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诗《玛纳斯》中的哲学思想初探，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玛纳斯论文,哲学思想论文,史诗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文史研究
史诗《玛纳斯》是我国民间三大史诗（蒙古族的《江格尔》），藏族的《格萨尔王传》）之一。它与被誉为世界文学“不可企及的范本”的古希腊的《伊利亚特》、《奥德赛》及印度的《罗摩衍那》、《摩诃婆罗多》等著名史诗媲美，是柯尔克孜人民文化的宏伟金字塔。它规模宏伟，结构庞大，内容丰富，融古通今，不仅容纳了古代柯尔克孜族人民的政治、经济、法律、历史、文化、艺术、民俗等许多领域的内容，而且还包括了丰富的古代柯尔克孜人民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历史和变化中的哲学思想。其哲学思想通过抽象的逻辑思维和民间口头文学中的形象思维方式表现出来，这两种形式相互作用，使史诗的内容更加丰富。同时，在史诗中还渗透着浓厚的宗教色彩。
哲学是经历了孕育、萌芽、形成的漫长历史过程才出现的。而任何哲学思想都是某一历史时代，某一民族社会经济生活在意识形态方面的表现，是某一历史时代物质生活的产物。马克思说：“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精神的精华”。（《马恩全集》第一卷，第121页）从这个角度来讲，闻名于世的英雄史诗《玛纳斯》中的哲学思想，是公元9-14世纪柯尔克孜人民生活、经济状况、思维方式、自然环境以及性格气质等方面的产物，集中反映了他们关于天地万物的起源和自然观，关于世界万物和现象的运动、演变以及相互联系的观点，关于社会政治观，关于理想社会的描绘追求，关于社会法律、伦理道德观，关于人生观、善恶观以及美学思想等等。史诗《玛纳斯》中的哲学思想非常丰富，本文只能对史诗哲学思想的主要线索试作一些探讨。
《玛纳斯》中，首先具有鲜明的朴素唯物主义观点。例如，史诗第一部上卷《阿牢开蹂躏柯尔克孜人》一章中讲到：
在这个变幻无常的世界上／如你没有金钱和财富／你就象丝绳捆紧双脚／止步不前
如你有了金钱和财富／你就象神鸟一般／翱翔在天空／象夏日的清风徐徐拂过／使你心情舒畅／过上美好的时光
这里所讲的“变幻无常”的世界是根据当时的客观实际得出的结论。同时，说明缺乏物质生活条件就象“丝绳捆紧”你的双脚一样，使你无法生存。如有了丰富的物质财富，男子汉“就象天上的神鸟一般”，自由自在地翱翔。这就是运用形象的语言清楚地说明了不是主观意志决定客观存在，而是客观存在决定主观意识的道理。
《玛纳斯》史诗中生死观也直接和有意识地表现出来。如，罕伙旭把玛纳斯致阿吉拜的信送去后说道：
这一辈子／我历经人生的风雨坎坷／我是吃山羊肉／度过了八旬／后来吃羊羔肉／又度过了九旬／现在，即使人们把我关在金笼里／让我过上美好的时光／但假如死神来临／一样会躺进上帝的牢房
在这里罕伙旭说自己经过了生活的风风雨雨已活到九十岁了，往后，即使人们将自己关在“金笼”里侍候，如死神要来临，也会死去。这就说明人的死亡是必然的，是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自然规律。
在古希腊神话中，英雄被认为是处于神与人之间的中介者；这些英雄同时被认为是一位超现实的超人，是凡人的保护者，灾害和祸患的防御者，苦难的救助者。而史诗关于《玛纳斯的诞生》（第一部上卷）中对玛纳斯出生时的场面作了这样细致的描绘：
让我说说将出生的英雄的特点／英雄是个健壮的男婴儿／好象会把整个世界／搅得风云突变／他出生时／紧紧握着双拳／一只手握着殷红的血／一只手紧攥着肥肥的油／瞧他那宽宽的额头／令人感到格外惊异／他那洁白的容颜／就象早晨的太阳一样／他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就象天上的启明星／他那一对宽厚的肩膀／就象广阔的大海和山岳
史诗对玛纳斯的出世时非凡的相貌和精神气质，勇力过人的形象进行了细腻的夸张描写。同时预示了英雄的一生，将要经历“血”的洗礼，与敌人和邪恶势力战斗；给人民缔结幸福生活。我们可以把玛纳斯出世的场面分三个段落进行说明：其一，加克普巴依和绮依尔迪祈求神灵得子，但未能得子后加克普巴依根据知识渊博的老人和巫师的劝说，牵来一头鼻梁破损的黑牛，让牛驮上破旧毡房，将妻子送进密林里，并留给一些破损的盆子，盘子，勺子等物品。绮依尔迪对加普克巴依的这些行为非常伤心和难过，并向上帝祈求要么得子，要么要自己的命。其三，绮依尔迪在密林中昏昏入眠，梦见与加克普巴依在一起。果然，翌晨，加普克巴依来了，他看到绮依尔迪脸蛋上显露光彩，预料到会有一件嘉庆的事；后来，加克普巴依每星期五都带绮依尔迪到丛林里过夜。这样，加克普巴依祈求神灵得子的愿望就得以实现。其三，描述了绮依尔迪想吃神鸟的眼珠、老虎的心、狮子的舌头的心愿。加克普巴依和阿克巴里塔召集神射手，实现了绮依尔迪的愿望。终于绮依尔迪分娩了，她疼痛难忍，经过十五个日夜孩子才降生；孩子出世时，一手握血，一手握油，右手掌心上有个“玛纳斯”的印记。
史诗还描绘了玛纳斯闯入人间时的神秘经历。如，玛纳斯出世以前卡里玛克人的宗教头目预测到柯尔克孜人将有一名英雄降生，他的威名将传遍人寰；便到处对柯尔克孜人进行掳掠抢劫，甚至残忍地让人剖开柯尔克孜孕妇的肚子，妄图把玛纳斯扼死在母腹内。但聪明的巨人阿克巴里塔巧妙地躲过了卡里玛克的毒手，确保期盼已久的玛纳斯安然降生。
玛纳斯诞生的复杂过程，是否有深刻的哲学思想呢？上面我们已经谈到古希腊史诗中的英雄被认为是神和人创造的，是处于神和人之间的中介者。但史诗《玛纳斯》描绘的英雄玛纳斯与此相反，他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从地上生出来的，而是自然人即他的母亲通过生理作用生育的。这就是史诗《玛纳斯》中的朴素的唯物主义观点。当然，这种哲学观点主要体现了民族英雄史诗以人性世俗刻划为主，辅以浓重的神话传奇色彩的典型特征。
史诗中关于玛纳斯诞生过程中的另一哲学思想是在描述玛纳斯不凡的相貌和他勇力过人，智慧超群的形象时，不认为是胡达（真主）的恩赐，而是从物质的角度进行描绘，即承认物质的存在，也就是说，由于玛纳斯在他母腹内时，他母亲想吃老虎的心，狮子的舌头，神鸟的眼珠的愿望被实现，因此，玛纳斯才有老虎一样的胆量，雄狮一样的性格，闪动火光的眼睛等等。总之，这些都是从客观物质现象出发，对玛纳斯的人物性格、气质的描写，具有明显的朴素唯物论的思想。
史诗《玛纳斯》还通过古代柯尔克孜族人关于天文学的观念，反映了朴素唯物论思想。例如：《楚瓦克捆绑四十将军》（一部上卷），描绘了楚瓦克在战争中胜利归来时说：
这一天的傍晚／天空晴朗／有一颗闪闪的星／它叫北极星／靠它能辩别旅程的方向／还有一颗星／它叫“指路星”／夜间它从东方升起，往西移动／楚瓦克朝“指路星”方向启程／就不会迷失方向，继续前进
在这里，史诗不是按照胡达的仁慈，而是通过古代柯尔克孜人丰富的天文知识，描述楚瓦克在黑夜里旅行时依据北极星和“指路星”，辨别方向和道路。因此，这些观点具有明显的唯物论思想的因素。
根据人类思维能力发展的历史来看，唯物主义观念和唯心主义观念是相互影响，相互渗透和并存的。这是人类思维发展的普遍规律。史诗《玛纳斯》不但具有丰富的唯物主义的观点，也还具有明显的唯心主义色彩。作为唯心主义一种形式的宿命论思想也贯穿于《玛纳斯》。如《阿里曼别特遇见三位勇士》（一部一卷）中讲：
在苍天，在月亮／在星球，在太阳／宇宙万物的主宰／胡达无所不在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古代柯尔克孜人把胡达看作是宇宙万物的缔造者和主宰，他们认为世界的本性就是胡达、安拉，而胡达是一种威力无边而又触摸不到的精神。他们甚至认为人的相貌、气质的各异，聪明和拙笨也是胡达所赋予的，安排的。例如《巨人玛开里之死》中讲：
巍峨的山峦／是上帝的创造／有些人的魁伟／是上帝的恩惠／有些人的拙笨／是上帝的旨意／千年不化的冰山／更是上帝的神力
在《阿里曼别特拜见五位勇士》（一部上卷）中，描述阿里曼别特向真主诉说心中的秘密时又说：
没有生你的父亲／没有抚育你的母亲／真主，你是唯一的／世间没有谁能跟你相比／天地之间，一切归你主宰／我对此没有半点怀疑／人们都听从你的指令／世间万物都对你十分崇敬……／这虚伪的世界／是胡达用三十七部分做成／这一切的安排／是如此的恰如其分／有湖海也有大漠／湖海见不到大漠／大漠见不到湖海／安拉虽然极其遥远／谁敢不服从它的旨意
以上诗句认为安拉的力量是无比的，人世间任何力量无法同安拉相比，因为它创造了整个世界，而这个世界是“虚伪的”，来世才是真的。但它们是由安拉创造并由安拉安放在各自的位置上的。对于安拉安排的命运是谁也不能抗拒的。这就通过唯心主义的论证，试图把人们带进信仰主义的大门。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古代柯尔克孜人的确思考过创世的问题。
史诗《玛纳斯》还具有多方面的朴素辩证法思想。如在《序诗》中描绘道：
从那个时候到现在／高山倒塌为平地／岩峰风蚀变成尘雾／大地龟裂成了河川／河谷干涸变成了湖泊／湖泊变成了桑田／山岳变成了沟壑／冰川变成了河湾／一切一切都在变幻／雄狮玛纳斯的故事／却一直流传到今天
我认为这一段表现了鲜明的辩证法思想。它充分说明经过千百年漫长的岁月，一切的一切都在变幻，说明世间万事万物都按其固有的规律运动，变化，发展，新事物代替旧事物。《序诗》中还有这么一段话：
五十年，人世变换／一百年，大地更颜／不论经历多少岁月／英雄的故事永远流传／人们越听越想听／越听越觉新鲜
这里史诗认为，自然界，人类社会是一个不断变化发展的过程。“一百年，大地更颜”，“五十年，人事变换”，这就是辩证法关于联系与发展的观点在史诗中的反映。史诗《玛纳斯播种庄稼》（一部上卷）中描述：
皎洁的明月／相恋在无边无际的海洋／鲜花相恋明亮的天空／连绵起伏的山脉／相恋皑皑白雪／荒原相恋宽广的湖水／远见卓识的农民／相恋故乡富饶的土地
说明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和现象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互相联系，互相影响，互相作用，彼此协调的统一整体的辩证法思想。
史诗《玛纳斯会见巴里塔》（一卷上部），对质和量关系有较深的认识。如：
人活百岁／话语也会使耳朵不灵／马即使长上翅膀／独自奔驰也不会起灰尘／石头即使被溶解／也不可能挤出酥油和蜂蜜
在这里的意思是说一个人的能力有限，而人多力量大，智慧也就多的道理。而后两句则是说明不同事物有不同的质。石头是石头，酥油是酥油，蜂蜜是蜂蜜。某一个事物转化为另一个事物，必须要有一个前提或共同点，才能相互转化。
再看《玛纳斯会见巴里塔》的另一辩证法思想。如：
人生，一去不复返／就象射出的一颗弹丸／鸟儿飞走／也难于回归
而《楚瓦克捆绑四十将军》（一部上卷）中讲道：
饭碗不慎摔掉／惋惜也无法收回／生命已经逝去／不会重新复活
我们分析这两首诗，不难看出其观点是一致的。说明人的生死有定，是自然的规律，没有长生不死的人，死而复活是绝对不可能的思想。
《玛纳斯》反映了古代柯族人的社会政治观和伦理观。《玛纳斯征战空托依》（一部上卷）中，叙述玛纳斯率领自己的人马打败敌人空托依。这时玛纳斯的士兵们掳掠卡里玛克人的财产。巴里塔非常自豪地对玛纳斯说：
卡里玛克人霸占我们的草场／让我们无家可归四处飘零／敌人抢走我们的羊群和骏马／逼迫我们在荒野上风餐露宿／玛纳斯呀，你是我们的明灯／率领我们打败了强大的敌人／让那些黄头魔鬼去哭泣吧／别理睬他们虚伪的求情
听完巴里塔的话，英雄玛纳斯急忙开言：
我敬爱的大叔，巴里塔／掳掠人民的财产／那是暴君的行径／凌辱可怜的百姓／那是空托依汗王的本领／空托依汗王下了命令／卡里玛克人谁敢不听／我尊贵的大伯巴里塔／勇敢的人捉拿敌酋寇首／愚蠢的人祸害百姓黎民／智慧的巴里塔／快去劝阻我的兵丁／不要阻拦他们的百姓自由来往／不要虐待黎民，让他们安居乐业
作为民族英雄和统领，玛纳斯虽然战胜了压迫民族，但他仍然谆谆告诫和规劝自己的战友和部下，不要打扰安居的人民，因为“平民百姓是无辜的”。他不让自己的部下抢劫被征服者的财产，让他们享有幸福、安康。这就是说，在玛纳斯看来，无论是异族侵略者，或者是民族内部的敌人，都是人类的大敌，民族的大敌。表现了《玛纳斯》爱憎分明的政治观。
史诗对加克普爱财如命，自私自利，贪得无厌的行为也进行了无情的揭露，而玛纳斯对父亲的行为开诚布公地回答：
哎，我尊敬的父亲呀／虽然你是柯尔克孜的富人／可你的生活并不幸福安宁／自己的财产自己不能做主／时刻受到卡里玛克人的掠侵／你把双脚塞进一只靴筒里／你是一个十足的可怜虫／你若为一些小小的战利品烦恼／岂不招来柯尔克孜乡亲们的耻笑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在英雄玛纳斯身上，对正义与邪恶，高尚与卑劣，美与丑的界线，表达得十分分明。表现了英雄的行为是为拯救保卫人员，反映了人民的意志和愿望。这就是玛纳斯的社会政治观和伦理观。
史诗始终贯穿着丰富的审美观念。这从自然景物的描写，对英雄人物的外貌及内心世界的描写，战争场面的描写以及其它方面都表现出来。如，诗中描绘玛纳斯的英雄形象（一卷上部《玛纳斯征战空托依》，时说：
天仙保佑的英雄玛纳斯／前面看去象白虎／后面看去象巨龙／顶上看去象苍鹰／倘若发怒吼一声／／赛过四十只雄狮的吼声
史诗运用“白虎”，“巨龙”，“苍鹰”，“雄狮子”来描写玛纳斯的外表和心灵，比喻得活灵活现，使其形象历历在目，声音振振于耳。
此外，史诗中还有较深刻的认识论思想，认为人的知识才能只有从社会生活中来，诗中一方面描述了玛纳斯出世时就被预示长大后将成为无敌的英雄的观点；另一方面，说明玛纳斯坚强的意志，无穷的智慧，无比的胆识，超人的毅力，高强的武艺等高贵品质都是在战争的实践中取得的。
谁能预测母腹中的婴儿／长大后成为贤明的汗王／谁能预测襁褓里的小孩／长大后成为智慧的伯克（一卷下部）
诗中认为任何人也不能预测母腹中的婴儿长大以后是否成为“汗王”或“伯克”。这就驳斥了人的才能先于客观存在，先于社会生活，先天就有的先验论观点；同时，也说明了社会生活是认识的基础的认识论观点。
通过以上就《玛纳斯》中哲学思想的初步分析，我认为由于那个时代历史环境的限制，《玛纳斯》中的哲学思想有一定的局限性，还带有直观、朴素的性质，未能形成范畴和哲学体系。本文仅仅是对《玛纳斯》中的哲学思想的初探，不可能进行全面深刻的展现和阐释。随着我们对史诗进一步的了解和认识，对于史诗《玛纳斯》的哲学思想的研究必然会得到进一步的深化。
阿班·毛力提汗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