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俗曲中百姓社会生活的记录,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社会生活论文,明清论文,曲中论文,百姓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J6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9104(2014)04-0136-09 “明清俗曲”是我国明清时代流传的“小曲”、“小唱”、“时调”、“俚曲”等的统称,是中国传统音乐文化中有着深远影响的艺术品种。它继承宋元词曲和山歌、谣曲的艺术材料,广泛借鉴其他艺术形式的经验,融会职业、半职业民间艺人和士大夫文人们的创作精华,经过广泛的流传,形成了具有独特艺术魅力和品格的、“雅俗兼属”的艺术品种。它萌发于元末,兴起于明初,盛行于整个明清两代,经明清两代540余年的发展,从而成为我国一个时代艺术文化的杰出代表。① 明清俗曲以真挚的情感和真实的生活为表现对象,是时人对自身情感、生活状态以及社会现实直抒胸臆的表达。它以情歌为主,多以女性的口吻表达对恋爱自由和婚姻自主的向往,或是泼辣直率、天真少女的你侬我侬,或是独守空房、闺怨思妇的情思念想,亦或是蔑视礼教、追求自由的反抗和控诉,无一不反映了市民阶层对虚伪和陈腐的封建礼教的大胆蔑视与反抗。当然,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明清俗曲中也有相当一部分内容体现了社会生活的其他方面,真实再现了底层百姓的生活状态,如辛勤劳作的农民在风调雨顺时的欣慰和旱涝无常时的愁苦,樵夫、渔夫及猎户的逍遥自在和漂泊无依。在传统的耕樵渔猎之外,我们也能从俗曲中更鲜活地体验到明清时期工商业的繁荣及其所带来的市井生活的新信息,社会生活出现商业化和世俗化倾向,各阶层对金钱和财富异常强烈的追求。本文即从这些明清俗曲的文献作品中,来探寻那波诡云谲的生命世界。 中国古代的民间歌谣,从《诗经》、乐府民歌直到明清俗曲,虽然屡经文人不同程度的加工、整理和编排,其本身始终保持着与普通民众生活的紧密结合。明清俗曲最突出的特征“真”,尤其指出了俗曲这种艺术形式真实地反映了普通百姓的市井生活和思想感情。袁宏道《陶孝若枕中呓引》一文曾从创作和欣赏的角度分析了俗曲民歌“真”的特色:“劳人思妇”心声之真诚吐露,没有矫揉造作和无病呻吟,这就是民间的诗人歌手、喜爱俗文学的文人作家,甚至是富有生活情趣的普通百姓,在创作俗曲时所有意识或无意识遵循的“情真而语直”原则;从欣赏的角度来分析,也只有那些真切反映普通民众之情感和市井百态之现实的作品才能拨动听者之心弦,进而使其为之雀跃。有学者在评价民歌的动人之处时,这样说道: 民歌的动人之处还在于饱满膨胀的生命之力。其精神或可概括为命运的抗争,爱的高扬,生命热情与激情的喷涌。喜怒哀乐、忧愤牢骚,千姿百态,摇曳多姿,每一支曲调都是一段鲜活往事的再现。并且,民歌中的情感,快乐也好,哀怨也好,从来都不是源于狭隘的一己之心;或触物起兴,或借物传情,或寄情于景,宇宙万物之心皆与人的心灵息息相通,借一缕荷瓣的清香,听雎鸠和鸣、雁阵惊空,声声唤起至情的感动;挽一束月出的银辉,见花开花谢、水流无情,处处悦动着生命的企望。② 如果说这种饱满的生命之力,是中国传统民歌一直就具有的内质的话,那么,明清民歌俗曲中所体现出来的市井百姓的生命力度应该是最透彻、最潇洒、最多情的。 二、俗曲中的情爱主题 明清俗曲以情歌为主,主要表现了大胆而又泼辣的男女爱情,其间对于情欲的渲染极为浓厚。冯梦龙在《叙山歌》中曾指出,当时社会上流行的时调“皆私情谱耳”,虽有些绝对,但对于明代俗曲总体上的面貌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总括。陆容也说:“吴中乡村唱山歌,大率多道男女情致而已。”③明清俗曲中表达爱欲的主题层出不穷,我们需从俗曲的具体内容入手,去真切地感受这爱欲的表象及其背后丰富的市井风俗影像和深刻的社会内容。 明清俗曲中的情歌作品大都以女性的口吻唱出,但女性的解放却经历了一个曲折、艰难而又顺应时代潮流的过程。明朝是奖励贞节最突出的时代,朱元璋刚登基便下达诏令:“民间寡妇三十以前夫亡守制,五十以后不改节者旌表门闾,除免本家差役”。④寡妇守节不但自己可以受到旌表,就连本家的徭役亦可得以免除。后来,统治者又颁行、刊刻了类似于《古今列女传》《内训》《女训》《闺阁女四书》等一系列的女性规诫文书,民间也流传着《闺范图说》《新妇谱》之类的通俗读物。在这种制度以及伦常教育体系的影响之下,明朝节妇烈女之多,超过了以往历代的纪录,“载于《明史》最著名者有308人”⑤。除了有沉重的精神枷锁束缚妇女之外,缠足这样的封建陋习也严重损害着女性的身心健康。到了清代,中国妇女的非人生活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物极必反,在君主专制、儒家礼教空前强化的同时,明清社会也出现了反对宋明理学的新思潮以及动摇封建统治的新型生产关系和阶级力量。这种情形反映在婚姻和两性关系史上,便是对妇女实行封建礼教高压与社会出现浮靡之风并行的社会现实。 俗曲中的女主人公往往能大胆表达出自己的爱意,明代陈所闻编《南宫词纪》卷六《汴省时曲》记录了一首河南民间广为传唱、并有多种“版本”的曲子: 傻俊角,我的哥,和块黄泥捏咱两个。捏一个你,捏一个我,捏的来一似活托,捏的来同床上歇卧。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哥哥身上有妹妹,妹妹身上有哥哥。⑥ 冯梦龙所编《挂枝儿·欢部》也有类似的一篇: 泥人儿,好一似咱两个:捻一个你,塑一个我,看两下里如何?将它来揉和了重新做,重捻一个你,重塑一个我。我身上有你也,你身上有了我。⑦ 曲中的少女泼辣天真、直率纯洁,她的内心被美丽的爱情所占满,丝毫没有被封建礼教所禁锢的苦情模样。泥人的比喻新颖奇特,很容易被人所熟记。可以想象,这样一首感染力极强的作品,会让多少男女心中泛起涟漪。有学者指出:“这种呼声,在把礼教杀人视为‘天理’的时代,是勇敢的抗争;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种呼声正是人性开始复醒的标志。”⑧因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时尚小令》中盛赞其为《锁南枝》歌之冠,李开先《词谑》中记李梦阳、何景明对这首民歌“酷爱之”,评其为“时调中状元也”,后世研究明代文艺的学者亦把此曲作为名篇介绍分析。 也许在爱情的开端更多的需要男女间甜言蜜语的你侬我侬,一旦真正发展为热烈的爱情之后,恋人间最难忍受的恐怕就是离别与相思。明清俗曲中有大量表现送别之缠绵、相思之凄苦、盼归之热切的作品,读来令人颇为感动,甚至被其中的深厚情意所震撼。冯梦龙辑《山歌·桐城时兴歌》有一首《送郎》: 郎上孤舟妾倚楼,东风吹水送行舟。老天若有留郎意,一夜西风水倒流。五拜拈香三叩头。⑨ 女主人公倚楼远望,只盼西风吹起,唤回那西行的情郎,哪怕烧香磕头她也情愿。此曲虽短,但情真意切,清新动人。又如明代黄文华辑《新增楚歌罗江怨·纱窗外月影开》: 纱窗外月影开,乖亲要去,奴泪盈腮。临行扯住衫和带,嘱咐你早些回来。枕边官且莫丢开,闲花野草休贪恋,戒指儿授送多才,闷来时留解情怀,心猿意马牢拴在。程途上早早安排,旅京外休逞刁乖,夜眠少起,怕风吹坏。好姻缘平白的分开,撇得奴孤枕难捱。冤家,怎舍得你在天涯外!⑩ 也许在即将出门在外的丈夫眼里,妻子的谆谆嘱咐确乎有些多心和多余,但在读者眼里,她对丈夫的挂心、体贴和难舍难分之情却又是如此的楚楚动人。一句“怎舍得你在天涯外”便足以让人生出些怜爱。分离难,难分离,下面这首曲子写得可谓惊天动地: 要分离,除非是天做了地。要分离,除非是东做了西。要分离,除非是官做了吏。你可分时分不得我,我要离时离不得你。就死在黄泉也,做不得分离鬼!(11) 其实,更值得怜悯的是那些独守空房的闺怨思妇们,在整个中国古代文学世界里,她们的形象永远是那样的独特。明代无名氏辑《新编题西厢记咏十二月赛驻云飞》有一首《奴骂才郎》: 奴骂才郎,叶落归秋在那厢?撇奴在销金帐,闪的我心飘荡。嗏,不住泪汪汪,倚定门儿不住的连连望,忽上心来痛断肠。(12) 这里的女子痛哭断肠,好不悲伤,那里还有一位与她同命相连: 青山在绿水在,冤家不在。风常来雨常来,情书不来。灾不害病不害,相思常害。春去愁不去,花开闷未开。倚定着门儿,手托着腮儿,我想我的人儿,泪珠儿汪汪滴满了东洋海,满了东洋海!(13) 情人书信不来,便有等待不及的女子主动给远方的意中人写信了,明代龚正我选辑《急催玉歌》有一首俗曲这样唱道: 一重山两重山,阻隔着关山迢递。恨不得来见你,空想着佳期。默地里思一会想一会,要写封情书捎寄。才放一只桌儿,铺着一张纸儿,磨着一池墨儿,拿着一枝笔儿;未写着衷肠,泪珠儿先湿透了纸,先湿透了纸。(14) 笔墨具已准备妥当,但当真正要下笔为文之时却又停下笔来,因为那浓烈的思念之情涌上心头,再也遏制不住那夺眶而出的泪水,以致到头来“未写着衷肠”却已把信纸打湿。 俗曲中的女性充满了愁怨,以致哭哭啼啼、束手无策。这是那个实行封建制度男权社会里,妇女受到歧视、在社会与家庭中的地位低下所造成的。在明清俗曲中,勇于追求幸福、冲决制度与道德藩篱的作品,也有一定的比例。它们具体地反映了这一时期女性与封建礼教的种种冲突,冲突的结果不是一方屈服于旧的秩序,而是抗争!“这是因为在封建社会里受传统礼教压迫和封建婚姻制度摧残的妇女,命运最为悲惨,身受的痛苦最为深重,所以她们反抗封建压迫的呼声,要求恋爱自由婚姻自主的愿望,也就常常在民歌中得到充分而强烈的反映。”(15)俗曲中有的作品表现了受新思想影响的女性冲破世俗羁绊、追求自由婚姻的强烈愿望,有的作品表现他们对礼教束缚的蔑视:“郎有心,姐有心,啰怕人多屋又深。人多那有千只眼,屋多那有万重门。”(《山歌·有心》)有的是对封建婚姻制度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否定:“弗用媒人弗用财。”(《山歌·睃》)更可贵的是,还有许多情歌,直率地表白青年男女在择偶时不计较荣华富贵、门户地位,只求情投意合愿望的实现。明代无名氏编《四首五更驻云飞》有一首这样写道: 受尽荣华,红粉娇娥不顺他。名声天来大,说起家常话。嗏,把奴配与他。你有钱时,买求媒人话,空有珍珠都是假!(又)(16) 清代无名氏辑《新镌南北时尚丝弦小曲·你爱我千般好》更是直吐胸臆: 你爱我千般好,我爱你百样娇;妙人儿正遇着人儿妙,既相交论什么钱和钞?山盟海誓枕边言,知心话儿休使人知道。(17) 就连青楼卖笑的女子也唱出: 万两黄金,买出一点痴心。情投意愿,何在乎银钱!(18) 清代无名氏辑《万花小曲·劈破玉·俏冤家我爱你聪明伶俐》则大胆直接地为我们勾勒出女性所追求的新爱情婚姻标准: 俏冤家我爱你聪明伶俐,我爱你说话儿又投机,我爱你乍相逢留情留意,我爱你人物俊,我爱你做事实,我爱你,知情趣的冤家,冤家!我才把真心付与你。(19) 如果将它与当今的女性择偶标准进行比较的话,估计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接连六个“我爱你”,环环相扣,反映了女主人公追求纯真爱情的美好愿景与强烈感情。 当然,在封建社会里,人们争取恋爱自由、婚姻自主的民主要求和愿望越是强烈,就越有可能受到干涉和阻挠。前文提到的相思、痛苦和哀怨的情歌,体现了一种消极而又无助的反抗,而有些抗争则是主动、强势甚至有些叛逆了,这也正是那个思想解放时代之暗流涌动的必然体现。俗曲中有大量描写私情的作品,就连偷情也时常被当作歌咏的对象。明代龚正我辑《时尚古人劈破玉歌》有四则一组的母女问答,被郑振铎誉为是“中国俗文学史上极罕见的漂亮文字”,赞誉其漂亮就在于其间体现出来的青年女性在私情面前的不卑不亢,敢做敢当。冯梦龙所编《山歌》卷二中有一首《偷》,表现出了主人公坚决冲破封建牢笼的叛逆精神: 结识私情弗要慌,捉着子奸情奴自去当,拼得到官双膝馒头跪子从实说,咬钉嚼铁我偷郎。(20) 又如《霓裳续谱》卷四《夜至三更你来到》云: 夜至三更你来到,既要相逢别把门敲。你来时窗棂外面学猫儿叫,叫一声奴在房中就知道。禅被着袄儿,花花花,我去瞧瞧。开开门,“猫”的一声往里跳,俏人儿来的轻巧去的妙。(21) 男女之间的私通也是古代话本、小说中常见的题材,这些描写在“瞒娘”、“瞒夫”和“瞒人”的条件下大胆“偷情”的作品,“是市民社会对封建伦理观念‘存天理、灭人欲’的蔑视,是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婚姻模式的抗争,体现了青年男女对爱情的自我追求”,(22)是一种反抗的表现。同时也要看到,这些反应私情的作品大都是轻佻地、淫荡地、狠亵地加以渲染的色情之作。相对于这些内容暧昧的作品来说,直接露骨描写性爱的俗曲则更为后世学者所诟病,如何评价这些作品是大家不得不正视的重要问题。总的看来,这类作品多出于妓女嫖客之手,但也不排除是市民阶层受淫佚之风熏染而发泄性欲之体现。明代社会嫖娼宿妓现象非常普遍,在洪武、永乐年间,官妓制度较为盛行,官妓的来源主要为罪犯、俘虏的妻女、靖难罪臣之家属等。明代中期取缔了官妓,此后,娼妓基本上都是由私人经营。同时,明政府严禁官员出入妓院狎妓宿娼,情节严重的,就会革职查办。到了嘉靖、万历以后,皇帝倦于勤政,而官员士大夫寻花问柳,前朝的禁令已形同虚设。“随着城市经济的发展,市民意识的抬头,人们日常消费生活在冲破封建礼制之束缚的同时,纵欲思想的产生,客观上促使享乐糜烂生活风气的发展。在这种情况下,以南京、北京为中心,大同、扬州等地的娼妓也大量发展起来。”(23)清代娼妓业兴盛不减前代,在商品经济、社会腐败、人欲横流的风气影响下,出现了畸形的繁荣。值得一提的是,“清代娼妓制度沿袭明代而有所发展,妓女已从卖艺为主完全转到出卖肉体和色相;往日妓女拨弄丝竹弦管、吟唱莺歌燕语的景象已经荡然无存,妓院真正成为腐败、黑暗社会的一个缩影”。(24) 万历年间的沈德符发现对于[打枣干]、[挂枝儿]等曲子,不管南方北方,不管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也不管身份贵贱,人人都学着唱,人人又都喜欢听,以至于刊刻印成曲本子,到处传唱,着实令人惊叹。在那些风流韵所,不论主要以卖艺为主,还是出卖肉体和色相,那里的芸芸众生们更是喜爱唱些艳俗的小曲以助兴致。张岱《陶庵梦忆》卷四《二十四桥风月》就记载说,扬州等地的妓院里妓女们便经常唱些诸如[劈破玉]之类的小词。我们从《金瓶梅》这样的世俗小说中也能窥见这方面的信息,《金瓶梅》中的陈经济、潘金莲、孟玉楼、李桂姐等人都非常擅于唱时调小曲,至于妓院的妓女,卖唱的艺人优伶,唱得更多了。爱听俗曲的人更是比比皆是,西门庆虽不大唱,但他是个“歌迷”,听妓女唱、优伶唱,是他的“闲情”之一。他曾请李桂姐在席前唱起了南曲[驻云飞]: 举止从容,压尽构栏占上风。行动香风送,频使人钦重。嗏,玉杵污泥中,岂凡庸?一曲清商,满座皆惊动。何似襄王一梦中,何似襄王一梦中!(25) [驻云飞]是民间曲调名,流行于明成化年间,明顾起元撰《客座赘语》和沈德符撰《顾曲杂言》,都提到明中叶民间流行[驻云飞]的史实。这里桂姐所唱之[驻云飞]是传奇《玉环记》中一支同名曲的改作。在当时,弹唱小曲已成为妓院的一种特色娱乐,乃是妓女用它来讨嫖客欢心的一种重要手段。这小曲的内容自然多艳俗裸露,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衬托这充满性欲的氛围,更好地实现金钱与欲望的交易。娼妓业的吟唱也影响到了社会风气,《博平县志》卷四《民风解》就曾经指出: 酒庐茶肆,异调新声,泪泪侵淫,靡然不振,甚至娇声充溢于乡曲,别号下延于乞丐……相率成风。(26) 清代《刑律杂犯》甚至还专门出台规定禁止“鄙俚亵慢之词”的刊刻与传播,足见淫佚之曲流行之影响。我们在明清一些俗曲中也分明能感受到一些小市民在爱情上轻率玩弄的庸俗意识,当然这也是整个社会趋向淫乐奢靡的一种反映。 总的来看,从作为“私情谱”的俗曲中,可以看到市井生活中新思潮、新观念对传统道德规范和价值观念的巨大冲击。与此同时,对纯美爱情与自由婚姻的孜孜以求,也极易走向对一切伦理道德的藐视。于是,竭力渲染男女性欲的俗曲作品进入到我们的视野当中。可以说,明清关于男欢女爱的俗曲作品如同变奏,以爱情为主旋律的同时出现了一些变形,使整个乐曲显得更复杂多变。 三、俗曲中的耕樵渔猎 明清俗曲虽以泛滥无羁的男女私情为主要歌咏对象,但情感的宣泄却不是生活的全部,俗曲中仍有一部分内容真实再现了当时社会下层百姓的生活状态,如农民耕作的辛劳,樵夫打柴的快乐,渔翁垂钓的自在以及猎户狩猎的洒脱等。 农民的生活就是随着四时的推移而变换,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从浸种、耕田、耖田、布种、下壅、插莳、摥田、车戽、收割、打稻、牵砻、舂碓到上仓,农民深知辛勤劳作才可能换来稻谷的丰收。风调雨顺,又兼官府未增苛捐杂税,农民载歌载舞欢庆丰收。 三月清明浸种天,去年包裹到今年。日浸夜收常照管,只等芽长撒下田。翻耕须是力勤劳,才听鸡啼便出郊,耙得了时还要耖,工程限定在明朝。初丛秧芽未长成,撒来田里要均平。还愁鸟雀飞来吃,密密将灰盖一层…… 草在田中没要留,稻根须用摥扒搜。摥过两遭耘又到,农夫气力最难偷…… 无雨无风斫稻天,斫归场上便心宽。收成须趁晴明好,柴也干时米也干…… 大熟之年处处同,田家米臼弗停舂。行到前村并后巷,只闻筛簸闹丛丛…… 今岁收成分外多,更当官府没差科。大家吃得醺醺醉,老瓦盆边拍手歌。(27) 农民深知付出一分耕耘就会一分收获,不用勾心斗角地去计较名利得失,只要收成好,一家老幼团圆,这就是快乐逍遥的生活。 务农人委实身安乐,春去耕夏去耘真个逍遥,秋收冬藏年又到。干柴并白米,安享过时光。老幼团圆,老幼团圆,谁不道你好。(28) 然而,农民的生活并不总是如在桃花源一般,古代的农业毕竟是靠天吃饭,遇到旱涝灾害,地里颗粒无收,就只能过缺衣少食的日子。 倒了房宅,堪怜生计蹙。冲了田园,难将双手杌。陆地水平铺,秋禾风乱舞。水旱相仍,农家何日足?墙壁通连,穷年何处补?往常时不似今番苦,万事由天做。又无餬口粮,那有遮身布,几樁儿不由人不叫苦。(29) 由于古代主要以木柴为燃料,所以樵夫也是下层众生中重要的一类人。他们上山打柴,将打来的柴拿到集市上去卖,换得柴米油盐等日常所需。春天万物复苏,森林里的树木在春雨过后似乎有长出更多枝桠,最适合打柴: 春来快乐算樵夫,横背板斧上山坡,艳阳天气春光好,山林树木果然多。山头顶,百鸟窝。紫燕衔泥在溪河。观不尽桃红并柳绿,喜洋洋得意唱山歌,快乐算樵夫。(30)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樵夫在山林打柴,而生活在河海边的渔翁就可以通过打鱼来养家,既可以自给自足,又可以将多余的鱼卖掉以换取其他生活资料。渔翁真正是“走江湖”之人,深谙风急浪高中如何掌舵摇橹: 隐情尽晓,舟楫能操,东流西荡几千遭,走江湖到老。行时防急水风头掉,湾时怕浅渚潮头落,坐时知平地浪头高,几樁儿见了。(31) 白云鸿影,秋色蒹葭,水中景色迷人,江岸明月高悬,在这样优美的环境生活,实在是惬意: 秋美孃打鱼把网撒,一棹烟波,便是妾家。白云迷鸿影,无边秋色迷芦葭。驾扁舟,一丝金钩深深下,柳荫深处秋风刮。江岸晚,渔灯远对明月挂。满江风,绿水青山开图画。(32) 渔翁捉到大鱼到城里换钱回家买酒,一家人沉醉在鱼香与酒香中。这种自给自足的舒适生活,远离权贵欺压,妻子团聚,漂流江湖,无所挂碍: 夏来快乐是渔翁,一家老幼住船中,摇过了十里滩头把网下,拿住大鱼乐无穷。那渔翁,到城中,手提鱼篮过桥东,卖钱回家沽美酒,大家吃得醉春风,快乐是渔翁。(33) 寻常风浪无惊怕,勤劳纲罟无闲暇,团圆妻子无牵挂,坐疏权贵无笞骂。酒蒭瓦瓮中,船系垂杨下,只知河泊官司大。(34) 明代设虞衡司管理山林川泽,猎户在鹰犬的帮助下打得猎物,虽顶风霜严寒,却也落得逍遥自在: 飞鹰走犬拿鸡兔,担叉挟弩擒獐子鹿。羊裘絮袄挡风露,翁鞋布袜行山路。皮张做课程,毛羽应门户,姓名已入虞衡部。(35) 我国古代社会在传统的耕樵渔猎生产中强调“因地制宜”的要领和“斧斤以时入山林”的可持续发展策略。依傍地理环境开展适合的生产实践,在沃野肥田处耕地开荒,在溪涧河浦处撒网捕鱼,在丰林茂木处斫伐砍削,在水草遍披处驰骋畋猎。俗曲中的农田、湖泊、山林、草莽既不是幸福安乐的乌托邦,也不是凄凉悲苦的栖身所,百姓随遇而安,在辛勤劳作中繁衍后代、生生不息。 四、俗曲中的商贾百工 由于资本主义萌芽和工商业的发展,与传统的耕樵渔猎相比,商人和手工业者成为明清社会生活中不容忽视的群体。明清俗曲中展现的商贾百工的生活百态也比较丰富。通过这些信息,我们可以更为鲜活地体验到明清民间社会的生存状态,感受普通民众的爱憎与酸甜。可以说,这些俗曲是非常生动的明清社会、民俗资料。这里,我们主要选取能够反映当时特有社会现象的俗曲作品,希望能窥见明清市井生活的新信息。 有些俗曲表现了明清时代城市工商业的繁荣,例如《挂枝儿》《山歌》等在东南地区城市商埠里传唱的民歌,就可以作为资本主义萌芽出现的证据,因为从诸如“铁店里婆娘会打钉”、“染坊店里会撇青”(《挂枝儿·会》)、“纺织娘叫不得女工头”(《挂枝儿·虚名》)等曲词中,我们分明看到那些新兴的市民阶层——冶炼雇工、纺织女工、商贾之妇、小摊贩、当铺哥等在市井之中穿梭的身影。明代著名词曲家陈铎曾深入下层,熟悉人民生活,了解劳动人民疾苦,把眼光转向机匠、瓦匠、铁匠等城市下层人民和手工业者。他的时调小曲描绘了劳动人民的辛勤生活,鞭挞了封建统治阶级的丑恶,同时也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幅资本主义萌芽初现时期的情景,如《机匠》: 双臀坐不安,两脚登不办。半身入地牢,间口明清民歌中的社会生活记录_明清论文
明清民歌中的社会生活记录_明清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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