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之推《稽圣赋》的流传、辑佚与文体辨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辑佚论文,文体论文,稽圣赋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9853(2012)03-070-04
颜之推(531-594？)，字介，琅邪临沂(今山东临沂市)人。颜之推是一位学者型的文人，著述较多。除了《颜氏家训》外，还有《稽圣赋》等众多著述。
一、文献著录与流传
颜之推《稽圣赋》，《隋书》和《旧唐书》的《经籍志》皆不载。《颜鲁公集》附唐令狐峘撰《光禄大夫太子上师上柱国鲁郡开国公颜真卿墓志铭》：“公讳真卿，字清臣……五代祖之推，北齐黄门侍郎，为海内大儒，著《家训》、《稽圣赋》、《冤魂志》及《文集》，藏在书府，历代传之。”[1](P230)除此之外，今所见唐代文献中，段公路所撰《北户录》引录《稽圣赋》二则，未题撰人。其卷一“孔雀媒”条崔龟图注引：“《稽圣赋》：豪豕自为雌雄，決鼻生无牝牡。”[2](P2)又“水母”条引：“《稽圣赋》云：水母，东海谓之(音秺)，正白蒙蒙如沫，生物皆别无眼耳，故不知避人。”[2](P17)由此可见《稽圣赋》在唐代有流传。
到了宋代，书目中也有著录，有作一卷者，有作三卷者。《崇文总目》卷五“别集五”著录：“《稽圣赋》一卷，颜之推撰，李淳风注。”“鉴按：《书录解题》三卷，之推孙师古注。”[3](P370)《新唐书》卷六○《艺文志》“丁部集录·总集类”著录：“李淳风注颜之推《稽圣赋》一卷。”[4](P1622)《通志》卷七○《艺文略》“赋”著录：“颜之推《稽圣赋》一卷，李淳风注。”[5](P826)《直斋书录解题》卷一六“别集类”著录：“《稽圣赋》三卷，北齐黄门侍郎琅邪颜之推撰。其孙师古注，盖拟《天问》而作。《中兴书目》称李淳风注。”[6](P466)首先，从《直斋书录解题》所谓“盖拟《天问》而作，《中兴书目》称李淳风注”来看，陈振孙并未亲自目验其书，仅据书目辗转抄录；颜之推所撰《稽圣赋》有颜师古注和李淳风注两种。其次，考察《稽圣赋》内容(见下文)，不是别集(某个作家作品集)。但从其著录归类来看，是把《稽圣赋》作为辞赋类的赋看待的。宋王应麟撰《玉海》卷五四《艺文》“文章总集·唐七十五家总集”载：“不著录七十八家八百一十三卷，自李淳风注颜之推《稽圣赋》至林逢《续掌记略》。”[7](P1018)
《稽圣赋》在宋代文献中多有引录，以《佩觹》和《太平广记》所载较早。郭忠恕撰《佩觹》卷上“二十为廿”条注：“音入。颜黄门《稽圣赋》云：魏妪何多，一孕四十？中山何夥，有子百廿？”[8](P382)李昉等编《太平广记》卷四七九“蚕女”条引录：“《稽圣赋》曰：安有女，感彼死马，化为蚕虫，衣被天下是也。出《原化传拾遗》。”[9](P3945)《太平广记》引录《稽圣赋》转录自唐代人孙颜《原化传拾遗》，可见其书于北宋代时已鲜有流传。现所见宋代文献中，保存的《稽圣赋》只是些零散的材料。
宋宋庠撰《国语补音》卷一“鲁语上第四”之“廿瑴”注引：“颜之推《稽圣赋》云：魏妪何多，一孕四十？中山何夥，有子百廿？”[10](P205)宋陆佃撰《埤雅》卷二“鼋”条：“颜籀《稽圣赋》曰‘鼋鳖伏乎其阴，鸬鹚孕乎其口’是也。”[11](P13)盖误以注者颜籀(师古)为作者。《埤雅》卷七“鸳鸯”条：“《稽圣赋》曰：雎鸠奚别？鸳鸯奚双？”[11](P70)《埤雅》卷一○“蛇”：“《稽圣赋》曰：蛇晓方药，鸩善禁呪。”[11](P96)《埤雅》卷一一“蟪蛄”条：“《稽圣赋》曰：蛴螬行以其背，蟪蛄鸣非其口。”[11](P108)《埤雅》卷一一“蜮”条：“《稽圣赋》所谓‘蛷旋于影，蜮射于光’是也。”[11](P108)《埤雅》卷一五“竹”条：“《稽圣赋》曰：竹布实而根枯，蕉舒花而株槁。”[11](P146)《埤雅》卷一六“瓜”条：“《稽圣赋》曰：瓜寒于曝，油冷于煎。”[11](P159)南宋蜀人郭知达编《九家集注杜诗》卷五《佳人》“鸳鸯不独宿”句下注：“《稽圣赋》曰：雕鸠①奚别？鸳鸯奚双？”[12](P89)南宋方崧卿撰《韩集举正》卷五“何蕃书”“入太学者廿年馀矣”小注：“‘魏妪何多，一孕四十。中山何伙，有子百廿’，此颜之推《稽圣赋》语也，今人未易以俗书略之。”[13](P262)以上宋代文献中，除《太平广记》外，都是随文直接引录《稽圣赋》，可见《稽圣赋》在宋代还有流传。
宋代以后的文献中，也有《稽圣赋》卷目的著录，也有具体文字内容的引录。但都是据前代书目著录或记载辗转抄录而来。因其数量较多，举其大略如下。
《文献通考》卷二三○“经籍考”据《直斋书录解题》抄录：“《稽圣赋》三卷，陈氏曰：北齐黄门侍郎琅琊颜之推撰，其孙师古注。盖拟天问而作。《中兴书目》称为李淳风注。”[14](P1841)从《文献通考》据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抄录的做法可见，《稽圣赋》已于宋元之际亡佚，陈振孙未能亲自目验。《宋史》卷二○八《艺文志》“集类·别集类”著录：“颜之推《稽圣赋》一卷。”[15](P5329)该著录未能考察存书的实际情况，仅据前代书目抄录。此后的书目著录或引录，也都是从前代书录中辗转抄录而来。明陶宗仪撰《说郛一百二十卷》卷八五上引录郭忠恕《佩觿》，“二十为廿”条注：“颜黄门《稽圣赋》云：魏妪何多，一孕四十？中山何夥，有子百廿[16](P3907)明李时珍撰《本草纲目》卷一五“草之四”之“甘蕉”注：“《稽圣赋》云：竹布实而根苦，蕉舒花而株槁。”[17](1003)《本草纲目》卷三三“果之五”之“甜瓜·发明”注：“《稽圣赋》云：瓜寒于曝，油冷于煎。此物性之异也。”[17](P1880)《本草纲目》卷四三“鳞之一”之“诸蛇”“性晓方药”注：“出《稽圣赋》。”[17](P2417)明顾起元撰《说略》卷一五“字学”注引：“颜之推《稽圣赋》：魏妪何多，一孕四十？中山何夥，有子百廿？”[18](P633)明彭大翼撰《山堂肆考》卷二三七“补遗”之“鸩能禹步”条载：“《稽圣赋》：蛇晓方药，鸩善禁呪。”[19]卷237)明焦竑撰《俗书刋误》卷五“略记字义”之“廿”注引：“颜之推《稽圣赋》：魏妪何多，一孕四十？中山何夥，有子百廿？”[20](P562-563)
此外，明曹学佺撰《蜀中广记》卷六四、明周祈撰《名义考》卷一二“廿卅册”条、明乐韶凤等撰《洪武正韵》卷一六“入声·八缉”之“廿”注、明杨慎撰《转注古音略》卷五“十四缉”之“廿”注、明何楷撰《诗经世本古义》卷一八：“鸳鸯于飞毕之罗”句下注、吴陆玑撰明毛晋注《陆氏诗疏广要》卷下之下“为鬼为蜮”条、顾炎武撰《音论》卷下“反切之始”条、清惠士奇撰《礼说》卷一三、清吴景旭撰《历代诗话》卷七九“廿年”、清陈元龙撰《格致镜原》卷九六、清朱彝尊撰《曝书亭集》卷二九《台城路》末注、清朱鹤龄注《李义山诗集注》卷一《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句下注、清毛奇龄撰《古今通韵》卷一二“十四缉”之“廿”注等中，都有引录，或题“《稽圣赋》云”，或题“颜之推《稽圣赋》云”。都是据前代书目著录或记载辗转抄录而来。
《稽圣赋》有唐颜师古和李淳风二家注本。王利器先生认为：“疑此赋有颜、李二注本，故唐、宋人见其书者，或引颜籀注，或引为李淳风注也”。“则李淳风之注，颇有诘难之辞；而颜籀之注，盖祖述之推之说耳，于此，益有以知《稽圣赋》之有二注也。”[21](P723-724)
总之，《稽圣赋》当在宋代以后亡佚。宋代以后文献所著录《稽圣赋》都是从前代书目著录或记载辗转抄录而来，所载《稽圣赋》文字内容都没有超出宋代文献范围，仅有个别异文而已(此异文属于传抄讹误，见后文考辨)。
二、异文考辨
今存颜之推《稽圣赋》为辑佚所得。王利器先生据《北户录》、《埤雅》、《东坡物类相感志》和《焦氏笔乘》征引，辑得《稽圣赋》佚文十三条，题名“颜之推集辑佚”(附于《颜氏家训集解》末)，为当今所见《稽圣赋》最为全面、集中的内容。
1、“雎鸠奚别”条。王利器《颜之推集辑佚》据《埤雅》卷七“鸳鸯”条引录：“《稽圣赋》曰：雎鸠奚别？鸳鸯奚双？”辑得佚文一则。
郭知达编《九家集注杜诗》卷五《佳人》“鸳鸯不独宿”句下注：“《稽圣赋》曰：雕鸠奚别？鸳鸯奚双？”[12](P89)“雎鸠”作“雕鸠”。
“雎鸠”与“雕鸠”孰是？考《稽圣赋》，此句互文，本义谓雎鸠和鸳鸯雌雄成双，双飞双宿，未尝相离。按照常规的说法，一般用“雎鸠”。雎鸠，一名王雎。《尔雅·释鸟》：“鴡鸠，王鴡。”郭璞注：“雕类，今江东呼之为鹗，好在江渚山边食鱼。”陆德明《经典释文》：“本又作雎。”既然雎鸠又名王雎，而且属于雕类，呼为“雕鸠”亦未尝不可。故二说均可，而以“雎鸠”为常用。
2、“蛇晓方药”条。《埤雅》卷一○“蛇”：“《稽圣赋》曰：蛇晓方药，鸩善禁呪。”[11](P96)他书所引亦作“蛇晓方药”，王利器《颜之推集辑佚》即据《埤雅》作“蛇晓方药”，而《本草纲目》卷四三“鳞之一·诸蛇”作“性晓方药”[17](P2417)。
首先，从语法角度考察，上下句对文，当作“蛇晓方药”。其次，从《本草纲目》卷四三“鳞之一·诸蛇”的内容来看，该部分记载蛇的药用方法和功效，“性晓方药”指通过蛇来知晓一些治病的药草，“性”当作“蛇”。
三、辑佚
王利器《颜之推集辑佚》辑得《稽圣赋》佚文十三条，其中一条为颜师古注文，实为十二条。[21](P722-723)还可以补入二条。
1、“安有女，感彼死马，化为蚕虫，衣被天下”条。《太平广记》卷四七九“蚕女”条：“《稽圣赋》曰：安有女，感彼死马，化为蚕虫，衣被天下是也。出《原化传拾遗》。”《太平广记》注出自《原化传拾遗》，该书今不传。据《太平广记》所载，《原化传拾遗》在引录《稽圣赋》之前，记载了蜀女变蚕神的故事，由《搜神记》卷一四增益而成。此神异故事在《法苑珠林》卷八○《园果篇》也有记载。
2、“蛷旋于影，蜮射于光”条。《埤雅》卷一一“蜮”条：“《稽圣赋》所谓‘蛷旋于影，蜮射于光’是也。”[11](P108)清惠士奇撰《礼说》卷一三引录同。
四、文体辨析
从宋代书目著录归类来看，把《稽圣赋》归入别集类的“赋”，是作为作家作品集(即文学性的辞赋类)看待的。下面考察现存《稽圣赋》文字内容，说明其与以“赋”命名的其他文章的文体不同。
(1)豪豕自为雌雄，決鼻生无牝牡。
(2)鼋鳖伏乎其阴，鸬鹚孕乎其口。
(3)鱼不咽水。
(4)雀奚夕瞽？鸱奚昼盲？
(5)雎鸠奚别？鸳鸯奚双？
(6)蛇晓方药，鸩善禁呪。
(7)蛴螬行以其背，蟪蛄鸣非其口。
(8)竹布实而根枯，蕉舒花而株槁。
(9)瓜寒于曝，油冷于煎。
(10)芩根为蝉。
(11)魏妪何多，一孕四十？中山何伙，有子百廿？
(12)鸟处火而不焦，兔居水而不溺。
(13)蛷旋于影，蜮射于光。
(14)安有女，感彼死马，化为蚕虫，衣被天下？
(15)水母，东海谓之(音秺)，正白蒙蒙如沫。②
此赋韵散结合，多为四六句式，或陈述、或反诘，用赋法铺陈物类，阐明事物特性，个别内容记述奇异和神异之事。分条、分项记述，各条、各项内容之间没有联系，全篇也没有相对集中或统一的主题。从内容和结构来看，不是一篇完整的文学作品。
从《直斋书录解题》卷一六所谓“盖拟《天问》而作”来看，说明陈氏所见《稽圣赋》主要由问句构成，提出问题。今存《稽圣赋》，有一小半即由问句构成，对一些事物的属性和历史上的怪异之事提出疑问，与陈振孙所论相合。
“稽圣赋”之名，何意？稽有考，考核意。《周易·系辞下》：“于稽其类，其衰世之意邪。”孔颖达《疏》：“稽，考也。”[22](P89)圣，谓通达物理，有所创造发明。《礼记·乐记》：“故知礼乐之情者能作，识礼乐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明圣者，述作之谓也。”孔颖达《疏》：“作者之谓圣。圣者，通达物理。”[23](P1530)此“稽圣”指考核通达物理。因此，此《稽圣赋》之“赋”非文学性的辞赋体之赋，而是具有一定的名物考释和博物志性质的学术著作。之所以名“赋”，盖因用韵散结合、问对结构的赋体手法铺陈成文。
注释：
①雕鸠，《埤雅》卷七“鸳鸯”条作“雎鸠”。
②王利器认为此条当为颜师古注文。见王利器《颜氏家训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