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壮傣侗水语古汉语借词的调类对应*——兼论侗台语汉语的接触及其语源关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借词论文,语源论文,台语论文,汉语论文,关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引言
1.1 侗台语族壮傣、侗水两语支诸语言(以下简称壮傣侗水语)里的汉语借词,可以大致分为古代借词和现代借词(传统称老借词和新借词)两大类。老借词的读法基本与《切韵》音系对应,新借词与西南官话对应。值得注意的是:新老两大类借词在声调上有一个显著的区别:壮傣、侗水语里汉语老借词的调类一致,对应整齐,但调值差异较大;新借词的声调关系参差不齐。简示如表一:(注:下表中的壮、傣、侗语的材料主要参照王均先生主编的《壮侗语族语言简志》(民族出版社,1984年)和中央民族学院少数民族语言研究所编《壮侗语族语言词汇集》(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5年),水语材料为作者田野调查所得。)
表一
1.2 就现代汉语借词而言,壮、傣、侗、水诸语言分别与当地西南官话阴阳上去(或阴阳上去入)各调调值相同或相近。这符合语言之间词语借贷以语音相似性为依据的基本原理。可是,古代汉语借词的调类对应现象就有些费解,令人深思。对此,有几种推测性说法:(1)当初影响侗台语诸语言的那种古汉语,其四声八调正好与各地的壮、傣、侗、水诸语言的各调在调值上依次相似对应。(2)汉末至隋唐时期,当时尚未分化的壮傣、侗水共同语A、B、C、D四调(注:李方桂先生《台语比较手册》(1977年)里原始台语A、B、C、D四声与古汉语四声的对应顺序是平、去、上、入,本文则按我国壮侗语族语言系列《简志》材料的对应,将李先生的B、C调换为C、B,这样A、B、C、D与汉语声调平、上、去、入依次对应。如行文里引用李先生的观点,文章里将作说明。)与所接触的南方汉语平、上、去、入四声在调值上分别近似,从而形成调类调值相似性对应的借贷(吴安其2002,第87页)。后来,这早期共同语分化,壮、傣、侗、水诸语言与南方汉语在调类上大致平行发展,各自的四声均因声母的清浊而分化为八调,但调值各自却变化较大。(3)由于壮、傣、侗、水诸语言与汉语的深刻接触,其汉借词语音形式与汉语原词语音形式的关系已发展为“对应关系”(如同今北京话和西南官话相互借贷时声调上的对应)而不是“相似关系”——这种状况是语言由接触走向联盟的转折点和标准(陈保亚1996,第162-164页)。这三种推测,究竟哪一种更合乎实际情况,本文在后面第二、三节里将着重讨论。
1.3 关于同源词与老借词 提到侗台语里的古汉语借词,就必须面对关于同源词与老借词的区分问题。因此,这里得首先交待我们对于侗台语里古汉语借词(老借词)的基本认识。
1.3.1 邢公畹先生认为,汉语与侗台语分化的时间大约在铜石并用时代晚期(庙底沟二期文化时期)(邢公畹1996);吴安其先生最近亦指出,侗台语从原始汉藏语的分化约在新石器中期(吴安其2002,第329页),两位学者的见解基本一致。据此,我们认为,由于早在距今约五千年前侗台语就与汉语分家了,那么,侗台语里所保存下来的、与汉语有发生学关系的同源词是非常少的,而侗台语里大量的、与汉语有系统音义对应关系的词,应看作是汉语借词。
1.3.2 我们判别侗台语里古汉语借词的主要依据有:(1)在语音上成批量地与《切韵》音系形成对应规律的词。(2)古代汉民族代表当时先进文化的词,例如十二地支(有的民族早期也借天干词,如水族的“水书”里有大量记载)。(3)非侗台语自身的固有词。例如数词除了本族词外,其余基本上是汉语借词。
1.4 本文的研究目的 有关侗台语诸语言里古汉语借词在调类上整齐对应的现象,早在四十年前就已为前辈学者注意到了(王均1962)。随着近年来侗台语与汉语的关系问题研究的深入,需要我们思考回答的问题日益凸现:为什么壮傣、侗水语里古汉语借词在调类上会整齐对应?这种现象所体现的汉语与侗台语语言类型上的“同构”,说明汉越(侗台)语究竟是“同源”还是“异源”?本文就这些问题谈谈自己的想法。
二 汉语侗台语声调的历史比较
2.1 汉语声调的发生发展 关于汉语声调的起源和发展,我们有几点认识,概述如下。
2.1.1 汉语声调产生的根本动因在于汉语音节结构的简化,而汉语音节结构的简化与汉语结构类型的转化密切相关。萨丕尔指出:“语言不但是逐渐地改变,也是一贯地改变着的;它不自觉地从一种类型变向另一种类型。”(萨丕尔1921,第109页)数千年来,汉语的结构类型不可能一成不变。
2.1.2 汉语声调的产生是一个过程,这是因为语言是渐变的。在汉语类型逐渐转化的过程中,会经历一种过渡状态——还保持着某些形态手段,存留部分复辅音音节,平、入二声最早产生,随后产生上声。现代藏语诸方言中存在着类似的过渡状态(黄布凡1994),这对我们很有启示。
2.1.3 汉语平、上、去、入的声调系统大约形成于东汉时期。在此之前,《诗经》等先秦韵文的押韵之所以呈现平声、入声以及上声字独立性较强,可能主要是因为它们音节结构特点的某种类似性,而不是伴随性的音高(高低升降)所起的作用。这些不同类别的音节结构特征,后来逐渐为与之相应的声调所替代。所谓先秦时期的变调构词,可能不是变调,而是音节里辅音或元音的某种特征的变换构词,比如辅音声母的清浊交替表自动和使动(王力1964),等等。
2.2 侗台语声调的发生发展 侗台语族包括台(壮傣)、侗水、黎和仡央四个语支。与汉语相比,侗台语声调的研究冷清得多,虽然如此,国内外学者在这方面仍有不少重要的研究成果,对我们有很大启发。
2.2.1 关于侗台语声调历史研究的各家代表性观点 李方桂先生(1977):原始台语有A、B、C、D四类声调。根据最早的暹罗碑文(13世纪),A调无标记,B调在辅音上加一竖道,C调在辅音上加一横道,D调亦无标记,但其音节类型为塞音尾音节。同时,碑文里保存着清浊声母的区别,而清浊两套声母不同的声调却没有符号表示,由此推测,晚至13世纪,暹罗语里清浊声母的两套声调还没有成为音位,也就是说,到13世纪,台语的A、B、C、D四个声调还没有因声母的清浊而分化。原始台语的A、B、C、D四调分别与汉语的平、去、上、入四声对应(参见第27-29页)。梁敏、张均如先生(《侗台语族概论》1996):侗台语族的声调大约产生于三千年前,各语支的分化在声调产生之前。原始侗台语声调的发生形成与韵尾相关,具体是:通音韵尾→A类声调,→B类声调,-h→C类声调,-p、-t、-k→D类声调。这四个调类语汉语声调的对应关系是:A、B、C、D依次对应平、上、去、入(参见第810-811页)。但是,仡央语支内部各语言之间声调对应关系不很明显,而且,仡央语支与其他语支的声调对应更乱(参见第41页)。维拉·奥斯塔比拉特先生(Weera Ostapirat 2000):侗台语族的仡央、黎、台、侗水各语支之间有整齐的声调对应关系,而声母方面的差异则较大,这表明侗台语声调的分化时间比起其声母的分化时间要晚得多(参见第103页)。
吴安其先生(2002):侗台语各语支原始调的起源与韵尾相关。黎语声调的来历:开音节和鼻音尾音节→A调,*-p、*-t、*-k尾音节→D调(第223页)。黎、仡央(以布央语为代表)、壮傣、侗水四个语支的原始调类存在着对应关系,不过,诸语支共同语的声调是独立发展的,这主要表现为与汉语平、上、去、入四声的交叉对应现象。壮傣、侗水语支语言的分化大约在中古时期,大约在分化时已经产生声调(参见第六章)。
2.2.2 纵观上述各家观点,从20世纪70年代直到目前的研究,一步一步地深入推进,前修未密,后出转精。因此,我们认为,吴安其先生这方面的最新研究,眼界更开阔,材料更全面,论述更有说服力。总结前人的成果,受其启发,我们得出以下看法:
2.2.2.1 侗台语族四个语支之间存在着声调对应关系,但这种声调对应关系不是单纯划一的,应该分别从两个不同的层面角度来认识,即:(1)侗台语族内部固有词的声调对应关系,这涉及诸语支原始声调起源的条件,以及分化后平行发展的对应规律。(2)侗台语与汉语古代关系词的调类对应关系。我们以两个简表来表现这两种不同的对应关系(表二、表三):
表二 侗台语诸语支内部声调发生发展对应关系简图
表二所显示的是侗台语本族固有词的声调对应关系,如果参照汉语关系词的声调,其对应关系就须调整。具体如表三:
表三 侗台语诸语支内部声调发生发展对应关系调整后的简图
2.2.2.2 上面两图清楚显示,侗台语内部固有词的声调对应关系是一回事,而侗台语与汉语古代关系词的调类对应关系又是另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
2.2.2.3 侗台语族里四个语支的分化有时间先后,学者们一致认为,仡央语支最早分化出去,其次是黎语支,壮傣、侗水语支最后分化。但各语支分化的具体时期,学者们看法不一。根据上述各语支与古汉语关系词声调对应关系的异同,同时根据壮、傣、侗、水诸语言里中古汉语借词调类的一致对应——如果借用当时壮、傣、侗、水诸语言不是同一共同语,不会产生这种情形,因此,我们赞成吴安其先生的观点:壮傣、侗水语支语言的分化大约在中古时期,大约在分化时已经产生声调(吴安其2002,第218页)。而仡央、黎语支诸语言与古汉语关系词是另一种较一致的调类对应关系,一方面证实仡央、黎语支早于侗水、壮傣语支从侗台语族里分化出来,另一方面说明仡央、黎语支的B、C两调的调值曾经相似,这种相似可能是偶然的,也可能暗示这两个语支关系更近。由于汉语四声到东汉末才齐备,其中去声最后产生,因此,根据汉语上、去二声与仡央、黎语支C、B调的对应关系,我们设想这两个语支的分化时间大概不会早于汉代。
2.3 汉语侗台语声调的历史比较
2.3.1 据日本安然《悉曇藏》、了尊《悉曇轮略图抄》中所传对中古汉语声调的描述,汉语的四声八调现象在中唐时期就发生了;而据暹罗碑文的记载推知,在十三世纪之后,台语的声调才因声母的清浊再分化。
上述过程我们以下面的比较图来表示:
表四:
2.3.2 至此,我们可以就前面1.3提出的“为什么壮傣、侗水语里古汉语借词在调类上会整齐对应”这一问题作出解释:中古早期,尚未分化的壮傣、侗水共同语的A、B、C、D四调依次与所接触的那种汉语方言的平、上、去、入四声的调值相似,因此,按语言借贷的相似对应原则,当时壮傣、侗水共同语以A、B、C、D四调与所借用的汉语平、上、去、入四声匹配。后来,壮傣、侗水语支分化,进而再分化为各个语言。在此期间,汉语和侗台语的声调平行发展,先后因声母清浊对立的消变而分化为八个调类。这样,形成了如今壮、傣、侗、水诸语言里汉语老借词调类整齐对应的现象。
本文开头1.2里对壮傣、侗水语里汉语老借词调类整齐对应现象的历史原因有三种推测,上述解释肯定了第(2)种推测,而否定了第(1)种推测。对于第(3)种推测说法,我们在下一节进行讨论。
三 关于汉语侗台语是否为语言联盟的思考
3.0 陈保亚先生在著作《论语言接触与语言联盟——汉越(侗台)语源关系的解释》(语文出版社1996)中提出汉语和侗台语是语言联盟,二者没有同源关系。书中的主要理论依据有:(1)语言间的接触是无界的;(2)可以用关系词阶曲线来鉴别语源关系;(3)声调上由“相似性借贷”到“对应借贷”,是语言由接触走向联盟的转折点和标准:(4)汉语和侗台语异源同构,其相同的语言结构类型很可能是由于侗台语受汉语影响而发生了转型变化。
陈先生的著述很有创见,在理论方法上给人以诸多启迪。一段时期以来,我们在进行汉语侗台语历史比较研究的过程中,有不少收获体会,产生了一些与陈先生观点不同的想法,这里作如下阐述。
3.1 侗台语与汉语的接触是无界而有度的
应该承认,侗台语与汉语的接触是无界的,正因为这样,侗台语里有一大批老借词与汉语《切韵》音乃至上古音形成系列对应关系,有的甚至构成深层对应。但是,这种无界的接触是有度的。所谓“度”,指侗台语在与汉语接触过程中,受汉语影响的程度。
我们都知道,引起语言变化的一个重要因素是语言接触的相互影响,这种影响通常称为干扰。根据托马森(Thomason 1991)关于语言接触的理论阐述,干扰可分为“借用干扰”和“母语底层干扰”两类。就我们的理解,两类干扰的区别在于:借用干扰指坚持使用母语,在借用外来语过程中自身语言系统所受到的干扰;母语底层干扰指放弃母语而转换使用目标语,在学习目标语的过程中母语底层系统对所说的目标语的干扰。这两种干扰均可分为轻度、中度和深度,由于语言使用者的目的指向不同,所以,二者在各个程度层面的表现结果不一样,比较如表五:
表五
程 借用干扰母语底层干扰
轻 母语里借入被借语的部分词汇 所学的目标语里带有少量的母语语
度 音、语法特征。
中 母语里借入被借语的大量词汇 所学的目标语里融入大量的母语语
度 (包括很少量的核心词),和 音、语法特点。
部分语音成分、语法结构。
深 相当数量的核心词借用,借词 只是对目标语词汇方面的习得,形
度 超过大半;大量的语法替代, 成混合语。
语言转型。
侗台语借用汉语,受汉语的影响,在这过程中主要受到的是“借用干扰”。根据台语古代文献暹罗碑文的记载、侗台语诸语言自身的结构系统特点,以及侗台语里新老汉语借词的分析,我们认为,无论就古代还是现代而言,侗台语与汉语接触,所受到的借用干扰尚属中度。理由是:第一,绝大多数核心词是侗台语本族词:第二,修饰语在名词中心语之后的结构基本保持,这一特点在春秋战国时期侗台先民的《越人歌》里已然(韦庆稳1981,郑张尚芳1991);第三,侗台语诸语言不同于“五色话”。广西五色话“是一种受汉语影响而发生了质变的侗泰语言”,汉语借词占80%以上,斯瓦迪士100核心词有33个借用汉语的,修饰语基本上在名词中心语之前(陈其光1988,2002;罗美珍1998),显然,五色话受到汉语的影响属深度的借用干扰,相比之下,侗台语各民族的代表语言只是受到中度的借用干扰,仍然保持着自身语言结构系统的本色。
3.2 关系词阶曲线并非证明语源关系的充要条件
“关系词阶”方法的理论基础是:斯瓦迪士的第100核心词较之第200核心词不易被借用,因此,如果两种语言在第100核心词中的关系词比例高于第200核心词的,那么,这两种语言是同源关系,否则是接触关系。根据这种方法,得出结论:汉语和侗台语之间没有发生学关系。
我们认为,“关系词阶”方法可以用来帮助判断两种语言之间亲缘关系的远近,或据以肯定有接触关系,但不能据以否定久远的原始同源关系。假想两种有同源关系的语言,长期分化之后又再接触,其中一种语言受另一种语言的较大影响,这样,两种语言第200词阶的关系词很可能多于第100词阶的关系词,这两种语言关系词阶的曲线会是上升,于是,结论只是联盟或接触关系。显然,对于“同源—分化—接触”式的语言关系,是无法用关系词阶方法来正确鉴定其语源关系的。语言是复杂的符号系统,仅靠200词来鉴别语言间的语源关系(尚且不计选词和关系词确定方面的疑难),是难以令人信服的。关系词阶曲线并非证明语源关系的充要条件,如同某项验血指数,可以据以判断是否有近亲关系,但不能据以否定远亲关系。因此,把关系词阶方法当作鉴别汉语侗台语是否有亲缘关系的DNA,是不太恰当的。
3.3 “相似性借贷”和两种不同概念的“对应借贷”
声调的“相似性借贷”指借词与原词按调值相似性原则形成各调类的匹配。根据我们侗台语田野调查所获得的语言资料,各地侗台语诸语言里现代汉语借词的声调都是与当地西南官话形成相似调值的一对一匹配关系,即都是“相似性借贷”。陈先生书中提到云南昆明禄劝县皎平傣语借用当地西南官话,声调上不是“相似性借贷”而是“对应借贷”(借词与原词按调类对应)(陈保亚1996,第163-164页),这是非常特殊的。仔细分析,我们对书中的例证产生几点疑问:(1)禄劝西南官话阴平(55)、上声(53)两调的字借入皎平傣语后均为第2调(55),借词的一个调类匹配原词的两个调类,这不符合侗台语里汉语借词与原词类调一对一匹配的普遍规律;是不是记音有误(因53与55调值接近),或选用了例外字(因书中每一调类只3个例字)?(2)如果调查记音无误,皎平傣语里汉语新借词只三个调类,而所借的西南官话是四个调类,那么,怎么理解调类之间的“对应借贷”呢?(3)经验告诉我们,侗台语里汉语借词与原词声调的相似性对应,其“相似”主要以调域(高、中、低)的相近为基础,调型在其次,这可能是人们对声调的高低比调型的屈折升降更易辨别把握。可是,陈先生却指出“(皎平傣语)汉借词语音形式和汉语原词语音形式的关系是对应关系而不是相似关系,……因为按相似对应,西南官话的去声(213)更应该配皎平傣语的11调和35调(而不是33调)”(第163页),可是,在我们看来,皎平傣语以33调匹配禄劝西南官话的去声213调,较之用11调和35,更符合“相似性借贷”,因为调域更相合。
声调的“对应借贷”指借词与原词按调类对应。就汉语各方言而言,这种现象是因汉民族共同的语言、共同的文字造成的;就汉语和侗台语而言,则是因历史上的接触及后来调值的演变造成的(参见本文2.3)。同样是所谓“对应借贷”,汉语方言之间表现为共时现象,是借用时同调类不同调值的转换行为,如重庆人可以自如转换北京话“天坛”的调值55、35→重庆话55、21,它以汉语方言区的人们能够进行方言与普通话的互转为基础;侗台语汉语之间则表现为历时现象,是借用过后不同语言调值的变化结果,如侗台语里汉语老借词的调类一致对应,它以最初的调值相似对应为前提。正因为这样,才会形成侗台语里汉借词声调(古代)相似性借贷→对应借贷→(现代)相似性借贷→(若干年后)对应借贷……的循环,其根本原因在于汉语侗台语不属同一语言,这也决定了侗台语族的人们必然是以调值相似性原则借用汉语,而做不到借用当时自觉进行调类调值转换。
通过讨论,我们分清了关于“对应借贷”的两个不同概念:一个是“方言对应借贷”,指汉语方言之间共时的调值转换行为,另一个是“语言对应借贷”,指侗台语与汉语之间历时的调值演变结果,二者性质是不同的。陈先生书中所述的皎平傣语里现代汉借词的“对应借贷”,不同于侗台语里汉语老借词的“语言对应借贷”,更不能与汉语的“方言对应借贷”相提并论。由此看来,陈先生仅以皎平傣语借词声调为例,并由此对侗台语与汉语的关系作出评判——“相似性借贷逐渐转化为成了对应借贷,语言借贷的原则转化成了方言借贷的原则,……是语言由接触走向联盟的转折点和标准。”(第163-164页)这种说法还值得斟酌推敲。
3.4 汉语侗台语未必“异源同构”
陈先生认为汉语侗台语是“异源同构”的关系,推论理由有:(一)汉语侗台语关系词只有三类:(1)符合切韵对应规律的:(2)符合西南官话对应规律的;(3)没有整齐对应的(因不规则音变)。这三类关系词都是侗台语与汉语接触带来的汉借词。此外,还没有发现有一定数量的其语音对应规律层的关系词。所以,“汉越关系不是‘同源—分化—接触’的过程”(第261页)。(二)侗台语与南岛语同源,其原始结构类型同今南岛语,设想后来侗台语可能因汉语的影响而转型,发展成汉语的同类结构(第266页)。
对于汉语侗台语的“异源同构”观点,我们有三点不同看法:
第一,侗台语里除了大量的中古至现代的汉语借词以外,还有一部分相当古老的、非《切韵》和非西南官话语音对应规律层的汉语关系词。如“火”、“头”、“腿”、“风”、“潭(水塘)”、“公(尊长)”、“弓(弩)”等等,这些词的数量不多,但份量不轻,是不可忽视的(参见邢公畹1999,吴安其2002,曾晓渝1994)。
第二,沙加尔先生关于汉语与南岛语发生学关系的论述得到国内外学界的充分重视和肯定(Sagart,1990),而此前,不少国内外学者论证了侗台语与南岛语的同源关系。这样,汉语与南岛语、侗台语与南岛语都可能有发生学的关系。吴安其先生利用丰富可靠的考古学资料详细论证了原始汉藏语(包括侗台语)群体在中国大陆的分布和源流关系(吴安其2002),很有说服力;同时据古代典籍里关于东夷、越人的记载,我们确信,侗台语民族的根在大陆。由此设想,远古或上古时期一批批操原始汉语、侗台语的大陆先民南下越洋,他们的语言在那里与土著语融合,发展成今南岛语系中的某一支语言——与侗台语、汉语有一定渊源关系,但结构类型相异。据此,侗台语与汉语结构类型上的相同,有可能原本就相同,并非经历了南岛语型的转变。既然侗台语、南岛语、汉语三者都可能有亲缘关系,那么,这说明结构与语源的关系可以是同源异构(汉—南岛,侗台—南岛),也可以同源同构(汉—侗台)。
第三,语言结构类型上的异同,不太适宜作为判断语源关系的标准。我们不能因汉语与藏缅语异构而否定它们同源,也不能因汉语与南亚诸语言同构而肯定它们同源:同理,我们不能因汉语与侗台语的同构就怀疑或否定它们同源。(这里须加注明,所谓语言结构类型的异同,是就孤立、黏着、屈折的范畴而言。如果划分的标准尺度再细,那么,虽然同属孤立语,汉语、侗台语、南亚语之间仍有不少结构类型上的差异。)
第四,基于上述三点以及本节3.1、3.2、3.3的阐述,我们认为,汉语与侗台语之间的历史关系应理解为同源—分化—接触。
四 余论
为解决汉语与侗台语是否同源的争端,学者们一直孜孜不倦地探求着能有效区分同源词与老借词的研究方法。借鉴“深层对应”、“关系词阶”等方法,我们的思路是:从侗台语里的汉语借词入手,充分利用古代典籍及民族历史文化背景资料,以汉语上古、中古、近代构拟音系及现代有关方言为参照,分析出汉语借词的若干历史层次,总结各层次借词与原词的语音对应规律,而那些不能纳入各借词层次的、古老的音义对应“关系词”,可以认为是同源词。我们正在采用这种“层次分析法”进行水语、仫佬语、侗语等与汉语的历史比较研究,在实践中加以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