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美关系“重启”的战略分析与借鉴,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重启论文,战略论文,关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苏联解体以来,俄美关系两次大起大落。第一次是叶利钦执政初期实行亲西方政策,但这段美俄“蜜月期”因科索沃战争而终结,俄美关系随即恶化。第二次是普京执政后,“9·11”恐怖袭击使俄美关系再度缓和并建立战略框架关系,但不久就由于美国支持独联体国家“颜色革命”和科索沃独立,在部署反导系统和格鲁吉亚问题上步步紧逼,双方关系再度跌入低谷。奥巴马上台并提出重启政策后,俄美关系出现第三次缓和机会,其前景有待进一步观察。更重要的是,俄美关系重启将对俄中关系、中美关系产生长远影响,并具有深刻的借鉴意义。
一、奥巴马重启对俄政策的动因和起点
过去俄美关系的调整一般由俄方提出,此次重启进程却是由美方率先发起的。其背景是金融危机后,奥巴马政府反思布什的单边主义政策,试图建立新的与其他国家交往方式,①需要重新认识俄罗斯在全球事务中的地位。
改善与俄关系,有助于美国解决重大战略问题。如何撤出伊拉克和阿富汗两场战争,如何解决伊朗和朝鲜核问题,是奥巴马上台后面临的最为棘手的安全战略问题。要实现上述外交政策目标,俄罗斯的合作是不可或缺的,这也是美国在实力相对下降后的无奈选择。奥巴马政府为了避免承担过多的国际责任,需要与传统盟国和新兴大国协调。美国欲与俄罗斯共同处理相关的国际事务,就不能不以合作取代对抗,通过“接触和对话”寻求共同利益。奥巴马为了重塑美国国际形象,提出“无核世界”理念,倡议召开全球核安全峰会。这不仅需要与俄尽快达成削减战略核武器的协定,还需要俄罗斯配合阻止伊朗和朝鲜的核计划。
小布什时期的单边主义外交政策是美国对俄强硬的根源。“9·11事件”后,尽管俄罗斯与美积极合作反恐,美国仍然在战略上对俄步步进逼。其中包括退出1972年《反导条约》,加紧部署导弹防御系统;吸收波罗的海三国加入北约,并准备吸收格鲁吉亚、乌克兰加入北约;在中亚驻军扩大并支持“颜色革命”等。这些战略围堵最终招致俄罗斯的强力回击,使俄美关系几乎回到“新冷战”边缘,严重影响了俄美之间的战略信任与合作,在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稳定阿富汗局势以及国际反恐合作等方面尤其如此。若不改变俄美关系恶化的局面,美国可能陷入更加被动的战略困境。
从深层次战略意图看,美重启对俄关系还可以增强影响和牵制俄罗斯的手段。②2008年8月俄罗斯进攻南奥塞梯,随后承认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独立,显示了俄控制前苏联地区的地缘战略意图,也暴露出高加索地区是北约的薄弱环节,北约在此地无法有效抵挡俄攻势。西方对俄制裁措施包括中止北约与俄接触、取消俄对G8的参与资格、中断俄加入WTO的进程、抵制2014年索契冬奥会等。尽管这些制裁措施收效甚微,但俄美关系的基本结构被严重侵蚀,政府机构的互动机制几乎停摆,很难找到合作领域。③长此以往,美国将越来越无力阻止俄罗斯的冒险和挑战,只有重启俄美关系才能恢复美影响俄罗斯的战略手段。
核裁军和防止核扩散一直是冷战后美俄合作的最重要领域,重启对俄关系也是从这个领域开始。其一是谈判并签署削减和限制战略武器条约;其二是中止在波兰和捷克部署反导系统,以换取俄罗斯在伊朗核问题上的配合与支持。由于《俄美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即将到期,美俄借签署新约之机展开谈判以达成共识,恰好为重启美俄关系提供了新的合作机遇。核裁军谈判是俄美两国战略共同利益的最大结合点,也只有在这个领域俄罗斯才可与美国平起平坐。反导问题始终困扰着俄美关系的发展,俄罗斯认定在东欧部署反导系统是对其国家安全利益的严重威胁。因此,把反导问题同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挂钩,就成为俄罗斯最主要的谈判策略。2009年9月17日奥巴马宣布放弃在中欧部署反导系统后,俄美战略武器谈判随即出现突破,双方并于2010年4月签署新约。同时,美国又以同一张牌换取俄罗斯对制裁伊朗的全面支持。俄罗斯停止在国际原子能机构和安理会对伊朗的支持,并投票支持安理会关于伊朗核问题的第1929号决议。由于俄罗斯加入制裁行列,伊朗将难以进口重型武器装备,并陷入空前的外交孤立状态。美国以一张战略王牌换来俄罗斯在两项战略议题上的配合和突破,可谓“重启”对俄关系的直接战略效用,证明这一政策有利于美国的全球战略调整。
二、俄战略底线与战略期待
俄罗斯欲借“重启”之机扭转俄美关系继续恶化的走势,首先要解决北约东扩至乌克兰和格鲁吉亚等独联体国家以及美国在东欧部署反导系统等问题。1990年代中期以来美国等西方国家执意推进北约东扩,不仅造成俄美关系反复恶化,也造成俄罗斯内部和独联体国家的极不稳定。④北约东扩能否限制在独联体范围之外,关系到俄罗斯能否稳定和复兴的前景,也关系到俄美关系能否真正重启。美国在波兰、捷克建立导弹防御系统,实际上是北约东扩的升级版,如果不能中止,其他前华约国家甚至独联体成员国都可能被纳入美国的反导系统。因此,这两个问题实际上是同一个战略方向,关系到俄罗斯国家安全的核心利益,由此也就规定了俄美关系重启的战略底线。
尽管奥巴马政府注意到俄战略关切,在一些敏感议题上暂停刺激俄,为重启俄美关系提供转机,但俄要求美国和西方作出更大的战略让步,它的中长期战略期待包括:停止干预俄内部事务特别是打击车臣分裂势力的行动;承认俄在独联体范围内具有独特的影响力;让俄在欧洲安全事务中拥有话语权;俄在融入西方的过程中与美国和欧盟建立平等的伙伴关系;要求得到美国的资金和技术支持,并为其加入世贸组织提供便利。俄战略期待实际上是对俄美关系做出全面调整,使俄核心利益得到西方的承认和保证。俄决策层作出如此判断和期待,有其主客观因素。首先,普京执政时期发动第二次车臣战争、打击寡头、整顿国内秩序和加强中央权力,使俄国内秩序和国际地位都得到恢复和提高。俄知识界多数精英开始从休克疗法的教训中醒悟过来,不再迷信西方理论的说教。多数俄罗斯人也认识到要走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就必须摆脱西方干涉。因此,重启俄美关系决不是回到对西方俯首听命的“休克疗法”时期,尤其是俄对国家主权和国内秩序必须保持高度的自主性。
其次,保持独联体作为俄“优先利益区”是俄罗斯政府的首要外交目标,也是其大国地位和周边安全的重要依托和战略缓冲区。俄格战争后,梅德韦杰夫将此“优先利益”作为外交五原则之一。从长远看,俄罗斯要求西方承认它在后苏联空间的独特利益,最终按俄罗斯方式使该地区重新一体化。此外,俄罗斯希望成为欧洲大家庭的平等成员,而不是任人使唤的小伙计,它既要对欧洲主要安全问题具有重大影响力,又要在八国集团中拥有话语权。俄罗斯多次使用天然气等能源武器对欧盟和前苏联成员国施加压力,就是要将中东欧变为屏蔽北约势力的缓冲带。重启俄美关系必须以不损害俄罗斯的欧洲大国地位为前提。
再次,俄罗斯把重启俄美关系作为其融入世界经济一体化的重要路径。金融危机前后,俄罗斯经济出现从高峰到低谷的剧烈震荡,外部市场对俄经济的影响越来越深刻。因此,梅德韦杰夫总统也多次提到俄罗斯要全面融入世界经济。俄学术界也认识到,由于美国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俄罗斯与美国的经济关系可能更重要。⑤在重启双边关系过程中,俄罗斯要求美国取消以《杰克逊-瓦尼克修正案》为核心的冷战时期遗留的对俄歧视性立法,减少限制和审查俄罗斯企业的行为,为俄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自由参与全球市场活动打开通道。
俄对美国的重启政策既有底线又有期待,说明俄已做好两手准备。所谓战略期待就是“进”,可促使美国和西方在整个国际体系中为俄提供新的空间,使俄复兴获得更有利的外部环境;所谓战略底线就是“退”,可稳定俄国内秩序和社会环境,使其彻底摆脱苏联解体后的动荡混乱局面。尽管不可能满足俄所有期待,但是美国要重启俄美关系就不能不对俄核心利益予以一定的关注,并部分地给予回报。俄罗斯知道,美国和西方不可能放弃其北约东扩已经取得的战略利益,但是俄也不可能允许北约进一步分离独联体与俄罗斯的关系,甚至分裂俄罗斯本身。如何在这两个战略支点之间取得一个平衡点,是俄美关系重启能否成功的关键。
显然,达到这一目标的难度很大。因为俄美之间除了在削减战略武器谈判领域取得进展外,其他领域合作步履维艰。两国由于市场相互依存度较低,共同利益基础也相对薄弱。不过,尽管美俄彼此信任度很低,俄罗斯对美国是否真正改变单边主义思维和决策机制尤其尚存疑虑,但是双方都没有越过彼此的战略底线,这是两国关系重启一年多来的基本事实。因为俄美双方都清楚,如果“重启”失败,俄罗斯社会可能出现强烈的反美情绪甚至导致俄美对抗升级。⑥这是重启进程缓慢但没有出现重大反复的主要原因。
三、俄美关系重启的利益结构和走向
俄罗斯和美国的基本利益结构分析显示,双方共同的或平行的利益包括:减少安全领域的不确定性,防止两国关系恶化并升级为对抗或战争;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特别是防止伊朗获得核武器,共同维护核稳定机制;稳定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局势,防止印度和巴基斯坦冲突;解决朝鲜核危机;打击国际恐怖主义和核恐怖主义;鼓励中国成为国际秩序中维持现状的大国;稳定伊拉克局势,防止美军撤出后该国成为国际恐怖主义的避难所;稳定大中东局势,调停巴以冲突,防止其进一步恶化和极端化;确保外层空间安全;防止气候变化;打击毒品走私、海盗和有组织跨国犯罪。
从俄美关系重启进程的议题排序看,基本上与两国利益的重合度相关。第一类是两国利益重合度高但并不是最重要的议题,如双方合作防止核武器扩散和在阿富汗的联合反恐。这类问题涉及两国的切身利益,合作较易恢复。第二类是重合度低但是各自关注度大的紧迫问题,双方可以协助对方解决。如美国关注的朝鲜、伊朗核问题,俄罗斯关注的北约东扩和东欧反导系统问题。这类问题可以通过双方政策调整和相互让步得到暂时缓解,如美国以暂停部署东欧导弹防御系统换取俄罗斯同意参与对伊朗的制裁。第三类是把美国的地区战略问题和俄罗斯内部的民主化问题加以协调。美国战略界有人主张停止在独联体内的民主化推进,采取渐进战略来吸引俄罗斯与美国合作。这种渐进战略就是先解决双方次级利益问题,再逐渐上升到核心利益问题,如果美国推进太快,就会暴露双方的战略脆弱性并引发国内反弹。⑦尽管上述问题在美俄各自外交政策中的优先排序不同,重要性也不尽相同,却可以通过合作、交换与妥协,形成、巩固和发展共同利益。即使是存在着共同利益的问题,双方在具体操作层面也有各自不同的方法和话语系统,也会产生许多微观差异和分歧。这种微观分歧往往成为宏观合作与妥协的障碍,使俄美关系重启进程显得非常脆弱。
目前,双方达成的战略妥协是美国在独联体内部暂停推进民主化、北约东扩及东欧反导系统部署计划,以换取俄罗斯参与制裁伊朗和达成削减战略核武器条约。但是,美国的“三个暂停”并不是对俄罗斯作出的战略利益退让,而是调整其在独联体地区的渗透方式和竞争策略。在“暂停民主化”方面,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在2010年6月访问乌克兰、格鲁吉亚和波兰等国时,不断强调美国要在后苏联空间内资助非政府组织的活动以推进民主化。这对俄罗斯刺激甚大。在“暂停北约东扩”方面,美国继续声称北约大门是开放的,任何国家都有权决定加入。北约东扩的中长期前景是否扩大到独联体国家,美国对此从未明确表态。在“暂停部署反导系统”方面,美俄关系重启后不久,美国就与波兰签订导弹防御协定修正案,并在离俄罗斯加里宁格勒60公里处部署爱国者导弹。
俄美战略妥协的暂时性和不稳定性是由力量对比和利益结构所决定的。美国依仗其力量远在俄罗斯之上,往往无视俄罗斯的利益关注点,越过双方利益交汇点,执意扩大自己的战略利益延伸。这只能加深双方的战略猜疑,导致两国关系重启进程的反复。在此形势下,俄罗斯也不得不对已经达成的战略妥协做出调整。如欧盟和美国在联合国决议之后又分别出台单方面制裁伊朗措施,俄罗斯就不予以配合和支持;如果西方的单边制裁措施损及俄罗斯利益,俄罗斯就对合作“打折扣”。美国国会对削减核武器条约态度不明和间谍案风波,更使两国战略妥协前景变得模糊。
双方地缘政治的战略利益比较则显示,俄美利益冲突不只是存在于双边关系之中,还反映在各自与第三国的关系之中。美国战略利益的主要覆盖区域包括伊拉克、阿富汗-巴基斯坦、伊朗等国家。但俄罗斯在这些地区并没有生死攸关的核心利益,它的利益关切在于防止从白俄罗斯到高加索一线的独联体成员纳入北约。俄美双方的地缘战略利益并没有真正的重合,彼此在共同利益上仍然缺乏积极的协调配合。相反,俄美之间却存在着消极的相互依存关系,即双方都有能力使对方的政策目标受阻,如俄罗斯在阿富汗和伊朗问题上,美国在独联体内部和中东欧地区,都能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至于俄罗斯在全球治理和国际秩序转型及欧洲安全体系中的地位和作用、后苏联空间的地缘政治等战略前景,美国对此更是讳莫如深。美国学者认为,美俄如无法在地缘政治结构中达成战略妥协,两国关系就很难实现重启,甚至可能变成过去美苏关系的翻版。⑧
尽管美国提出重启对俄关系,但是其防范俄罗斯在后苏联空间恢复主导地位、阻止俄罗斯帝国复活的核心目标从未改变。美国拒绝承认后苏联空间是俄罗斯的势力范围,⑨向独联体成员国保证不会以牺牲它们的主权和独立为代价来改善对俄关系,力图保持独联体内部的离心乃至分裂倾向。美国也不能允许由俄罗斯提议建立的独联体集体安全条约组织与北约平起平坐,俄提出的新欧洲安全条约同样遭到冷遇,⑩东欧国家领导人则与美国配合抵制俄罗斯恢复其势力范围的努力。(11)美国甚至企图通过“零核计划”来削弱俄核战略威慑能力,以此确立美国军事力量的全面优势地位。美国滞缓俄罗斯复兴的更深层意图是确保自己作为冷战胜利者的历史地位,以证明美国模式及其价值观的普适性。(12)即使苏联解体后,美国学术界仍然把俄罗斯发展模式归结为“没有发展的增长、没有民主的资本主义、没有国际吸引力的大国政策”(13)。可见,重启政策并没有改变美国维持霸权地位的根本目标,只是要改变其维持霸权的方式,以得到更多国家的支持,在自身实力相对下降的情况下减少霸权成本。
同样,俄罗斯接受重启俄美关系,也并不想放弃其国家战略目标,即始终坚持独联体地区外交的优先利益,利用俄罗斯在独联体的能源体系核心地位和传统文化价值将这一地区重新一体化,并重新纳入俄罗斯主导的集体安全条约机制和欧亚经济共同体。在此基础上,俄罗斯希望在欧洲安全秩序中发挥平等作用,它主导的集体安全条约组织能成为欧亚地缘政治实体。俄罗斯认为自己是世界体系的重要一极,不承认美国的全球霸权,并把核战略威慑力作为与美国平等对话的主要保障。俄罗斯甚至不承认自己是冷战的失败者,把20世纪90年代苏联解体后的巨大灾难看成是美国全球地缘战略的后果,而不是制度和价值观竞争的产物。(14)由此可见,俄美关系重启之后,双方核心利益和战略目标的对立很难在短期内消失,利益的相互融合目前还是局部的而不是全局的,其战略走势必然是曲折和反复多变的。这决定了俄美关系虽然不可能回到冷战状态,但也不可能再现冷战结束后的“蜜月期”。
四、俄美关系重启的战略启示
俄美关系重启是在金融危机后的国际环境中发生的,同时又对这一新环境产生着深远影响。其中值得提及的战略新要素包括:其一,俄罗斯将与金砖四国一起成为新的全球治理力量中心,而不是以俄罗斯自身的力量同美国及北约展开单打独斗。金砖四国作为整体的国际力量中心,既不受美国控制,也不会成为新的霸权国家。其二,美国滥用硬力量成为其世界领导地位下降的重要原因,未来一段时期美国将更多以所谓“巧实力”和软霸权来应对后起大国崛起的挑战。俄美关系将更多地转向制度竞争还是继续展开军事力量竞争,对未来国际体系转型将有重要影响。其三,俄美关系重启之后,并不会出现一个俄美联手压制中国的格局。相反,美国和俄罗斯同中国的战略依存关系都将有所深化,中国可以在俄美之间发挥更稳定的中介作用。俄、中、美战略三角关系将进入更加稳定有效的合作阶段,这对于国际体系转型的稳定性和渐进性具有关键意义。(15)
从俄美关系重启过程中,中国可以得到哪些战略启示和借鉴呢?首先,俄罗斯和美国都选择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战略转折点作为“重启关系的最佳时间点”。这就是在国际金融危机持续深化和蔓延,美俄两国都遇到严重的国内经济问题和外部安全挑战的压力之下,缓和双边关系成为双方共同的需要。对于俄罗斯而言,与美关系持续恶化可能严重削弱俄在全球政治和经济中的地位。对美国而言,美俄对抗不断升级所造成的后果和代价,是美国无论在财力上和军力上都无法承受的。重启双边关系实际上是双方选择避免最坏前景做出的战略妥协。
其次,俄美关系重启是双方在利益结构和力量结构比较后“求同存异”的结果。尽管俄美之间存在着共同利益,但是其局部性和暂时性十分明显;两国之间的战略分歧也非常突出,而且短期内任何一方都无法迫使另一方接受自己的战略安排或改变现状。因此,利用暂时的、局部的共同利益来缓解长久的、全局的战略分歧,就成为这次俄美战略妥协的主要特征。俄罗斯期待其核心利益得到美国的理解和尊重,美国则始终保留进一步渗透独联体的战略意图,双方避免触及对方的战略底线,则是重启关系的前提。
其三,这次战略妥协改变了冷战结束以来美攻俄守的基本态势,是在俄罗斯展开独联体范围内的进攻态势后实现的俄美战略新平衡。苏联解体以来俄美关系一直处于不断调整之中,但其基本态势是美攻俄守,美国始终占据相对强势和主导地位;(16)俄美关系缓和总是以俄做出重大妥协、退却为前提。在全球金融危机的背景下,俄罗斯在2008年8月俄格冲突中对西方国家采取主动进逼的强势反击,使美攻俄守态势悄然发生变化。美国在独联体范围内缺乏制约俄罗斯的有效战略手段,这种局面是否会长期存在,实际上考验着重启关系的可持续性。同时,俄攻美守的新态势会否延伸到其他领域和其他地区,关系到俄罗斯能否改变西方长期维持的游戏规则。
其四,俄美两国都存在着反对战略妥协的强大势力,可能阻碍重启进程的深入发展。总体来说,奥巴马政府对重启美俄关系给予了正面评价,认为俄罗斯的配合对于奥巴马在伊拉克、阿富汗、伊朗的战略调整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17)但是,美国内保守阵营却对重启政策持强烈批评并加以牵制。他们认为,由于价值观和根本利益的分歧,俄罗斯已成为是美国外交挫折的根源;(18)重启政策是对独裁国家妥协、牺牲欧洲国家利益的绥靖政策,最终会被俄罗斯所利用。(19)俄罗斯内部也普遍持有怀疑论。他们认为重启无助于建立俄美的战略信任,美国惯于得寸进尺,俄罗斯对美主动合作以换取美国回报是一种幻想,双方最基本的战略分歧依然存在,随时可能导致俄美关系新的危机。随着美俄两国总统选举年的到来,各自的国内反对力量和消极观点将更容易左右舆论、操纵局势。
其五,俄美关系重启能否从实用主义的权宜之计转变为更深远的战略合作机制仍有待观察。美国学者认为,俄罗斯已经不再是虚弱不堪的俄罗斯,世界也不再由美国单边主导。美国应制定更加长远和连续的对俄政策,在更广泛的基础上与俄罗斯和解并建立战略伙伴关系。(20)另一些学者则提出采取缓慢和渐进的方法逐步使俄罗斯成为美国的朋友,但这个过程的时间太长,美国内政治周期恐难以支持。因此,问题的关键在于俄美之间的共同利益是否足以支持两国成为平等的战略伙伴关系。如果共同利益还是局部、暂时的,俄美关系将仍不具有足够的战略互信;如果美国不断损害俄核心利益,即使正常的双边关系也难以保持;如果是缺乏战略互信的战略妥协,往往会走向更大的战略对抗。战略互信的建立将是一个长期和艰难的过程。双方更可能做的是继续调整政策,寻求在独联体和欧洲安全问题上建立有效的合作机制,避免两国关系持续对抗。(21)
总之,俄美关系始终充满着复杂性和两重性,一方面保持着合作动力,另一方面存在着战略冲突因素。俄美关系重启并没有改变这种两重性,“非敌非友”仍将是其主要特征。随着俄罗斯国力恢复和上升,美国将不得不越来越对俄方利益予以关注。美俄关系能否转入重启合作的新阶段,关键在于美方对俄方核心利益的威胁逐渐下降,而双方的经济相互依存则逐渐上升。这些基本战略要素在中美关系中也有结构性表现,因此俄美关系重启过程中的正面和负面效应,足以成为中国与美国建立“全面、积极、合作的伙伴关系”过程中的重要借鉴。
注释:
①Joseph S.Nye,"Testing Obama's Foreign Policy",http://www.project-syndicate.org/commentary/nye77/English.(上网时间:2009年12月10日)
②Steven Pifer,"What Does Russia Want? How Do We Respond?" http://www.brookings.edu/speeches/2008/0911_russia_pifer,aspx.(上网时间:2008年9月11日)
③Dmitri Trenin,"Russia Reborn,Reimagining Moscow's Foreign Policy",Foreign Affairs,November/December 2009,p.66.
④Victor Kremenyuk,"Resetting and Disjunction:The Drama of Russian-American Relations",http://eng.globalaffairs.ru/number/Resetting_and_Disjunction-14891.(上网时间:2010年7月7日)
⑤Sergei Karaganov,Dmitry Suslov,Timofei Bordachev,"Reconfiguration,Not Just a Reset:Russia's Interests in Relations with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Report for the meeting of the Russian-U.S.section of the Valdai International Discussion Club,Moscow,June 2009,p.15.
⑥Victor Kremenyuk,"Resetting and Disjunction:The Drama of Russian-American Relations",http://eng.globalaffairs.ru/number/Resetting_and_Disjunction-14891.(上网时间:2010年7月7日)
⑦Charles A Kupchan,"Enemies into Friends:How the United States Can Court Its Adversaries",Foreign Affairs,March/April 2010,pp.120-134.
⑧Robert Legvold,"The Russia File:How to Move toward a Strategic Partnership",Foreign Affairs,July/August 2009,pp.78-93.
⑨Office of the Press Secretary,The White House,"Remarks by the President at the New Economic School Graduation," Moscow,Russia,July 7,2009,http://www.whitehouse,gov/the_press_office/Remarks-By-The-President-At-The-New-Economic-School-Graduation/.(上网时间:2009年7月7日)Joseph R.Biden,speech,45th Munich Security Conference,http://www.securityconference.de/konferenzen/rede.php? menu_2009_&sprache_en&id_238&.(上网时间:2009年2月7日)
⑩Dmitri Trenin,"Russia Reborn,Reimagining Moscow's Foreign Policy",Foreign Affairs,November/December 2009,pp.64-78.
(11)"An Open Letter to the Obama Administration from Central and Eastern Europe",Radio Free Europe,July 16,2009,http://www.rferl.org/content/An_Open_Letter_To_The_Obama_Admi $ nistration_From_Central_And_Eastern_Europe/1778449.html.(上网时间:2009年7月16日)
(12)Sergei Karaganov,Dmitry Suslov,Timofei Bordachev,"Reconfiguration,Not Just a Reset:Russia's Interests in Relations with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Report for the meeting of the Russian-U.S.section of the Valdai International Discussion Club,Moscow,June 2009,pp.9-10.
(13)Dmitri Trenin,"Russia Reborn,Reimagining Moscow's Foreign Policy",Foreign Affairs,November/December 2009,p.65.
(14)Dmitri Trenin,"Russia's Spheres of Interest,not Influence",The Washington Quarterly,October 2002,Volume 32,Number 4.p.15.
(15)Sergei Karaganov,Dmitry Suslov,Timofei Bordachev,"Reconfiguration,Not Just a Reset:Russia's Interests in Relations with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Report for the meeting of the Russian-U.S.section of the Valdai International Discussion Club,Moscow,June 2009,pp.6-7.
(16)袁鹏:“俄美关系的变与不变——兼论美俄新冷战说”,《外交评论》,2006年第10期,第30页。
(17)Josh Roger:"Opinions Vary on State of US-Russia relations",The Washington Post,June 24,2010.
(18)David J.Kramer,"Resetting U.S.-Russian Relations:It Takes Two",The Washington Quarterly,Volume 33,Issue 1 January 2010,pp.61-79.
(19)Robert Legvold,"The Russia File:How to Move toward a Strategic Partnership",Foreign Affairs,July/August 2009,pp.78-93.
(20)Robert Legvold,"The Russia File:How to Move Toward a Strategic Partnership",Foreign Affairs,July/August 2009,pp.78-93.
(21)Samuel A.Greene and Dmitri Trenin,"Reengaging Russia in an Era of Uncertainty",Carnegie Policy Brief 86,December 2009,http://www.carnegieendowment.org/publications/index.cfm?fa=view&id=24658.(上网时间:2010年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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