常生活中仍然保留着扛枪的习惯,而另外一些为游客表演民族舞蹈的男子,只是将枪作为一种表演的道具。成人男子一般将头顶部位的长发挽成“户棍”,即剃掉头部四周大部分的头发,仅留下头顶中部盘发为霸髻,并将保持这种发式至终生。女性的服饰则比男性的要美观得多,除了在衣袖等处有手工绣出的花纹和图案,下身穿着的百褶裙也由白色和黑色来作为已婚和未婚的标志。女性的发饰一般由一把小梳将头发盘于头顶。在宗教信仰方面,岜沙人仍然保留着鬼师信仰,鬼师往往是苗歌的传承者,苗族的文字已经失传很久,民族历史主要通过苗歌的形式记载下来。此外,鬼师还是苗药的传承人,岜沙人从出生、办成人礼、结婚、盖房、丧葬到日常医治疾病都需要鬼师的参与。除鬼师之外,迷师作为能够穿越阴阳两界的人,在一些仪式活动中也起到重要的作用。岜沙社区的苗族尽管在这里定居了几百年,但由滚、贾二姓结成的对婚集团却仍延续至今,而其他的姓氏家族则分别从属依附于这两个对婚集团中的一方(即与其中一方结拜为兄弟式的依附关系),共同维系这一社区不同父系组织的繁衍和发展。[16]

岜沙历来的对外交通条件差,直到20世纪50年代321国道修建后才大有改观。作为从江到贵阳的主要交通道路,途经的人被岜沙人独特的发饰、服饰、低矮的干栏式房屋以及村子里时时传出的捶布声吸引,后来随着摄影爱好者的到来,岜沙开始不断被外界了解。1995年越来越多的游客到访岜沙。1999年从江县旅游局正式主导开发岜沙旅游,成立了专门的风景管理处,收集整理岜沙的人文资料并编成旅游解说词,成立岜沙表演队并予以培训指导。陆续修建了石板路、新寨门、标识牌、门票站、停车场等,岜沙旅游基础设施得到完善。同时,修建了树葬文化④博物馆、农耕文化展示博物馆,整合了岜沙的旅游线路,丰富了民族旅游活动。旅游局还通过从江“旅游在线”将岜沙的民俗文化、旅游相关信息也放在网站上进行展示和宣传。[17]岜沙被逐渐塑造成为“中国最后一个枪手部落”“神秘岜沙”;岜沙男子以武士形象出现在各种宣传媒体上。在旅游发展的13年间,岜沙人的生活正逐步发生改变,原本的村落空间也开始出现新的寨门、石板路、博物馆、文化广场、家庭旅馆、学校、医院等空间实体。

为了对岜沙村的空间景观变迁所隐含的社会过程及其规律进行探究,笔者分别于2012年12月4日至12月18日和2013年7月16日至8月6日到岜沙社区进行了为期36天的田野调查,与岜沙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采用参与式观察、深度访谈、半结构式访谈和非正式的交谈等方法收集到访谈录音、照片、观察笔记等大量一手资料,⑤同时借助有关岜沙的研究成果、地方志、相关文献等二手资料。

三、族群文化演进:岜沙传统的社会空间生产

岜沙作为一个民族村寨,之所以能够成为旅游目的地,原因在于其传统的族群文化和整体的村寨空间景观具有独特的吸引力。从社会空间的视角来看,岜沙之所以能够保留独特的习俗和空间景观,与其内在的族群文化及其价值体系密不可分。

1.民族迁徙决定的村寨选址

岜沙社区记忆中的族群迁徙历史一般来自鬼师的口头传承。“我们苗族是蚩尤的后代,蚩尤和你们汉族的黄帝打仗打败了之后,我们苗族都不断地逃跑,从东方跑到各个地方,岜沙先人经过了一条黑水河,一条黄水河,一条青水河最终跑到岜沙这里,跑到岜沙这附近很多水边适合安家的地方都被侗家占了,只有往山上走,因为之前岜沙祖母石那个地方有(泉)水,晚上睡觉还能听到马叫声和刀剑砍杀的声音,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安家了”(Z01-G)。由于历史太过久远,鬼师提供的信息不一定完全准确,但其叙述基本符合苗族因战乱而多次迁移且多居住在山区的文献记载,“苗山侗水”也是对苗族、侗族这黔东南两大民族空间分布的真实写照。

由于地处山区,生产生活所需要的水源有限,粮食短缺的现象时有发生,导致岜沙人的生产和生活条件非常艰苦。岜沙的农业生产以香禾(水稻的一种)为主,稻田一般分布在山上有泉水涌出(岜沙人称为“井”)的坡上,距离村寨多达3~5公里。岜沙人的居住空间与生产空间在如此长距离的山地区隔下,其劳动强度可想而知。根据笔者长时间观察,岜沙人只要早上去坡上劳作,去之前必带干粮,傍晚回村寨还要从坡上挑回为牛、猪、鸭等家畜和家禽准备的野草饲料以及生火做饭用的木柴,在农忙时节一部分岜沙人甚至直接住在坡上的牛棚中。由于族群迁徙的历史原因,岜沙苗寨只能选址在山地上,由此居民也只能在如此艰苦的自然环境下通过辛勤劳作而生活。

2.封闭社会空间下自给自足的生产活动

据《从江县志》记载,侗族是越人的后裔,原居住在岭南广大地区,秦汉以来,由于战争、饥荒等原因,纷纷沿着都柳江北上并定居于现在黔东南地区,与当地部分居民融合,成为今天的侗族。苗族原先定居在今洞庭湖、鄱阳湖一带,汉代以后逐渐移居到从江。由于地处云贵高原向湘桂丘陵盆地过渡地带,区内地形复杂,山地和河流相间,土地资源稀缺,区内的各民族经常因为争夺各项资源引发小规模斗争,而岜沙村所在的区域周边都是侗寨,最近的苗寨滚玉村距离岜沙也有8公里的山路。由于与周边村寨存在民族差异、文化差异等,岜沙村长期保持着相对封闭的生存状态,岜沙男子出门扛枪和背刀的习惯也是因长期以来防范周边村寨和丛林猛兽的袭击而养成的。由于相对弱势,经常受到周边村寨的排挤,甚至是歧视,“一九九几年的时候我们出去赶集,都不穿我们自己的衣服,因为别人见到我们都喊‘苗子,苗子⑥……’周边很多人都瞧不起我们,现在搞旅游了,这种情况已经基本不存在了(Z01-C)”。由于族群文化上的差异性以及地理环境的相对封闭,岜沙村在2008年之前都基本保持着村内异姓通婚的习俗,只有极少数女性与较远的苗族村寨通婚,但是不存在和其他民族通婚的情况,这一习俗使得岜沙村民之间有着密切的亲缘关系,也使得其社会关系的交往空间较为封闭。

社会空间的相对封闭性使得岜沙社区很难获得外界的帮助。“我们这个地方十年有三年旱,一旦遇到旱灾,山上很多井(即泉眼)不出水了,稻子收不了,我们就要出去要饭,时间长了都成了习惯,现在每到过新米节的时候很多老人家还要出去到周边村寨逗乐要饭,现在就是闹着玩的,不是真要饭了。(Z02-C)”除了遇到旱灾的时候出去讨饭维持生存,其他物质用品如建筑材料、生产工具、衣物等都不可能通过讨要的方式获得,所以能够从岜沙村域范围内获得的资料都要物尽其用。如岜沙人的干栏式房屋都要采用杉木,基本上所有的旱地都种满了杉木,当杉木成材之后砍伐下来,树皮晒干了作为建造屋顶的材料,木头则锯成木板作为建房之用,树根等留作燃料。同理,岜沙人的传统服饰皆由岜沙女性纺纱、织布、印染、缝制、绣制而成,其缝纫的方法除了印染技术与周边村寨相通,其他技艺都是通过代代传承和相互交流而习得。因此,岜沙人的衣、食、住、行等基本是村寨内部自给自足的。如盐、针等生活必需品也是通过挑柴去从江县城卖钱换取的,且根据村民公约要求“卖柴时只能挑着而不可以用车运”。与其他景区不同,岜沙吸引游客的村寨景观中的民族服饰、干栏式建筑、岜沙男子扛枪背刀、腰系烟包和彩带、岜沙妇女织布染布场景等都与其相对封闭的社会空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长期封闭的社会空间下的生产和生活维系了岜沙整体的空间景观,并具有长时间的稳定性和足够的旅游吸引力。

3.虔诚的族群信仰约束下的空间生产

“苗人崇信神巫,尤甚于古。婚丧建造,悉以巫言决之。甚至疾病损伤,不以药治,而卜之于巫,以决休咎。”[18](P13)虽然这段文字是对20世纪初苗族信仰的描述,但是仍然非常符合岜沙人对鬼师信仰的现状。鬼师不仅是苗歌的传承者,而且是苗医、苗族巫傩文化的传承者,[19]可以说鬼师在岜沙苗寨的社会地位处于最顶层。岜沙人从出生取名、举行成人礼、娶妻、生子、死后入葬都需要请鬼师做相应的法事,另外逢苗年之前要请鬼师到家中驱鬼、盖房子要请鬼师看风水等。在旅游宣传营销中强调的岜沙人拜树习俗,其来源也是鬼师信仰,“我们并不是每个人都去拜树,只是家中出生的小孩如果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就去请鬼师来看,选择小孩的生命树,每到过节或者小孩生病的时候,就请鬼师带着去看。而且我们不是随便什么树都去拜的,我们只拜三种树,枫树,樟树和木荷树,枫树是祖先,其他两种树因为四季常青,表示生命旺盛”(Z03-C)。因为生存条件差,岜沙人的日常生产和生活中充满着对“鬼”的恐惧,而鬼师则是通宵阴阳两界的不怕鬼的人,所以,鬼师在岜沙人的心目中地位极高,“谁都不敢得罪鬼师,也不敢在外人面前指明谁是鬼师”(Z04-C),足见其民间信仰之虔诚。

由于鬼师信仰在岜沙人的心目中根深蒂固,所以鬼师信仰所约定的各种禁忌成为了维系岜沙人日常行为规范的核心力量。诸如大到建房、修路、开秧种田,小到岜沙男子留有独特的“户棍”发式(象征生命)、服饰图案,还有不能在村寨中吹口哨、母亲不能到出嫁的女儿家房间过夜、只能睡走廊等约束性的行为中,鬼师都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在这种族群信仰的引导下,岜沙内在的族群秩序稳固,外在的空间景观稳定,保持着岜沙社区独有的完整的空间景观,由此成为被摄影爱好者、画家和旅游者所青睐的游憩空间。

四、神秘岜沙形象:多重逻辑下的空间生产

岜沙苗寨最初因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照片和神秘渲染的文字而为外界所知。摄影爱好者的作用不可忽视,“我上世纪80年代到这里来拍照,那个时候岜沙非常穷,房屋非常矮,所有的人基本都打赤脚,脚掌像鸭掌一样,那个时候整个村庄非常安静,现在来的人越来越多了,房子都建的特别大,整个面貌已经改变了很多”(Z05-S)。在发展旅游之前,岜沙社区空间生产的主体相对单一,为定居于岜沙社区范围内的共同体,[20](P80)即有着相同价值取向、人口同质性较强的社会共同体。以滚、王、贾、易四个姓氏为主构成了岜沙的地域共同体,该共同体有着共同的信仰、遵循共同的行为规范和空间生产规则,从而保证着岜沙社区的空间景观长时间的稳定性。

而在旅游发展之后,外来的旅游经营户的入驻、各级政府管理部门的介入、岜沙地域共同体的分化等使原本唯一的空间生产主体开始多元化。这种多元主体指导下的多重空间生产逻辑引发了岜沙社区空间景观开始发生变迁。

1.旅游主管部门的空间景观吸引逻辑

随着20世纪80年代中期摄影爱好者和旅游者进入岜沙后,旅游部门自1999年开始将岜沙作为景区开发,通过编写导游词、改造空间、塑造景观、宣传旅游形象口号等对岜沙进行空间形象的建构。为了迎合游客的需求,建构“原始”“神秘”“文化独特”等形象,包括“世界上最后一个枪手部落”“神秘岜沙”等,并向外界宣传岜沙“拜树神”“岜沙人出生和去世都要种树”等习俗,通过建造岜沙民俗博物馆等建构岜沙人神秘的树葬文化。实际上,岜沙人拜树是出于鬼师信仰,他们出生和下葬也没有种树的习俗。“那些导游跟游客讲的很多都不是真的,都是为了吸引人家来,岜沙人下葬只是用一个小树枝插在坟头上,然后在树枝上挂一只鞋子,这些都是按照鬼师说的做的,没有外面传的那么神。(Z06-C)”从江县旅游局作为岜沙苗寨景区的行业主管部门,近年来专门成立旅游开发公司,负责岜沙景区的对外宣传、景区建设和门票管理。为推动景区发展,提高岜沙游客量,不断向外界宣传岜沙的神秘色彩。其在岜沙的投入旨在满足游客对岜沙神秘色彩的追求,实现岜沙景区的迅速发展和旅游吸引力的不断增强。“我们当初找专业人士编写岜沙导游词时,的确有一部分不是根据实际情况写的,但是旅游就是这样,不是所有的游客都较真的,很多都图新鲜,图好玩。(Z12-G)”旅游主管部门遵循着促进岜沙旅游业发展的目标,其对岜沙的空间想象并非完全是为了维系岜沙传统文化的延续,而更多地在于使岜沙成为更具特色、更加神秘的游憩空间。

2.游客对神秘岜沙的空间想象和舒适体验逻辑

很多地方能够成为旅游目的地都是来源于游客对于其空间的想象。[21]调查发现,岜沙社区能够成为黔东南重要的民族旅游地,很大原因在于游客所接受到的信息都是旅游主管部门、旅游经营者、地方精英等为其建构的空间形象,如枪手、树神崇拜、苗族文化、岜沙发饰、武士形象等。游客发现对岜沙的空间想象在实际的旅游游体验中无法实现。在随机访谈的一百位游客中有七十七位游客表示与自己之前的想象差距很大,占总数的77%。原因在于旅游主管部门所建构的岜沙形象偏向神秘文化,太过抽象和虚幻,游客在具体的游赏过程中很难还原。再加上居民的生活空间和游客的旅游空间相互重叠,家家户户饲养家畜和家禽,村寨卫生条件欠佳,导致游客体验质量较差。

游客一方面对族群文化有新奇、神秘的想象体验需求,又对游憩空间有安全、舒适、卫生等的现实需求。所以,当游客对于空间的想象和现实需求交接于岜沙社区时,其所遵循的逻辑与岜沙社区原有的空间生产逻辑是存在错位的,这一方面使游客遭遇想象与现实的落差,另一方面也导致游客的活动空间与岜沙的传统空间出现分异。

3.外来经营户的经济利益逻辑

随着旅游的发展,外来经营户开始进驻岜沙,但数量很少。岜沙最早的旅游经营户A⑦是侗族人,按照岜沙的传统,侗族人不能长期住在苗寨中,更不用说在岜沙租地盖房。A能够从2002年就到岜沙经营家庭旅馆,是因为通过其在政府中的亲戚在岜沙租了产权归属政府部门的房屋,这也是岜沙村社会关系改变的一个重要事件。2006年,苗族人B也通过类似的方式进入岜沙。外来经营户A和B的日常经营活动一般不受岜沙传统空间生产规则的限制。比如A通过租赁岜沙一位村民的土地盖房屋,⑧就没有遵循岜沙传统的建筑样式和禁忌:“A那个房子岜沙人是不会那样建的,一个是样式和我们以前的老房子不一样;另外,他用了很多旧木头,还专门用火把新的木板烤黑,那样子外面人好像觉得好看,但是我们是不会那样做的,因为在岜沙,火是很怕人的东西,被火烧黑的木头,哪怕就一个小黑点,我们都不会用来盖房子的,那样很不好,他是来岜沙赚钱的,不会按照我们的习惯。(Z01-C)”可见,即使通过权力中介得以进驻村寨,其空间生产逻辑也不是村民所认同的。

外来经营者由于文化习俗和价值理念的差异,很难获得岜沙人的认同,与村民的关系也很难处理好。“我在这里做生意,经常有人就把我的下水道给堵住了,想修个水池蓄水,根本没有人给你修,有时候客人多了,还有人冲到家里来向客人讨钱。(Z08-W)”作为岜沙社区的外来人,经营者对岜沙社区的空间使用、生产所遵循的规则与岜沙人的传统不同。尽管其导致岜沙的空间出现变迁,但其诉求在于经济利益而非族群文化的顺应和认同的一致。

4.本地居民的传统主导逻辑

岜沙村民目前约有不到两成外出打工,由于岜沙村民普遍受教育程度较低,外出打工的人绝大部分在从江县从事简单的体力劳动,其余的村民都依然常年在村里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20世纪90年代初曾经大规模种植碰柑,后来因碰柑树得“黄龙病”,岜沙又回归以种植水稻为主。虽然1992年就建起了小学,岜沙人对现代教育也不热衷。“我当村支书的时候,每年开学都要挨家挨户去求人上学,现在算是改变了很多,但是小女孩子基本都还不上学,今年(2013)年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才毕业。(Z09-C)”

由于村民受教育水平较低,岜沙社区的知识传承仍以代代相传为主。岜沙大部分人的日常生活和生产都与前辈没有太大差别,再加上鬼师信仰的根深蒂固,岜沙的传统习俗和规则仍在延续。这也是岜沙从1999年开始发展旅游至今其文化和空间仍保持基本稳定的原因所在。

五、结论

岜沙社区因其封闭性、族群性而具有社会关系的紧密性、社区边界的明晰性等特点,由此也成了一个研究旅游与社区发展之间关系的典型案例,通过对案例的深度调研和分析得出以下主要结论:

1.社会关系的改变是旅游对民族村寨社会影响的主要表征

旅游对民族村寨产生社会文化影响主要表现为围绕旅游活动产生新的社会关系,生成多个空间生产主体。一个典型社区必须是边界明晰的空间,不仅仅指地理空间意义上的边界明晰,而且也包括社会关系的边界相对明晰。旅游作为社区与外界联系的一种方式,不仅增加了社区与外界的信息、物质等交流,更重要的是延伸了社区原有的社会关系,改变了社区原有的社会关系结构。

2.多元主体遵循多重空间生产逻辑塑造民族村寨的空间变迁

不同空间生产主体在进行空间生产的过程中有着多重的空间想象,在进行空间生产实践过程中遵循着多重逻辑。各个空间生产主体都有着自己的利益诉求和生产目标,当其按照不同的空间生产逻辑进行空间生产时,主体之间需要经过一系列的集体协商、利益博弈和社会抗争过程,只有掌握空间生产的主导权,才能最终生产出符合主体想象的空间。

3.完整而稳固的民族村寨社会结构保证其空间生产的主体性

当民族村寨的传统社会结构较为完整而稳固时,旅游的东道主社区才能在空间生产中保持自我的主体性。虽然各群体在进行空间生产过程中遵循着多重逻辑,但在空间生产实践过程中,都需要在一定程度上遵循民族村寨传统社会关系和生产准则。由此才能保证各主体的空间想象在空间中得以表达,即生产出特定的空间景观。

总体而言,尽管岜沙经历了较长时间的旅游发展,社区中开始出现了政府、外来经营户、旅游者等多元外来群体,但社区内在的社会关系仍然较为稳固,传统的社会结构仍然较为完整。旅游发展中岜沙社区的空间生产主体开始不断多元化,遵循着多重的空间生产逻辑,但是当不同的空间生产主体最终将自己的空间想象落实到具体的生产过程中的时候,则需要经过与其他主体的集体协商。由于主体权力关系的不平等,最终需要通过社会关系的再生产才能够实现空间的再生产。根据列斐伏尔空间生产理论,空间的生产需要经过一个社会过程,政府、规划专家、科学家等所占有的空间表征往往拥有较大的权力,在空间生产的过程中往往占有主导地位,[8](P48)这是大众旅游时代每个旅游地和旅游社区所面临的困境。但岜沙案例的可贵价值恰恰在于对空间生产理论的反思和发展。因为文化的传统性和社会关系的稳定性,岜沙的文化认同和社区意识强烈,空间生产规则稳固,不因外来力量的介入而轻易瓦解。由此,空间生产的权力被内化到社区本身,他们也相应占据了空间生产的主导地位。本文对岜沙社区的案例揭示出:虽然社区相对处于权力的弱势地位,但是在具体的空间生产过程中,像岜沙这样社会结构较为完整的社区,往往在空间生产时占据主导地位。这也在某种程度上提供了在全球化过程中相对弱势族群之传统文化和地方性知识的生存之道,也试图回应社区旅游发展中文化的商品化、旅游商业化和原真性丧失等悲观道路。

注释:

①“岜(本地人读biā)沙”是侗语,本意是“有石头的地方”。

②上述数据来自《从江县志1991~2008》(方志出版社,2010年)和岜沙村委员会。

③数据来源于调研期间对岜沙村委会的访谈。

④树葬文化是岜沙苗族一种将人的生命与树结合的习俗,如多病的孩子在森林中选一棵树做生命树保佑其健康长大成人。有人去世也会砍掉一棵树做棺材并埋葬于树下,不立坟头,所以岜沙墓地只见树木不见坟头。

⑤文中出现的访谈资料编码ZXX-*,ZXX表示正式调研时访谈对象的编号,*表示访谈者的身份,C表示村民,G表示鬼师,S表示摄影记者,Z表示政府工作人员,W表示外来经营户。

⑥周边侗族、汉族等对苗族人的蔑称。

⑦此处隐去真实姓名,岜沙现有的两位外来经营户用A和B代替。

⑧原来这块宅基地上的主人很年轻就生病去世,根据鬼师的说法,这块土地不适合住人,所以A就以极低的价格租到这块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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