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世界社会主义的回顾，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世纪论文,世界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人类刚刚告别20世纪，迈进了21世纪的大门。在这样的时刻，让我们尽可能客观地对过去百年的世界社会主义作个简略的回顾。当我们回首这一历程时，大致可以从中辨认出三个阶段。下面就按照就三个阶段的顺序，开始我们的叙述。
第一个阶段，从本世纪初到俄国1917年革命前后。这是一个承前启后的阶段。从19世纪晚期起，社会主义在欧洲形成了声势浩大的运动，并开始向世界范围拓展。当时在几乎所有欧洲国家中都成立了社会民主党，马克思主义被多数党承认为指导思想。在此基础上产生了联合性的国际组织——第二国际。当时运动的纲领是明确的，旗帜是富有感召力的，态度是乐观的，确信资本主义由于其内在矛盾而将很快趋于灭亡，而工人阶级出于自身的地位不能不进行反对资本的斗争，这一斗争的目标则是夺取政权和对社会进行根本的社会主义改造。然而，历史的复杂性大大超出了人们的预测。在西欧，资本主义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经济发展和政治改革，适应这种情况，社会民主党人选择了合法斗争的策略，并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可是，当改良在日常耕作中不断收获时，革命的思想便受到了冷落，运动从下至上都普遍滋生起改良主义的情绪，其完整的理论表现就是伯恩施坦修正主义。尽管改良主义、修正主义在正式场合屡遭批判，但在实际生活中却顽强地为自己开辟着道路，以致到1914年世界大战爆发时，各社会民主党几乎都对本国政府投下赞成票，事实上表明了它们对现存社会秩序的认同。同一时期在地处东欧、资本主义发展薄弱的俄国，社会主义却在向着另一方向迈进。在这里，没有改良主义的土壤，有的只是对早期资本主义本能地充满仇恨的工农大众。以列宁为首的布尔什维克，主张以一个坚强有力、组织严密的革命党为核心，便可以在落后的俄国率先夺取政权，并揭开世界社会主义革命的序幕。这一规划在1917年的动荡形势下得到了实现，十月革命使俄国这个先前看上去最不可能出现社会主义的国度一举跨进了苏维埃社会主义时期。随后几年中，布尔什维克党力图使革命扩展到西欧，但这一努力不仅遇到了西欧资产阶级的抵抗，也遇到了西欧社会民主党的抵制。其结果，苏俄革命被遏制在一国范围内，西欧重新进入了资本主义的正常发展时期。由此，统一的国际社会主义运动在20年代初最终一分为二，形成了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地区社会民主主义运动和东方落后地区共产主义运动的长期对峙与冲突。
第二个阶段，从20年代起一直延续到90年代初苏联东欧诸国瓦解为止。这一阶段又可以第二次世界大战为界划分出战前和战后两个时期。
在前一时期，社会民主主义和共产主义两大运动的二元对立构成了基本特征。这一时期的社会民主主义，事实上已放弃了用革命摧毁资本主义的主张，而把在现存制度之内通过程序民主的手段改善工人的处境当作自己全部工作的核心。但另一方面，它的思想领袖们仍力图把改良主义的实践与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结合起来，既全心全意专注于日常改良，又声称自己仍坚持用社会主义替代资本主义的未来目标。就在这样一种改良主义与革命词句的奇特结合之下，社会民主主义运动继续发展，在两次大战之间的短暂和平间歇中为西欧工人争取了更多的权益，在一些国家中，在它的推动下，福利政策已初现端倪。然而，这些努力在那个动荡年代如同沙上筑塔，中欧法西斯主义的得势在一夜之间就使社会民主主义的多年成果化为乌有，社会民主党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与此同时，共产主义运动也获得了很大发展。1919年成立了共产国际，它成为各国共产党的摇篮。共产国际指导下的运动在西方一直未能达到预期的目的，与社会民主主义运动相比处于弱势；但在东方，不少落后国家中的共产党人虽然处境很难，却逐步在探索中壮大起来。苏联是两次大战之间共产主义运动的中心，是世界共产党人无比向往的灯塔。苏联确实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都取得了不少成就，特别是在工业化方面，曾以耀眼的光辉令全世界瞩目。相比之下，存在的问题反倒隐而不彰了。但这些问题是严重的。在这个经济、文化落后的欧亚大国里，建设社会主义是非常艰难的。经过一系列演变于30年代初在斯大林手上最终建立起来的高度集中的国家体制，使人民群众无法真正行使社会主人的权利，从根本上说，未能充分体现出马克思主义关于未来社会的根本设想。这些问题及其惨重后果，如果说在当时还只是隐患，到后来就终于给苏联的发展造成了致命伤。
后一时期，两大运动二元对立的格局进一步演变为多元发展。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社会民主主义和共产主义运动一度都迎来了自己的全盛期，社会主义的势力和影响在世界上已堪与资本主义相抗衡。在这种条件下，从殖民主义体系的崩溃中发展起来的第三世界许多民族国家，也纷纷打起社会主义旗帜。这样，便形成了三大潮流并立的局面。在每一潮流内部，又进而分化为许多分支流派。它们彼此间对社会主义的基本看法往往大异其趣，并因此而存在尖锐分歧与冲突，但并不妨碍资本主义势力把它们都看作自己的对立物。第三世界的社会主义五花八门，种类繁多，或倾向于民主社会主义，或宣称遵循共产主义，或把从自己固有民族传统中发掘出来的各种思想宣布为社会主义，而且经常根据实用需要改头换面，总的看来，大都缺少明确的质的规定性。因此，真正在思想史上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前述两大运动。下面我们仍然对它们作分别考察。
从50年代起，西方各社会党纷纷执政，从而得以在国家生活中全面系统地实施自己的改良主义政策。尽管各国因具体情况不同而具体政策措施不同，但实行某种程度的国有化和计划性，通过国家干预调节经济生活，协调劳资关系，扩大就业，推行“三高政策”（高工资、高税收、高福利），建立福利体系，全面确立社会保障制度，则是共同的做法。适应这些全面的改良主义实践，思想上也最终转变了。社会民主党在50年代终于告别马克思主义思想体系，确立起自己的以理论多元化、伦理主义和自由主义化为特征的新的理论和价值体系。如此看来，这时的社会党人与马克思主义所规定的社会主义已没有什么联系了。但他们仍确信自己是社会主义者，其使命是最终改变资本主义制度而不是维护这一制度，只是他们现在认为达到这一理想的道路已不是革命性突变而是稳步渐进的社会改革了。他们尤其拒斥苏联的如他们所称的“精英专政”社会主义。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他们认为自己是在寻求资本主义和苏联共产主义之间的第三条道路，并更多地给自己使用了“民主社会主义”的名称。民主社会主义者的实践并没有带来社会主义，但毕竟在资本主义结构内部造成了深刻的影响。资本主义在他们手上有了某种节制，福利制度则牢固地在社会生活和大众心理中扎了根，即使是最极端的自由放任主义者后来也无法把它们一笔勾销。但无论如何，福利制度要以资本获取利润、归根结底要以经济持续发展的能力为底限。这样，到了70年代出现严重经济危机后，福利政策便遇到了难以克服的困难。80年代是民主社会主义相对衰落和新保守主义得势的年代，特别是到了80年代末90年代初，伴随着苏联东欧社会主义的解体，在自由主义、保守主义势力的挤压下，民主社会主义似乎也走到了自己的尽头。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一段时间，称得上是共产主义运动高奏凯歌的时期。从中欧到东亚的广阔地带上，以苏联为核心的十几个社会主义国家构成了社会主义阵营，一度占有世界人口的三分之一，拥有足以同资本主义世界相抗衡的实力；它们在工业化、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中的发展和变革，也确曾让世界进步力量兴奋和景仰。在资本主义发达地区，共产主义运动具有了广泛的群众性基础。可是，苏联模式的固有弊病，不久就让人痛切地感受到了。于是改革成为压抑不住的呼声。然而改革是一场相当艰巨的事业。它不仅要以观念的革命为前提，还要以实实在在地触动既有体制和与之相联系的既得利益为条件。这样，几十年来共产主义运动中改革的起伏反复也就是不难理解的了。南斯拉夫在50年代初首先举起了改革之旗，开始了自治社会主义的实验。西欧发达资本主义地区的共产党人逐步探求适宜的发展道路，后来形成了曾经颇有影响的“欧洲共产主义”思潮。中国则在经历了长期的探索、徘徊、动荡和惨重挫折之后，终于在70年代末走上了全面的改革开放之路。而在那些处于苏联直接控制范围之内的国家中，改革的潜流也一再喷涌出来。最后，在苏联本国，从赫鲁晓夫开始，先后进行了几次深度有限的改革。可是这些改革在东欧各国，一次次遇到苏联的干预和压制；在苏联本土则始终阻力重重，以致总是有始无终，半途而废。其结果，苏联东欧社会日趋停滞，特权现象严重，颟顸之风日盛，理想主义为实用主义所代替，社会既谈不上效率，也谈不上公正。随着矛盾的积累，不满的增加，改革效能递减，发展愈益困难。最后，整个制度在戈尔巴乔夫打着“人道的民主的社会主义”旗号的改革中，终于轰然倒塌。20世纪世界社会主义的第二个阶段便由此而结束。
目前我们正在经历第三个阶段。苏联东欧制度倾覆后，全世界的新自由主义、保守主义势力为自己的“不战而胜”洋洋自得，高视阔步。他们骄傲地宣称，不仅苏联的社会主义，而且从马克思以来的一切社会主义，都已经被埋葬了。从此以后世界上只有一种制度，即全球化资本主义的制度。他们的乐观未免盲目，但世界社会主义进入一个行动艰难、思想迷惘的时期，则是确定无疑的事实。90年代以来，除了中国、越南、古巴等少数国家外，资本主义似乎已囊括了全球。先前第三世界打过社会主义牌号的众多国家，在此前后纷纷融入资本主义私有化浪潮。在欧洲这个现代社会主义的发祥地，社会主义到处都处于进退维谷中。在前苏东地区，80年代末90年代初，随着国家制度的倾覆，社会主义一下子变成了罪恶，共产党绝大部分分裂瓦解了，先前的政治遗产被绝大多数党弃之如敝屣，避之惟恐不及。它们要么更名易帜，打起民主社会主义的牌子，要么抓住局势恶劣和人心浮动的情绪，以民粹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相号召……组织涣散、派别林立、思想混乱、互相攻讦、政治方向无定形，成为普遍的状况。在资本主义发达的西欧地区，也感受到了这股强劲的冲击波。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西欧共产党。如果说，在此之前它们便已踯躅在通往社会民主主义的路途上，现在，突如其来的压力更迫使它们全面转向。一些有重大影响的共产党改名了，毫无保留地宣布自己转为社会民主党；另一些虽未改名，但在思想纲领、方针策略上也基本放弃了先前的主张，程度不同地接受了民主社会主义；在这个痛苦艰难的转向中，一些党分裂了，瓦解了，在群众中的影响降到了最低点。尽管90年代初的那股飓风如今已经过去，但西欧共产主义运动在最近的未来仍不大可能出现全面复兴。民主社会主义也连带受到了冲击。各社会党的成员人数锐减，在政坛上的影响力下降，其选民大批流失，得票率大跌。民主社会主义长期推行的以福利政策为中心的一整套政策体系似乎也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成为新保守主义势力攻击民主社会主义的口实。民主社会主义理论受到了普遍的怀疑，它的理论家和领袖们，为民主社会主义理论的重新定位而争论不休。
90年代中期以来，上述严峻的形势有所改变。现有的几个社会主义国家大体上都有不同的发展，它们中间所进行的改革（如中国、越南等）继续取得成绩，在国际上的影响和地位进一步上升；先前苏东地区的社会主义组织逐渐度过了艰难时日，力量有所恢复，在一些地方，甚至占据了重要位置；西欧的一大批社会民主党重新崛起，再返政坛，西欧主要国家的政府，现在又为社会民主党所执掌，以至人们说，西欧重又呈现出一片粉红色。此外，在独立左翼知识分子中，对社会主义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研究和反思比以往更为活跃，这样一种力量的潜在作用也是不可忽视的。总而言之，各种社会主义力量都有程度不等的恢复，其组织和活动渐趋稳定，其影响逐步回升，而且近年来出现了某些加强联络、合作甚至联合的趋势。所有这些，都是社会主义者可以欣慰和寄予希望的。
但若由此得出结论说，世界社会主义已完全走出“低谷”，甚至近期内又可出现“高潮”，则又未免过于乐观。社会主义仍未真正走出自己的困难时期，仍面临着各种尖锐的问题。目前最大的问题恐怕还不是具体策略和行动，而是理论。社会主义是为了自己的远大信念而奋斗的事业，理论对它来说自应有决定性的意义。19世纪时，马克思主义学说给当时正在蓬勃展开的社会主义运动提供了严谨有力的理论基础，极大地推动了运动的发展。20世纪世界历史的进程大大曲折而复杂化了，客观现实在许多方面超出了19世纪的预测。在这种状况下，各种社会主义思潮和流派往往对理论采取了实用的态度，要么抛弃它，要么根据自己的需要使之庸俗化为单纯证明的工具，以致在运动规模扩大的同时，思想的发展和创新却远远滞后。苏东剧变更连带造成了严重的理论危机。近年来，世界上越来越多的社会主义党派和左翼力量已经意识到，摆脱过去对马克思主义的种种曲解，认真总结和发展过去的思想遗产，努力建构符合时代现实的新理论，是未来社会主义复兴的一个重要条件。然而，这是一项复杂的工作。从欧洲范围看，无论是左翼知识分子提出的各种各样的新的社会主义规划，或者是法国共产党人提出的“新共产主义”，其主观意图都是力求适应新时代新情况和本地条件提出新主张，它们中也确实颇有可启人心智处，但从理论高度审视，仍缺少马克思主义经典思想的那种宏大历史感、理论深刻性和彻底性。至于英国工党的“第三条道路”和德国社会民主党的“新中派”，与其说是一种理论，不如说更像是争取选票的施政纲领。任何理论都是时代的产物，社会主义理论的真正发展和丰富，从根本上说有待于未来时代的社会主义实践。
总结过去，归根结底，世界社会主义是资本主义制度矛盾运动的客观产物。它在本世纪各个时期各个地区的分化、发展和演变，它的成功和挫败，都与作为全球化历史现象的资本主义的演化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20世纪社会主义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成为资本主义的替代物，但只要资本主义本身存在，社会主义便会以种种形式存在下去并为自己开辟道路，这是为历史的客观逻辑所保证的。由此还可断言，在我们跨入的21世纪里，社会主义的未来是充满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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