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马克思主义者关于市场社会主义的争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国外论文,马克思主义者论文,市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市场社会主义是一种试图将生产资料公有制与市场经济结合起来以实现社会主义的理论。它出现于20世纪30年代,由旅美波兰经济学家奥斯卡·兰格首次加以表述。在50年代到80年代前苏联、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体制改革中,市场社会主义理论又被前苏东的经济学家进一步发展,并成为这些国家进行经济体制改革的重要理论基础之一。80年代初,西方一些左翼学者在探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如何走向社会主义的问题时,受苏东社会主义国家正在进行的市场走向的经济体制改革的影响,也开始关注市场社会主义理论,并试图提出一些适合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情况的市场社会主义理论或模式。80年代末90年代初,苏东社会主义国家先后解体,但西方左派学者对市场社会主义的研究却没有因此而销声匿迹。相反,一些主张市场社会主义的左派学者,特别是美、英的左派学者,在深刻反思前苏东社会主义失败教训的基础上,进而提出市场社会主义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走向社会主义的唯一可行的方案。为此,这些主张市场社会主义的学者纷纷著书立说,提出了各种各样的市场社会主义理论或模式。①
当前流行于美、英的市场社会主义理论或模式大体上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以美国的约翰·罗默和英国的戴维·米勒为代表的左派学者的市场社会主义②,其特征是:1.以西方经济学和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综合为理论基础;2.认为任何复杂的社会要有效率都必须存在市场;3.社会主义是一种比资本主义更为公平的社会制度,市场社会主义是一种效率加公平的社会制度;4.市场社会主义现在就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逐步实现。另一类是以美国的戴维·施威卡特和詹姆斯·劳勒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学者的市场社会主义,其特征是:1.以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相关论述为依据;2.认为市场尽管有其自身不可克服的缺陷,但在由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过渡时期以及社会主义时期仍需继续存在;3.社会主义是以公有制为基础、以合作企业为主要形式的工人民主管理生产的社会;4.市场社会主义实现的前提是无产阶级通过民主形式掌握国家政权。
市场社会主义理论的提出虽然受到一些左派人士的欢迎,但也受到另一些自认为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的人的反对,其代表人物是美国的伯特尔·奥尔曼和英国的希勒尔·蒂克庭。在他们看来,前边讲的第一类市场社会主义实际上与资产阶级学者的主张没有什么区别,他们的各种方案说到底都是改良资本主义的方案,由于与这些方案的倡导者没有共同的理论基础,因而没有必要同他们进行争论。第二类市场社会主义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马克思主义者的主张,但这些主张都是根本无法实现的乌托邦,不过,由于这些方案的倡导者都认为他们是从马克思主义出发的,因而有必要与他们进行争论。
为了深化对问题的研究,奥尔曼组织并编辑出版了一本题为《市场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学者中的论争》的论文集③。这本论文集收集了四个都自认为是马克思主义者的有关市场社会主义的争论文章,其中两个人——施威卡特和劳勒赞同市场社会主义,两个人——蒂克庭和奥尔曼反对市场社会主义。以下是他们对各自主张的论证。
一、戴维·施威卡特:市场社会主义是走向社会主义的可行方案
戴维·施威卡特现任美国罗耀拉大学哲学系教授。自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他一直在研究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如何才能实现社会主义的问题。他在1993年出版了一本题为《反对资本主义》④ 的论著。在这本书中,他极力倡导市场社会主义,并提出了一种被他本人称为“经济民主的市场社会主义”模式。在《市场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学者中的论争》中,他从四个方面为市场社会主义做了辩护:
首先,市场社会主义并不等于资本主义。资本主义经济是“一种以生产资料私有制和雇佣劳动为特征的市场经济”。⑤ 具体说来就是,社会的绝大部分生产资料归私人所有;绝大多数人是为了工资而工作的雇佣劳动者;社会的绝大部分经济交易是通过市场进行的。市场社会主义经济与资本主义经济不同,它虽仍然保留了协调绝大多数经济活动的市场机制(尽管会对其做一些比资本主义条件下更多的限制),但它以某种形式的国家所有制或工人的集体所有制取代了资本主义私有制,也就是说,国家的主要财产已成为集体的财产,由利用它们的劳动者来掌握。与此相应,工人获得的不再是契约工资,而是一个企业纯收入的特定份额,因而,工人的劳动不再具有雇佣劳动的性质。施威卡特强调,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区别不在于实行计划经济还是市场经济,而在于实行公有制还是私有制,因此,那些把市场社会主义等同于资本主义的看法是错误的。
其次,中央计划经济存在四个难以克服的问题。施威卡特认为,前苏东社会主义国家解体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它们实行中央计划经济。“这样的经济面临四个明显的问题:信息的问题,激励机制的问题,集权化倾向的问题和企业创新的问题。”⑥ 1.关于信息的问题。施威卡特说,很多人认为现代工业经济简直太复杂了,以至无法在细节上加以计划,这种说法多少有些夸张。以前苏联的情况为例:它在面临严酷的国际敌视和德国入侵的情况下持续存在了四分之三世纪,并设法在一个巨大的半封建的国家实现了工业化,解决了其公民的衣、食、住及教育问题,而且还创造了世界级的科学机构。这样一种经济制度不应说是“不可能的”。但“不可能的”反面并不是“最理想的”。苏联模式的经济总是遇到效率问题,而且这一问题随着经济的发展变得越来越严重。这是因为,当生产数量相对说来还不多的商品时,当数量更重于质量时,信息问题还容易解决;当要求生产更多、更好的商品时,信息问题就变得不好解决了。2.关于激励机制的问题。“中央计划经济中存在很多固有的激励机制问题”⑦,其中理论上可以预见并且通常也可以观察到的有这样四种情况:如果产品的品种和定额是由计划机关确定的,那企业就没有任何积极性去充分利用资源和努力提供那些消费者真正需要的东西;如果投入和产出都是由计划机关确定的,那企业就会倾向于低报它们的能力和高报它们的需求,以便更容易完成计划机关下达给它们的任务;如果工人的就业是有保证的,而且其收入与企业的行为无关,那工人就没有动力去工作;如果计划部门是对整个经济负责的,它就没有任何动力去关闭无效率的企业,因为这样做将增加它们为失业工人安排新工作的麻烦。3.关于集权化倾向问题。计划部门握有大权,而有关生产定额(或价格)的决定对企业有重大影响,这样就存在腐败的危险。因为各种能使定额减少或价格提高的贿赂,可使一个企业得到比认真关心产品质量或开发新的生产程序更多直接的好处。此外,即使计划部门的工作是谨慎而诚实的,那它们也可能在过大规模的生产是低效时仍将生产集中到更大的单位,因为与之打交道的单位越少,计划部门的工作就越容易完成。再有,计划大规模的经济是一项极为复杂的任务,因而常常会受到人们的批评和反对,常常要被迫不断加以修改,因此,无论计划者发表什么样的声明支持参与民主制,他们实际上是不喜欢它的。4.关于企业创新的问题。中央计划经济缺少经济上的创新精神,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并不难确定。首先是不存在消极的破产的威胁,因而企业之间不需要竞争,不必担心是否跟上了新技术发展的步伐,也不必担心市场是否将被对手所占领,这些使得企业没有必要去进行革新。再有是缺少积极的鼓励方式。中央计划经济下的计划者或企业经理往往倾向于“保守”,因为任何革新都要冒风险,而同革新的成功相比,失败以及由此而来的对其生涯的威胁则更容易看出。
第三,市场社会主义的某些形式,如他本人提出的“经济民主的市场社会主义”模式,是可行的并且优于资本主义经济体制。“经济民主的市场社会主义可被视为有着三个基本结构的经济制度,这三个基本结构是:企业的工人自我管理、投资的社会控制、商品和服务的市场。”⑧ 这种模式在经济上是可行的。从企业方面来看,由于企业实际上是一个合作组织,这种合作的性质可以保证企业的效率,因为已有大量的现成经验证明,合作企业几乎总是同类似的资本主义企业一样有效率,而且常常是更有效率。从企业之间和企业与消费者之间的相互关系来看,经济上的竞争本质可以保证不会出现那些与中央计划相联系的信息问题和激励机制问题。从经济的长期发展来看,投资机制考虑到了那种与市场要求相一致的计划,这种计划是优于不受限制的市场力量的。企业创新的问题也解决了,因为竞争的压力将迫使现有的企业与其领域内的技术发展同步前进。此外,工人在一个企业的收入的增多、劳动时间的缩短或劳动条件的改善也为创新提供了积极的激励机制。经济民主的市场社会主义模式不但在经济上是可行的,而且在很多方面都优于资本主义。这突出地表现在:它更为平等,因为它消除了依靠财产而获得的收入,消灭了资本家;它更为民主,因为它把民主向下延伸到工厂,向上延伸到宏观经济发展政策的制定;它还消除了当代资本主义最具毁灭性的特征——资本的过度流动。
第四,在历史发展的现阶段,市场社会主义是一种马克思主义的选择。对于施威卡特的经济民主的市场社会主义模式,一些人提出了这样的反对意见:在这一模式中还存在竞争,还存在不公平,还存在潜在的失业,这是真正的社会主义吗?对此,施威卡特的回答是:“这里援引马克思主义的一种区分是很重要的。社会主义并不等于共产主义的高级形式。社会主义是从资本主义的母体脱胎而来,带有其由以产生的旧社会的痕迹。它不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社会。它是一个非资本主义的经济制度,它保留了资本主义取得的最好成就,克服了资本主义的最坏的弊病。”⑨ 在他看来,市场社会主义是社会主义,因为它是坚决反对资本主义的。市场社会主义是基于这样一种洞察,即在当代世界,作为资本家的资产者其作用已经过时,现在已不需要资本家去筹集资本、管理工业、创造新产品或开发新技术,实现这些功能已有了其他更好的方式。市场社会主义不但坚决反对资本主义,而且它还体现了传统社会主义最美好的理想和价值,即经济由生产者来控制而不是生产者受经济的控制。施威卡特强调,市场社会主义决不是“乌托邦”社会主义,因为它承认至少在我们发展的现阶段,我们所追求的价值不会完美地实现。这里实际上存在着不得不做出权衡和取舍的问题,但这恰好是马克思主义的常识。相比之下,非市场的社会主义模式在经济上却肯定是不可行的。
二、詹姆斯·劳勒:马克思和恩格斯都可以说是市场社会主义者
詹姆斯·劳勒现为美国布法罗纽约州立大学哲学系教授,美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会主席。他指出,前苏东社会主义制度的解体使越来越多的社会主义者完全抛弃了中央计划经济的想法,并转而相信社会主义是与市场关系的继续存在相适应的。在他看来,这种想法实际上“最接近马克思和恩格斯论述的新出现的后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的观点”⑩,就这一点而言,也可以认为马克思和恩格斯都是市场社会主义者。为了论证这一点,他通过对马克思和恩格斯相关著作的研究提出了下述见解。
第一,在无产阶级夺取政权后的过渡时期市场经济还要继续存在。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有这样一段话:“无产阶级将利用自己的政治统治,一步一步地夺取资产阶级的全部资本,把一切生产工具集中在国家即组织成为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手里,并且尽可能快地增加生产力的总量。”(11) 这段话表明,马克思和恩格斯设想的将一切生产工具集中在无产阶级国家手里是一个逐渐发展的过程,它是“一步一步地”实现的。由于资产阶级的全部资本不可能一下子全都集中在无产阶级国家手里,革命胜利后的社会在一段时期内将是一种混合经济的社会,它既包括社会主义经济的成分,也包括资本主义经济的成分,虽然前者已占据主导地位。如果说无产阶级在掌握政权后还不能一下子剥夺资产阶级的全部财产,那无产阶级国家在革命后初期夺取了资产阶级的部分财产以后,将如何夺取那些仍在私人手里的财产呢?恩格斯在起草《共产党宣言》前几个月写成的《共产主义原理》中更为详细地谈到了这一问题:“一部分用国家工业竞争的办法,一部分直接用纸币赎买的办法,逐步剥夺土地所有者、工厂主、铁路所有者和船主的财产。”(12) 这就是说,除了直接用纸币赎买以外,无产阶级国家还将通过让它的企业与资本主义企业竞争来取得财产,而后一种做法意味着社会主义的财产将比资本主义的财产更有效,并将在一个公平的、市场竞争的环境中获胜。这样说来,这一时期的社会就是一种“市场社会主义”的社会。在这一社会中,无产阶级国家的企业要继续依据市场原则运行,并通过与非国有的私人企业的竞争来达到减少资产阶级财产和增加无产阶级财产的目的。鉴于马克思和恩格斯此时认为国家所有制是这一时期无产阶级财产的主要形式,因而,由社会主义革命开创的这一经济制度可被称为“国家市场社会主义”。
劳勒强调,这种由无产阶级国家开创的市场已不再是原来意义上的资本主义市场。这是因为,“由于无产阶级国家的自觉管理,市场开始起反对资产阶级和维护无产阶级的作用”(13);由于有了无产阶级国家的合理的或自觉的因素——计划的干预,市场不再是一种盲目的自发的力量。当然,无产阶级国家对市场的干预不是指对企业活动的宏观管理,而是指制定和实施新的市场运行规则,这些规则代表的是工人的利益而不是私有者的利益。因而,此时的市场已不是像“绞肉机”那样不受限制的自由的市场,而是“服从社会自觉意志的市场——如同‘罐头起子’”(14) 的市场。
第二,合作企业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主要成分。劳勒认为,在1848到1864年期间,马克思和恩格斯修改了他们有关无产阶级国家经济策略的思想,不再把国家财产看作由旧社会向新社会转变的主要形式,而是把合作工厂的出现视为社会主义经济最有前途的形式,视为新社会的出发点。
劳勒强调,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中,共产主义不是被虚无主义地视为对罪恶的资本主义的彻底否定和以一种根本不同的社会取代它。共产主义就产生于资本主义的发展之中,正如马克思所说,工人阶级“不是要实现什么理想,而只是要解放那些由旧的正在崩溃的资产阶级社会本身孕育着的新社会因素”(15)。马克思在这里所说的需要解放的新社会因素,指的就是工人的合作企业。对此,他在《资本论》第三卷中有一段明确的论述:“工人自己的合作工厂,是在旧形式内对旧形式打开的第一个缺口,虽然它在自己的实际组织中,当然到处都再生产出并且必然会再生产出现存制度的一切缺点。但是,资本和劳动之间的对立在这种工厂内已经被扬弃,虽然起初只是在下述形式上被扬弃,即工人作为联合体是他们自己的资本家,也就是说,他们利用生产资料来使他们自己的劳动增殖。”(16) 这种工人自己的合作工厂,显然是在市场经济中存在和运行的,是为市场而生产的企业。马克思虽然注意到这些企业的“资产阶级的”局限性,但仍把它们看作是新社会的开端。实际上,马克思和恩格斯在1848年以后的很多著作中都明确表达了把合作企业视为新社会的萌芽的思想,尤其是在《法兰西内战》和《法德农民问题》中。可以认为,他们此时主张的已不是《共产党宣言》中提出的“国家市场社会主义”,而是“合作的市场社会主义”。
劳勒认为,从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这一时期的论述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从资本主义转变为社会主义的过渡时期本身又可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混合的社会主义—资本主义社会”,在这一阶段资本主义企业仍然存在。第二阶段是“纯粹的市场社会主义”,在这一个阶段合作企业居支配地位。市场在这两个“阶段”都要继续存在。
第三,在共产主义第一阶段仍存在受到限制的市场。在共产主义第一阶段即社会主义社会还存在市场吗?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写道;“在一个集体的、以生产资料公有为基础的社会中,生产者不交换自己的产品。”(17) 劳勒承认,马克思在这里显然不认为在共产主义第一阶段还存在市场。但他指出,仔细研读一下《哥达纲领批判》中的有关论述就不难发现,马克思实际上描述了一个事实上还继续存在的交换制度。具体说来就是,在共产主义第一阶段,劳动者基于他们的劳动而得到某种“凭证”,并用这些“凭证”换取他们所需的物品。马克思虽然坚持认为这种“凭证”不是货币,但它实际上却“仍在履行真正的货币的某些职能”。(18) 这是因为,劳动者此时得到的表明他们已挣到相当于若干劳动小时等价物的“凭证”,并不像标记购买某些商品的定量供应簿,它更像是功劳证书,表明某一个人通过劳动挣到了多少价值单位的等价物。由于这种“凭证”不像标记购买某些商品的定量供应簿那样只能换取某些特定的物品,而是可以换取各种所需的物品,所以它事实上仍在履行货币的某些职能。与这种仍在履行真正的货币的某些职能的“凭证”相应,在共产主义社会第一阶段虽然已不存在完全意义上的市场,但“仍然存在一种有限的或者说受到限制的市场”。(19)
劳勒认为,在共产主义的第一阶段不但仍然存在受到限制的货币形式和受到限制的市场,而且它们“在新生的共产主义社会将继续起积极的作用”。(20) 只有最终达到完全成熟的共产主义阶段,市场才会最终消失。
三、希勒尔·蒂克庭:市场社会主义不是社会主义
希勒尔·蒂克庭是英国格拉斯哥大学俄国和东欧研究所教授,社会主义理论与运动研究中心主任。与戴维·施威卡特和詹姆斯·劳勒的主张相反,他坚决反对市场社会主义。在他看来,市场社会主义不仅在实践上是不可能的,而且它就不是社会主义。为此,他从其理解的马克思主义出发,提出了反驳市场社会主义的四个论证。
第一,市场社会主义概念本身就是荒谬的。蒂克庭认为,市场社会主义者与马克思主义者的分歧首先表现在对什么是市场和什么是社会主义持有不同的看法。1.关于市场。在赞同市场的非马克思主义的正统经济学家那里,市场被定义为买者和卖者于其中竞争的经济环境。换句话说,只要有买者和卖者,就存在市场。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学家则不能以这种方式来定义市场,他们把市场“定义为价值规律起作用的领域,或价值得以实现的地方”。(21) 这两种定义之间存在明显的分歧。对马克思主义者而言,除非价值被卷入,否则交换本身并不是市场行为。例如,对那些只能使用代用券交换特殊东西的人来讲,代用券的问题就与市场无关。市场的存在必须有货币、交换价值和价值,由此说来,物物交换的制度,如合作工厂用它们生产的工业品交换集体农场的食品,也不是市场制度的表现。2.关于社会主义。对非马克思主义的正统经济学家而言,社会主义通常根据国有化来定义。对马克思主义者而言,“社会主义是根据社会的计划的程度来定义的”。(22) 计划在这里被理解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本身对社会的自觉控制,也就是说,整个社会生产和剩余产品的分配要由大多数人通过民主程序来控制。然而,在非马克思主义的正统经济学家那里,计划只是一种协调生产者目的的形式,它只是一种技术关系,而不是一种社会关系。
蒂克庭说,以上表明,市场社会主义对于马克思主义者和非马克思主义者显然指的是极为不同的东西。在非马克思主义者看来,市场社会主义指的是一种以大规模的国有化和企业间的市场关系为特征的经济,这种经济的运行是以盈利和亏损为基础的。在马克思主义者看来,社会主义指的是计划经济的实现,即劳动者既控制整个经济也控制各个企业,而这意味着劳动力的买卖已经消除,与价值、货币、资本相连的市场已不复存在。所以,在马克思主义者看来,市场社会主义这一概念本身就是荒谬的。
第二,市场社会主义是与社会主义截然对立的社会。在马克思主义者看来,“社会主义必然包含消灭创造价值的抽象劳动,消灭个别工人降为机器或生产过程的附属物的情况。”(23) 这就是说,工人必须是生产过程的主人。在社会主义社会,工人工作是因为他觉得对现存社会制度、对企业和对个人的单位负有责任,是因为他的工作越来越具有个性和创造性。他的工作时间成为他实现其人性的手段。这样的社会制度在收入和社会管理方面是平等的,在社会关系上是人道的。在市场社会主义中,工人则要服从积累和利润率的支配。他不得不被迫与他的同伴为一份工作、为更高的生活水平、为在工作环境中得到升迁而竞争。就市场社会主义把劳动者降为竞争的机器而言,它是反平等的和反人道的。更为根本的是,在马克思主义者看来,在社会主义社会,“经济是根据直接满足人的需要的原则运行的”(24)。“需要”这一概念必须做广义的理解,它包括人所需求的从休闲到创造的所有方面,而不能只限于简单消费的满足。在市场经济的社会中,交换价值、价值以及货币本身就是目的,而资本的积累或货币的金额与人的福利之间不存在必然的联系,因此,把赚钱作为目标将极大歪曲人的价值。
蒂克庭认为,在当代的条件下,市场不可能存在于资本主义之外。市场不是一种技术或手段,而是劳动和资本的一种特殊的社会关系。他强调指出,只有两种制度是可能的,即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如果市场社会主义是可能的,它的控制工人的形式只能是与社会主义截然对立的社会。”(25)
第三,只要市场继续存在,就不会有向社会主义的过渡。倡导市场社会主义的人们经常说,在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存在一个过渡时期,这一时期必定会具有过去和未来两方面的特征,这难道不是市场社会主义吗?对此,蒂克庭的回答是,在过渡时期,市场还会继续存在一段时期,但马克思主义者认为应尽快使其走向消亡。这是因为,市场的继续存在必然会增大资本,而资本是国际性的,“就资本是世界市场的统治者而言,它也将统治那些向社会主义过渡的国家”(26)。一旦这些国家在经济上受到国际资本的统治,那也就谈不上向社会主义的过渡了。市场的继续存在还会使公有经济成分腐败,从而阻碍向社会主义的过渡。市场的继续存在意味着将允许私有经济的发展,并导致国有经济与私有经济并存竞争的局面。一旦它们在一起运行,其结果是国有成分必然会出现腐败,因为在公有成分的收入受到限制而私有成分的收入几乎不受限制的情况下,公有成分的雇员必然会从私人承包商那里得到“好处”。市场的存在还意味着存在一个管理剩余产品的社会集团,一个从对市场的管理获得地位和权力的、独立于工人阶级力量的官僚集团,这无疑会阻碍作为社会主义本质特征的充分的、直接的民主的实现。
第四,市场社会主义并不能带来效率。前苏东社会主义国家解体后,一些人认为,社会主义看来必然是无效率的,但它保证了充分就业、社会服务、福利待遇、教育和最低的工资,而市场看起来是有效率的,因为它在一定时期可以提高所有人的生活水平。因此,将市场与所谓的社会主义联姻就会提供这两者的最好的东西。对此蒂克庭的回答是:“实际上,如同许多婚姻一样,这种联姻也是基于一系列错觉。”(27)
首先,这些人所说的社会主义“只是苏联的社会主义”。(28) 在马克思的论述中,社会主义社会是由直接生产者管理的社会,但在前苏联,社会的剩余产品却由少数精英控制着。在前苏联,那些现在看起来仍然具有积极意义的东西也存在严重缺陷。例如,医疗服务是因不同社会集团而有所区别的,大多数人享受的只是低水平的服务。教育的情况也是如此。不存在失业只是因为这一社会制度的无效率。其次,市场社会主义并不能带来效率。发达的市场必然会带来资本家和工人、雇佣者和受雇者之间的冲突。在充分就业的条件下,金钱的刺激会减弱,特别是在工作本身是非创造性的甚至是有害心理和生理健康的时候。市场只能提供对货币做出反应的信号,而那些没有钱的人则不能给出他们需求的信号,因此,市场总是为富人服务的。这样,用在富人身上的重要的资源实际上是被浪费了。此外,市场要有效率,就必须维持起作用的失业机制,这无疑会浪费并毁灭那些被解雇的人的才能。在失业人口和闲置机器增多时,必定发生周期性的萧条。竞争还使人力和资源的利用不必要地成倍增长,因而阻碍更为合理的劳动分工。
蒂克庭的结论是,社会主义和市场是不相容的,将它们混合起来的市场社会主义不但不是社会主义,而且不会有任何前途。
四、伯特尔,奥尔曼:市场社会主义是不能导致社会主义的乌托邦
伯特尔·奥尔曼是美国纽约大学政治学教授,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学者。他指出,市场社会主义有不同的形式,“使它们成为市场社会主义的,是无论怎样限制,商品、劳动力,在一些形式中甚至资本的买卖活动将继续进行。货币继续是人们和他们想要的东西之间的媒介,就如同在资本主义下一样。使它们成为社会主义的,是资本家阶级已不在社会中占统治地位。在更为流行的模式中,工人拥有并控制他们的企业,并且集体或通过他们选举出来的经理做出现在由资本家或他的经理做出的决策”(29)。在他看来,资本主义的本质就在于市场关系,“只有形成了对所有市场关系的拒绝,人们才能转向社会主义”(30)。因此,不管哪种形式的市场社会主义,都是不能导致社会主义的乌托邦。
首先,市场社会主义下的企业虽然是由工人集体所有和共同控制的,但这种企业与资本主义的企业并不存在本质上的区别。作为企业共同所有者的工人也会像现在的资本家一样去购买原材料、雇用劳动力和出售制成品,当然,除了经理以外,这些活动不会占用工人很多时间,而且会给他们一种全新的经历,但工人出卖他们自己的劳动力和购买商品的经历仍将占去他们的大部分时间。当工人第一次申请工作,并被所申请工作的合作企业当作外人对待时,他感到的害怕和不安也与现在向资本家的企业申请工作时完全相同,因为在市场社会主义社会中,合作企业毕竟也只雇用那些能增加其利润的新工人。在合作企业中,单个工人的利益与企业集体的利益不会完全相同,因为单个工人可能希望缩短工时和降低工作速度,而合作企业却可能强迫他延长工时和加快工作速度以便跟上竞争的步伐,因为同市场规则下的集体企业的利润这一最大的利益相比,工人个人的利益将是微不足道的。可见,在市场社会主义中,“工人出卖他的劳动力的实际经历将与现在的情况没有什么不同,尽管他是购买其劳动力的集体企业的一员”(31)。
当然,由于在市场社会主义下工人成了企业的共同所有者,因而他们在一个企业内部可以形成合作的、民主的关系,并且还能平等分享原来由资本家占有的利润,这些无疑具有积极的意义。但他们与外人的关系则是一种集体的资本家与外人的关系,不管外人是来申请工作的人、他们与之竞争的其他企业的工人,还是他们产品的最终消费者。马克思把他那个时代的合作工厂说成是“工人作为联合体是他们自己的资本家”(32),市场社会主义中的工人的集体企业也是这样。在市场社会主义下,“作为集体的资本家的工人,由于其目的是利润的最大化,他们的行为很可能非常像现今资本家的行为”(33),即生产卖得出去的产品,为那些有钱买其产品的人生产而无视那些没有钱的人的需要。由于市场社会主义使工人成为集体的资本家,这就在他们作为工人的异化上又加上了资本家的异化,当然作为工人的异化是被减轻了一些。现在,工人也要体验那种来自与其他资本家竞争的烦恼和担忧,也要操纵消费者以追求最大的利润,也会产生对货币的贪婪,也将对别人的需要熟视无睹。马克思把资本家之间的竞争恰当地描绘为“贪欲以及贪婪者之间的战争”(34),这一描述同样也适用于市场社会主义中作为集体资本家的工人之间的竞争。
其次,商品市场的继续存在将阻碍人们的社会主义意识的形成。奥尔曼指出,无论在哪种形式的市场社会主义中,商品市场的变化都是最小的。商品市场的存在决定了人们将不断期望获得更多的货币,以便能买到更多的东西,或拥有某些人可以拥有的权力和地位。这将导致人们把货币作为给予他们各种权力的东西来崇拜。为了在商品和货币的竞争中更有效率,人们将产生一种对他们与之竞争的那些人的需要的冷漠。他们还将把拥有大量商品和货币视为成功,并且从不认为自己拥有的已足够了。这样一来,人们在相互交往中所表现出来的贪婪和冷漠就会继续被当作人性来对待,这必将使工人的阶级意识,特别是他们的团结意识的形成变得更难。在这种情况下试图对人们进行社会主义价值观的教育不会有什么结果,因为交换中的日常经历教育人们的是另一些东西。人们响应道德激励的能力(那种使社会主义成为可能的能力)是随着物质刺激、金钱这样的东西的增加而减少的。只要市场的思想情感通过人们交换的经历而得到加强,社会主义的思想情感以及由此而来的社会主义实践就不能长久地继续下去。
第三,市场社会主义者的错误在于对资本主义、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缺少充分的分析。1.关于资本主义。市场社会主义者恰恰没有认识到资本主义的很多东西,包括它的运行、它的思想方法和情感,以及它的种种弊端,就存在于它的市场关系中,因此,也恰恰没有认识到继续保留任何一种市场会在多大程度上妨碍社会主义的建立。在这一点上,“他们分析中的根本性错误是把资本等同于资本家,即现时的资本的化身,而没有看到资本,作为一种生产关系,也可以体现在国家中(如体现在国家资本主义中),甚至体现在工人合作社中(如体现在市场社会主义中)”(35)。资本是自我增殖的财富,即不是用来满足需求的而是用来产生更多财富的财富。因而,决定性的问题是它的目的,而不是谁拥有它。正是资本追求其目的的运行方式,使我们的社会具有资本主义的特征和弊端。实际上,“资本主义更重要的特征是市场而不是私有制”。(36) 只有通过市场,新创造出的财富才能得以循环,以便让最初采取商品形式的东西又以资本的形式回到生产资料所有者手中。因此,所有权可以转移到国家(就像在许多国家已出现的国有化的产业那样)或工人的合作社,但如果市场基本保持不变的话,那与资本主义相关的绝大多数问题就还会继续存在。2.关于共产主义。市场社会主义者没充分意识到,如果社会主义要为共产主义打下基础,“作为一种过渡形式的它必须与资本主义有多少不同”。(37) 由于大多数市场社会主义者都不大相信共产主义是可能的,因而,他们很少论及共产主义的问题。而这一点,没有意识到共产主义与社会主义之间的必然联系,乃是以市场社会主义名义提出温和改良的方案的一个重要原因。3.关于社会主义。“市场社会主义者像大多数非社会主义者一样,通常也把这个时期的计划与曾在苏联模式的经济中存在过的中央计划混为一谈。”(38) 实际上,马克思设想的在资本主义之后出现的、作为社会主义成功一个重要条件的社会主义计划,要以先进的工业和管理、高技术的受过教育的工人阶级、相对丰富的物质基础和普遍的民主决策传统的存在为前提。市场社会主义者恰恰忽略了这一点,从而看不到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已经具备的实现社会主义的前提条件。
奥尔曼说,市场社会主义者实际上是把市场看成了一件可以随意改变并能产生预期效果的工具。但纵然我们把市场看作是一台机器或一件工具,至关重要的问题却是:它是更像罐头起子还是更像绞肉机?一个是拿在我们手里,我们控制它;另一个是我们身在其中,它控制我们,甚至更糟。“市场社会主义者错认为市场是罐头起子,而它真正的作用却更像是绞肉机。”(39)
以上是对当前美英马克思主义者关于市场社会主义论争的一个简要介绍。可以认为,这些争论从一个方面反映了当代美英马克思主义研究的新领域和新成果。全面了解并批判地吸取他们的研究成果对于我们当今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
注释:
①参见克里斯托弗·皮尔森:《新市场社会主义》,东方出版社1999年版。
②前者的代表作是《社会主义的未来》,重庆出版社1997年版;后者的代表作是Market,State,and Community,Clarendon Press,Oxford,1990。
③美国Routledge出版社1998年出版,新华出版社于2000年5月出版了此书的中文译本。
④这本书已有中译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出版。
⑤《市场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学者中的论争》,新华出版社2000年版第6页。
⑥同上书,第8—9页。
⑦同上书,第10页。
⑧同上书,第16页。
⑨同上书,第19页。
⑩同上书,第24页。
(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版第1卷第293页。
(12)同上书,第240页。
(13)《市场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学者中的论争》,第33页。
(14)同上书,第162页。
(1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版第3卷第60页。
(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版第46卷第499页。
(1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版第3卷第303页。
(18)(19)《市场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学者中的论争》,第53页。
(20)同上书,第55页。
(21)(22)同上书,第65页。
(23)同上书,第67页。
(24)同上书,第68页。
(25)同上书,第72页。
(26)同上书,第73页。
(27)(28)同上书,第82页。
(29)同上书,第113—114页。
(30)同上书,第129页。
(31)同上书,第114—115页。
(3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版第3卷第499页。
(33)《市场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学者中的论争》,第117页。
(3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2卷第90页。
(35)(36)《市场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学者中的论争》,第117、122页。
(37)(38)同上书,第123页。
(39)同上书,第139页。
标签:恩格斯论文; 资本主义制度论文; 社会主义社会论文; 资本主义社会论文; 社会主义革命论文; 共产主义国家论文; 共产党宣言论文; 经济论文; 民主制度论文; 经济学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