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胡塞尔的被动观_联想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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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516.52 文献标识码:A

一、知觉的被动性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总是会听到这样的说法:“贫穷落后的旧中国总是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同志在工作上很被动,缺乏创新意识”;“这件事情弄得我很被动”等等,以上所说的这些“被动”都是日常语义上的被动,主要指主观上不够积极主动,要受人督促或者由于受客观情况的限制而使自己陷入不利的局面。本文将要讨论的“被动”是发生现象学意义上的被动,特指意识或知觉的被动性,与其相关的概念有“被动构造(passive Konstitution)”、“被动综合(passive Synthesis)”和“被动发生(passive Genesis)”等。

在胡塞尔看来,当我们的意识“主动地”注意到某物,用某一个名称去称谓它,并对之进行描述或判断时,一个认知行为就发生了,但是这种认知行为并不能被单纯地解释为是“主动的”,因为在任何一个“主动的”行为发生之前,总已经有一种“被动的发生”在开始运作了。被动发生(被动性)是主动发生(主动性)的根源和基础。那么到底什么是“被动性”呢?《被动综合分析》的英译者A·史坦巴克(Anthony J.Steinbock)在他的“译者导言”中,总结了“被动性”的五种含义,在他看来:

1.“通过被动性,我们以意义被构造的方式,或者更确切地说,以一种意义-发生(sense-genesis)的方式,理解了一种合规律的、根本的规则性。”①胡塞尔把被动的发生称作“原真的发生(primordial genesis)”并且把这种意义的构造称之为“原真的构造(primordial constitution)”,有时也称之为“前-构造(pre-constitution)”。②

史坦巴克指出,就主体来说,或者就意识活动来说,这种根本的规则性被看做是这样一种方式,通过这种方式,一个现在的知觉变成了一个滞留性地延迟的知觉,并且褪变成了过去的一种基本的形式,它与以前的滞留联结起来,引发了前摄或指向将来的意向。这样一种形式的合规律的规则性或时间意识提供了一个对象的统一性和同一性的构造的原真形式,以及联结的形式、共存和相继的形式。③

就客体而言,或者,就意向相关项而言,根据表象的一致和不一致,这种根本的规则性被看做是这样一种方式,通过这种方式,诸表象以协调一致的或不一致的方式综合地彼此相关,形成了综合的同一性的统一体和异质的区别领域。因此,如果一种表象并没有充实被预期的东西或者被过去的事件所草描的东西,以致意义被“抹掉”而非被充实时,“被动的模态化”就产生了。④

2.“通过被动性,胡塞尔意指一个经验的领域,在这个领域中,‘自我’不是主动地,即并不创造性地参与意义的构造过程,或者并不主动地在意义的构造过程中表明自己的态度(orient itself)。”⑤在胡塞尔看来,“被动的综合”涉及通过联想的联结所形成的意义的生产,联想的联结先于更高层次的主动性的发生,没有联想的被动综合,意识体验的内容就无法真正统一起来。正是通过“联想”这种内容的综合形式,由触发(Affektion)所预设的统一体才通过“对比”(Kontrast)而使自身凸显出来以被自我注意到。知觉的“被动综合”并不意味着没有任何自我是当前的,而只是说这个自我并没有积极主动地参与到知觉活动中来。胡塞尔用“主动的被动性(acctive passivity)”来指称这种状况。⑥

3.“被动性的含义也可以从否定的方面(ex negativo)进行规定。主动的过程虽然包括做出判断、述谓一个对象、反思和语言行为等等,但是并不能穷尽所有的行为。因此,胡塞尔往往把被动性看做基本上与知觉的、前-述谓的(pre-predicatire)、前-反思的(pre-reflective)和前-语言的(pre-linguistic)经验相等同的东西,因此带有一种暗含的、目的论的向理性的朝向(orientation to reason)。”⑦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会对周围事物以及自己的内心世界形成各种各样的知觉或经验,但是我们并不会把所有这些知觉或经验都以判断或命题的形式表达出来,那些我们并不感兴趣的或不注目的东西往往只是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了。它们处在一种前-述谓的、前-反思的和前-语言的被动状态之中。

4.“被动性是预先被给予性和对象性(objectlike formations)的领域。”⑧根据《被动综合分析》,所谓“预先被给予”,一方面意味着,“某物”在我身上实行了一种“触发的吸引力(affective allure)”,而这个“某物”本身却没有被我主动地把握到。这个“某物”通常被称之为“对象性”,因为它只展示了“对象”的基本结构,因而还不是一个“完全合格意义上的(full-fledged sense)”对象。⑨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对象性不能具有其自身内在的、在被动的时间意识中被保持的连续性,而只意味着这不是主动的过程的结果,因为只有主动的过程才赋予了对象性以一种同一性,以致它变成了一个认识兴趣的主题。⑩另一方面,某物之所以能够被给予,是因为“自我屈服于这种吸引并且已经将注意力转向了它,在自我的兴趣、认识、解释或者检验等行为中抓住了它。”(11)

5.“作为知觉和感性经验领域的被动性是作为认识和逻辑经验领域的主动性的基础。”(12)在胡塞尔看来,被动的经验层次是使得主动的经验层次成为可能的东西;被动的经验层次是一个“奠基的”经验层次,是主动创造的基础,它提供了“一个主观性本身的可能性的基本的、本质的条件”,并且准备好了在自我认识中所能够被继续利用的东西。因此,知觉的、被动的领域,相对于判断的、主动的领域,具有一种“本原的”性质。(13)

通过以上讨论,胡塞尔的“被动性”概念的含义已经十分明晰了。我们可以这样来描述其本质:“被动性是指自我并不参与其中的原真的意义发生的规则性;它刻画了‘一个对象性预先被给予的经验的前-反思的维度’,一个为‘主动性’奠基的维度”。(14)

通过对“被动性”概念的考察,我们发现:在自我开始主动地关注一个对象之前,已经有一些被动综合的行为在发生了;被动的发生是一种原真的发生,被动综合是主动综合的基础;在被动发生的过程中,个别自我仍然是在场的,只是没有主动地参与而已;自我的主动综合作用事先已经受到了被动经验的影响。接下来的讨论旨在表明:被动领域中的知觉内容是如何通过联想的综合统一和触发的吸引而凸显为具有同一性的、统一的对象的。

二、联想与被动综合

内时间意识现象学描述了意识活动的最基本的和最普遍的综合,这些综合以一种合规律性的方式即共存和相继(Koexistenz und Sukzession)把对象联结在了一起,赋予了意识生活以一种统一性的形式,但是在胡塞尔看来,内时间意识对意向对象的综合统一完全只是形式上的统一,它并不关心这些特殊对象的具体内容,也不关心这些统一的对象是如何被构造的。他说:“如果时间意识是同一性的统一性(Identittseinheit)或者对象性的构造的策源地,因而是所有由意识所形成的对象性的共存和相继的联结形式的策源地的话,那么它就是生产了一种普遍形式的意识。……它仅仅对于所有个别对象和多数对象的必然的时间形式感兴趣,或者相应地说,它仅仅对于构造了时间之物的多样性的形式感兴趣。……但是,是什么东西把一种内容上的统一性赋予了特殊的对象,是什么东西从内容上形成了一个对象与另一个对象之间的区别,而且对于意识来说,并且对于出自意识本身的构造成就来说,是什么东西使得区分和部分之间的关系在意识之中成为了可能,等等——可是,时间分析并不能告诉我们,因为它确实不关心意识的内容。”(15)因而,如果我们想要知道“是什么东西必然地把时间性的统一性赋予了所有被区分的和可区分的对象”(16),是什么东西把特殊的、具体的对象从内容上区分和统一起来的话,我们就必须研究内容的综合。

在胡塞尔看来,既然时间分析并不能使我们洞见到流动的、活生生当前的必然的综合结构,因此我们需要一门联想现象学,并且需要一种对不同的“原真现象”和综合的研究。(17)在《经验与判断》中,胡塞尔指出:“要在一个自我的时间上相分离的那些意向性对象之间产生某种直观的统一性,光有它们在一个自我意识中共同被构造起来这一事实还是不够的。时间意识的确只是把某种普遍形式产生出了意识。那些知觉和回忆的、或者说知觉和回忆的那些意向性对象的实际的唤起,是对它们的实际的直观结合,也都是联想作用这种被划为时间意识的最低级综合的被动综合方式的结果。”(18)

胡塞尔把联想称之为“意义的发生构造或‘被动’构造的一种先天的、本质的合规律性”。(19)这种合规律性不可被还原为自我的习性或心理过程。联想的综合处在一种意向性的和动机引发(Motivation)的关系之中,这种关系与触发的原真现象有关并且与朝向注意的触发的唤醒有关,因此联想并不是客观事实的一种并列(juxtaposition)或相继,而是一种解释方式,即对象是如何从特殊的知觉功能向认知行为的转变中被构造的。(20)

在胡塞尔看来,就意识内容的联结而言,“同质性的联结”和“异质性的联结”是联想性综合的最普遍的方式。(21)在《经验与判断》中,胡塞尔以颜色材料为例,对“同质性”与“异质性”这两个概念进行了分析。他说:“任何一个这样的,感性场境都是一个自为地相统一的场境、一个同质性的统一体。它对任何其它的感性场境来说都处于异质性的关系之中。在这种关系中,个别的东西是通过与某物相对比而被凸显出来的,例如,一个白色背景上的红色斑点。红色的斑点与白色的表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即使在每一种对比中,也仍然保持有某种亲和性(Verwandtschaft)与融合性;红色的斑点与白色的表面作为视觉上被给予的东西在根源上是相互亲和的。并且这种同质性与其它种类的(如听觉的)被给予性的异质性相区别。所以,对于总是与一个意识的生动的当下结合在一起的那些被凸显出来的感性的被给予性所做的最普遍的内容上的综合,都是根据亲缘性(同质性)和陌生性(异质性)而进行的综合。”(22)

在一个流动的当下意识中被给予的颜色材料与声音材料是完全不同的,因为它们处在两个异质的感性场境中,即视觉的场境和听觉的场境。而一些分离的颜色材料之所以能够被统一在同一个视觉场境中,则是因为它们具有亲缘性或相似性。但是亲缘性或相似性有程度上的差别,相似的程度不同,联结的强度也不同。相似的极端情况是相同。为此胡塞尔指出:“这种亲缘性有其程度,根据其程度,它时而较强地,时而较弱地进行统一。最完全的亲缘性或相似性是相同性,因此相同性形成了同质性的最强烈的联结。”(23)

胡塞尔把相同性的相合称之为纯粹的和完全的融合(Verschmeizung),而相似性的相合只是不纯粹的和不完全的融合,但不论是相同性还是相似性,它们都是联想性综合的结果:“当我们从相同性向相同性过渡时,这个新的相同性就会表现为重复。它就其内容而言就与前一个相同性达到了完全无差别的相合。这就是我们称作融合的东西。甚至当我们从一个相似物向另一个相似物过渡时,也会发生一种相合,但这只是一种局部的、同时与不相同的东西相争执的相合。……因此,凡是在一种纯粹静态的描述中表现为相同性或相似性的东西,它本身就必定已经被看做这种或那种相合的综合(Deckungssynthesis)的产物了,我们可以借用一个传统的、但是其意义发生了变化的词,即‘联想’来指称这种相合的综合。这种联想发生的现象是这样一种现象:它统治了这个被动的预先被给予性的领域,并且被提升到了内在时间意识综合的层次之上。”(24)

为什么说联想发生的现象“被提升到了内在时间意识综合的层次之上”呢?这是因为,在胡塞尔看来,联想的唤醒为内时间意识的综合统一创造了前提:“只有在联想的唤醒这一基础之上,那些分离开的回忆才能相互联系起来,并且在回退中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被纳入到一个直观的回忆关联之中。这就是说,如果这些回忆一旦被联想所唤醒,那么它们就能够被编排进此前和此后(Vorher und Nachher)的时间关联之中,‘就像它曾经是现实的那样’,而且它们的时间位置也能够在过去之中被确定。这样一来,联想的唤醒就为时间关系的构造,为‘以前’和‘以后’(früher und spter)的构造创造了前提。”(25)

事实上,在胡塞尔的联想现象学中,“回忆”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他常常将其称作“再生产性的联想”。正是通过回忆这种特殊的再生产性的时间行为,对象的同一性才得到了保证。因为一个对象并不能仅仅在瞬间的现在中被构造,而只有当我能够一再地返回到“同一个(identisch)”“它”时,即在我的回忆和再回忆(Wiedererinnerung)中一再地获得对“它”的认同(identifizieren)时,“它”才能是一个真正的对象。联想是对触发的唤醒,而唤醒就是对滞留在过去之中的东西的回忆,它从动机上引发了一种在回忆中再造的趋向。在《经验与判断》中,胡塞尔这样说道:“联想在这里唯一涉及的是‘某物引起对某物的回忆’,‘一物暗示另一物’这种纯粹内在的关联。我们之所以能具体地看到这种现象,只是在我们将单个凸显物、单个被给予物作为从某个场境中自己凸显出来的东西而拥有的时候:即一物引起对另一物的回忆的时候。而这种关系本身在现象学上是可以指明的。它在自身之内是作为发生过程而表现出来的;在意识中,它一方面具有唤醒者的特征,另一方面则具有被唤醒者的特征。……联想还具有其它一些功能:即把分离的东西统一起来,只要这些分离的东西通常的确已经在一个意识流中被构造了;并且把在场的东西与不在场的东西,把当下被感知的东西与那遥远的、与此分离的回忆,甚至与想象的对象统一起来;这一个相同的东西唤醒了对那一个相同的东西的回忆,相似的东西唤醒了对相似的东西的回忆。”(26)而这种“‘唤醒’之所以是可能的,必定有其原因,这就是在相同的东西和相似的东西之间已经事先被动地构成了一种‘感性的’统一性,一种‘下意识的’统一性。”(27)

以上的分析表明,内时间意识对意向对象的综合统一完全只是形式上的统一,它并不关心意向对象的具体内容,也不关心一个统一的对象是如何被构造起来的,而只有联想的唤醒作用,才能够把那些特殊的、具体的意向对象从内容上区分开来,并在一个直观的“相合的综合”中统一起来,构成一个完整的对象。但是,联想的综合并不单纯是意识中的被动过程,相反,这些相合的综合都有其触发的力量,因为那些因其非相似性而被凸显出来的东西总是具有一种指向自我的触发的趋向。(28)下面我们就来看看,到底什么是“触发”,以及“触发”在我们认识对象的过程中具有什么样的作用。

三、触发:从被动向主动的转变

胡塞尔在《被动综合分析》的第32-35节中集中讨论了触发现象,在第32节中,他给出了自己对于“触发”概念的定义:“在触发这个标题下,我们理解了被给予意识的刺激,理解了一种特有的、由一个被意识到的对象在自我身上所施加的引力(Zug)。它是这样一种引力:当自我将注意力转向它,并且从这里继续前进,追求自身被给予的、不断地揭示了对象自身的直观,因此也就是追求知识的获取,追求对对象的更切近的考察时,这种引力就放松(sich entspannt)了。”(29)

从胡塞尔的这段话我们可以看出,所谓触发就是指被动经验领域中的一个被给予意识的对象对自我发出了一种刺激(Reiz)或者施加了一种吸引(Ziehen),当这种刺激或吸引的力量足够强大的时候,自我就被它所触发了,于是被动就变成了主动,自我开始主动地将注意力转向这个发出刺激或吸引的东西,在直观的视域中来把握这个对象的本质,对之命名、进行判断,最终获得关于这个对象的某些认识。胡塞尔把一个事物从诸多事物之中、从一个预先被给予的周围环境中“站出”的这种状况称之为“凸显(Abhebung)”,而这个自身凸显出来的东西就是一个进行触发的东西,是一个由意识所构造的“清晰的对象(explizite Gegenstand)”。与此相反,那个由于触发力不够而未能成功地将我唤醒而使我主动地将注意的目光投射到它身上去的对象则是一个“隐含的对象(implizite Gegenstand)”。这个隐含的对象虽然并没有引起实际的触发,但是它却具有触发的潜力,因为在某种适当的条件下,它仍然会在我的意识中凸显出来。由此,胡塞尔区分了“实际的触发(wirkliche Affektion)”和“朝向触发的趋向(Tendenz zur Affektion)”:“意识一方面构造了清晰的对象,即被凸显的和实际上进行触发的对象,另一方面也构造了隐含的对象(部分和要素),即没有或者尚没有获得凸显的对象,但是根据触发的观点,它们依然被考虑了,因为在‘适当的情况下’它们也能够被凸显出来。因此,我们就必须区分实际的触发和朝向触发的趋向,朝向触发的趋向并不是空乏的,而是在事实上具有本质根据的触发的潜在性。感性的材料(以及一般材料)似乎发出了朝向自我极的触发的力的射线(Kraftstrahlen),但是由于这些射线的触发力不够所以没有达到自我极,对于自我来说它们实际上没有变成一个唤醒的刺激。”(30)

显然,胡塞尔这里所提到的“清晰的对象”与“隐含的对象”,“实际的触发”与“朝向触发的趋向”之间是具有一种对应关系的。“清晰的对象”是自身被凸显的对象,它引起了“实际的触发”,而“隐含的对象”是尚未被自身凸显的对象,它具有“朝向触发的趋向”。

在胡塞尔看来,“触发”首先是以“凸显”为前提的,而“凸显”意味着“对比(Kontrast)”的存在。“对比”的意思是说,可能同时有许多东西在“相互竞争地”刺激着我,对我施加吸引,但是由于这些东西的刺激力或吸引力还不足以让我对它们产生兴趣,所以我对它们“无动于衷”、“视而不见”,而另外的某个东西却具有非常强烈的触发力,它“打动了我”,它是“引人注目的”,因而我被它所吸引,被它所“征服”了。正是通过对比,某个个别的东西才得以从众多的竞争者中胜出(siegen)。对此,胡塞尔举例说,在某一时刻,我可能会被各种各样的颜色、声音或气味所刺激,但是,当一首经典的老歌或一段非常独特的旋律响起的时候,我的意识就会突然兴奋起来,我会“竖”着耳朵“倾听”。这时候,这首歌曲或这段旋律就在与各种颜色、声音或气味的“对比”中“凸显”了出来,并“触发”了我。然而,如果一阵强烈的冲击波,比如爆炸的冲击波向我袭来的时候,不仅听觉领域中的这首歌曲或这段旋律被“淹没”了,而且其它领域中的一切正在刺激我的东西也被同时“熄灭”了。强烈的冲击波成了此时惟一触发我的东西。(31)

胡塞尔不仅指出了感性领域中的触发现象,而且也指出了非感性领域即思想观念领域中的触发现象:“在感性领域内,一种声音、一种噪声、一种颜色都或多或少是扰人的,它们存在于知觉场境中,并且从其中凸显出来,它们在还未被把握时就对自我施加了一种较强或较弱的刺激。同样地,一种浮现出来的思想也可能是扰人的,或者说,一种愿望、一种渴求也能够从背景中对我们做讨厌的侵扰。这种强迫接受是以或多或少带有刺激性的凸显为条件的……在刺激着我们的各种模糊的思想冲动之中,例如有一种思想在一切别的思想前面凸显出来,它由于仿佛在对自我施加压力而对自我具有了某种情感上的影响。”(32)

观念对象虽然不像感性的实在对象那样具有世界之中的实存(Existenz)性质,但是它们的客观性却是毋庸置疑的。正是由于它们“客观地”存在,所以也可以通过联想的唤醒或动机引发而凸显出来。比如,当我们读到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俄狄浦斯》时,我们会被俄狄浦斯“杀父娶母”的悲惨命运所触发;当我们看到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在面临“存在还是不存在”(生还是死:to be or not to be;Sein oder Nichtsein)的人生困惑时,我们也会发出同样的意义追问!

结语

兰德格雷贝在《被动构造问题》(33)一文中指出,胡塞尔的“被动性”概念至少包含两层含义,即“原初被动性(ursprüngliche Passivitt)”或“原被动性(Urpassivitt)”和“第二性的被动性(sekundre Passivitt)”。所谓“原初被动性”是指,“在自我不作为(ohne Tun des Ich)”或“我思之前”,甚至在“无自我”(Ichlos)的情况下仍然发生的意识流动(34),它意味着主观性所先天具有的时间化(Zeitigung)的构造能力,凭借这种能力,主观性通过内在时间意识而构造出了它的体验的原初统一。这个意义上的“被动性”被胡塞尔定义为“纯粹触发性的在先被给予性、被动的存在信仰,在这里尚不含有任何认识成就,它只是‘刺激’而已”。(35)所谓“第二性的被动性”是指,所有那些被意识所主动构造出来的东西,都会成为自我的“习性”,而自我可以一再地回溯到这些“习性”之上。因而,这个意义上的“被动性”是一种后于“主动性”、后于“我作为(Ich-rue)”的意识活动能力。相反,“原被动性”,也即真正意义上的“被动性”,则先于所有的“主动性”并且构成了所有“主动构造”和“主动综合”的前提。(36)

显然,依照兰德格雷贝的解释,我们的讨论也完全涉及了“被动性”概念的这两个层面。而且,就胡塞尔本人来说,他对于“被动性”的第一个层面,即内时间意识的被动综合也并不满意。只有把“被动性”上升到“主动性中的被动性”,它才能真正为先验自我的主动综合奠定基础。在知觉的被动性阶段,自我还停留在一种被动的存在信仰之中,即相信有某个预先被给予的东西即X存在着。但是自我并不满足于这种素朴的存在信仰,它还试图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来获得关于这个对象X“是什么(Was)”以及“怎么样(Wie)”的知识,试图全面地把握这个对象的内在性质和外部关系。这就迫使自我从知觉的被动性阶段前进到知觉的主动性阶段。

注释:

①E.Husserl:Analyses Concerning Passive and Active Synthesis:Lectures on Transcendental Logic,translated by Anthony J.Steinbock,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1,"Introduction",p.xxxviii.

②Ibid.

③Ibid.

④Ibid.

⑤Ibid.

⑥Ibid.,p.xi.

⑦Ibid.,p.xli.

⑧Ibid.,p.xlii.

⑨史坦巴克在其“译者导言”的第21个注解中指出了他之所以没有把“Gegenstndlichkeit”翻译成“objectivity”或“objecthood”,而是翻译成了“objectlike formation”的原因。在他看来,胡塞尔在使用“gegenstndlich”这个词的时候,经常是指“含有对象的(with objects)”,当他用这个形容词来限定一个名词时,比如“gegenstndliche Feld”,他所意指的并不是“像一个对象的”领域,而是这样一个领域,这个领域充满了能够潜在地变成主题的对象。对此,可参考胡塞尔本人的一个说法:“我常常选用‘对象性’这个比较不确定的表述,因为在这里所涉及到的都不仅仅是狭义上的对象,而且也涉及到事态、特征,涉及到非独立的实在的形式或范畴的形式等等。”(胡塞尔:《逻辑研究》,Ⅱ/1,A39/39,倪梁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47页。)

⑩E.Husserl:Analyses Concerning Passive and Active Synthesis:Lectures on Transcendental Logic,translated by Anthony J.Steinbock,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1,"Introduction",p.xlii.

(11)Ibid.

(12)Ibid.

(13)Ibid.,p.xliii.

(14)Ibid.

(15)E.Husserl:Analysen zur passiven synthesis,Husserliana XI,Den Haag/Martinus Nijhoff,1966,S.127.

(16)Ibid.

(17)E.Husserl:Analyses Concerning Passive and Active Synthesis:Lectures on Transcendental Logic,translated by Anthony J.Steinbock,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1,"Introduction",p.xiiv.

(18)E.Husserl:Erfahrung und Urteil.Hamburg 1985,S.207.

(19)E.Husserl:Analyses Concerning Passive and Active Synthesis:Lectures on Transcendental Logic,translated by Anthony J.Steinbock,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1,"Introduction",p.iv.

(20)Ibid.

(21)E.Husserl:Analysen zur passiven synthesis,Husserliana XI,Den Haag/Martinus Nijhoff,1966,S.129.

(22)E.Husserl:Erfahrung und Urteil.Hamburg 1985,S.76.

(23)E.Husserl:Analysen zur passiven synthesis,Husserliana XI,Den Haag/Martinus Nijhoff,1966,S.129.

(24)E.Husserl:Erfahrung und Urteil.Hamburg 1985,S.77.

(25)Ibid.,S.208.

(26)Ibid.,S.207-208.

(27)Ibid.,S.209-210.

(28)Ibid.,S.79.

(29)E.Husserl:Analysen zur passiven synthesis,Husserliana XI,Den Haag/Martinus Nijhoff,1966,S.148-149.

(30)Ibid.,S.149.

(31)Ibid.,S.149-150.

(32)E.Husserl:Erfahrung und Urteil.Hamburg 1985,S.80.

(33)参见《中国现象学与哲学评论》,第九辑《现象学与纯粹哲学》,倪梁康等主编,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第168页。

(34)胡塞尔在手稿C17 IV中有这样的说法:“因此,‘被动的’意味着,在这里,流动的产生没有自我的行动(Tun),尽管自我可能是醒着的并且是行动着的自我——流动不是源于自我的行动,仿佛自我指向它、去实现它(流动),似的,仿佛它是由某个行动使自己得以实现似的。”(Ms.C17 Ⅳ,1930,转引自兰德格雷贝:《被动构造问题》,《中国现象学与哲学评论》,第九辑《现象学与纯粹哲学》,倪梁康等主编,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第170页。)

(35)E.Husserl:Erfahrung und Urteil.Hamburg 1985,S.61.

(36)参见倪梁康:《胡塞尔现象学概念通释》,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第3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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