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实证史学在中国的传播及其影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史学论文,实证论文,中国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西方实证史学是指18世纪末期、特别是19世纪以来兴起的一种史学思潮,它是对18世 纪启蒙时代学者,将史学哲学化所带来的史学危机的一种反拨,是一种将史学学科化和 科学化的思想倾向。实证史学包括以兰克及其学生为代表的兰克史学和以巴克尔为代表 的实证主义史学。西学东渐中的实证史学,除留学生所带回的兰克史学思想外,主要包 括通过日本传入的西方实证史学,以及对西方实证史学如巴克尔《英国文明史》、伯伦 汉《史学研究法》和朗格诺瓦、瑟诺博司《史学原论》的翻译和传播情况。
一、巴克尔的实证主义史学及其对中国的影响
巴克尔是英国实证主义史学家,其代表作是《英国文明史》。国内较早介绍巴克尔及 其史学的是1902年广智书局刊印的、“中国广东青年”翻译的《泰西政治学者列传》( 日本人杉山藤次郎原编)中的《邈克尔传》,该书介绍了巴克尔的生平和写《英国文明 史》的情况。1903年,南洋公学译书院据英文原本译出了卷一的前五章,前附作者传略 ,并把巴克尔的观点概括为十个要点加以介绍。1906年到1907年《学部官报》第三至二 十八期,又刊载了魏易节译的该书的前三章。与此同时,汪荣宝的《史学概论》和浮田 和民的《史学通论》等书,也对巴克尔的史学及其实证方法有所征引和介绍。梁启超《 中国历史研究法》中《地理与文明之关系》的观点也受到巴克尔的影响。1932年,朱谦 之《历史哲学大纲》第六章第五节有专文介绍巴克尔的历史哲学。(注:朱谦之:《历 史哲学大纲》,民智书局,1932年版。)1936年和1946年,由胡肇椿翻译的《英国文化 史》上册和中册先后出版。
由胡肇椿翻译的《英国文化史》上册共包括七章:历史研究的方法,自然定律的影响 ,形上学者所应用的方法,道德定律与知识定律的比较,宗教文学及政治的影响,历史 文学的起源,由16世纪至18世纪的英国思想。
美国史学家J·W·汤普森在《历史著作史》下卷第四分册说:“巴克尔藐视传记家和 历史家似乎已经养成的单纯编辑事实和资料的习惯,并大胆提出在远为广阔的归纳法的 基础上搞‘历史科学’。能干的批评家认为他的著作是用演绎法说明物质原因对人类文 明的影响的伟大尝试。巴克尔的记述虽说并不完美,但从来还没人否认他的书很有见地 ;除了那结论以外,他对当时青年人的激励也是不应当忘记的。”(注:汤普森著,孙 秉莹等译:《历史著作史》下卷第四分册,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第611页。)
巴克尔的史学观点主要包括:首先,历史学是一门科学,人类社会与自然现象一样是 有规律可循的。“研究历史之方法及人类活动规律性之证明的叙述,这些活动本为思想 定律及自然定律所支配:故两部分之定律皆须研究,且不恃自然科学,历史亦不能成立 。”(注:博克尔著,胡肇椿译:《英国文化史》上册,中山文化教育馆编辑,商务印 书馆发行,第1页,第127页。)人类活动受着精神规律和自然规律的支配,必须研究这 些人类活动的规律并加以证明。历史学家的责任就是要说明各民族的历史进程都是有规 律的,只有通过揭示因果关系来阐明这种规律,才能把历史学上升为科学。因此,不借 助于自然科学,科学的历史学便无以成立。对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起决定作用的规律有三 种,即自然规律、道德规律和知识规律。自然规律是指土壤、气候、食料、财富等自然 界的各个方面因素对人类产生的影响。土壤、气候等对人的影响,对社会财富的创造和 分配,对阶级的形成、对政治和社会不平等现象都有着重大的意义。自然条件对人的影 响力量与人类知识的进展程度成反比。道德规律是静止不变的,也是长期起作用的因素 ,但最终起决定作用的是知识规律,因为自然环境只有通过人的思想才能发生作用,人 的智力和知识才是决定性的因素。每个文明国家的历史都是知识发展史,在支配人类进步的两种规律中,精神规律比自然规律更为重要,知识是支配人类的惟一力量,当人类 只有对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充分认识,当人类能够不受限制地对知识和规律加以科学的 应用时,人类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从而推动文明的发展。
其次,在史学方法上,巴克尔反对麦考莱和卡莱尔不承认历史发展的规律性,因此也 根本不相信历史能成为科学的观点。巴克尔主张像维科、孟德斯鸠、黑格尔和孔德那样 致力于探讨历史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寻求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既然承认了历史发展 的规律性,就必然会反对把历史视为偶然现象的堆积和超自然力量的干预,他批评兰克 学派同辉格学派一样,都不重视历史的概括。主张历史科学不是仅让史料自己说话,从 而获得事实的真相,科学的特征是建立规律,具有法则式的研究倾向。(注:伊格尔斯 著,赵世玲等译:《欧洲史学的新方向》,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第33页。)史学家 在收集了史料之后,就应当分类整理,使之系统化,然后进行概括,以便发现史实之间 的因果关系和规律,使历史从孤立的、个别的现象记录变为连续的、可以理解的记载。 “事实证明,人的行为虽然以先辈为指导但实际上决不是无规律可寻的。无论其行为表 现得多么反复无常但仅仅是庞大的宇宙秩序中的一部分,同宇宙秩序一样受着严格因果 关系的制约,而限于我们目前的知识水平,对这个宇宙秩序只能窥见其大概。”(注: 博克尔著,胡肇椿译:《英国文化史》上册,中山文化教育馆编辑,商务印书馆发行, 第1页,第127页。)
第三,在历史研究和著述的基本方法上,巴克尔主张史学家要把视线从宗教、政治、 军事、外交的狭小范围,扩大到物质生产、经济关系、各种制度、科学技术、思想意识 、文学艺术等领域中去。应把人类、社会、民族及其文化当作历史的主要内容,应当记 述人类的全部活动、民众的生活和知识的传播过程,应当探讨支配社会发展、民族命运 和文明进化的规律。因此,在对待史料、史实的态度上和在编纂方法上,巴克尔也坚持 科学的态度。
总之,巴克尔所代表的实证主义史学,要扩大历史研究的范围,把人类整个文明史均 纳入历史研究的范围,坚持历史学的科学方向,坚持用自然科学知识来解释人类社会的 发展,坚持史料批评方面的科学方向,坚持追求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性。
二、伯伦汉与《史学研究法》
伯伦汉的《史学研究法》写于1889年,1937年由陈韬译成中文,作为王云五主编的万 有文库丛书之一种,在商务印书馆出版。该书比朗格诺瓦、瑟诺博司的《史学原论》(1 897年初版)早,在西方影响很大,是实证史学理论和方法论之代表作。
该书的主要内容和观点包括:
关于历史学的定义:“历史为人类演化之学,从可知史学所从事者,为一广大而多方 面的关连之有生气的全体。兰克曾谓史之任务,不在无生气的罗列材料,而在求其有生 气的理解,俾吾人可知革一时代内人类之趋向若何,其所追求者为何,所获得者以及所 达到者又如何;兰克此言,吾人实首肯之。”(注:伯伦汉著,陈韬译:《史学方法论 》,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5页,第10页,第14页,第63页,第185-186页,第495 页,第497~498页,第522~523页。)又引兰克的话说:“欲使科学能发生影响,必先 使其科学而后可……,必先去其致用之念,使科学成为客观无私者,而后可语致用,而 后能发生影响于当前之事物。”(注:伯伦汉著,陈韬译:《史学方法论》,商务印书 馆,1937年版,第5页,第10页,第14页,第63页,第185-186页,第495页,第497~49 8页,第522~523页。)历史是一种社会科学,“史之任务,在以已往之事实,说明人类 社会状态之产生及形成。”(注:伯伦汉著,陈韬译:《史学方法论》,商务印书馆,1 937年版,第5页,第10页,第14页,第63页,第185-186页,第495页,第497~498页, 第522~523页。)但是,作者不同意巴克尔把历史学等同于自然科学。(注:伯伦汉著, 陈韬译:《史学方法论》,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5页,第10页,第14页,第63页 ,第185-186页,第495页,第497~498页,第522~523页。)
在历史的科学与艺术的关系问题上,兰克曾谓“历史兼为科学与艺术之二者,其精密 及资人参考,科学也,其对于高尚之精神能予人以趣味,则又为艺术也。……兰克氏亦 深知此种二重任务之难以实现,仅足悬为至高之理想,故其结论仍谓一历史著作之最要 条件,在于求真,所叙述者必须与事实相符,科学的贡献,实为其最重要之事。”
历史研究的方法可约之为四类:“其一为史料学,专论史料之搜罗采集,其二为考证 学,在鉴别史料以及确定事实性,其三为综合的观察,在认识事实之意义及其间之连系 性,其四则为叙述,系将所认识之事实,按其连系性表出之。”“从事于史料学时,必 须先有综观是也。”“批判的研究也,公平的综观也,客观的叙述也,凡此种种,均互 相连系,其目的在求完全之真理而已。”(注:伯伦汉著,陈韬译:《史学方法论》, 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5页,第10页,第14页,第63页,第185~186页,第495页, 第497~498页,第522~523页。)
考证,“历史考证之任务,在将史料之可靠性及其所表述之事实,判断的确定之,或 指出其或然性可至于何程度。然此为其积极的任务,其消极的任务,则在指出某种事实 及情节之不可信。”这种考证就是一种判断:“一部分是关于史料与事实间之关系,一 部分则是关于事实与事实间之关系。”而历史考证的主要任务是确定事实性。“历史必 经有方法的考证后,乃得成为科学。”对历史学客观性的新解释:“故凡一种知识,系 以人类所有之一切工具求得之,能尽与实在性相应者,即得谓之客观的知识。故每种科 学,均可含有其所能达之客观性,而此客观性之程度,则除人类之禀赋而外,兼与对象 之性质及应用于其上之工具有关,换言之,与各该科学之材料及方法亦有关也。倘有一 种知识,其客观性远在此项可及的客观性之后,则吾人可称之为主观的。因人类之一般 的禀赋及科学之材料为已有而无多变化者,故其能否达于该项客观程度,主要者在于认 识之方法。至于此方法之主要任务,则就此方面言之,在将材料尽量的与吾人之认识能 力如是相连系,使其适合于吾人之认识目标,力求避去吾人自然禀赋上之影响。凡能尽 量如此之方法,吾人称之为客观的,落于其后者则谓之主观的。缘此,不仅一科目方面 之方法与结果可相比较,且数科目之间,亦得相互比较也。惟客观与主观之概念,自均 为相对者。”(注:伯伦汉著,陈韬译:《史学方法论》,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5 页,第10页,第14页,第63页,第185-186页,第495页,第497~498页,第522~523页 。)强调历史学研究和认识工具与方法的扩张,强调历史学客观性的相对性。
关于历史学的客观性与考证及综观之关系:在史学的客观性问题上,“如以为仅有客 观的考证,即可解决一切,无须有客观的综观者,则其错误殊甚,盖此项机能之间,在 在有其连系,为不可分开者也。”“史学内所可达的客观性至于何程度,此与综观最有 关系,吾人已屡言及之。史料之运用,是否能合于客观性,此与综观有关;史料学之探 求史料,将隐而不易见者抉出之,俾搜集能臻于完备,此与综观有关;其他如考证学之 知注意于事实性,将不良之史料加以整理,使其能适于吾人之用,此亦与综观有关,故 如综观不能尽其职,则极有价值之史料,往往易被忽视,或可使考证学失其用,误采不 良之史料。……在其他之材料方面,亦多有如此者,必待综观之范围扩大而深入后,乃 能注及之,因而材料得所补充,客观知识方始可能。须知人类动作之各方面,相互间均 有密切之关系,故必一方面有进步,他方面乃能随而有进步也。”“在研究之低等的机 能方面,综观已能如是决定其客观性之程度,在高等的机能方面,自更不待言矣。”( 注:伯伦汉著,陈韬译:《史学方法论》,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5页,第10页, 第14页,第63页,第185-186页,第495页,第497~498页,第522~523页。)
总括起来,历史学的认识过程是:“由确切的问题出发,史料学为之搜罗史料,考证 学将其加以考证,以识别其真伪,确定其中之事实性;于是藉解释之助,求其对于所欲 认识的因果关系之意义;综结及复述,使吾人知此项关系之所在;而用尽量客观的价值 判断后,吾人可认识事实间之关系,以及其与演化上之整个及一般间之关系;最后则叙 述法将所得之结果,尽可能的不失其真而叙述之。于此,吾人对于叙说的历史所要求之 审美兴味,以及借鉴的历史所要求之心理训育的意义,自亦当可能的顾及之,惟须将其 置于科学的目的之后,故一切个别事实,均视为连贯的演化系列中之要素,而此项演化 系列,则为人类全部社会演化中之事也。”(注:伯伦汉著,陈韬译:《史学方法论》 ,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5页,第10页,第14页,第63页,第185-186页,第495页 ,第497~498页,第522~523页。)
三、朗格诺瓦、瑟诺博司与《史学原论》
朗格诺瓦是法国国家图书馆主任;瑟诺博司是巴黎大学历史教授,年青时留学德国, 学习史学。朗格诺瓦的著作传入中国的只有与瑟诺博司合著的《史学原论》,《史学原 论》一书于1897年8月在巴黎出版。1926年李思纯的中文译本,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本书认为历史学是一种科学,在从事某项历史工作时,首先是要搜集材料,然后,对 其进行外形鉴定或称之为外考证。对于此项工作,朗格诺瓦和瑟诺博司有一个比较客观 的认识,他们认为:“校仇考证鉴定之学,在平常众人于卑近肤浅之标准中,每为人所 轻视。反之偶有一二人,对于此事又极端颂美之。然在此逾量之推崇,与逾量之轻藐二 者间,自有一公平之准度存焉。”这种态度就是一对于认为外形鉴定是“劳精敝神琐屑 细碎之分析工夫,加以怜悯及嘲笑,诚不值一噱。”这项工作之重要,可以概括地说, 考证是历史研究“必需之事”,但也不可夸大外考证的作用。
此外,内考证也相当重要。内考证就是对史料作者所记载内容真实性的鉴定。此鉴定 工作之目的“乃欲对于一史料,发现其以何缘而被主认为真实。目前之史,仅为一长久 工作之最后结果,其中详情细节,则其史料著作者未尝以告吾人也。彼曾考察收集其事 实,且也构造辞句,写成文字。此等工作,与他人彼此之间,完全别异,然又非能完全 成为准确也。于此则对于著作者劳力之结果,加以分析,辨别其工作之或未能完成,则 反对其结果,乃必需之事。分析之为物,乃鉴定工作中所必需者。一切鉴定之起始,皆 为分析。”这个工作包括两个部分:一是“分析史料内容所含,是为积极的命意释义鉴 定,为人史料著作者之命意所必需。”二是“分析史料当制成时之状况,是为消极鉴定 ,用以证真著作者之所传述。”(注:朗格诺瓦、瑟诺博司著,李思纯译:《史学原论 》,第101~102页,第116~117页,第176页,第281页,第284页,第209页。)关于内 容的鉴定,有两条“普通规律”一是“科学的真实,非由彼保证之辞而建立。吾人欲承 认一种例证,必须由特殊之理论推断而信其为真实,在或种方式中,吾人固可遇见,若 干史料著作家之所纪载,实为充分可信,但此事吾人不能预知也。于此设为规律,吾人 必须将其离立之每一项纪载逐个加以考验,用以决吾人能组成充足理论以信仰之与否。 ”二是“史料鉴定,不可囫囵整块为之。法当分析史料与其质素,用以离立其所含有之 各个记载,且更分别考验之。有时一单独之句,含有数项之记载事物,必须逐一分离而 鉴定之。”(注:朗格诺瓦、瑟诺博司著,李思纯译:《史学原论》,第101~102页, 第116~117页,第176页,第281页,第284页,第209页。)例如:一桩买卖,我们必须 辨识其日期、地址、卖者、买者、与其所买之物,价值及其一切情形之各条件。
历史学为一主观之科学,单个的历史事实是只是一种观念上的存在形态,它是否真实 ,要看它是否符合我们整个理论的要求,因此,这是史料的性质所决定的,“故历史之 为学,终不免为一种主观之科学。吾人若以分析真实对象之真实分析方法,推之于主观 印象内心分析之学,实为不当于理。”(注:朗格诺瓦、瑟诺博司著,李思纯译:《史 学原论》,第101~102页,第116~117页,第176页,第281页,第284页,第209页。) “故知历史之学,须严禁其仿效生物学所用之科学方法。”同时也因为历史这种“单独 特件事实”之故,所以历史学不可能成为一种“纯粹科学”。
“历史之为学,非观察之科学,而推理之科学也。”(注:朗格诺瓦、瑟诺博司著,李 思纯译:《史学原论》,第101~102页,第116~117页,第176页,第281页,第284页 ,第209页。)关于历史学的用途:“惟历史之主要用处,乃以其为一种知识文化之工具 ,于此其道有数端:第一,即实际使用历史方法之研究,其原则已叙述于本书中。此等 方法,最足以强健人之心理能力,而矫正一切轻信之习惯。其次,历史陈列各种殊异之 社会于吾人之前,使吾人了解及承认其风俗习尚之变迁,并示吾人以一切社会皆常变化 ,使吾人狎熟于一切社会形式之变动,而将吾人畏惧变更之传染病,治疗痊愈。最后, 对于过去一切进化之默默加考察,使吾人能了解一切人类变迁,皆由惯习革易与世系更 新而成。凡人类进化,决非与动物进化为同一原因所产生,故历史之学,更能使吾人获 免于适用地一切生物学之类同定律(自然选择,生存竞争,遗传习惯之类),以说明人类 社会之进化。”(注:朗格诺瓦、瑟诺博司著,李思纯译:《史学原论》,第101~102 页,第116~117页,第176页,第281页,第284页,第209页。)
四、《史学方法论》和《史学原论》对中国史学界的影响
台湾学者杜维运认为陈韬所译伯伦汉之《史学方法论》和李思纯所译朗格诺瓦、瑟诺 博司的《史学原论》“译文都颇似天书”。(注:杜维运:《与西方史家论中国史学》 ,第328页。)而陈韬所译伯氏之书,杜维运据姚从吾生前所告,“陈氏可能根据日译本 翻译”。(注:杜维运:《与西方史家论中国史学》,第334页,注56。)梁启超所受伯 伦汉、朗格诺瓦、瑟诺博司的影响是很明显的。据与梁启超同时的李宗侗回忆:“中国 史学方法论第一部书是梁启超的《中国历史研究法》。梁先生到欧洲去的时候,我恰好 住在巴黎,他请了很多留法学生给他讲述各门的学问,恐怕史学方法论亦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另补充上很多中国的材料,但其原则仍不免受外国人的影响。(注:《二十世纪 之科学》第九辑《人文科学之部》“史学”之前言,正中书局,1966年版,第1页。)又 据杜维运先生所说:“笔者撰写《史学方法论》一书期间,曾将梁氏的《中国历史研究 法》与郎、瑟二氏的《史学原论》细作比较,深觉二者关系极为密切,梁氏突破性的见 解,其原大半出于郎、瑟二氏。”(注:杜维运:《与西方史家论中国史学》附录三, 第339页。)
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第66页:“史料为史之组织细胞,史料不具或不确,即无 复史之可言。史料者何?过去人类思想行事所留之痕迹,有证据传入今日者也。思想行 事留痕者本已不多。所留之痕,又未必皆有史料的价值。有价值而留痕者,其丧失之也 又极易。因必有证据然后史料之资格备,证据一失,则史料即随而湮沉。”
朗格诺瓦、瑟诺博司《史学原论》第17页:“史学家凭藉史料进行其工作。史料是以 往人类思想与行为所留下的痕迹。然而在这类思想与行为之中,极少留下清晰可见的痕 迹,且易遭遇意外而澌灭。举凡未曾留下清晰痕迹的一切思想与行为,或其痕迹约已消 失无踪了,则历史即从记载,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人类过去重大时期的历史,由 于史料缺乏,永不可知晓。所以没有史料,就没有历史。”(注:此为杜氏据英文所译 本,李思纯之中文译本,见正文第1页,可资参考。)比较两段引文,前者所受后者之影 响,卓然可见。
何炳松《历史研究法》序:“德国朋汉姆(按指伯伦汉)著作之所以著名,因其能集先 哲学说之大成也。法国朗格罗亚、塞诺波著作之所以著名,因其能采取最新学说之精华 也。一重承先,一重启后,然其有功于史法之研究也,则初无二致。吾国先哲讨论史法 之文学,亦何尝不森然满目?然今日之能以新法综合而整齐之者,尚未有其人耳。”(注 :何炳松:《历史研究法》,商务印书馆,1927年版。)
在《通史新义》中,“著者之作是书,意在介绍西洋之史法。故关于理论方面,完全 本诸朋汉姆、朗格罗亚、塞诺波三人之著作。遇有吾国史家不约而同之言论,则引用吾 国固有之成文。书中所有实例亦如之。一以便吾国读者之了解,一以明中西史家见解之 大体相同。初不敢稗贩西籍以欺国人,尤不敢牵附中文,以欺读者。”
何炳松又说:“本书所述之原理,十九采自法国名史塞诺波所著《应用于社会上之历 史研究法》(Ch Seignobos:La Methode Historique applique aux Sciencce Socials) 一书。著作虽略有疏通证明之功,终未敢掩袭他山之美。”(注:何炳松:《通史新义 》,《自序》,上海书店据商务1930年本影印,第19页。)而《应用于社会上之历史研 究法》一书,实为《史学原论》一书之“撮要节本”。(注:朗格诺瓦、瑟诺博司著, 李思纯译:《史学原论》,译者弁言。)
1928年,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成立,傅斯年所写的《历史语言研究所工作之旨 趣》一文中,标举了史语所的三项主张,其中之一就是:“将历史学、语言学建设得和 生物学、地质学等同样。”又在1930年9月13日致王献唐的信中,说:“敝所设置之意 ,并非求继续汉学之正统,乃欲以‘扩充材料,扩充工具’为方术,而致中国历史语言 之学于自然科学之境界中。……拙著《历史语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一文,意在标举此 意,以求勿为正统汉学者误为同调。”(注:《近代史资料》总91号,第137页。)主张 进行科学的历史研究。这个思想是受西方实证史学影响的。傅早年留学英国和德国,在 柏林大学选修历史语言学课程,柏林大学是兰克史学的重镇,而兰克史学又是欧洲近代 史学的代表。傅回国后的一系列主张,显然受到了其影响。而且,我们发现,其“将历 史学建设地和生物学地质学等同样”的主张,与朗格诺瓦、瑟诺博司的《史学原论》有 着密切的关系。而其原话则是“历史学之于此,正与地质学古生物化石学同一立足点。 ”(注:朗格诺瓦、瑟诺博司著,李思纯译:《史学原论》,第101~102页,第116~11 7页,第176页,第281页,第284页,第209页。)傅斯年的表述,既有吸收,也有误读。 (注:详见拙文:《20世纪中国史学思潮研究及相关问题》,《史林》2002年1期。)虽 然,两者之间的关系却是密切的,而且前者出于后者,也是不容置疑的。
1932年,李璜曾出版《历史学与社会科学》一书,包括历史学与社会科学、历史学方 法概论、欧洲文化史导言、历史教学法旨趣等,共四篇,是李氏1924年到26年间在各大 学的演讲稿,主要介绍瑟诺博司之说。(注:杜维运:《与西方史家论中国史学》,台 湾东大图书公司,1981年版,第319页,附录二。)
张荫麟对瑟诺博司关于默证法的介绍,杨鸿烈《史学通论》、《历史研究法》对伯伦 汉《史学方法论》和朗格诺瓦、瑟诺博司《史学原论》两书的引用和介绍。在《史学通 论》中,在论及史学的功用时,杨鸿烈的观点显然受到《史学原论》的影响,并加以发 挥。比如,杨氏认为史学可以使我们不要养成轻信的习惯,可以将我们畏惧改革的传染 病治疗得好,使人们明白社会进化的原理等,(注:杨鸿烈:《史学通论》,商务印书 馆1939年版,第113~137页。)这些论述都可以在朗格诺瓦和瑟诺博司《史学原论》中 找到类似的说法,说明杨氏所受西方实证史学的影响是很大的。
陆懋德《史学方法论》自序说:“近时欧美各邦人士,本其科学方法,以治史学,故 其成绩往往过于吾国。至于德人柏尔亥谟氏(按指伯伦汉)及法人塞奴朴氏(按指瑟诺博 司)之言史法,其精密尤非吾国前人所及。此外英美学者亦多采取其说以著书,故西方 专言史法之作,多能胪列条文,与人以便利。夫举艰深之理,而示以坦易之途,此固科 学之尚,而为吾人之所求者也。余昔年在北京清华大学,师范大学,辅仁大学,均曾主 讲史学方法,每于援引吾国旧说之外,多采取西人名誉,以为补助。盖学问之道,无所 谓中西,但取其长而求其是而已。”(注:陆懋德:《史学方法论》,北京师范大学史 学所1980年校印本。)
“至1889年,德人E.Bernheim,Lehrbuch der Historischen Methode出版,于是历史 方法之书,始成为学界之威权。至1897年,法人Ch.Langlois及Ch.Seignbos之
Introduction aux Etudes Historiques出版,于是历史方法之书,始有简明的教本。 近年欧美各国关于历史方法之著作日多,而大抵均奉此二书为指归。大约后人之说虽多 ,而其基本法则,仍不外乎此二种著作。”(注:陆懋德:《史学方法论》,第12页。) 高度评价了伯伦汉和朗格诺瓦、瑟诺博司等人的著作和方法,而且通观陆氏《史学方法 论》一书,其对伯伦汉和朗、瑟二氏之书,征引之处,随处可见,其论考证的章节,简 直就是直接的移用。足见,这两部书对中国史学界所产生的深刻影响。
西方实证史学在20世纪中国史学学科化建设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对中国史学 从传统向现代形态转变过程中所出现的一系列的理论和实践问题,都提供了有益的回答 ,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第一,实证史学进一步确立了现代史学有关历史进化的观念。无论是巴克尔的文明史 、伯伦汉的《史学方法论》,还是朗格诺瓦、瑟诺博司的《史学原论》,都对历史的进 化观念进行了强调,并切实论证了历史的进化过程以及进化过程中所出现的各种理论问 题。在这些著作中,不仅确立了进化论的观念,而且把人类社会的进化变迁,与庸俗进 化论进行了进一步的区分。对人类社会的发展变化有了辩证的更进一步深入的认识。对 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规律有了初步的认识。
第二,完整的文献批评的方法和手段。西方史学家以自然科学观念为基础,以内考证 和外考证为中心的文献批评的方法和手段趋于科学化,对包括文献的来源、作者、版本 、内容、事实等方面的考证方法,对中国史学界均产生了积极有效的影响。中国是一个 有考据传统的国家,西方的实证史学观念与传统考据学特别是乾嘉史学的传统相结合, 形成了20世纪前半期波澜壮观的新历史考证学思潮。
第三,对历史学的重大理论问题进行了深入地探讨,为历史学的学科化建设和科学化 发展道路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比如,历史学的科学性与艺术性、主观性与客观性、 考证与解释、综合与分析、历史的叙述以及对历史学与相邻学科的关系等,对历史学的 重大理论问题均有深入系统地探讨,为中国史学从传统向现代蜕变中所必然出现的一系 列问题,提供了有益的借鉴和现成的答案,因而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这种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