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青州城与佛教的因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青州论文,佛教论文,因缘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山东博兴县龙兴寺窖藏佛像400尊,以薄衣叠褶彩绘诸特征,受到各方面的重视。香港人很有眼福能够饱观从山东借来的展品,并举行盛大的研讨会。已有专家宿白教授诸位对青州城考证及龙兴寺沿革写出许多重要的论文。本人现在所要谈的是青州地区早期的一点历史背景和佛教因缘中特别与法显关系的真相。宿老已谈的,我就从略了。
一、青州城沿革
在青州地区,佛教较早的著名高僧,要算京兆人竺僧朗(事迹见《高僧传》卷五),他是佛图澄的弟子,与道安同门。青州在西晋永嘉之后,陷于石勒。佛图澄正是石虎的国师。僧朗要到苻秦的皇始元年(公元351年)才入泰山的金舆谷,建立神通寺,即今有名的长清县东南的灵岩寺,人称“朗公谷”。朗公当日与南北诸帝往来书札,备见于《广弘明集》卷二八。车频《秦书》说他“大起殿舍,连楼叠阁”(见《水经·济水注》),在《南海寄归内法传》最末“古德不为”述金舆谷圣人对德、贝二州的教化。这是另一个佛教中心。皇始是苻健称帝的年号。(注:有人误作苻坚,见《文物》2000年第6期,第91页,似宜勘正。)这时候石氏已被诛灭。在石赵时期,东莱人曹嶷为青州刺史,筑造广固城,以后广固遂成为青州镇。晋永和六年(公元350年)辽西段龛据广固,自号齐王。翌年(注:石季龙“讨曹嶷,围广固”,见《晋书·石勒载记》。永嘉五年,曹嶷筑城,有大涧甚广,因之为固,见晏谟《齐地记》。广固得名由此。),龛以青州内附,被封为齐公。时青州设在广固城。及苻坚席卷北方,平燕,青州亦入秦。苻氏败后,青州刺史苻朗以州降晋。晋改置幽州,以辟闾浑为刺史,仍镇于广固城。
安帝隆安四年(公元400年)慕容德即位于广固,是为南燕,更名备德,其地后改称青州,而以青州刺史镇于东莱。义熙元年(公元405年)慕容超即位后,移青州于东莱郡,为期最暂。及刘裕引兵北伐,六年春遂灭南燕。(注:《水经·淄水注》:“义熙五年,刘武帝(裕)伐慕容超于广固玄文塞五龙口,超及城内男女皆患脚弱,超遂出奔,为晋所擒。”)裕怒广固久攻不下,及南燕尚书悦寿开门投降,欲尽坑之,以韩范谏而罢,然犹斩其王公以下三千人,夷其城隍,广固城由是废。裕留长史羊穆之为青州刺史,另筑东阳城以居之,即龙兴寺所居之东阳城。(注:《晋书·地理志》亦云:“(慕容超)后为刘裕所灭,留长史羊穆之为青州刺史,筑东阳城而居之。”义熙六年,青州刺史为诸葛长民,知羊穆之任期甚短。)
入刘宋以后,北方为拓跋魏所统治,青州成为攻取之重要目标。有一长时间,宋与魏人互为争夺战,东阳城受到极大的损害。宿老在《青州城考》文中引证《宋书·沈文秀传》攻南郭一事,以证明当时至少有简单的郭垣。其实不仅有南郭,当日的东阳城甚至可以坚守三年之久,以后成为历史名城。在若干战役中,以北城堕毁最大,试看下列一段故事。
叔孙建将三万骑逼东阳城,城中文武才一千五百人。竺夔、垣苗悉力固守。
魏步骑绕城列陈十余里,大治攻具。夔作四重堑,魏人填其三重,为橦车以攻城,夔遣人从地道中出,以大麻絙挽之令折。魏人复作长围,进攻逾急,历时浸久,城转堕坏……四月……叔孙建攻东阳,堕其北城三十许步……竺夔以东阳城坏,不可守,移镇不其城(不其,后汉属东莱郡,晋属长广郡)。(《资治通鉴》卷一一九,宋景平元年(公元423年),第3755-3757页)
可见东阳城被毁坏的程度,故移其镇于不其城。及檀道济自历城食尽引还,宋青州刺史萧思话弃(不其)镇而南奔平昌,东阳积聚为百姓所焚。《资治通鉴》载元嘉八年(公元431年)宋青冀二州刺史垣护之提出移青冀二州并镇历城,至是遂定青州治于历城。宋之青州本治东阳,冀州治历城,今乃合并为一镇。但魏早于宋文帝元嘉七年(公元430年)委任叔孙建为都督冀青四州诸军事,时魏尚未得青州,使建督师经略其地。迨宋武帝大明八年(公元464年),青州乃复移治东阳城。兹表列青州不同时期的治所如下。
青州治所
1.广固城(石赵、苻秦、慕容燕)
2.东莱(南燕)
3.东阳城(刘裕始建,义熙五年,公元409年)
4.不其城(刘宋文帝,公元431年)
5.历城(刘宋文帝孝建时,公元457年)
6.复移治东阳城(刘宋武帝大明元年,公元464年)
(宋明帝)泰始三年(公元467年)魏遣东将军长孙陵将兵赴青州,征南将军慕容白曜将五万骑为之继援,大举进攻青州。沈文秀与之对抗,历时三载,卒以郦道元的父亲郦范之施计,先取历城,始进围东阳。文秀守东阳,始末共三年,筑围攻击,日夕交兵。至春正月乙丑,魏人拔东阳,执文秀。是时所得战果,《魏书·慕容白曜传》记之甚详,特记之于下。
三年春克东阳,擒沈文秀。凡获仓粟八十五万斛,米三千斛,弓九千张,箭十八万八千,刀二万二千四百,甲胄各三千三百,铜五千斤,钱十五万,城内户八千六百,口四万一千,吴蛮户三百余。
我所以不惮烦记之,以见当年东阳城内之富力。
我们可以看到在东阳未入魏以前累年交兵,人民生活全不安定,在这一段时间宋人必无暇顾及浮屠之事。
郦道元在《水经·淄水注》说:“余生长东齐,极游其下,后因王事,复出海岱。”道元是郦范第五子,他二度在山东活动,对青州之事甚为熟悉。他又说:
阳水东经故七级寺禅房南,水北则长庑遍驾,回阁承阿,林际则绳坐疏斑,锡钵间设,所谓“修修释子,眇眇禅栖”者也。阳水又东经阳城东南,义熙中,晋青州刺史羊穆之筑此。以在阳水之阳,即所谓东阳城。
他解释东阳城名字的由来,指出始筑城者为刘裕时代首任青州刺史的羊穆之;他还亲眼看见七级寺禅寺的形状。这些都保存了很难得的史料。
宿白引《南齐书·刘善明传》,参以图志,已指出龙兴寺址即为刘善明故宅。考泰始三年,魏人攻入彭城,刘善明从弟僧副将部曲二千人避居海岛,故为萧道成招抚。据《资治通鉴》系年条列,是时魏已于天宫寺作大像,高四十三尺,用铜十万斤,黄金六百斤(标点本,第4139页)。综合上述史事观之,青州城在魏人未攻下之前,州治屡次移徙。而东阳城迭被摧毁,必须至泰始五年(公元469年)以后,魏徙青齐民于平城,特设“平齐郡”。魏最高僧统昙曜奏平齐户及诸民,有能岁输谷六十斛入僧曹者即为僧祗户。输粟入僧,可得到“僧祗户”的优待。我推测把刘善明宅改立为佛堂,必在公元469年以后,此乃魏人的措施。宿白谈青州城沿革,详于唐宋以后,今为补充如上。
二、法显在青州及其携来的龙华图
百件青州佛像在香港展出,引起人们对佛教美术的浓厚兴趣,有一报导竟说:“佛教高僧法显曾在青州龙兴寺翻译佛经,使龙兴寺广为人知”,《信报》文化版亦说:“青州一度是佛教文化的中心地,是中国首位到印度取经的法显大师,回国中途驻留了一年从事翻译和整理工作的地方。”对中国佛教史有认识的学人,当然不会把法显说是第一位西行求法的汉僧,青州是不是法显译经的地方,似乎越说越不符事实,有澄清的必要。
《佛国记》是法显“夫子自道”的西行记录,最可信据。这书世界已有不少译本。
章巽校注的《法显传校注》是近年综合性的研究成果。法显自述于“七月十五日舟漂到青州长广郡界,时统属晋家。遣人往长广。太守李嶷敬信佛法,闻有沙门持经像汎海而至,即将人从至海边,迎接经像,归至郡治。商人于是还向扬州。刘沇(兖)青州请法显一冬一夏。夏坐讫,法显远离诸师久,欲趣长安。但所营事重,遂便南下,向都,就禅师出经律。”(第173年)又跋云“晋义熙十二年;岁在寿星,夏安居末,慧远迎法显道人,既至,留共冬斋。”据僧祐《出三藏记集》卷三《婆麤富罗律》(即摩诃僧祗律)记云:“以晋义熙十二年次寿星十一月,共天竺禅师佛驮跋陀,于道场寺译出,至十四年二月末,乃讫。”可见法显与之从事翻译大业的合作者是佛驮跋陀,汉名觉贤,译经地点应是南京(建康)的道场寺。长广郡虽然是他回国登陆的地方,但不是译经的场所。《晋书·地理志》:长广郡,武帝咸宁三年置。西晋青州统郡国凡六,即齐国、乐安国、东莱国、济南郡、城阳郡、长广郡。无独有偶,觉贤亦于晋时至交趾附舶循海风飘至青州东莱郡(见慧皎《高僧传》卷二),他于义熙十四年(公元418年)由吴郡内史孟等请为译匠,译出《华严》前分三万六千偈,译场在道场寺。故其寺有“华严堂”遗址。他来华当在义熙十四年之前。法显则于义熙八年由印尼船漂到长广郡界牢山(崂山)。
法显于牢山登陆,即受到长广郡太守李嶷的款待,当时的青兖二州刺史请他留下过一冬一夏。他停留在青州时的活动,《佛国记》没有详说。只有到过青州的郦道元在《泗水注》中言及:
(泗水)又东南过彭城(徐州)东北,泗水西有龙华寺,是沙门释法显远出西域,浮海东还,持《龙华图》,首创此制,法流中夏,自法显始也。其所持天竺二石,仍在南陆东基堪(龛)中,其石尚光洁可爱。(段熙仲点校本,第2144页)
这是彭城的龙华寺,原由法显创建,郦氏目睹从印度携回的二石,言之凿凿。
他还带来《龙华图》,因此创建龙华寺。杨守敬《水经注疏》对龙华图,没有解释。
龙华一名,是因慈氏弥勒传说言其于华林园龙华树下成道说法,义净所谓“冀龙华之初会,听慈氏之玄漪”者也(《南海寄归内法传》卷四《古德不为》)。“龙华”之名更为风行。宋明帝有《龙华法愿文》,南齐萧子良有《龙华会记》,应追溯到法显携来之《龙华图》。弥勒信仰之由来及其传播,已有学人作仔细研究。(注:见法国汪德迈(L.Vandermeersch.)《中古时代,中、朝、日三之国佛教艺术中思维弥勒菩萨造像的起源及其演变》,《望远集》下,第824页。)在北方鸠摩罗什早已译有关弥勒佛经,渲染成空中两大宝华,龙王作众技乐,口中吐华,毛孔雨华,以供养佛的庄严神话。想象法显从西方携来的龙华图,必定描绘这一理想景象。河北石家庄修德寺出九件东魏八件北齐的弥勒像。《水经注》述法显与龙华图这一段记载,是很值得重视的。
法显在青州的足迹到过彭城,得郦注可以证实。彭城自三国以来,是一佛教传播基地。汉末笮融为下邳相,督广陵、彭城粮道,融断三郡输送之费,大起浮屠祠,课人诵读佛经,招致旁郡好佛者至五千余户,每浴佛专设饮食经数十里,费以百亿计。(《三国志·刘繇传》)《出三藏记》卷五《喻疑》记“汉末魏初,广陵、彭城二相出家,并能任持大照寻味之贤,始有讲次”。彭城之为佛教重镇,由来已久。法显留其二石于此地,自有宿缘。
《通鉴》卷一一六,“义熙七年。是岁并州刺史刘道怜为北徐州刺史,移镇彭城”(第3648页)。八年,北徐州刺史刘道怜为兖青二州刺史,镇京口(第3652页)。
法显所称刘沇青州请他一冬一夏,此刘沇青州即刘道怜,绝无疑问,他是刘裕是仲弟,当时炙手可热的人物。《宋书》卷五○本传说,裕伐刘毅,征为都督兖青二州,晋陵京口淮南诸郡军事,兼理兖青二州。正符合法显所记。汤用彤考证,法显疑于八年七月中在长广郡,李嶷资助起南往彭城见刘道怜,其时道怜尚未南去,因留供养。法显在彭城安居之暇,徘徊歧路,故欲西趣长安,亦与事势相合。法显在青州的活动,可考见者大致如此。
是时青州尚未有因刘明善故宅而建立佛堂,更无所谓“龙兴寺”,龙兴之名实起于唐。说法显在此译经,殊乏根据,不可不为纠正。这时的东阳城所知仅有羊穆之所筑一事及郦道元所记的七级寺,如是而已。
法显自言“所营重事,南下向都禅师”。此禅师当指觉贤。《佛国记·跋》言义熙十二年,慧远迎法显,这说明他和南方诸大德亦有联系。他终于留驻南京的道场寺与觉贤合作译经。觉贤所译《华严经》对后来影响极大,北齐文宣帝高洋曾亲书《华严斋记》,特别对卢舍那佛的崇拜。据颜娟英就华严卢舍那造像统计,以北齐数量最多(注:颜娟英:《华严经造像的图像学》,中研院第三届汉学会议论文。),在山东流行至为广泛。我们看这次佛像展品,以北齐为最重要。证之武平四年,青州刺史娄定远建南阳寺于唐龙兴寺内,以及石家庄附近灵寿县幽居寺的北齐赵郡王高睿造像(注:刘建华:《北齐赵郡王高睿造像及相关文物》,《文物》1999年第8期。)(睿事迹见《北齐书》卷五),若持诸遗物互相比较,就不难加深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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