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与“史记”“诗”与“史记”对比研究中的毛序时期_史记论文

从《左传》与《史记》称《诗》引《诗》的对比研究看《毛序》的作期,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史记论文,左传论文,毛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7.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5587(2005)05—0074—07

《毛序》的写作时代和作者问题,是《诗经》学中的重要问题,也是自古以来《诗经》学中争论最多的问题之一。围绕《毛序》作者、作期的不同意见至少有十几种之多,其中最为代表性的意见有四种:孔子弟子子夏所作、孟子学派所作、毛公与毛苌所作、卫宏所作。他们分别所处的时代为:春秋末、战国中、秦汉之交至西汉初年、东汉前期。应该说上述观点都有文献的根据;而反对者的意见也不能说都不成立。于是,有关《毛诗序》的问题形成了长期争论而最终也不能统一的局面。

笔者在接触了大量的相关《毛序》的资料之后,特别是详细研读了《上博楚竹书·孔子论诗》的竹简之后,认为对《毛序》的研究,是否可拓展一些思路:如鉴于先秦两汉(特别是先秦)的许多典籍如《论语》、《庄子》、《墨子》、《左传》等,都有陆续编集而成的现象,鉴于先秦两汉(特别是先秦)著作权的概念并不明显的情况,将《毛序》的成书设想为有一个编集过程,将其放到《毛诗》流传的系统中,考察其作者和作期;又如,《毛序》毫无异议是体现儒家思想观念的一部文献,既然面对如此繁多又如此矛盾的相关《毛序》的记载,从《毛序》所表述的思想观念入手,与春秋末至汉初的思想观念的发展变化相比较,这对于确定《毛序》的作期,无疑是很有帮助的;再如,对于一部承载众多文化、思想的文献而言,确定其写作时代比认定作者更为重要,且确定了写作时代,对认定作者又必然有很大的帮助。

正是基于上述认识,笔者选取了四个“坐标”分别与《毛序》所体现出的思想观念进行了比较研究,这四个“坐标”是:春秋时代的“赋诗断章”、上博楚简《孔子论诗》、孟子论诗以及毛亨、毛苌所作之《毛传》。所得出的基本意见为:“从先秦至汉初的《诗》学观念有明显的承继痕迹和呈现出阶段性:春秋时代‘赋诗断章’多用诗的象征意义;孔子、孔门弟子论《诗》,既重象征抽象的道理,又重政治教化作用;孟子一派注重联系史实寻觅《诗》旨;再到汉初沿袭并强化孔门一派重政治教化的《诗》学观,沿袭并强化孟子一派联系史实、寻觅《诗》旨的《诗》学观,从而更加追求《诗》的本事化和政治化。”“所谓‘编纂而成’,是说大毛公将‘国史’编《诗》时所作属于礼乐仪式上的规定,将自孔子以来孔门一派既重象征的道理,又重政治教化的‘诗说’,将孟子一派开始联系史实寻觅《诗》旨的《诗》说,将秦汉间人受孔、孟派影响,从而更加追求《诗》的本事化和政治化的《诗》说,当然也包括大、小毛公自己的见解,统统纳入代表自己《诗》学体系的《毛序》之中,使之成为以《诗》为载体体现儒家思想的一部经典。”①

十分明显,笔者的结论是,起码在汉初《毛序》已经基本完成了。这就遇到一个问题,即如何看待卫宏作《毛序》的问题。《后汉书·儒林传》言之凿凿:“卫宏,字敬仲,东海人也。……初,九江谢曼卿善《毛诗》,乃为其训。宏从曼卿受学,因作《毛诗序》,善得《风》、《雅》之旨,于今传于世。”[1](P《儒林传》卷70) 也正因为此,所以后世多有人从之。最近读到一篇《论〈毛诗序〉非一人一时所作》② 的文章,其思考问题的视野是很值得赞赏的,但其结论“《毛诗序》中涉及《左传》与《史记》的诗序,不可能是毛亨、毛苌所作,西汉偏晚的徐敖、陈侠,东汉时期的谢曼卿、卫宏等,当是《毛诗序》不断充实完善的重要人物”。这个结论得出的前提,是《左传》为刘歆所伪造,《左传》许多史实根据《史记》。这涉及到《左传》的真伪、成书时代等问题。笔者认为,目前学术界占主导倾向的意见,即《左传》是先秦的、可资信赖的一部重要的典籍,而不是汉代刘歆伪造的观点,应该得到承认③。这篇短文不可能再详细讨论这个问题,但无论如何,该文的结论还是很清楚的,即《毛序》不可能在汉初就完成或基本完成,应该是西汉偏晚或东汉时代的产物。既然《毛序》根据了《史记》中的史实,那么,其完成就应该是汉宣帝或宣帝以后的时代,因为《史记》直到汉宣帝时才公布于众。文章对我思考该问题有很大的启发,也即考察《毛序》只根据前面所立的四个“坐标”还很不够,《史记》中称《诗》涉及《诗》内容方面的资料,应该而且必须进入我们的研究视野。后汉卫宏作《毛诗序》的意见,也应该充分重视。

《毛序》论《诗》有几种固定的类型,如直接说明诗义和联系史实论《诗》就是其中两种重要的类型。直接说明《诗》义的一类,在《史记》的称《诗》、引《诗》中没有反映;而在《左传》的称《诗》、引《诗》中,却能看出《左传》所用诗义与《毛序》说诗义之间的联系,这对考察《毛序》与《左传》的关系是至为重要的。

例1.《左传·襄公十五年》:“君子谓楚于是乎能官人。官人,国之急也。能官人,则民无觎心。《诗》云:‘嗟我怀人,寘彼周行’。”[2] 所引为《周南·卷耳》之诗句。该诗《毛序》曰:“后妃之志也。又当辅佐君子求贤审官,知臣下之勤劳,内有进贤之志,而无险诐私谒之心,朝夕思念,至于忧勤也。”[3] 《左传》说“能官人”,而《毛序》说“求贤审官”,意义相近,其内在意义上的联系是清楚的。

例2.《左传·文公七年》:“宋昭公欲去群公子,乐豫曰:‘不可。公族,公室之枝叶也,若去之,则本根无所庇荫矣。葛藟犹能庇荫其本根,故君子以为比,况国君乎?此谚所谓庇焉而纵寻斧焉者。必不可,君其图之。”[2] 《葛藟》见《王风》,其《毛序》曰:“王族刺平王也。周室道衰,弃其九族焉。”《葛藟》诗云:“绵绵葛藟,在河之浒。终远兄弟,谓他人父。谓他人父,亦莫我顾。”[3] 《左传》所谓“君子以为比”,是取诗义“葛藟尚庇荫其本根,而兄弟却不能相亲”。而《毛序》由“兄弟不能相亲”,引申出“弃其九族”,也能看出其内在意义上的联系。此外,春秋中前期的乐豫明确说《葛藟》是一首歌谣民谚,证明了今人《诗经》一部分诗采集民歌而成的结论,也具有《诗经》学史料的价值,这当然是另外的问题了。

例3.《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季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2] 《唐风·蟋蟀》的《毛序》曰:“刺晋僖公也。俭不中礼,故作是诗以闵之,欲其及时以礼自虞乐也。此晋也,而谓之唐,本其风俗忧深思远,俭而用礼,乃有尧之遗风焉。”[3]《左传》载吴季札对《唐风》的评价是“有陶唐之遗民”,“何忧之远”;而《毛序》则说“其风俗忧深思远”,其中存在内容上的联系也很明显。

例4.《左传·襄公二十七年》:“伯有赋《鹑之贲贲》,赵孟曰:‘床笫之言不逾阈,况在野乎?非使人所得闻也。’”[2] 《鹑之贲贲》见《鄘风》,其《毛序》曰:“刺卫宣姜也。卫人以为宣姜鹑鹊之不若也。”[3] 联系杜注:“卫人刺其君淫乱,鹑鹊之不若也”,“此诗刺淫乱,故云床笫之言”。可见,伯有虽为赋诗,但所取诗刺淫乱之义无疑,同样可以看出《左传》所用诗义,与《毛序》义存有内在的意义上的联系。

诚然,《左传》的称《诗》、引《诗》,是基于特殊场合下的产物,不可能是对《诗》义的直接说明;但通过与《毛序》的比较,仍能发现其在内容上、文辞上的因果关系。这些材料证明,《毛序》的作者不可能没有见过《左传》。

《毛序》的确有联系史实论《诗》的特点。所以围绕《毛序》论《诗》所联系史实的出处,即是说,究竟是根据的《左传》还是根据的《史记》,对确定《毛序》完成的时代,应该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若《毛序》在汉初已经完成或基本完成,那么其论《诗》所联系的史实,应主要根据《左传》,当然也还有其他的典籍;若《毛序》完成于西汉偏晚或东汉时代,那么,其论《诗》所联系的史实,应该主要根据《史记》了。

笔者通过对《毛序》(集中在《国风》)联系史实论《诗》内容的考察,发现有一部分《毛序》所联系的史实,不见于《史记》而仅见于《左传》;另一部分《毛序》所联系的史实,既见于《左传》,也见于《史记》,故分而述之。

(一)仅见于《左传》而不见于《史记》者:

例1.《左传·成公二年》载:楚共王即位,要发动一次对鲁国的战争,派巫臣到齐国,告诉出兵的日期。可是这个巫臣“尽室以行”,即把家室财产都带上了。这时有个叫申叔跪的人要到郢都,路遇巫臣,说:“异哉!夫子有三军之惧,又有桑中之喜,宜将窃妻以逃者也。”[2] 所谓“有三军之惧”,指对将要发生的战争有忧惧之心;而所谓“桑中之喜”,是指“窃妻以逃也”。《桑中》见《鄘风》,其《毛序》曰:“刺奔也。卫之宫室淫乱,男女相奔,至于世族在位,相窃妻妾,期于幽远,政散民流而不可止。”[3] 《左传》说“窃妻以逃”;《毛序》说“相窃妻妾,期于幽远”,内容上有内在的联系。

例2.《左传·闵公二年》:“郑人恶高克,使帅师次于河上,久而弗召,师溃而归。高克奔陈,郑人为之赋《清人》。”[2]《清人》见于《郑风》,其《毛序》曰:“刺文公也。高克好利而不顾其君,文公恶而欲远之,不能,使高克将兵而御狄于竟。陈其师旅,翱翔河上,久而不召,众散而归,高克奔陈。公子素恶高克进之不以礼,文公退之不以道,危国亡师之本,故作是诗也。”[3] 有关《清人》的史实,《史记》无载,而《左传》记载了事情的始末。《毛序》所联系史实,与《左传》同。

例3.《左传·闵公二年》:“初,(卫)惠公之即位也少,齐人使昭伯烝于宣姜。不可,强之。生齐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许穆夫人。”[2]《毛序》的作者结合这段史实来解释《卫风·墙有茨》:“卫人刺其上也。公子顽通乎君母,国人疾之,而不可道也。”[3] 这是卫国宫廷中的一段秽事,此事在《史记·卫康叔世家》中没有记载;而《毛序》联系《左传》所记,用于解释《卫风·墙有茨》。如果说《毛序》的作者没有见过《左传》而仅根据《史记》,这种现象就难以解释。

(二)既见于《左传》,又见于《史记》者:

例1.《毛序》解说《鄘风·定之方中》,联系了一段卫国遭外侵国家动乱的史实,曰:“《定之方中》,美卫文公也。卫为狄人所灭,东徙渡河,野处漕邑,齐桓公攘戎狄而封之。文公徙居楚丘,始建城市而营宫室,得其时制,百姓说之,国家殷富焉。”[3] 这段概括性很强的史实,在《左传·闵公二年》有详细记述。如:闵公二年,“及狄人战于荧泽,卫师败绩,遂灭卫”;“狄人卫,遂从之,又败诸河”;“宋桓公逆诸河,宵济,……立戴公以庐于曹”;“齐桓公使公子无亏帅车三百乘、甲士三千人以戍曹”;“僖(公)之二年,封卫于楚丘”[2]。《毛序》所说史实的过节与《左传》完全相同。至于《序》以为美卫文公而作,当与同样为《闵公二年》所记“卫文公大布之衣,大帛之冠,务材训农,通商惠工,敬教劝学,授方任能”有关。

关于《毛序》所涉及到的这段史实,《史记·卫康叔世家》也有记述,但其记述的重点在卫君世次的变化,至于《毛序》所涉及的事件,有的就不见了。《毛序》所言“东徙渡河,野处漕邑”,在《左传》中为“宋桓公逆诸河,宵济,……立戴公以庐于曹”。而《史记》载:“懿公之立也,百姓大臣皆不服。自懿公父惠公朔之谗杀太子伋代立至于懿公,常欲败之,卒灭惠公之后而更立黔牟之弟昭伯顽之子申为君,是为戴公。”[4] 这段记载很明显地没有了《左传》“宋桓公逆诸河,宵济,……立戴公以庐于曹”的情节;也没有《毛序》“东徙渡河,野处于漕”的情节;而且,立戴公者成了卫的“百姓大臣”。这样比较之后,如果不存偏见的话,《定之方中》的《毛序》应该是依据《左传》的史实写成的,而不可能是未见《左传》而仅依据《史记》而写成的。

例2.春秋时代,齐襄公与鲁桓公夫人文姜淫乱之事,在齐、鲁两国上下都产生了较大的反响。《诗·齐风》有四首诗的《毛序》直接讲这件事:

《南山》诗《毛序》曰:“刺襄公也。鸟兽之行,淫乎其妹,大夫遇是恶,作诗而去之。”[3]

《敝笱》诗《毛序》曰:“刺文姜也。齐人恶鲁桓公微弱,不能防闲文姜,使至淫乱,为二国患焉。”[3]

《载驱》诗《毛序》曰:“齐人刺襄公也。无礼义,故盛其车服,疾驱于通道大都,与文姜淫,播其恶于万民焉。”[3]

《猗嗟》诗《毛序》曰:“刺鲁庄公也。齐人伤鲁庄公有威仪技艺,然而不能以礼防闲其母,失子之道,人以为齐侯之子焉。”[3]

关于齐襄公与文姜的淫乱史实,《左传》与《史记》都有记载。我们先看《史记》的记载。《鲁周公世家》:“(桓公)三年,使挥迎妇于齐为夫人。”[4] (桓公)“十八年春,公将有行,遂与夫人如齐。申繻谏止,公不听,遂如齐。齐襄公通桓公夫人。公怒夫人,夫人以告齐侯。夏四月丙子,齐襄公享公,公醉,使公子彭生抱鲁桓公,因命彭生摺其胁,公死于车。鲁人告于齐曰:‘寡君畏君之威,不敢宁居,来修好礼。礼成而不反,无所归咎,请得彭生以除丑于诸侯。’齐人杀彭生以说鲁。”[4] 《齐太公世家》:“(襄公)四年,鲁桓公与夫人如齐。齐襄公故尝私通鲁夫人。鲁夫人者,襄公女弟也,自釐公时嫁为鲁桓公妇,及桓公来而襄公复通焉。鲁桓公知之,怒夫人,夫人以告齐襄公。齐襄公与鲁君饮,醉之,使力士彭生抱上鲁君车,因而拉杀鲁桓公,桓公下车则死矣。鲁人以为让,而齐襄公杀彭生以谢鲁。”[4]

我们再来看《春秋》和《左传》的记载。《左传·桓公三年》:“会于赢,成昏于齐也。”“秋,公子翚如齐逆女,修先君之好。故曰‘公子’。齐侯送姜氏于,非礼也。凡公女,嫁于敌国,姊妹上卿送之,以礼于先君;公子,则下卿送之。于大国,虽公子,亦上卿送之。于天子,则诸卿皆行,公不自送。于小国,则上大夫送之。”[2]《左传·桓公十八年》:“春,公将有行,遂与姜氏如齐。申繻曰:‘女有家,男有室,无相渎也,谓之有礼,易此必败。’公会齐侯于泺,遂及文姜如齐。齐侯通焉。公谪之。以告。夏四月,丙子,享公。使公子彭生乘公,公薨于车。鲁人告于齐曰:‘寡君畏君之威,不敢宁居,来修旧好。礼成而不反,无所归咎,恶于诸侯。请以彭生除之。’齐人杀彭生。”[2]《春秋经·庄公元年》:“三月,夫人孙于齐。”(杜注:夫人,庄公母也。鲁人责之,故出奔。内讳奔,谓之孙,犹孙让而去。)[2] 《春秋经·庄公二年》:“冬,十有二月,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禚。”(杜注:禚,齐地。)[2]《左传·庄公二年》:“冬,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禚,书奸也。”(杜注:文姜前与公俱如齐,后惧而出奔,至此始与齐好会。会非夫人之事,显然书之。《传》曰“书奸”,奸在夫人。文姜比年出会,其义皆同。)[2]《春秋经·庄公五年》:“夏,夫人姜氏如齐师。”(杜注:无《传》,书奸。)[2]《春秋经·庄公七年》:“春,夫人姜氏会齐侯于防。”(杜注:防,鲁地。)[2]《春秋经·庄公七年》:“冬,夫人姜氏会齐侯于谷。”(杜注:无《传》。谷,齐地。)[2]《左传·庄公七年》:“春,文姜会齐侯于防。齐志也。”(杜注:文姜数与齐侯会,至齐地则奸发夫人,至鲁地则齐侯之志。故《传》略举二端以言之。)[2]

将上述原始材料原原本本地称引,实在是不得已的事情,因为不如此,所要说明的问题就不能凸显出来。在详细地阅读了上述资料后,我们会发现,是的,《毛序》所涉及到的有关齐襄公与文姜淫乱的事情,在《史记》和《春秋》、《左传》的确都有记载;但是又发现,其详略程度大大不同。《史记》是概括记述,而《春秋》、《左传》按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详细记述,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经过,都清清楚楚。许多具体事件,如在鲁桓公被杀之后,作为鲁桓公夫人的文姜,先是出奔到齐国,后来,三番五次地与齐襄公或在齐地、或在鲁地的幽会,其时间有7年之久,其次数有4次之多。我们还注意到,《毛序》联系这段史实用以解释《齐风》的《南山》、《敝笱》、《载驱》和《猗嗟》,通通都释为“刺诗”,或“刺齐襄”,或“刺文姜”,或“刺鲁庄”。对这件事的批评、厌恶感情,不能说《史记》就没有;但只要稍作对比,就会发现,不要说以“微言大义”、“春秋笔法”为特点的《春秋》反复记载此事所表露的批评、厌恶情绪是明显的,就是《左传》,如先在《庄公二年》记载:冬,文姜主动到齐地的禚,与齐襄公相会,并明确表示是“书奸也”。这所谓的“奸”,当然是“奸自夫人”。这当然与《毛序》所谓的“刺文姜”有关系了。又如,《左传》于《庄公七年》记载:春,齐襄公主动与文姜在鲁地的“防”相会,并明确表示是“齐志也”,也就是说这是出于齐襄公的意愿。这当然与《毛序》所谓“刺襄公”有关系了。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猗嗟》诗的《毛序》说是“刺鲁庄公也。齐人伤鲁庄公有威仪技艺,然而不能以礼防闲其母,失子之道,人以为齐侯之子焉。”所谓的鲁庄公“不能防闲其母”,当然是指鲁桓公死后,文姜与齐襄公的多次恣意幽会,可是这样的史实仅见于《左传》,而在《史记》中没有记载。通过以上详细比较,我们还能说《毛序》是根据《史记》记述的历史,而不是根据《左传》记述的历史而写作的吗?

《论〈毛诗序〉非一人一时所作》集中举出了《唐风》的《毛序》,认为其写作是根据了《史记·卫康叔世家》。笔者仔细案覆了这些资料,发现情况并非如此简单,也得不出《唐风》的《毛序》是“比附《晋世家》而来”的结论。

例1.《椒聊》的《毛序》曰:“刺晋昭公也。君子见沃之盛强,能修其政,知其蕃衍盛大,子孙将有晋国矣。”[3]

而《晋世家》曰:“昭侯元年,封文侯弟成师于曲沃。曲沃邑大于翼。翼,晋君都邑也。成师封曲沃,号为桓叔。靖侯庶孙栾宾相桓叔。桓叔是时年五十八矣,好德,晋国之众皆附焉。君子曰:‘晋之乱其在曲沃矣。末大于本而得民心,不乱何待!’”[4]

《论〈毛诗序〉非一人一时所作》认为《毛序》和《晋世家》都提到了“君子”,当然应该是《毛序》比附《晋世家》很有力的证据。可是,这件事在《左传·桓公二年》有更详细的记载:“惠(指鲁惠公)之二十四年,晋始乱,故封桓叔于曲沃, 靖侯之孙栾宾傅之(杜注:桓叔之高祖父,言得贵宠公孙为傅相)。师服曰:‘吾闻国家之立也,本大而末小,是以能固。故天子建国,诸侯立家,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隶子弟,庶人工商各有分亲,皆有等衰。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今晋,甸侯也,而建国。本既弱矣,其能久乎?’”[2]

仔细比较,就会发现,《晋世家》为《左传》所记史实的约写;《晋世家》所谓的“君子”,正是《左传》中的“师服”,而“师服”为晋国的一位大臣。既然《晋世家》在约写该段史实时,可以称“师服”为“君子”,那么,《毛序》出于体例的需要,将“师服”称为“君子”又为何不可能呢?所以,仅从《晋世家》和《毛序》都用了“君子”二字,并不能得出《毛序》不是据《左传》而是由“《史记》比附而来”的结论。

例2.《论〈毛诗序〉非一人一时所作》又举出了《唐风·无衣》的《毛序》与《晋世家》对比,《无衣》的《毛序》曰:“美晋武公也。武公始并晋国,其大夫为之请命乎天子之使,而作是诗也。”[3]

而《晋世家》曰:“曲沃武公伐晋侯缗,灭之,尽以其宝器赂献于周釐王。釐王命曲沃武公为晋君,列为诸侯,于是尽并晋地而有之。”[4]

于是得出结论:“可见《毛序》此条亦是由附会《晋世家》而来”。

仔细阅读上述资料,《毛序》所谓“其大夫为之请命乎天子之使”的这位“天子的使者”,在《晋世家》中并没有着落。可是在《左传》的相关记述中,却能发现事件的原委。请看《左传·桓公八年》:“八年春,灭翼。”“冬,王命虢仲立晋哀侯之弟缗于晋。”[2] 这是说,曲沃的武公伐晋都城翼灭晋,可是周桓王并不承认,反而派王的卿士虢公林父(即虢仲)立哀侯的弟弟缗为晋侯。

《左传·庄公十六年》:“(周釐)王使虢公命曲沃伯以一军为晋侯。”[2] 这是说,在经过了26年之后(鲁桓公共十八年),晋武公在实际上并有晋国之后,周釐王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将晋武公由伯升为侯,等于正式承认了其作为晋国国君的地位。但只把它作为一个小国,所以只封一军的武装。派去封晋武公为侯的这个人,是王的卿士“虢公”,也就是上次“立晋哀侯之弟缗于晋”的那位“虢仲”,也就是《毛序》所说的那位“天子之使”。

《左传·庄公十八年》:“十八年春,虢公、晋侯朝王,王飨醴,命之宥,皆赐玉五珏,马三匹。非礼也。”[2] 这是说,虢公受周釐王之命,封晋武公为晋侯两年后,作为王的使者,与晋侯一同到洛邑朝见周釐王,王举行了“飨礼”,又在饮宴时赐给虢公和晋侯各色物品。按礼的规定,作为侯和作为卿的赏赐应该是不同的,所以说是“非礼也”。

由上引《左传》所记史实看,《毛序》所谓的“天子之使”,当然就是既是周桓王、又是周釐王的卿士虢仲(又称虢公),《毛序》所言“其大夫为之请命天子之使”的时间,正是虢公作为王的使者前去封晋武公为侯时所发生的事情。这些具体的、细微的事件过节,在《晋世家》中没有任何反映;而于《左传》却有详细的记述。又怎能说《毛序》是“附会《晋世家》而来”的呢?

例3.《论〈毛诗序〉非一人一时所作》在谈到《唐风》之《毛序》比附《晋世家》而成时,还举出了又一证据。《鸨羽》的《毛序》曰:“昭公之后,大乱五世。”《郑笺》曰:“大乱五世者,昭公、孝侯、鄂侯、哀侯、小子侯。”[3] 认为:“郑注非,据《晋世家》载,大乱五世者,当指孝侯、鄂侯、哀侯、小子侯与晋侯缗。‘大乱五世’,《左传》记载不全,唯《晋世家》记载清晰,故此是《毛序》比附《晋世家》又一证据。”

这里涉及到晋国春秋初期旷日持久的大乱的史实。这场大乱经历了晋昭公《即昭侯》、孝侯、鄂侯、哀侯、小子侯和缗侯。这在《晋世家》中的确有“清晰”的记载。问题在于晋国的这段动乱,在《左传》有没有记载:问题还在于所谓的“大乱五世”,究竟包括还是不包括晋昭公(即晋昭侯)。论者的意见是不包括晋昭公,而应该包括晋缗侯。究竟如何认识?先看《左传》相关的记载:

《左传·桓公二年》:“(鲁)惠之三十年,晋潘父弑昭侯而纳桓叔,不克,晋人立孝侯。(鲁)惠之四十五年,曲沃庄伯伐翼,弑孝侯,翼人立其弟鄂侯。鄂侯生哀侯。哀侯侵陉庭之田。陉庭南鄙启曲沃伐翼。”[2]

《左传·桓公三年》:“三年春,曲沃武公伐翼,次于陉庭。韩万御戎,梁弘为右,逐翼侯于汾隰,骖絓而止。夜获之,及栾共叔。”[2]

《左传·桓公七年》:“冬,曲沃伯诱小子侯,杀之。”[2]

《左传·桓公八年》:“八年春灭翼”;“冬,王命虢仲立晋哀侯之弟缗于晋。”

《左传·庄公十六年》:“王使虢公命曲沃伯以一军为晋侯。”[2]

《左传》记述了晋国长达62年的这场动乱,经历了晋国的昭侯、孝侯、鄂侯、哀侯和小子侯五代国君。正是基于此,所以《毛序》解《椒聊》说“昭公之后,大乱五世”。换言之,《毛序》所谓“大乱五世”,在《左传》中都有记载。也正是基于此,历代对“五世”的解释,都认为是“昭侯、孝侯、鄂侯、哀侯和小子侯”,《郑笺》是如此,《孔疏》也是如此。

这次动乱包不包括动乱之始的“昭侯”,涉及对古文常用到的“之后”一词的理解问题。古人对“某某之后”的理解,都是包括“某某”在内的。我们就举有关《诗经》的例子:《毛诗谱·郑谱》:“桓公从之言,然之后三年,幽王为犬戎所杀,桓公死之。”《孔疏》:“问史伯在九年,至十一年而幽王被杀,是言‘然之后三年也’。”又如:《毛诗谱·大小雅谱》:“《大雅·民劳》、《小雅·六月》之后,皆谓之变雅,美恶各以其时,亦显善惩过正之刺也。”《毛序》:“《民劳》,召公刺厉王也。”《释文》:“从此至《桑柔》五篇,是厉王变《大雅》。”《毛序》:“《六月》,宣王北伐也。”《释文》:“从此至《无羊》十四篇,是宣王之变《小雅》。”[3]无论是《孔疏》,也无论是《释文》,凡讲“某某之后”,都是把“某某”包括在内的。这样看来,对《椒聊》的《毛序》所言“昭公之后,大乱五世”,一定要把“昭公”排除在外,是否太牵强了。

论者的眼光是很敏锐的。《唐风·蟋蟀》的《毛序》曰:“刺晋僖公也。俭不中礼,故作是诗以闵之。”其中提到的“晋僖公”即西周共和之时(公元前840年)即位的“晋僖侯”。《左传》的记事从东周平王时的鲁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开始,当然不可能记述“晋僖侯”的事迹。《左传·桓公六年》鲁国的大夫申繻在对话中提到过“晋以僖侯废司徒”,是说僖侯名司徒,所以晋国废除了司徒的官名。仅此而已。而且,在今本《竹书纪年》、《世本》中,也不见僖侯的记载。那么,既然如此,就肯定《毛序》是依据《史记》了。其实,事情远没有如此简单。卫宏《汉官旧仪》:“司马迁父谈为太史,迁年十三,使乘传行天下,求古诸侯之史记。”《史记·天官书》:“余观史记,考行事。”《自序》:“紬史记石室金匮之书。”都讲到写《史记》时所参考的“史记”,这里所说的“史记”实则为各诸侯国的史书。司马迁写《史记》借鉴、参考各诸侯国的“史记”是肯定的④。既然司马迁尚能见到各诸侯国的“史记”,那么,汉初的《毛序》的作者也能见到,是一点也不奇怪的。因此,也就不能说一定是东汉的卫宏根据《史记·晋世家》的记载而作的《毛序》了。

仔细检索论者提供的资料,唯独这最后一条,存在着两种可能性:即《毛序》或者根据司马迁的《史记》而写成,或者根据流传至汉初的各诸侯国的“史记”而写成。即便仅此一条资料,也应该重视。笔者在考察了上述《史记》的相关称《诗》、引《诗》的资料后,又全面考察了《汉书》中的称《诗》、引《诗》的资料,通过对《艺文志》称《诗》的研究,的确发现,东汉卫宏与《毛序》的最终形成和流传,有重要关系,撰成《从〈汉书·艺文志〉称〈诗〉,看西汉〈诗经〉传本》一文(待发表),但综合现有有关《毛诗》的资料,仍然认为秦末和汉初,是《毛序》基本形成的时期,而毛亨、毛苌是形成《毛序》的重要人物。

收稿日期:2005—02—25

注释:

① 参见拙著《上博〈诗论〉的论诗特点与〈毛序〉的作期》,载《山东大学学报》2004年第5期。《〈毛传〉与〈毛序〉的同异比较并论及〈毛序〉的作者》,载《西华师范大学》2003年第5期。

② 载《贵州文史丛刊》2003年第3期。

③ 可参读:杨伯峻《〈左传〉成书年代论述》,载《文史》第6辑,中华书局1979年;胡念贻《〈左传〉的真伪和写作时代的考辨》,载《文史》第10辑,中华书局1981年;赵光贤《〈左传〉编纂考》,载《中国历史文献研究集刊》第1集,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和《中国历史文献集刊》第2集,岳麓书社1982年。

④ 详见赵生群《〈史记〉文献学丛稿》,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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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与“史记”“诗”与“史记”对比研究中的毛序时期_史记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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