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约女性:论四大悲剧中女性的简单特征_莎士比亚论文

简约女性:论四大悲剧中女性的简单特征_莎士比亚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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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的悲剧是世界戏剧史上的颠峰,他的个性独特、内蕴丰厚的主人公,几百年中不知吸引了多少研究者凝视的目光,象哈姆雷特、麦克白。在这些男主人公身上,他将多种性格因素纠合在一起,各种性格因素也时时在互相纠缠、排斥,在不同的时间内也互有强弱消长或产生新的因素。这就使剧中男性主人公的性格都具有复杂性,并不断发展变化。俄国诗人普希金就曾指出:“莎士比亚创造的人物不象莫里哀的那样,是某一种热情或某一种恶行的典型,而是活生生的、具有多种热情、多种恶行的人物。环境在观众面前把他们多方面的、多种多样的性格发展了。”[①]与这些男性形象相比,他悲剧中的女性形象,尤其是四大悲剧中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主人公形象,则呈现出一种完全不同的审美特征,以纤细轻灵令人难忘,具有一种单纯性特征。在两种不同性别的形象之间,莎士比亚用了两种不同的笔致,他不再在复杂的灵魂中跋涉,而瞩目于她们各自最艳丽最引人的一面。他们轮廓清晰,呈现出鲜明而单纯的色彩美。

悲剧的男主人公具有空前的复杂性和矛盾性,这种效果在于他揭示出人物性格内涵的多重性和多向性。但当我们将目光移至女主人公身上,就会有另一种感受。四大悲剧中的女性角色,或让人怜爱、或让人敬重、或让人恐怖,给人的审美感受明晰完整。审美效果的差异来自于两类角色之间性格结构的差别。他的女性形象性格内涵单纯,而且各种性格因素之间呈现出单向性。

对于动人的莪菲丽亚,作者使用最多的一个形容词是“美丽的”,她有着花一般的容貌年龄,单纯善良,她出现在舞台上是一个柔顺美丽的可爱形象。另外,剧中对她还使用了一个重要的词汇“可怜的”。她生活在一个封建宗法家庭,家庭给她的是一个宁静而封闭的天地。哈姆雷特屡次向她表示爱情:“我是最爱你的。”纯洁的莪菲丽亚感受到王子捧出的是真心,可面对父兄的质询,她回答:“父亲,我不知道我应该怎样想才好。”[②]只有顺从、依赖她的父兄:“我一定听您的话,父亲。”[③]被迫当诱饵、退礼物,她的纯洁使她在复杂的环境中无所适从,她的无知柔顺毁掉了她的爱情。充满新思想的孤独的哈姆雷特的恋情很难在莪菲丽亚这里激起令人激动的回响。他们的内心世界完全不同,一个丰富得要爆炸,一个柔弱得苍白,他们的灵魂不属于同一个层次。她的纯洁,以及由纯洁而延生的柔弱、顺从成了构成她个性的内涵。

《奥赛罗》中的苔丝德蒙娜是莎翁创造的一个“十全十美”的女性,她是那个时代贵族女性的一个楷模。她在剧中有两个戏剧动作:争取爱情、为凯西奥说情。在这部爱情悲剧中,作者通过爱情来展现她的高贵品性。苔丝德蒙娜的爱情不同寻常,肌肤洁白的贵族爱上了摩尔将军,身份、教养相去太远,父亲为此上告到元老院,而苔丝德蒙娜在这种境况下坦诚磊落:“我的心灵完全为他的德性所征服,我先认识他那颗心,然后才认识他那奇伟的仪表。”[④]她选择的标准是心灵、品德。她有着美好的内心世界和不同寻常的精神要求,体现了时代的进步思潮,一种更合理、更高层次的道德标准。在戏剧的进行过程中,说情是她的贯穿性动作,了解并坚信凯西奥的忠诚成为她行动的基础。在这个戏剧动作中,主要展现出苔丝德蒙娜为妻者的美德:忠贞、善良、柔顺。

考狄丽亚在《李尔王》中出场不多,她集中出现于开头和结局。她“默默地爱”她的父亲,宁肯失去三分之一的国土,也决不去做谄媚的表白,她把正直、诚挚这些做人的美德置于财富地位之上,即便影响命运也决不丢弃崇高的人格。专断暴躁的李尔理解不了这些,考狄丽亚的这种朴素和傲骨在他浮躁的环境中是稀有的。考狄丽亚相信正义的力量。“时间会剥掉你们层层的画皮,掩盖过丑恶,终于用羞辱来嘲戏。”[⑤]当她的预言变成现实的时候,她挥师而来,她的爱心让她不计恩怨、宽恕过错、救助灾难中的父亲,她要讨伐的还有“女人的耻辱”——邪恶,她带出的是一片正义之风。在《李尔王》风狂雨骤的世界里,考狄丽亚象一轮皎洁的明月,一片躁动中,她身上难得的正直与诚挚成为构成她性格的主要因素。

麦克白夫人同她们三位相比,格调完全不同,她使人恐惧。在麦克白弑君篡位的路上,她是一个鼓动者,一个有力可靠的同谋。当她得知国王顿肯为嘉奖麦克白的战功要到她的城堡时,她胸中腾起难以按捺的热切:“报告了顿肯就要致命地投入我家的堡门。都来吧,鼓励杀机的凶神恶煞,解除我阴柔的女性,快把我自顶至踵,满满地灌注了最毒的残忍。”[⑥]野心在她胸中埋藏已久,她果断地抓牢这次机会。当麦克白归来时,一个完整的计划已在她胸中形成。在前三幕,面对一系列流血的阴谋,麦克白都不由得时时内心颤栗,但她始终充满了自信,并蔑视麦克白的痛苦:“我可真担心,你天性太软,人情味太浓,使你走不了捷径。”她蔑视道德法规、抛弃了人的同情心、正义感。她的勃勃野心加上她强有力的个性,使她成了富有个性的女巫。

这些女性角色的性格内涵并不宽泛,甚至她们的个性色彩可以让人一目了然,带有明晰性和稳定性。在她们明晰单纯的性格因素之中,又呈现出单向性,即角色的各种性格因素是同向的。或是表现为肯定方向,如莪菲丽亚、苔丝德蒙娜、考狄丽亚,她们的每一种性格因素都是一种美好的品质,体现出人性的真、善、美;或者表现为否定方向,如麦克白夫人,她的性格主要体现了人性的恶与丑。比较起来,麦克白夫人比前三位个性要复杂。在杀人现场她说:“要不是他睡得象我的父亲,我自己就干了。”[⑦]除了异乎寻常的胆量和凶狠,还表露出她残留的人性,虽然是偶然闪过。当第五幕她再次出现的时候,完全成了另一副样子,成了灵魂失去归宿的夜游者,记忆停留在杀人的血色里。从麦克白夫人的结局推想,她应该有正常的人性和女性的善良,但莎士比亚并没有去细致地挖掘表现,他并没有象表现麦克白那样表现夫人内心不同力量的冲突过程,只给我们一个结局。在这些女性角色身上,莎士比亚不去刻意追求男性角色身上常见的肯定中包含着否定、否定中又包含着肯定的矛盾性,也不追求即是此又是彼的多面性。单纯而基本同向的性格因素形成一种明确而稳定的性格形式,单纯的性格因素互相交织、互相渗透,各自形成属于自己的单纯的性格结构,因而这些形象单纯而又完整。

在写这些悲剧女性的时候,莎士比亚通常在两种背景下展开:政治、爱情,表现人物的视角也比较稳定:政治旋涡中的爱情,或由爱情引来的政治。她们多是贵族女性,贵族出身使她们能够受到足够的教育,因而能够了解进而接受时代的新思想,有机会介入到重大事件中去。现代心理学表明,“一个完整的人格角色应该具备三个层次:生命层次、社会层次、异性审美层次。”[⑧]这几位女性形象的人格层次也都是单纯的。

在莪菲丽亚身上,生命层次、社会层次被明显弱化,女性的美:柔顺、纯洁成了她人格角色的核心,而这些并不是女性作为独立的人本身固有的价值,她性格中表现出来的美几乎都是为异性准备的。对于莪菲丽亚,她的悲剧是性格的,也是环境的,因为她不由自主地始终处在男权目光的审视下,因而她的爱情缺少了生于内心的蓬勃的生命力,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她找不到自己立足的根,也不能找到自己培养爱情的土壤。在后三者身上似乎多了一些社会层次的内涵:苔丝德蒙娜打破门第种族观念,以德取人,表现出进步思潮;考狄丽亚的朴素真诚,以及她挥师讨伐带来的正义之风,表现了人文主义新的道德观念;麦克白夫人为了实现当王后的野心而泯灭人性,表现出混乱的时代风尚。人格的社会层次是指人应该能适应时代风尚,并能体现出社会的道德观、价值观,并且应该受到社会的选择。虽然她们的性格或经历体现了时代的道德观,表现了时代风尚,但她们并没由此而获得人格的独立性,因为她们并没有受到社会的选择。苔丝德蒙娜的美德是为奥赛罗夫人的身份准备的,当奥赛罗认为她失去这些美德时,就能让她把生命也丢掉。考狄丽亚因美德而失去父爱,她所剩的只有远嫁一条路,她能挥师讨伐邪恶,也是因为她是法兰西王后。麦克白夫人比麦克白野心更强烈,更有主意、更残忍,但她的自我期望形象也只是王后。她们的社会价值都需要借助于爱情和婚姻来实现,她们的社会人格层次需要异性的支撑。她们的社会人格被冲淡,融入了异性审美层次。莎士比亚的悲剧带有强烈的现实性,他借悲剧揭示英国社会的各种矛盾,多方面地反映出“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时代”,[⑨]因而他的悲剧都离不开政治。被异性选择之后,才可能接受社会的选择,所以她们的故事要在爱情中展开。

就人格结构而言,悲剧中的女性不如他喜剧中的新女性们完整,然而她们代表的毕竟是现实和理想两种境界。人格层次的单纯,并非是她们的先天疾患,而是中世纪根本没有能使她们全面发展的气候,她们代表了那个时代妇女的真实生活环境。莎士比亚深刻地表现了悲剧环境给女性造成的悲剧性人格,因而单纯意味着真实。

莎士比亚所处的时代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旧有的封建遗毒还没有消散,资本主义兴起又带来新的罪恶。在双重的社会恶势力面前带有较多理想成份的人文主义先进思想就显得过于柔弱了。莎士比亚的思想情感是通过他的人物展示在舞台上,善恶与爱憎、理想与现实都融于舞台。女性角色由于性格内涵的单纯和人格层次的单一,对于表现作者的思想情感,作用也比较单纯。她们在剧作中体现的通常是作者思想意识中的某一种因素,或某个方面,而且常常是现实中带有女性柔弱的理想因素。

心地纯洁是少女的美,也是一种人性美,莪菲丽亚完满地体现了这种美。在混乱复杂的背景、犬牙交错的矛盾和一系列心思重重的人物中,她的纯洁反而尤为醒目、珍贵。完美的苔丝德蒙娜有着那个时代理想女性应有的一切:美貌、美德、才华,同时又有着符合时代审美心里的优雅风仪。悲剧揭示的是现实对人文主义理想的蹂躏践踏,作为邪恶势力的牺牲品,苔丝德蒙娜越是完美崇高,悲剧气氛就越浓越深。完美的苔丝德蒙娜是爱情事件的主角,她真诚平等的爱情体现了人文主义关于人与人关系的理想,可她却不是戏剧的中心,莎士比亚是用她身上圣洁的光晕,做他理想的祭品。他在这个角色上追求的是美的理想的极至。同苔丝德蒙娜一样,考狄丽亚也可以称做是一个完美的人。她有着崇高的品性、诚实善良的心地和正义感,不同的是,考狄丽亚的人性美更多地体现在道德方面。在剧作中她起了平衡作用,她的美德和她带有的和谐宁静的气氛,给观众以情绪的调节和心理上的依托。对于作者,她在混乱的世道体现了真与善,在一片沉黑上,抹上一道醒目的红色。她是莎士比亚在深切的抑郁中所存留的一丝企盼。

在她们身上,莎士比亚既赋予她们天生丽质,同时又赋予她们更可贵的高尚品性,使天然美和心灵美浑融一体,通过她们的美,表现出自己的理想,关于人性,关于道德。她们的产生是基于作者的缺乏性动机,是基于现实中美的缺乏和对美的追求。

在《麦克白》中,他对人性,对现实保存的希望似乎都被麦克白夫人喜欢的黑夜吞噬了。他心目中一向善良的女人都成了噬血者,变成了女巫,这世界也再难找到善与美。麦克白夫人带出的是血腥黑暗的生活场景、无法无天的冒险精神,她带出的是一片沉黑。同前三部剧作相比,女性角色的性格基调发生了根本变化,从纯洁的白色,理想的红色变成了阴鸷的黑,而莎士比亚在麦克白的世界里也随之失去了理想的寄托。而麦克白夫人精神崩溃的结局,又体现了莎士比亚心中难以驱走的道德感。

这些女性角色在剧中因为色彩鲜明而引人注目,但在悲剧中,特别是有感于现实创作的悲剧中,她们都不是戏剧的中心。她们所体现那种独特鲜明而又较为单纯的思想内涵,使她们具有一种纤细轻灵的美感,成为整个戏剧背景上的一道鲜明的色彩,整个悲剧气氛中一种独有的韵致。

单纯的性格因素,单纯的人格层次和相对单纯的思想内涵,构成四大悲剧中女性形象的单纯性特征,也形成了和他的男性角色迥然不同的审美效果。丰富复杂固然是一种美,单纯也是一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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