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与有机马克思主义的生态文明理论的异同,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马克思主义论文,生态学论文,异同论文,生态论文,理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712.7 美国学者菲利普·克莱顿与贾斯廷·海因泽克合著的《有机马克思主义:生态灾难与资本主义的替代选择》一书近期由人民出版社出版汉译本。这是马克思主义生态问题研究方面值得重视的一部著作。“有机马克思主义”主张把马克思主义与怀特海过程哲学结合起来,在此基础上通过对资本主义制度和现代性展开批判,从而揭示当代生态危机的根源,并提出以共同体价值观为核心内容的有机教育作为解决生态危机的办法。在如何对待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问题上,他们一方面赞扬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挖掘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生态内涵,另一方面也批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没有结合当代自然科学的发展和不同民族文化的特点,不能使生态文明的观念深入人心。比较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同有机马克思主义生态文明理论的异同,对于我们深入理解生态文明的本质和中国的生态文明建设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与有机马克思主义的生态文明理论的区别之一在于他们生态文明的理论基础不同。具体说,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是以历史唯物主义为理论基础的生态文明理论,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历史分析法和阶级分析法;而有机马克思主义则把马克思主义理论看作与生态思维相矛盾的历史决定论和现代性哲学,主张用怀特海过程哲学与马克思主义相结合,通过建立一种怀特海式的后现代的建构性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才能使之与生态思维相一致,其生态文明的理论基础是怀特海式的马克思主义。 与有机马克思主义不同,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并不否定马克思主义理论与生态学的一致性,而且认为在解决生态问题上,马克思主义理论更具优势。有机马克思主义把马克思主义理论看作立足于现代哲学立场和思维方式的历史决定论,与生态思维和有机思维是对立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也承认马克思主义理论是历史决定论,但是一种与生态思维相适应的辩证决定论。对此,福斯特在《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一书中明确区分了马克思唯物主义的决定论同旧唯物主义决定论之间的原则区别。他指出,唯物主义有两种理论传统,一种是德谟克利特的严格决定论的唯物主义传统,这种理论传统造就了近代机械唯物主义,其特点是将人类与自然分裂并使之相互对立;另一种理论传统是伊壁鸠鲁承认偶然性和人的主观能动性的有机论唯物主义传统,马克思主要受该理论传统的影响,其特点是强调人类与自然是有机联系的统一整体。这使得马克思一方面反对神学目的论,另一方面又避免了机械决定论,从而创立了建立在人类实践基础上历史观和自然观相统一的实践唯物主义,它内在地包含了生态思维方式,因此,“马克思的世界观是一种深刻的、真正系统的生态(指今天所使用的这个词中的所有积极含义)的世界观,而且这种世界观是来源于他的唯物主义的”①。生态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佩珀在论及历史唯物主义决定论的特质时指出,马克思主义并不认为经济动因是决定历史发展的唯一因素,而是强调经济因素和文化与意识形态因素是不可分割地发生作用的,因此,历史唯物主义的决定论是辨证决定论。佩珀还强调,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通过批判笛卡尔的机械论,把“社会-自然辩证法看作是有机的(把社会和自然看作是一个有机体)和一元论的(物质和精神的现象可根据一个共同的现实基础来分析)”②。休斯在《生态与历史唯物主义》一书中驳斥了那种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机械决定论解释,指出历史唯物主义的历史决定论与生态学的有机论和整体论并不矛盾,相反,它们具有完全的一致性。因为马克思主义不仅把辩证法规定为与形而上学相对立的研究相互联系的学说,而且反对近代哲学的机械论与还原论的研究方法,明确地把在思维中重建具体和整体作为其研究的目的。只不过“马克思所支持的那种整体论并不排除存在着这样一个因素,而该因素在决定作为一个整体的系统行为中起着主导的作用”③。 有机马克思主义自称是超越了马克思主义的后现代马克思主义,但其本质却是怀特海主义。有机马克思主义在赞赏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和经济学研究的当代价值的同时,又认为马克思主义秉承了历史决定论、历史规律论和二元论的现代哲学立场,因而是与生态思维是相对立的。要使马克思主义与当代物理学、生态科学和生态危机的现实相适应,就必须用新的理论资源对其进行重建,这种新的理论资源就是怀特海的过程哲学。在他们看来,怀特海的过程哲学反对现代哲学的机械论、还原论、个体主义和唯物主义或唯心主义,主张关系实在论、有机论和整体性,是一种超越现代哲学的后现代哲学,正好可以弥补马克思主义的缺陷,而马克思主义注重阶级分析与经济分析又是怀特海哲学所缺乏的。因此,应当把马克思主义同怀特海哲学结合起来,倡导形成一个马克思主义者的怀特海主义或怀特海式的马克思主义。在有机马克思主义看来,怀特海的过程哲学是以现代物理科学、生态科学为基础,强调共同体的价值观、有机思维和生态思维,它同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与经济分析方法相结合,能够成为适应当代科学和解决生态危机问题的理论工具。可以说,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是以历史唯物主义为基础的生态文明理论,而有机马克思主义则是以怀特海主义为基础的生态文明理论。正是由于理论基础的不同,导致了两者在如何看待生态文明的本质问题上存在根本性区别。 有机马克思主义以怀特海哲学为理论基础,把生态文明看作一种不同于工业文明的后现代文明。在他们看来,文明的本质与自然相疏离,人类文明史本质上是人类与自然的疏离史,资本主义工业文明导致人类的生产不可持续,这种把文明与自然对立的观点必然导致他们在生态文明本质问题理解上的内在缺失。在他们看来,“生态文明基本上是本土的。换句话说,生态文明必须关注特定的场所,为这些特定场所中的人们找到可持续生存于其中的方式。相对于小的区域必须是自给自足的”④。有机马克思主义特别反对以技术为基础的农业产业化,强调以技术为基础的农业产业化会破坏生物多样性和土壤,使得农业发展不可持续,这种做法显然是一种无法实现的浪漫主义。 基于上述对生态文明本质的理解,有机马克思主义批评近代以来的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是用“人类例外论”这一术语来表达“‘自然’仅仅是满足人类的需要的工具”的思想。“学者们用‘人类例外论’这一术语,来概括那些认为人类独立于支配地球上所有其他生命形式的自然法则之外的意识形态。几个世纪以来,人类主要根据自身的利益来建构价值观,而把一切其他生命形式看作人类实现自身利益的‘资源’”⑤。这种价值观虽然承认自然是人类社会生存和发展的基础,但仅仅关注人类的福祉,而忽视人类之外存在物的福祉,是一种导致人类与自然关系紧张的扭曲的价值观。有机马克思主义还特别强调,近代以来的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本质上是一种服务于资本追求利润的个体主义价值观,这导致了社会发展中的阶级不平等和穷人最受环境污染影响的现象。他们基于“地球共同体所有存在物之间存在着有机联系”这一认识,认为人类之外的动植物也具有其内在价值,要用所谓“共同体价值观”代替“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有机马克思主义上述主张虽然对于反思近代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的缺陷和人类实践行为的后果具有积极的意义,但是,主张“所有存在物都具有内在价值”和“共同体价值观”却存在着理论上和实践上的问题,也与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有着显著区别。 “内在价值”是西方生态中心主义者所提出和坚持的概念,他们主要是从三种意义上使用这一概念的:其一,与工具价值相对立,强调人类之外的自然界就是目的本身,而不是一种满足于人的需要和目的工具性存在;其二,强调顺应自然物的内在结构和属性;其三,即便不存在主观评价者,自然物也具有自己的客观价值。有机马克思主义虽没有对所谓的内在价值的概念作出明确的界定,但他们同生态中心论一样都是依据生态科学的整体性规律,从地球生态系统的有机性和整体性这一角度谈论内在价值,而反对建立在人的需要基础上的主观价值论,主张人类与人类之外的存在物具有相同的价值。“内在价值论”不仅在理论上面临着如何从事实判断推出价值判断的难题,而且在实践中也无法处理人类与人类之外的存在物之间以及生物圈食物链之间的矛盾。把人类的价值与人类之外的存在物的价值等同起来,这实际上是一种以贬损人类的尊严来保护生态的反人道主义价值立场。由于“内在价值论”无法通过严密的科学论证获得确证,生态中心论者主要是诉诸人的直觉和境界来说明,具有浓厚的神秘主义、相对主义的色彩。这种反人道主义、神秘主义和相对主义与后现代哲学具有一致性。对于这种具有后现代性质的生态文明理论和内在价值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展开了系统的批判。对于内在价值论的困境,佩珀指出:“存在着对自然内在价值理论的各种异议:它的理论与含义、它的归之于直觉而不是理论论证、它的不可能性(我们不知道自然是否赋予本身以价值,我们作为人类只能从一种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谈论自然)以及它试图建立一个自然——社会二元论的趋势”⑥。因此,与生态中心论和有机马克思主义的后现代价值立场不同,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明确自己的价值立场是现代主义的,并明确坚持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观,强调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拒绝生物道德和自然神秘化以及这些可能产生的任何反人本主义,尽管它重视人类精神及其部分地由与自然其他方面的非物质相互作用满足的需要”⑦。只不过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所坚持的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在内涵与基础方面,具有不同于近代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的特点。近代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本质上是以资本、个人和西方为基础的“地区中心主义”和“阶级中心主义”,科学技术是资本用以控制自然的中介,“自然”被当成资本追逐利润的工具,这必然会导致人类与自然关系的紧张;而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所说的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则是建立在追求长期的集体利益,特别是以满足穷人的基本生活需要为基础的新型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因此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不像生态中心论者那样拒斥技术运用和经济增长,反倒认为生态文明建设必须以技术进步和经济增长为基础。由于生态社会主义的生产目的是为了满足人们的基本生活需要,而不是追求利润,因而不会造成技术的异化使用和生态危机。 有机马克思主义不仅坚持“内在价值论”,而且从反对近代个体主义价值观和发展观出发,提出生态文明建设的基础是必须把“个体价值观”转换成为“共同体价值观”。有机马克思主义特别重视“共同体”的概念,这根源于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他们反对近代以来的个人主义价值观和经济主义发展观,认为这是造成生态危机的根源,“有机马克思主义代表了一种抵制极端个人主义和消费主义的重要力量。它特别重视共同体的重要性”⑧。二是他们基于生态科学和当代物理学所揭示的整体性规律和存在物之间的有机联系,强调地球是一个有机联系的共同体,因而必须摒弃个体主义思维和价值观。那么,他们所说的“共同体”的内涵是什么呢?对此,小约翰·柯布在《21世纪生态经济学》一书中指出:“共同体”就其一般含义来说就是具有内在关联的人们构成的一个整体。如果要真正说清楚“共同体”的含义,就应当比较它与“社会”概念的不同。柯布以社会学家滕尼斯关于“共同体”和“社会”的规定为例,来阐明两者之间的区别与联系。滕尼斯把“共同体”看作基于亲缘关系和邻里关系的人的自然群体,共同体中的人们具有共同的文化和社会习俗;而把“社会”看作人们之间客观的契约关系和法律关系。柯布认为,社会中人们之间的关系是通过契约关系联系在一起的,因而决定了社会成员彼此之间会保持距离;“社会”要想成为“共同体”还需要附加如下条件:“(1)它的成员能广泛参与到支配其生活的决策中;(2)社会作为一个整体对其成员要负责;(3)这个责任包括要尊重其成员多样化的个性”⑨。也就是说,“共同体”构成成员之间应当保持一种有机的关系。有机马克思主义把整个地球看作由诸种不同共同体组成的共同体,强调通过有机教育培育共同体价值观。共同体价值观的核心是“所有生命共生共荣及公正分配资源和机会的知识和价值观”⑩,以对抗个人主义和消费主义价值观,并把这作为解决生态危机的重要途径。但有机马克思主义把整个地球共同体看作诸多小共同体组成的,由之,如何保持这些共同体之间的有机关系,从而保证地球共同体的和谐协调,这是有机马克思主义面临的难题和必须回答的问题。有机马克思主义把生态文明看作脱离全球化的自给自足的农庄共同体的本土经济,这种脱离全球视野,单纯强调地方生态自治,正是有机马克思主义的重大理论缺陷。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明确指出,只要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存在,就不可能有生态文明,这是因为,资本有追求利润的本性,而且资本主义生产目的主要在于生产交换价值而不是生产使用价值。对于如何解释资本主义企业也强调环境保护这一问题,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区分了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环境保护和真正意义上的生态文明的区别。在他们看来,资本主义企业也追求环境保护,把自己的商品贴上“绿色”的标签,但这不是生态文明建设。资本主义企业之所以重视环境保护,其目的在于维系其再生产的自然条件;资本主义企业把商品贴上“绿色”的标签,是为了追求更高的利润。上述两点决定了资本主义生产必然会带来人类与自然关系的紧张和生态危机。在对于生态文明本质的理解问题上。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反对生态中心论脱离人类社会历史抽象地谈论自然,把人类文明和自然对立起来,进而把生态文明理解为回归到人类屈从于自然的自然生存状态。恰恰相反,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把生态文明理解为超越工业文明的新型文明形态,认为只有建立他们所说的生态社会主义社会,才有可能真正展开生态文明建设。在他们看来,生态文明并不排斥技术进步和经济增长,反倒要以技术进步和经济增长为基础和前提,生态文明并非回到穷乡僻壤的生存状态,也不认为这种状态下人类与自然的矛盾关系就得到了解决。要利用工业文明的积极成就,改变现代社会所谓的高生产、高消费的理想生活模式,通过社会政策的改变,创造适合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多种满足形式,使人们在劳动创造的欢欣中体验自由和幸福,而不像资本主义工业文明那样,把人们的所有兴奋点都引到以商品消费为自由和幸福的异化消费。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和有机马克思主义都批判资本主义制度和现代性价值体系,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主要侧重于通过分析资本主义制度本性与生态危机之间的必然联系,并在此基础上对现代性价值体系展开批判;有机马克思主义则侧重于分析现代性价值体系的特点与后果,分析个人主义价值观与经济主义发展观和生态危机之间的联系。理论侧重点的不同导致他们在解决生态危机途径问题上的理论差异。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明确提出了资本主义制度在其本性上是反生态的,这是由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矛盾和生产方式运行的特点所决定的。从资本主义制度与生态危机的内在关联看,他们提出资本主义制度有马克思所揭示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即第一重矛盾,指出这一矛盾运动会造成以需求不足为特征的经济危机。此外,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强调资本主义社会还存在着生产与其条件的第二重矛盾,这一矛盾运动会造成生态危机。这是因为:其一,资本主义生产的目的在于追求利润而不在于满足于人们的基本生活需要,资本主义生产体系总是倾向于不断自我扩张并同自然界之间产生矛盾,并最终体现为生态危机;其二,资本主义的积累或者通过外延扩大再生产来延续,或者通过技术革新来实现,这都意味着自然资源的快速耗费和自然资源的日益枯竭;其三,资本在利润动机的支配下,其生产不仅在资本主义国家内扩张,造成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态危机,而且在利润动机的支配下,也会不断采取联合发展的方式向发展中国家扩张,掠夺发展中国家的自然资源,导致生态危机向全球化发展的趋势。 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生态危机的内在关联看,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强调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特点与运行趋势必然导致生态危机。这是因为:其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一种资本家处于金字塔型顶端,而工薪阶层处于金字塔基层的结构。资本基于利润动机和竞争的需要,必然会不断进行技术革新和扩大生产规模,使资本主义生产呈现出日益集中的发展趋势,生产和消费的辩证关系必然要求资本要在全社会宣扬消费主义价值观和生存方式,从而导致生态危机。其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逻辑发展必然导致生态危机。资本主义生产是由利润动机所支配的,其运行遵循“经济理性”。“经济理性”的特点是以“计算和核算”为基础的工具理性,信奉“越多越好”的价值原则,总是不断扩张生产规模和追求利润,这与追求最低限度的投入和最大限度的产出的“生态理性”是相矛盾的,被“经济理性”支配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运行的结果必然是自然资源的快速耗费和资本主义生产条件的破坏即生态危机。其三,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资本主义统治方式是密切相关的。为了保证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延续,资本主义统治方式从马克思所处时代的政治暴力统治越来越转向文化意识形态统治,其方式就是:或者利用科学技术进步所带来的社会物质财富,在全社会宣传以满足资本追求利润需要的“虚假需求”和消费主义价值观,把人们的兴奋点引向消费领域,形成整个社会的政治意识不断弱化和淡化的发展趋势;或者利用科学技术带来的社会物质财富,建立广泛的社会福利制度,获得人们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忠诚。由于这种统治方式以不断扩大生产规模和不断鼓吹消费为基础,最终会超过自然所能承受的限度并导致生态危机。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进一步展开了对以“控制自然”观念为核心的现代性价值体系和技术的资本主义使用的批判。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认为,“控制自然”的观念是培根以来的现代性价值体系的核心观念,这一观念的形成过程中,培根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几个世纪以来,我们的社会一直把自由视为技术支配自然的结果,是一种社会安排的结果。在这种社会安排中,鼓励个体追求他/她的个人兴趣却毫不顾及人们对范围更广的自然与社会的影响。……我们现在的社会秩序已陷入人类自由和人的自然关系的机械论怪圈,这与生态规律直接形成冲突。”(11)在这种现代性价值体系的指导下,资本主义制度下技术的运用必然带来生态危机。这是因为:其一,资本主义生产是以获得利润为目的的交换价值的生产,不是以满足人们基本生活需要为目的的使用价值的生产,这就决定了虽然资本主义生产要以自然为基础,但在资本眼里自然仅仅只是获取利润的工具,自然不会是资本主义生产的目的和归宿,这就决定了技术运用不可能遵循生态原则。其二,资本主义积累和生产具有无限扩大的趋势,技术进步和技术革新虽然具有降低自然资源损耗和提高利用率的功能,但在利润动机的支配下,所谓技术革新和技术进步只不过加快了资本对自然资源的剥削与耗费。其三,技术进步和技术革新必然会导致消费升级,特别是具有较大环境影响的耐用品消费升级,如汽车和电气等。资本从追求利润这一目的出发,总要鼓励对耐用品的消费,由此必然导致更严重的生态问题。其四,技术的使用总要服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再生产的需要,由于资本密集型技术决策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符合资本主义生产和管理日益集中的需要,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再生产最相适应,但资本密集型技术与劳动密集型技术相比,更容易产生生态问题。通过以上分析,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明确断定:只有在变革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的基础上,才能真正克服技术使用的异化、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进而展开生态文明建设。 与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相比,有机马克思主义虽然也认为资本主义社会不利于生态,但他们把理论重点放在分析现代性价值体系的特点与后果,分析个人主义价值观与经济主义发展观和生态危机之间的联系问题上。有机马克思主义认为,以追求资本积累和财富的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是建立在现代性价值体系基础上的。现代性价值体系的哲学基础主要是笛卡尔奠定的,其理论特点是坚持理性主义、机械论、二元论和自我中心主义;洛克则奠定了自由、人权、民主和正义为主要内容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亚当·斯密则造就了自由主义的经济发展观。上述三个方面共同构成了现代性价值体系的核心内容。有机马克思主义指出,现代性价值体系虽然促进了生产力进步和社会物质财富的增加,但是也造成了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的紧张,这根源于现代性价值体系的固有缺陷。具体表现在:其一,现代性价值体系的理性主义、机械论、二元论和自我中心主义,只承认人的价值,否定人之外其他存在物的价值,把人类与自然绝对对立起来,实际上否定了人类之外存在物的福祉,导致人类粗暴对待自然的做法,造成了危及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当代生态危机。其二,自由主义的经济发展观完全没有考虑自然资源的限制和技术进步对解决生态问题的局限,把经济增长完全等同于GDP增长,以追求无限经济增长为发展目标,以获得财富为幸福,完全没有考虑人类的福利除经济因素外,还包括政治、环境和健康等其他内容。自由主义的经济发展观之所以追求无限经济增长,是因为它认为增长可以消灭贫困,但它没有考虑到经济增长要解决贫困的前提取决于政府的政策取向。而经济主义的发展观是以资本为基础的,其核心是追求利润,而不是为了增进穷人的利益,由此导致了西方社会的贫富两极分化。不仅如此,经济主义发展观导致了经济崇拜和财富崇拜的异化现象,人的幸福的多样化内容被简化为对经济增长和物质财富的追求,这本质上是社会与人的异化。其三,现代性价值体系所宣扬的自由、人权、民主和正义等价值观本质上是立足于个人主义的意识形态,而不是共同体的利益,是无法实现的虚幻的乌托邦。作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洛克自由主义传统是以国家与社会的二分为基础的,从消极意义上看待国家的职能,强调政府只应该保护公民的生命权、自由权和财产权,把自由看作最大限度减少对人行动的干涉。由于这一自由主义传统是建立在“人性是自私的”这一假定的基础上的,认为个人对自身利益的追求必然带来社会的普遍福利,但实践证明这种必然性并不存在,相反却是贫富的两极分化,也说明这种自由观本质上是虚幻的;而自由主义的人权观念主要在于保护公民的财产权利、生命权利和政治权利,它强调的是富人的权利,穷人的权利最多不过是富人权利的衍生品。有机马克思主义强调应该拓展自由主义的权利的外延,即从个人权利拓展到社会共同体和生态共同体的权利,才能适应当前的生态危机时代的需要;自由主义民主的意义在于为市场经济服务和保障个人权利,它导致了人类以自私和反社会的方式行为,其实必须建立以谋求共同体福祉为目标的真正民主;自由主义的正义观念无非是在人性自私和市场竞争的结果天然正义的设定下,保障市场经济竞争的结果的一种分配正义。有机马克思主义不仅指出其人性自私和市场竞争的结果天然正义不成立,而且指出应当接受马克思主义立足于共同体利益的立场思考正义问题,并把正义理解为构成共同体各子系统之间的和谐关系。 通过以上批判,有机马克思主义提出了“资本主义正义不正义”、“自由市场不自由”和“穷人将为全球气候遭到破坏付出最为沉重的代价”三个相互关联的命题,强调在现代性价值体系指导之下的资本主义发展必然带来贫富分化、生态危机等后果,强调要解决生态危机必须遵循四点原则,即确立为了共同福祉的原则、树立有机的生态思维原则、关注阶级不平等的原则和树立长远的整体利益的原则。根据上述原则,有机马克思主义强调通过以实施有机教育为切入点,提出了以共同体利益为基础的地方生态自治和混合制市场社会主义作为其解决生态危机的途径。 虽然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与有机马克思主义都是力图探索生态危机根源和解决途径的生态文明理论,但两者具有不同的理论重点和理论性质。具体而言,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始终坚持以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和方法来分析生态危机的根源,主张通过制度和生态价值观的双重变革来解决生态危机,是马克思主义理论性质的生态文明理论;有机马克思主义则认同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和经济分析,又批评马克思主义的现代哲学立场,主张用怀特海哲学来修正、补充马克思主义,其理论重点在于批判现代性价值体系,主张以有机教育为切入点,通过树立共同体价值观和建立混合市场社会主义来解决生态危机。虽然他们自称是超越了马克思主义的后现代的马克思主义,但其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理解存在诸多误读甚至错误,其理论性质应该定位于一种探索中的马克思主义。生态马克思主义与有机马克思主义之间的理论差异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第一,两者的理论基础不同。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生态文明理论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主义;有机马克思主义的生态文明理论基础是怀特海式的马克思主义。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在回应西方绿色思潮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一系列诘难的基础上,或者通过重构马克思主义,或者断定马克思主义本身就内在有生态学,而形成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他们都反对像西方绿色思潮那样把马克思主义同生态学对立起来,也反对西方中心论和现代人类中心论脱离社会制度和人类社会历史探讨生态危机的根源与解决途径问题;而是始终坚持历史分析法、阶级分析法来揭示生态危机的根源,明确提出“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是反生态”的命题,强调要把西方的绿色运动引向有组织的工人运动,从而形成了制度维度、哲学价值观维度和政治维度三者统一的生态文明理论。有机马克思主义虽然认同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和经济分析,但总的看来认为马克思主义是一种与生态思维相对立的现代哲学,主张用怀特海的过程哲学来补充、修正马克思主义,并以此作为分析生态根源和解决途径的理论工具,因而更加强调文化价值因素在解决生态危机问题上的作用。 第二,两者对于生态文明的本质的理解存在根本区别。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秉承现代主义的价值立场,因此他们坚持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反对把人类文明与自然对立起来,反对把技术进步、经济增长同生态文明建设对立起来,更不同于只有回归到人屈从于自然的生存状态才是生态文明,而是把生态文明看作是以工业文明技术成就为基础,创造人们多种满足形式的超越工业文明以消费为唯一满足形式的新型文明形态。有机马克思主义秉承的是后现代主义的价值立场,因此他们坚持“内在价值论”,把人类文明与自然对立起来,反对技术的大规模使用,反对以技术为基础的农业产业化,把自给自足的农庄经济看作生态文明的典范,把生态文明理解为脱离资本和技术的地方生态自治,这种对生态文明本质的理解使他们只能提出培育抽象的共同体价值观作为解决生态危机的出路。 第三,两者在批判资本主义制度和现代性价值体系方面的理论重点存在重要区别。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理论重点是批判资本主义制度、生产方式和资本的全球权力关系,强调他们是当代生态危机的根源,强调实现制度变革才是解决生态危机的关键。在实现制度变革的基础上,谈论生态价值观的变革才有意义。因此,他们对现代性价值体系的批判从属于其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而有机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础是怀特海主义,重视的是文化价值因素在人类社会中的作用,因此,有机马克思主义批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没有关注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性,无法使生态文明的理念深入人心。他们的理论重点是批判现代性价值体系以及建立在其上的经济主义发展观和消费主义文化价值观,把确立有机思维、生态思维、共同体价值观和建立农庄经济作为解决生态危机的关键。“有机马克思主义的政策不是以庞大的国有产业为中心,也不是寻求消除所有的私有财产、家庭、小型企业生产和市场交换。请记住,人类历史上最有机的社会经济系统是小型农业社区共同体。在这个共同体中,以家庭为中心的生产和地方市场高度地结合并相互协作,旨在实现整个共同体的利益。”(12)这种理论重点和理论结局的不同,实际上是由他们不同的理论基础所决定的,即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是以历史唯物主义为理论基础的,因而始终强调社会生产方式在社会变革中的决定作用;有机马克思主义虽然认同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和经济分析方法,但是其理论则是以重视文化精神因素的怀特海主义为基础的,因而不可能把制度和生产方式变革作为解决生态危机的关键。 尽管两者确存差异,但是对于我们如何展开生态文明理论研究和建设实践都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这是因为,从生态文明理论研究看,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是以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和方法为基础,坚持从制度维度、生态价值观维度和政治维度三个方面探讨生态危机的根源及其解决之道,追求实现“环境正义”为中心的生态文明理论;有机马克思主义以怀特海哲学为理论基础,综合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和经济分析,强调应当走出个人主义价值观和经济主义发展观,倡导以共同体价值观为指导,以传统农庄经济为基础的生态文明。两者尽管理论基础和理论侧重点不同,但其理论的价值立场都具有“非西方中心论”的特点,这正是后发国家生态文明理论研究应有的思路,即“全球”与“地方”相结合。从生态文明建设实践看,生态危机反映的是不同国家、地区和人群,在占有、分配和使用环境资源上的不平等,生态文明建设的核心是要实现“环境正义”。因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和有机马克思主义都把资本全球化看作生态危机的根源之一,不同的只是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主张把全球视野和地方行动有机结合起来解决生态危机,有机马克思主义则要求脱离全球化,通过单纯的地方生态自治来解决生态危机。但他们的理论对我们的启示是:后发国家的生态文明理论研究和建设实践必须认真处理全球和地方两个维度的关系,做到既维护本国的发展权和环境权,同时又应该担负全球环境责任,真正做到权利与义务的统一。 注释: ①约翰·贝拉米·福斯特:《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刘仁胜、肖峰译,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第22页。 ②⑥⑦戴维·佩珀:《生态社会主义:从深生态学到社会正义》,刘颖译,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第157页;第7页;第354页。 ③乔纳森·休斯:《生态与历史唯物主义》,张晓琼、侯晓滨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第111页。 ④小约翰·柯布:《论生态文明的形式》,《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9年第1期。 ⑤⑧(12)菲利普·克莱顿、贾斯廷·海因泽克:《有机马克思主义:生态灾难与资本主义的替代选择》,孟献丽等译,人民出版社,2015,第226页;第259页;第253页。 ⑨赫尔曼·达利、小约翰·柯布:《21世纪生态经济学》,王俊、韩冬筠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5,第178页。 ⑩菲利普·克莱顿:《有机马克思主义与有机教育》,《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5年第1期。 (11)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第44页。标签:生态危机论文; 资本主义制度论文; 社会价值观论文; 资本主义经济危机论文; 制度理论论文; 生态学论文; 资本主义社会论文; 哲学研究论文; 本质主义论文; 人类中心主义论文; 社会主义生态文明论文; 理论体系论文; 经济利润论文; 经济学论文; 时政论文; 现代性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