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缅语的述宾结构——兼与汉语比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汉语论文,结构论文,藏缅语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本文抽样出代表藏缅语族语言(以下简称藏缅语)不同类型的藏、普米、独龙、景颇、载瓦 、哈尼、纳西、彝等八种语言(注:八种语言的语料除作者熟悉的外,其余由下列先生提供:胡坦(拉萨藏语)、和玉庭(普米
语)、杨将领(独龙语)、木仕华(纳西语)、李泽然(哈尼语)、胡素华(彝语)、徐悉艰(载瓦语)。他们中大多数为母语人或该语言的研究专家。在此向上述各位先生的热情帮助表示深深
的谢意!)
进行对比,分析藏缅语述宾结构的基本特点。着重探讨了OV 型藏缅语述宾结构的几种语法标记及其优先等级,并与VO型的汉语进行比较。
壹 藏缅语述宾结构的基本特点
藏缅语述宾结构的特点主要有以下三点:
从语序上看,藏缅语的述宾结构除克伦语是VO型、白语部分是VO型外,均为OV型。若宾 语是双宾语,述宾结构的语序是“间接宾语+直接宾语+谓语”。这与同属汉藏语系的汉语、 苗瑶语、壮侗语等VO型语言不同。藏缅语由于句子主语、宾语、状语一律出现在动词谓语前 ,因而述宾结构、主谓结构以及部分状谓结构(如时间状语和处所状语)在语序上是一致的。 如景颇语:
从谓语对宾语的选择关系或宾语的类别上看,藏缅语宾语类别较少,主要是受事宾语。 汉语的工具宾语、方式宾语、处所宾语等在藏缅语中几乎全是状语,与动词构成状谓结构。 至于材料宾语,在大多数语言中也是状谓结构,只有个别语言是述宾结构。例如:
从语法标记看,藏缅语述宾结构的语法标记有助词(或格助词)、语序、动词的形态变化 等三种。但在同一种语言内部,通常不是一种而是多种标记在起作用。这几种语法标记在每 种语言中的地位都不相同,在同一语言中也存在优先等级。其等级主要取决于各自的语法类 型。由于藏缅语的语法特点存在不同的类型,有的语言形态变化比较丰富,有的语言分析特 点比较明显;有的语言具有“作格—通格”型语言的某些特点,而有的语言主要属于“主格 —宾格”型,因而述宾结构的语法标记及其等级因语言类型的不同而不同(详见下文)。
贰 述宾结构的语法标记
总的看来,藏缅语述宾结构中的宾语主要是受事宾语。在一些语言中,受事宾语又可依生 命度/有生性(注:生物学意义上的有生性还包括植物,但这几种藏缅语中,生命度低的植物和无生命度的
客体具有共同的句法特性,为简便起见,本文用有生性来泛指人和动物的特性。)
(animacy)分为有生性宾语和无生性宾语两大类。有生性宾语的主要语法标记 是宾格助词(注:藏缅语主语、宾语后的格助词术语不一致。藏语中用作格、通格,普米语中用施事格助
词(简称施助)、受事格助词(简称受助),其他语言中用主语助词或主格助词(简称主助)、宾语助词或宾格助词(简称宾助)。本文基本保持各自的用法,只是有时使用“格助词”或“格
标记”作为统称。)
,无生性受事宾语则主要靠语序来标志。如景颇语、载瓦语、哈尼语、纳西语 等,这些语言具有主格—宾格型语言的特点,S/A往往是零形式,有生性的O/P则带有专用格 助词。至于具有作格性(ergativity)的藏语和普米语,主要依动词的自主性和及物性来选择 格标记:自主的强及物动词句中,主语一般用作格(藏语)或施事格(普米语),宾语为零形式 ;不自主的弱及物性的情感动词句中,宾语带有非专用格助词。彝语比较特别,既没有作格 性,也不属于“主格—宾格”型语言,所以不管受事的生命度如何、动词的及物性如何,都 不用格标记,只靠语序来区别施事和受事。
现在再看这八种语言格助词的具体分布:
根据上表所列的事实,大致可以把这八种语言分为三类:一类是没有专用宾格助词,但有 专用施格助词(或作格标记),如藏语和普米语。一类是有专门宾格助词,如景颇语、哈尼语
、载瓦语、纳西语等。其中前两种语言没有施格助词,而后两种语言虽有施事助词,但不专 用,还兼表别的功能,也不常用。独龙语的宾格助词不是专用的,但分布和这四种语言基本 一样,因此也列入此类。还有一类是既没有宾格助词也没有施格助词(但有与格助词),如彝 语。
下面对这三类语言述宾结构的具体特点作些分析。
藏语具有作格型语言的主要特点:不及物动词句的主语和及物动词句的受事宾语同形, 采 用通格(零形式),而及物动词句的施事主语则需标记作格。现代藏语的作格,代词通过 韵母和声调变化表示,名词则后加-ki(古代是用辅音尾表示(注:公元7—9世纪的古代藏语已有作格(-s)、与格(-r)、通格(-)标志。如“医生给病人
药”:smanpa(医生)-s(作格)nadpa(病人)-r(与格)sman(药,通格)bjin(给)。引自《汉藏语概论》上册,第158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如:
及物动词中,有一类情感动词(如“喜欢、讨厌、恨、怕”等)及物性比较弱,所带宾语的 后面需加与位格同形的la。由于这类动词句中主语不用作格,显然不同于一般的及物动词句。如:
与藏语一样,普米语一般及物动词句的受事宾语也是零标记,但施事主语后加标记比藏语 限制更多。不像藏语的作格那样不依赖于宾语的生命度,普米语的作格性比藏语弱,是否用 施事助词取决于受事的生命度。只有当受事具有较高的生命度(higher animacy)时,施事助 词才出现。上文③④两句在普米语中都不加施事助词。如:
普米语施事助词因施事人称和数不同而变化:第一人称单数用nie[24]je[31],第三人称单数用 gue[24]je[31],其余都用je[31]。第⑥句中,由于受事宾语是生命度高的人称代词,施事主语必 须带上格助词,宾语则取零形式。受事宾语如果是无生性的,一般通过SOV语序来区别主语 和宾语,如第⑦句。需注意的是:“我吃饭”只是客观叙述施事实施了某动作,如果要强调 施事通过某动作影响或处置了受事,则施事主语也要加上施事格助词。如:
这时,句子的主语不仅是有生性名词,还可以是具有影响力的自然现象。如:
尽管受处置的受事宾语是无生性的,但具有和有生性受事宾语共同的句法及句义构成:施 事主语(处置者)+(施助)+受事宾语(受处置者)+(零标记)+及物动词(处置性动作)。
类似于藏语,普米语的情感动词所涉及的对象后也加助词bie[55]。不同于藏语的是,意愿动词(“想、要”)也有同样属性。但bie[55]主要用于下面两类宾语后:
A)生命度高于主语的宾语。如主语是非人称代词时,人称代词宾语必须加bie[55]:
这个句子的人称代词即使带有标记也不能提前。只有在否定句中才可提前,但主语后必须 加上施事助词。如:
由于情感动词和意愿动词所表示的可以是施事单方的行为(如单相思),受事可以不知情或 知道了也不会理会,这种对受事的弱影响或无影响使得施事不需加格助词。即使是宾语前置 于句首,也只出现在有标记的否定句中,无标记的肯定句则不能通过加施事助词而使宾语前 置。这些句法特征都不出现在及物性强的动作动词句中,可见,动词本身及物性的强弱是制 约格助词的重要因素。普米语强及物动词句和弱及物动词句的句法构成可归纳如下:
有生性主语/自然力+(施助)+受事宾语+(零标记)+强及物动词
有生性主语+(零标记)+高生命度/有定性受事宾语+(受助)+弱及物动词
需说明的是,bie[55]并非是弱及物动词所带宾语的专用标记。bie[55]的另一用法是表示“某 物在某人身上(只是暂时携带)”,与“某物属于谁”形成对立。如:
第(17)句确切意思应该是“在我身上有一个口袋”,与其认为“我”是“暂时携带的主体 ”,不如看成是“口袋暂时存在之处”,因此bie[55]具有表明方所的功用,有点类似(19)藏 语的la:
藏语、普米语中情感动词所带名词短语的句法性质问题,除看成是宾语外,也有看成状语 的(注:周季文先生在他的藏语语法讲义中就是这样处理的。)
。这种处理方法也不无道理,因为名词短语加上的是与表方位的助词同形的标记,如果 同一个标记既加在状语后,又加在宾语后,就存在直接题元和间接题元相混淆的问题。再说 ,这些语言都具有不同程度的作格倾向,作格语言的受事应当和不及物主语一样不带标记 ,及物句施事要带标记,而这些句子主语不带标记,可见被母语者看作不及物动词。与其将 情感动词和所带名词短语处理为述宾结构,不如处理为状谓结构。这个问题值得进一步研究 。
与藏语、普米语不同,景颇、载瓦、哈尼、纳西等四种语言都具有专门的宾格助词,独 龙语的宾格助词尽管不专用,但使用范围远远超过藏语和普米语。当有生性名词作宾语时, 这五种语言一般都要带宾格助词。有了宾格助词,语序较灵活,宾语可以随表达的需要移至 主语之前。如“我打他”在这类语言中都有两种语序:
其中,独龙语“打”用,其原式是sat[55],变韵已指明宾语是第三人称单数, 因而宾格助词le[31]可以省略。纳西语由于前面用主语助词,所以宾格助词也可省略,若宾语 语序提前则不能省。景颇语、载瓦语的宾格助词都不能省略。哈尼语中,当动物名词作宾语 时,宾语的语法标记性有所减弱,宾格助词有可加可不加两种句式。如“我打狗”:
这类语言又可分为两小类:形态变化较丰富的景颇语、独龙语是一类。独龙语用动词本身 变韵或者加前缀表示宾语的身份,而景颇语主要用句尾助词的形态变化来表示主、宾语的属 性。句尾助词在景颇语中非常丰富,所有谓语句都要带句尾助词。句尾助词在句中是强制性 的,其功能表示句子的式、体、方向外,还表示句子主语(有些句子还兼表宾语)的人称、数 。如:
第(20)句的只表主语是第一人称单数,因而动词“吃”前面应是宾语。第(21)句 的既表主语是第一人称,又表宾语是第二人称复数,因而“你们”应是宾语。
有生性名词构成的施受句中,可用两套句尾助词,其中一套只标记施事主语的身份,受事 宾 语便成为零标记;而另一套则同时标记主语和宾语的身份。相比较而言,标记宾语比标记主 语更重要,因为要具体指明宾语的人称、数,而主语则只指明人称,数的语法意义可 忽略(在只标记主语时人称、数是同等重要的)。如“他告诉我”:
(22)句的句尾助词ai[33]只表示主语是第三人称单数,不表示宾语;而(23)句的既表主语是第三人称,又表宾语是第一人称单数。相对而言,(23)句比(22)句更常用。可 见,当主语和宾语同时用句尾助词来标记时,宾语优先于主语。这一特征和景颇语中只有宾 语助词而没有主语助词也许存在某种一致关系。
与宾语助词相比,句尾助词对宾语的制约不是专用的。句尾助词在句法结构中的功能是属 于句子层面的,对动词的不同论元都有制约作用,是谓语句不可缺少的语法手段,既表示主 语、宾语的人称、数,又表示谓语的式、体、方向。而宾语助词则是在句子的某一成分层面 来标记宾语,只指向宾语,是专用的。
景颇语里,语序是无生性宾语的标记之一。如:干活儿。(注:景颇语当代词和指人名词做主语时,主语和无生性宾语由语序便能区分。但动词前的名
性成分是自然现象或与人、动物相关的名词时,该名词是主语还是宾语不易确定。如{H
1M356.jpg}“下蛋”。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将另文讨论。)但当宾语不是词 而是从属性短语时,为了明晰结构关系和强调宾语,也可加宾语助词。如:
有生性名词宾语带上宾语助词,主语和宾语的语序可以自由变换。因此,语序只有同时具 备下列三个条件时才具有标记宾语的功能:宾语是无生性的;宾语是名词或并列性短语;宾 语是非话题性的。因此,整体考察景颇语述宾结构的三个语法标记,其优先等级应该是:宾 语 助词——句尾词——语序。
独龙语中,尽管形态变化也有一定的标记宾语的作用,但主要手段是语序,宾语一般在谓 语前主语后。因为独龙语的宾语助词le[31]并不是宾语的专门标记,而主要用于表示动作的目 的和指向。当表示目的时,宾语一般是处所名词或动宾短语(主要表示“去干什么”);当表 示指向时,宾语一般是人称代词或指人名词,但指向性不太具体的动词,le[31]可以省略,如 “骂”的对象必须加,而“嘲笑”的对象则可加可不加。
上面四句中带l的名词或动宾短语都不能前置到句首。(26)、(27)两句中带le[31]的名 词或动宾短语都是目的状语。可见独龙语中助词标记宾语的功用比景颇语小。独龙语中宾语 标记的等级大致是:语序——助词——动词形态。
另一小类是载瓦语、纳西语和哈尼语。这几种语言除宾格助词标记有生性受事宾语外,其 他受事宾语都靠语序来确定,语序的功能大于景颇语。这是由这几种语言形态变化很少、分 析性较强的特点决定的。
凉山彝语是这几种语言中唯一既缺乏宾格助词,也没有主格助词,还缺少形态变化的语 言,基本靠语序来标记施事主语和受事宾语。例如:
值得研究的是,当施事、受事均为人时,部分低降调单音节动词可通过本调和变调来区分 基式和变式(本语人语感认为变式句相当于汉语中的被动句(注:如果尊重母语人的语感,将本调的动词谓语句看作被动句,便出现不依赖句法结构而表 达句法变换的情况。不像大多数语言的被动句转换过程中句子的主语被删除或降级为施事短 语,既没有前置词或介词作标记,也不变换主语、宾语的语序。句法主语是和语义施事相关 还是和语义受事相关完全取决于动词的声调屈折,这一现象很费解,因为彝语通常被认为是 藏缅语中最具分析性的语言之一。))。可见,凉山彝语除了主要 使用语序作为确定述宾结构的手段外,还尽可能采用谓语动词的变调来表示施受关系的变化 。 但与常例不同的是,本调表变式,变调表基式。如:
通过对八种语言宾语标记的具体分析,我们试图对各语言的标记优先等级作初步归纳:
格助词 动词的形态变化 语序
格助词
动词的形态变化 语序
藏语 1
2 3 哈尼语12
普米语1
2 3 载瓦语12
景颇语1
2 3 纳西语12
独龙语2
3 1 彝语
2
1
现在再看看双及物动词谓语句的宾语情况。八种语言中,根据与格助词是否和宾格助词相 同而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不同的,有独立的与格助词,如藏语、普米语和彝语;另一类是相 同的,但二者的功用并不完全对等。现对比列表如下:
藏语、普米语、彝语由于有专门的与格助词,便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给予类动词的双宾式, 而只有“与格式”。与事成分出现在客体宾语及谓语前,可看成是状语。如“我给他一本书 ”:
三种语言与格句语序的固定程度很不一致。藏语最灵活,可以有以下四种语序:主语+间宾 +直宾,主语+直宾+间宾,间宾+主语+直宾,直宾+主语+间宾。普米语只有两种语序:主语+ 间宾+直宾,间宾+主语+直宾,直接宾语必须在动词前的最后位置。而彝语是最固定的,只 有 一种语序。普米语与格助词的使用受到人称等级(person hierarchy)和生命度等级(animacy hierarchy)的制约。其次序是:第一、二人称—第三人称、指人名词、动物—植物、无生 物。如给牛肉放点水”,则不用与格助词,而使用其他助词。
其他五种语言由于与事宾语和客体宾语享有共同的助词,给予义动词便存在双宾句。如景 颇 语双宾句一般是间接宾语(与事宾语)在直接宾语(客体宾语)之前(如(34)a)。但为了强调 直接宾语或主语而充当话题时,也可将直接宾语提前到间接宾语之前(如(34)b、(34)c)。由 于间接宾语带宾语助词,因而不会和直接宾语混淆。间接宾语也可以提到句首成为句子的话 题(如(34)d)。但由于句尾助词已标明主、宾语的属性,直接宾语的句法身份不变。如“老 师给了我一本书”:
载瓦语、纳西语中,由于主语助词和宾语助词同时存在,双宾句中主语、直接宾语、间接 宾语三个成分的语序灵活(但主语不能在双宾语之后)。有四种语序:主语+间宾+直宾,主语 +直宾+间宾,间宾+主语+直宾,直宾+主语+间宾。如载瓦语:“我给了他一本书”,有 以下四种语序六种形式(前两句的主语助词可省略),之间并无常用不常用之分:
(注:徐悉艰《载瓦语简志》(民族出版社,1982年)中指出,的功能有两种:一是标记主动者,如果是已知的共识的主动者,可省略;二是标记工具状语,不能省略。)
独龙语的双宾句和其他四种语言的双宾句略有不同。因为宾格助词不是专用的,即使是在 述宾结构中,一般情况下可省略(例见前)。而同形的与格助词却是强制性的,可见独龙语中 与格句的功用大于双宾句。如:
叁 几点认识
下面,我们就上述分析对藏缅语述宾结构的特点提出几点认识:
八种藏缅语述宾结构的语法标记有格助词、语序、形态变化等几种,其中最重要的 是格助词。具有“作格性”型特点的藏语、普米语,通过作格或施事格标记主语,而使宾语 带零标记。具有“主格—宾格”型特点的景颇语、载瓦语、哈尼语、纳西语,主要使用宾格 助 词。宾格助词紧跟在宾语之后,显示宾语的功能最强,是这些语言组成述宾结构的最主要的 语法标记。此外,形态变化丰富的语言,形态变化也有标志述宾结构的功能,如藏语、普米 语、景颇语和独龙语。像彝语这样的既缺少格助词又缺乏形态变化的语言,语序便成为区分 主语和宾语的主要语法手段。
藏缅语述宾结构的语法标记是多样的,之所以需要多种语法标记,而且主要以宾格助词为 主要语法标记,这大约与这些语言的OV型语序有关。因为宾语在动词之前,主语、宾语容易 发生混淆,所以必须加上明显的语法标记。汉语的情况不同。汉语形态变化少,语序和虚词 是表示语法意义的主要手段。若拿汉语的分析特点与藏缅语相比,藏缅语中最富有分析特点 的语言(如彝语、哈尼语)也不及汉语的分析特点显著。汉语述宾结构的语法标记主要靠语序 ,以语序的先后判断哪个是主语,哪个是宾语。一般认为,凡是放在动词谓语之后的都是宾 语(大多是受事者,也可以是施事者),在动词谓语之前的是主语(大多是施事者,也可以是 受事者)。若受事者居于动词谓语之前,也视为是主语。汉语既无指示述宾结构的形态变化 ,又无指示宾语的结构助词,只能靠语序和语义关系来区别述宾结构和别的结构的区别。
尽管格助词、词的形态变化、语序是区别施事、受事的三类标记手段,实际上语义在主宾 语辨认中的作用也不可忽略。宾语只在有生性时才加标记,就是因为无生性时默认(default )的成分就是受事,无需标记。实际上存在下述标记性模式:施事为有生性、受事为无生性 ,是默认的状态,语义就决定了施受关系。只有违背这种默认模式(无标记模式)的情况, 才需要上述三种手段(注:这一默认模式的存在是刘丹青先生提示的。)
三种语法标记中,格助词和语序是直接的、充足的标记宾语的手段,而动词形态是间接 的、不充足的手段。形态是在句子层面总体地表明句中谓语动词及其论元的属性,体现的是 谓语和主语、宾语的一致关系。尽管从一致关系中我们能看出主语的人称、数(有时也指明 宾语的人称、数),但形态直接体现的还是谓语和主、宾语的一致关系,而不是主、宾语本 身。所以,藏语、普米语、景颇语这些核心标注型(head-marking)语言中,动后成分的形态 变化综合体现动词与主语、宾语(主要是主语)的一致关系,如人称、数等,尽管主语、宾语 的句法身份已隐含在其中,但这种隐含并不充足,还是需要格助词来直接标记施事主语和受 事宾语。
直接标记宾语的两种手段中,格标记和语序是互补的、协同的。格助词越丰富、标记名 词短语的主、宾语句法身份功能越强的语言,语序的句法作用就越不重要,语序的变化被用 于表明语用角色。这也正符合已有成果对语言共性的解释(Croft 1990:F17)。如藏语的格 助词在八种语言中是最丰富的,五大类格标记能表示多种格关系(王志敬1994:535-543)(注:尽管王志敬先生强调藏语只有语义上的格,没有句法上的格(王志敬1994:535),但在施事主语和受事宾语的标定上格助词是有明显的句法功能的。)
。而语序则比较灵活,一般有作格的句子,宾语都可提前到主语前,只是提前后产生各种附 加的语用意义。普米语的格助词没有藏语丰富,受事宾语是无生性名词时,一般陈述句中不 出现格助词,语序便成为区分主语、宾语的手段。景颇语、载瓦语、哈尼语、纳西语也类似 。而独龙语中宾格助词常省略,语序相对便固定一些。语序最固定的是彝语,因为彝语是八 种语言中唯一既没有主格助词、也没有宾格助词的语言。这八种语言中,格标记和语序句法 功能由强到弱的次序可大致排列如下:
格标记:藏语—普米语—景颇语、哈尼语、纳西语、载瓦语—独龙语—彝语。
语 序:彝语—独龙语—纳西语、载瓦语、哈尼语、景颇语—普米语—藏语。
动词的及物性、名词的生命度和有定性是影响受事宾语是否加格标记的几个因素。根据 已有的语料看,各自的适应范围是不同的。其中,生命度作用于除藏语、彝语之外的其他六 种语言;而及物性的强弱主要作用于藏语、普米语;至于有定性,只在个别语言如普米语中 某些弱及物性动词上具有区别意义。但这种概括只是初步的。只有随着各语言语法研究的深 入,当能够更全面地认识动词、名词的语义范畴次类对句法的不同影响时,才有可能做出较 可靠的概括。
藏缅语宾语类别比较简单,主要是受事宾语,没有施事、工具、处所、时间等宾语。藏 缅语大多数语言,主语、宾语与施事、受事是一致的,即主语是施事者、宾语是受事者。即 使受事者在施事者之前,也还是宾语。这是因为藏缅语可以凭借结构助词和形态变化来指示 主语和宾语,不致因为语序变化而改变身份。汉语则不同。汉语中宾语的类别比较复杂,除 受事宾语外,还有施事、工具、处所、时间等宾语。汉语的这些宾语在藏缅语中都当状语使 用,是不同的句法成分。汉语与藏缅语的这种差异,与各自语言语序的特点有关。汉语的宾 语在动词之后,是补语之后的唯一的句子成分,因而有可能容纳复杂的宾语类别;而藏缅语 的宾语在动词之前,与状谓结构语序相同,除了动词直接作用的受事外,其他补充说明动作 的方向、时间、处所、工具等名词性成分则均由状语来承担。
最后,附带再谈一下,是汉语的VO型在先还是藏缅语的OV型在先的问题。汉语和藏缅语有 亲缘关系,都是由一个原始母语分化而成的,但二者在主要语序上截然不同。按历史比较语 言学的原则,二者语序的差异应视为是原始母语分化的结果。为什么形成这种差异,制约差 异的条件是什么?是OV型在先、还是VO型在先,这些问题都一直困扰着汉藏语语法研究者。 藏缅语述宾结构的研究,能够为思考这一问题提供蛛丝马迹。
藏缅语亲属语言述宾结构的比较说明,语序类型与语法类型的系统特点密切相关。采用什 么语序或语序如何演变,是由该语言自身的语法系统决定的。OV型语言的句法结构是“重心后置型”,即多种句法成分都在动词之前,“体词+谓词”包含了宾动、主谓、状谓等多种 结构,这就形成了多种短语结构在语序上的同一性。而要区别这几类不同的结构,就得靠助 词和形态变化的帮助,因而可以认为助词、形态变化比较丰富的语言,对OV型语序较能适应 。而VO型语言如汉语,不同的句子成分被分别安排在动词谓语的两端,在动词谓语前的是主 语、状语,在后的是宾语、补语,因而,主要依靠语序就可以把宾语与主语、状语区别开来 ,而不需要其他更多的语法标记。原始汉藏语若有较丰富的形态变化和格助词,语序的灵活 性就会更大些,有可能是以OV型为主,也有可能是OV型与VO型同时存在。后来,汉藏语随着 语言类型向分析型演变,形态变化逐渐减少,语序逐渐固定,以致最后形成以VO型为主,但 也还保留一些OV型特点的语言。在现代汉语的许多方言里,都保留有OV型的句型。如闽语仙 游话就存在不少OV型句子,但这类句子的出现有一定的条件。其中如:凡简单谓语句多是VO 式,而复杂谓语句多是OV式,例如:
至于是语法类型制约语序类型还是语序类型制约语法类型,这是暂时难以说清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