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音系庄章辅音的划分与组合及其在山西方言中的演变_方言论文

《中原音韵》知庄章声母的分合及其在山西方言中的演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中原论文,声母论文,音韵论文,山西论文,分合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本文的讨论只说明《中原音韵》在知庄章声母分合方面的记录有地域上相当广阔的方言作为依据,并不说明山西方言是《中原音韵》的基础方言。

0.开题

中古的知庄章三组声母在《中原音韵》中到底分为几组,学界一直有不同意见。一派认为《中原音韵》的知庄章三组声母已经合并为一组,或都拟为舌叶音,或都拟为卷舌音。这一派可以罗常培(1932)、李新魁 (1979)、杨耐思(1981)为代表。我们称之为“合一”派。另一派认为《中原音韵》的知庄章声母分为舌叶和卷舌音两组,大体的区分是知三章为舌叶音,知二庄为卷舌音。这一派可以陆志韦(1946)、蒋希文(1981/1983)、王力(1985)为代表。我们称之为“两分”派。

两派学者其实在最重要的一点上是一致的,即《中原音韵》的知庄章声母的字从字音上看是分为对立的两组的:知二全部、庄全部加上止摄章为一类,知三、章(除止摄)加上通摄舒声庄(“崇”一字)为另一类。下面除特别细致的讨论,把这两类分别简称为“知二庄”和“知三章”。

两派的区别在于:“合一”派把知庄章字音的两类对立归为是否有介音i的不同,而认为声母即使有音值的不同也是因介音不同而互补分布的变体区别,应该归纳为一组声母。而“两分”派更重视字音的对立,更强调两组在音值上的差别:1.无i介音的知二庄一类为卷舌声母,而有i介音的知三章一类不是卷舌声母;2.从现代方言看,凡保留有与《中原音韵》相同字音对立的方言,其声母均为两套,而介音却不一定都有区别。

目前,“合一”派渐成主流。近年来多篇讨论《中原音韵》、《蒙古字韵》或山西方言史的学术论文或学位论文,都采用了“合一”派的观点。不少论文提到,从汉语史上说,照二(庄)与章在晚唐五代已合流,之后在元代知组也并入了庄章;这一进程常引用王力(1957)中的公式来表示:

但应注意这一公式是出现在王先生的早期论著中的,考察了更多文献和更多现代方言资料的王先生晚年的著作(王,1985)对《中原音韵》声母的分析,采用的是“两分”方案。

赵彤讨论山西方言史的论文(赵,2001)把知庄章声母归并为组一套,作为山西方言的共同出发点 (即古山西方言),把知庄章声母分为两套或三套的山西方言作为知章庄合一之后依据介音条件的再分化。要注意的是,他所说的“古山西方言知庄章声母合一”是指知二庄无i介音、知三章有i介音、字音仍有两类的情况,并不是指知庄章字不但声母合一且均无i介音的今太原、五台、晋城等方言。但由于作者没有强调这一点,很容易引起误解。一篇接受赵(2001)观点的学位论文(韩,2006)就把山西方言知庄章的情况归纳为下表:

(晋城、五台的知庄章组声母只有一套,都没有i介音,并进一步与精组洪音合一。)

本文认为,对于历史音系的拟测和汉语方言史的重构来说,《中原音韵》知庄章声母“两分”还是“合一”,其音值是卷舌音还是舌叶音,其实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中原音韵》的知庄章组宇音有知二庄、知三章两分的对立。只有强调突出了这一点,才能真正显示出《中原音韵》在汉语史声母演变上承上启下的地位,才能准确地确定现代方言在此一问题上的演变类型,并确定现代方言知庄章声母演变阶段的先后。也即,字音的对立总是最根本的,而音位处理宽严的差别,却是可以因研究或实用目的的不同而不同,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

本文分为三节:

第一节主要论证对立互补原则并非归纳音位的唯一原则。特别是在处理作为演变中介的某个历史音系时,考虑到它对前后演变阶段的连接作用,归纳音位最好保持较多的羡余。

第二节从字音分合的角度描写山西方言知庄章声母的主要类型,构拟它们的共同出发点,排比它们演变上的先后,从而显示知庄章声母从《中原音韵》到现代山西方言的演变。

第三节给出我们对于知庄章声母从《切韵》到《中原音韵》演变线索的理解,提出有待进—步研究的问题。

1.互为条件式互补之音类的音位处理:论《中原音韵》知庄章可以分为两套

如前所述,《中原音韵》的知庄章声母字从字音看是对立的两类,加上精组洪音,共是三套。现代方言凡能保持这三类对立的方言,其知二庄类均为洪音,声母音值为组;知三章类均为细音,声母音值为t∫组。《中原音韵》知二庄知三章的音值很可能也是如此。

其声母音位归纳的特殊之处在于,知庄章字音分为两类的,其声母、介音的音值均不相同,且声母以介音或主元音为条件互补分布,介音或主元音又以声母为条件互补分布。我们把这种特殊的分布称之为“互为条件式互补”。这种特殊的分布,从理论上说,其音位处理有三种可能:①把介音的区别处理为音位对立,声母的区别处理为被决定性的变体;②把声母的区别处理为音位对立,把介音的有无处理为伴随特征,即凡t∫组声母均含有i介音或颚化成分(这一处理并非匪夷所思,藏文的是如此),凡组声母均不含i介音或颚化成分。这种处理其实是把声母介音合并为一个音位,把介音处理为声母的颚化、圆唇等伴随特征;③介音音值的不同和声母音值的不同都处理为不同的音位,允许羡余对立的音位存在。如吴语凡浊阻塞音声母声调均为阳调,凡清阻塞音声母均为阴调。汉语方言学界通常的处理是声母的清浊和声调的阴阳均作为对立的音位。入声调和入声韵的处理也是如此。

以上三种选择中,取①还是取②,通常跟一种语言的研究传统有关,而研究传统又通常跟语言中声母与颚化、圆唇共现范围的广狭有关系。考虑到目前汉语学界的习惯,本文暂不讨论方案②。取①还是取③,主要与设计音位的实用目的有关。下面主要讨论①③各自适用的目的。

先说①。只为纯共时单一方言设计的音位,通常采用方案①;其背后隐藏的设计原则是,在满足对立互补的原则下,尽可能地“能合就合”,尽可能地少用字母,有时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违背“语音相似”、“系统性”的原则。比如汉语拼音方案中,元音同用一个符号i来表示,而实际上舌尖元音从语图上和听感上都更接近央元音,从系统上属于开口呼;与元音i都不在同一个范畴。

再看③。为共时比较、或历时比较的目的而为多个方言或单个历史音系设计的音位,通常采用方案③;其背后隐藏的设计原则是,在满足对立互补的原则下,“能合不一定合”,还要尽可能地考虑“语音相似”、“系统性”、在其他方言或在历史的前一阶段、后一阶段分立的情况。这是因为,语音演变往往从分布仍然互补、但已有相当大差异的音值开始。比如,现代北京话中“资≠知≠鸡”,从方言比较看,音位处理最好把声母、韵母都独立为不同的音位,而不把韵母归纳为一个i音位。这样,无论从声母还是从韵母看,都很好地体现出的三分对立。从而,有的方言的“鸡”因元音高化而伴随声母舌尖化,形成“鸡=资≠知”,可以以韵母的三分为出发点解释;有的方言因卷舌声母消失一律并入舌尖而伴随卷舌韵母并入舌尖前韵母,形成“知=资≠鸡”,可以以声母的三分为出发点解释。

再回到前面讨论的具体问题。如果已经把《中原音韵》的知三章与知二庄两类字音处理为了有无i介音的区别,声母是否就一定要归并为一套呢?也要考虑它之后的演变,考虑现代方言的情况。

汉语史上介音对立转为声母对立,或介音对立转为声母对立的实例屡见不鲜;而声母和介音都有音值区别且呈互为条件式互补,往往是声介对立相互转化的中介阶段。

要特别注意的是,在旧有的区别性对立尚未消失之时,旧有的羡余对立往往就已经开始承载了听感上的区别性。比如吴语的声调。现代吴语声调的阴阳仍与声母的清浊呈互为条件式互补分布——阴调只出现于清声母字,阳调只出现于浊声母字;但与中古不同的是,阴阳调的调型不再相配,阳调归并多、阴调归并少,从而阴阳调的数量不再平行相配;这样,尽管吴语的声调阴阳在分布上仍与声母清浊互补分布,但已经承担了听感上区分字音的功能。可以想见,之后的发展很可能是声母清浊对立消失,只由声调对立承担宇音区别。现代拉萨话韵母长短的区别与声调调型的区别也是很好的例子(瞿,1981)。从历史上考虑,藏语原来只有韵母单元音韵、复元音韵、鼻尾韵、塞尾韵的对立,没有声调的对立。但现代拉萨话的调查表明,听感上承担区分词音形功能的,却是后起的调型区别而不是旧有的韵母区别,表现在:如果调型正确而改变韵母长短,当地人仍能很好地确定所说的词(尽管觉得音色有些怪);而如果韵母保持不变而改变调型,则当地人会误认为另一个词。以上实例都说明,在互补分布的羡余对立上升为对立分布之前,会有一个“互为条件式互补”分布的阶段,在这一阶段旧有的羡余对立向主要对立转化。因此,以历史或方言比较为目的而归纳的音位,最好是将互为条件式互补的双方都单立音位。

《中原音韵》知二庄和知三章肯定有字音的区别和介音的区别,声母是否值得单立音位,应该考虑在后来的演变中声母对立是否上升为唯一的对立。让我们看一下现代山西方言知庄章字的情况。

山西方言共101个方言点(据《山西方言调查研究报告》),其中有57个像《中原音韵》一样保持了知二庄与知三章在开口呼中的对立,除太谷1点表现为韵母有别外,其他56点均表现为声母的对立:知二庄并入精组为舌尖ts类,而知三章独立一组为卷舌类。(少数方言音值不同,详见后)。下面是知庄章开口字在大同方言分为ts、两类的辖字及韵母情况(带方框的是来源不合的例外字):

除“滞、嗤(可能是“耻~笑”的训读)、骤”和派入合口的宕江知二庄字按当地“知庄章合口一律归组”的规律演变外,大同这429个例字声母ts、的分别与《中原音韵》的知二庄、知三章两类的辖字完全相同!从音值看,两类字中韵母有区别的只有假摄、蟹摄、宕江摄和深臻曾梗入声字,且都不是i介音有无的区别;而两类字的声母全都明确地按知二庄、知三章分为ts、两类。其中效、流、咸山舒声入声、深臻曾梗舒声的韵母完全相同,仅靠声母对立区别字音;止摄声母与韵母的对立连锁,都区别字音。前面已提到,山西方言保持知二庄、知三章对立的方言占全部方言的一半略强(101个方言点中的56点),而除了三四个方言点外,其余近50个点的方言的知三章声母后都没有i介音,与知二庄的对立都表现为声母的对立。

再扩大范围看看其他北方方言。据熊正辉(1990)研究,北方方言中除知庄章合一的济南(北京)型外,还广泛存在知二庄、知三章对立的昌徐型和南京型。其中昌徐型与《中原音韵》和山西知庄章两分方言的字音分合关系相同,南京型则“知三章”的辖字范围更大一些(还包括假蟹效咸山江梗七摄的知二庄组字)。我们特别注意的是与《中原音韵》和山西方言字音分合相同的昌徐型方言的音值情况。昌徐型中少数方言能够保持知三章、知二庄、精三组对立,对立表现为知三章t∫组、知二庄组、精ts组的声母区别;大多数方言是只有两组对立,对立几乎都表现为知二庄精ts组、知三章组。总起来看,音值上似乎有个“知二庄→ts、知三章t∫→”的大挪移,但声母总有区别,介音的区别却只在少数知三章为组的方言中才能看到。

也就是说,不论《中原音韵》时分立的知二庄、知三章声母是否有音值的区别,不论当时它们是否有i介音有无的不同,在许多方言后来的发展中,声母的对立肯定上升为区别性对立而介音的区别消失了。如果容许羡余,把《中原音韵》知庄章字的声母和介音都处理为两套,有利于解释之后方言中各种不同演变。

总结一下。音位处理完全可以因实用目的不同而不同,没有必要在这一问题上过多纠缠。对于声介互为条件式互补的情况,把音位性对立归在声母、归在介音、声母介音两归,都是可接受的,关键是字音的对立一定要充分地表达出来,哪些字属于哪一类一定要分清楚。从历史的角度看,从方言比较的角度看,亲缘关系的远近不在于音系中是否有相同的声母韵母,而在于各个声母韵母所辖的字是否相同,即字音分合关系是否相同。具体到本文讨论的问题,就是知二庄、知三章的字音分野对于方言亲缘关系的判定最为重要,声母是否并为一套则相对次要。

下面我们将显示,只要坚持《中原音韵》知二庄、知三章字音的分立,其声母无论采用“两分”还是“合一”方案,都可以说明山西方言后来的演变,而“两分”方案更为直观。

2.知庄章声母近现代演变个案分析:从《中原音韵》到现代山西方言

本节中我们将先考察山西方言知庄章字字音分合的类型,然后讨论各类型所处的演变阶段及其与《中原音韵》的关系。

2.1 山西方言知庄章字字音分合的类型

我们的讨论涉及《山西方言调查研究报告》(1993,下面简称《报告》)所收集的山西境内101个方言点,其中43个点另有方言志专书或我们的亲自调查所提供的3000字左右的字音;13个点有《报告》字音对照表所提供的272字音;45个点只有《报告》提供的音系说明。

我们把山西方言知庄章组字字音的分合分为如下3大类9小类,另有一个小的特类(带双下划线的方言点参考了3000左右个字音,带单下划线的方言参考了272个字音,不带下划线的方言点仅根据简单的音系说明):

那些仅有音系说明材料的方言点,有的不能完全确认其知庄章分合的类型(前加问号者),不过这只会影响到个别方言的归属,不会影响类型的区分。下面以大类序号加小类序号或以各小类的第一个方言称说各小类,如Ⅰ①型方言或“大同型”意思相同。

对比前述北方方言的情况(熊1990)可以看出,Ⅰ型属于比较典型的昌徐型,也是保持了《中原音韵》知庄章开口两分的类型,它在山西的分布十分广泛;Ⅱ型从开口的字音分合关系看可归入济南(北京)型,但除阳城外其他点合口字的归属又与济南型不尽相同,也即济南(北京)型在山西几乎没有分布;Ⅲ型是知庄章精四组合一型,在山西分布也很广泛。

2.2 山西知庄章声母的演变方向及阶段先后

本节从演变的角度分析各型方言之间的关系。

先看大的类型。首先回到第一节提到的问题,针对许多论著的说法,我们要重点说明,知庄章字音合一不可能是知庄章字音分立的前期阶段。先看开口的情况。

2.2.1 知庄章合一或知庄章精合一不可能是知庄章分立的早期阶段。让我们再回顾一下大同方言知庄章开口429个字音的情况。这400多字在北京话中除“辎邹洒”三字和几个二等入声的文读音外都是卷舌组声母;而大同却有157字(超过1/3)是不卷舌ts组声母。而山西有一半以上方言知庄章开口字ts 的分合跟大同相同而跟北京不同。最近在“第二届西北方言与民俗研讨会”上得知,陕西、青海的许多方言也跟大同相同。

许多论文都提到,这些方言的“ts组声母字比北京话多”;而我们要进一步问,为什么这么多方言比北京话多出的ts组声母字都落在“纸师茶炒愁山站争杀窄”等160左右个字(也即《中原音韵》的知二庄组)中,而不落在“知迟蛇烧周毡闪正声折直”等270左右个字(也即《中原音韵》的知三章组)中,从而与《中原音韵》的字音分合关系完全相同呢?我们学音韵学时花很多时间都很难记住的知二庄、知三章字音辖属,为什么这些地区的普通人却分得清清楚楚呢,尽管他们几乎都没有看过《中原音韵》?

从北京话或其他知庄章合一的方言不可能演变出这样的结果。因为,从历时的角度看,前一阶段发展为后一阶段必须有共时的演变条件。而无论是知庄章三组合一(济南、北京、阳城等)、还是知庄章精四组合一(太原等),其知庄章组字不仅声母合为了一套,而且韵母也都没有i介音,在许多摄中已是声母、韵母都相同的同音字,没有了分化条件。

请对比下表中山西各型方言知庄章的代表字(表头不带括号例字的声母均为不送气塞擦音,括号内的例字与前字的韵母相同,声母发音部位也相同,但是擦音。表中只列无括号例字的声韵,声调不计。壶关型因字音材料过少,左权因开口的情况与大同相同,不另列):

对比上表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出,Ⅱ(开口同济南北京)、Ⅲ两型的“知(世)/支(事)、正(声)/睁(生)、展(扇)/盏(山)”完全同音,这就失去了发生规则音变而分化为知二庄、知三章的条件,特别是像知二庄、知三章这样分别辖有160字和270字的大类。

Ⅰ型方言的ts、划分有没有可能是受外来权威方言影响而后起的呢?不大可能。如果是受外来方言的影响,应该是书面上常用的字首先向权威方言靠拢,呈现出有的字已变、有的字未变的参差状态,不会按《中原音韵》的字音分类整齐地分为两类。会不会是扩散式音变的结果呢?也不大可能。扩散式音变是以共时音韵为潜在条件、无规律地逐次发生变化(参看徐、王1986中祁县城赵的实例),也不会按《中原音韵》知二庄、知三章的古音条件整齐地分化为两类。

因此,广泛分布在山西各个地区的Ⅰ型方言,都应该是方言的原生层次,不可能是Ⅱ型、Ⅲ型的后期演变阶段或是外来层次覆盖的结果。(我们同意王临惠2001晋南汾河流域Ⅰ型方言是原生层次的观点,但不同意他晋中汾河流域的Ⅰ型方言是受沿汾河而上的中原官话层次的覆盖而后起的观点,因为两分的Ⅰ型在距汾河甚远的太行山区、雁北、忻州等地都广有分布。)

反过来,知庄章合一的Ⅱ型或知庄章精合一的Ⅲ型方言是不是知庄章分立的Ⅰ型的进一步演化呢?Ⅱ型和Ⅲ型要分开来讨论。

2.2.2 Ⅰ型(知庄章分立但知二庄入精)不可能是Ⅱ型(知庄章合一但与精组对立)的早期阶段。Ⅱ型的知庄章虽然合一,但保持了与精组的对立,而山西境内知庄章分立的Ⅰ型方言,其知二庄一类却均已与精组洪音完全同音,也失去了再分化出来的条件。可参考下表:

对比上表可以看出,Ⅰ型方言的“资(丝)/支(事)、增(僧)/睁(生)、簪(三)/盏(山)”已完全同音,不仅声母相同,介音韵母也相同,知二庄不会再以规则性音变的方式脱离精组单独变为卷舌音。因此,从方言自身演化看,Ⅰ型方言肯定不可能是Ⅱ型方言的早期阶段。如果是受到新文读(北京音)的持续影响,原属Ⅰ型方言的知二庄类的160多个字是否有可能逐次归向卷舌音,以致完全被北京音的层次覆盖而成为Ⅱ型方言呢?理论上不能排除这一可能,但这一过程很难一蹴而就,途中应出现许多参差,而这些方言尚未发现这方面的有力证据。不过,山西的Ⅱ型方言只在晋南、晋东南有6点分布,属于很边缘性的分布,是可以确定的。

2.2.3 Ⅰ型、Ⅱ型的共同出发点(古山西方言)。同在没有介音的语音条件下,Ⅰ型知二庄精与知三章对立,Ⅱ型则知庄章与精对立。根据历史比较法,它们更早期的共同出发点(古山西方言)应该是既能区分知二庄和知三章,又能区分精组的三分型方言;而Ⅰ型Ⅱ型则是三分的音类发生了不同方向归并的姊妹方言。如下图所示(虚箭头表示分布较少的类型):

根据历史比较法得出的古山西方言开口字知二庄、知三章、精三组分立的情况,与《中原音韵》完全相同,而比起《切韵》已有了很多的发展。

2.2.4 Ⅲ型是最晚的发展阶段。从上图可以看出,知庄章精合一的Ⅲ型,理论上既可以是Ⅰ型、也可以是Ⅱ型的进一步发展:Ⅰ型只要知三章再并入知二庄精,即成Ⅲ型;Ⅱ型只要知庄章再进一步与精合流,也成Ⅲ型。

但考虑到Ⅰ型、Ⅱ型在地域上的分布,Ⅲ型大多应该从Ⅰ型发展来:

Ⅲ型⑧的太原、五台、怀仁、柳林等地与Ⅰ②或Ⅰ①型在地域上交叉分布,且周边的Ⅰ型方言不乏正在进行知三章→ts的音变的实例,如祁县城关的新派(见徐、王1986)、大同的中青年人(见马、梁1986)均只有一套ts组声母了,太原等地不过是先行一步而已。⑧的长治、屯留等点既与Ⅰ型②接界,也距Ⅱ型⑤的阳城不远;但考虑到⑤型的阳城仅有一个点且与长治等点有ts→型方言隔开,所以长治很可能也是从Ⅰ型②发展而来的。

Ⅲ型⑨晋城等方言有精组读入知庄章的独特变化,所以它的前身应该是同处一个地区、同样是精组读入卷舌音的Ⅰ型④(壶关),而不是精组读舌尖音的Ⅱ型⑤阳城。

Ⅲ型⑥闻喜等方言的前身较难判断,闻喜周围既有知二庄、知三章分立的Ⅰ型③(运城),也有知庄章、精分立的Ⅱ型⑥(永济);姑且将两种来源的可能都保留。

2.2.5 山西方言知庄章合口呼的共同出发点。合口呼,《中原音韵》只是通摄知二庄(仅“崇”一字)并入了知三章,其他摄仍保持了知二庄与知三章的对立。

左权是山西方言中合口呼也保持知二庄、知三章两分对立的唯一一点。但与《中原音韵》相比,它有了如下发展:1.知二庄合口(包括北京等地归入合口的宕江知二庄字)并入精组;2.止合三全部、遇臻通摄部分字知庄章趋向合流,总起来看,遇摄是知二庄入知章,而止臻通摄是知三章入知二庄精。下面给出左权知庄章合口字(含宕江知二庄)的分合情况,带方框的字未保持知二庄知三章的对立:

左权的材料十分宝贵,比较它与大同型方言的合口字(左权知二庄精与知三章部分分立,大同知庄章与精完全分立),在合口中也可以部分重建出古山西方言知二庄、知三章、精三组分立的情况,这又是与《中原音韵》相同的出发点,虽然保持得远不如开口完整。

除左权一点外,其他山西方言的合口均发生了知三章失落i介音而与知二庄归并为一的变化。归并为一后分为四种情况:1.未再演变,从而保持知庄章组卷舌与精组舌尖的对立(Ⅰ①大同、Ⅱ⑤阳城);2.卷舌音在合口条件下唇齿化(Ⅰ③运城、Ⅱ⑥永济、Ⅲ⑦闻喜);3.卷舌音在合口条件下舌尖化,与精组合并(Ⅰ②忻州、Ⅲ⑧太原);4.合口舌尖音增加卷舌特征与知庄章合并(Ⅰ④壶关、Ⅲ⑨晋城)。

2.2.6 从《中原音韵》到山西方言的演变。前面分别讨论了山西方言知庄章开口、合口的出发点和后来的演变,下面将开合口的演变情况综合为下表:

注:①运城、永济、闻喜三型所在的晋南地区和Ⅲ⑧的汾阳、岚县等点遇合三庄组(如“锄初梳”等字)的韵母先已由u高化裂变为ou,未与同摄章三合流。②陵川、平顺的部分知三章字未入卷舌音,保持了与知二庄的对立,如“直折知遮”有i介音、声母为舌面音。③左权部分合口卷舌音已舌尖化。

上表各项演变的序号中,第一个数字表示四个先后不同的演变阶段:1是知二庄、知三章、精三套声母的合口归并为两套声母;2是知二庄、知三章、精三套声母的开口归并为两套声母;3是两套声母以合口为条件的再归并或音值漂移;4是开口两套声母再并为一套。

序号中的字母表示同一阶段上演变方向的不同:1、2的a是知二庄与精合流,b是知三章与知二庄合流;3的a是合口卷舌与舌尖并为一套,b则合口卷舌音变唇齿。

字母后的小数字表示卷舌与舌尖两套声母合一的具体方向不同:小1是卷舌变舌尖,小2是舌尖变卷舌。

以上各个发展阶段和各阶段上演变方向的不同可用下图表示:

也即山西各方言在知庄章声母演变阶段的先后应该分为如下三类:

(1)较古老的阶段(三组声母并为两组):左权、大同、阳城。

(2)次古老的阶段(两组的合口卷舌发生舌尖化或唇齿化):忻州、壶关、运城、永济。

(3)较年轻的阶段(两组的开口归并为一组):闻喜、∥太原、晋城。

注:闻喜经历了三个阶段的演变,但由于第二阶段经历的是卷舌合口唇齿化,未与精组合口舌尖音合流,所以从字音分合关系看较太原、晋城(知庄章精完全合一)年轻一些,可看作2、3的中间类。

上面把古山西方言的知二庄和知三章分别构拟为了和t∫i-,这样的好处是无论从声母还是从介音都可以凸显知二庄和知三章两类的字音分别。把知庄章的声母构拟为一套,用介音的分别来区分知二庄和知三章,也同样可以得出上面的结论。只是在讨论声母时必须时刻惦着介音的不同,绝不能犯迷糊。总之,字音对立是根本性的,音位的分合可以是多方案的。

2.3 一些体会。对比“开题”一节所列的韩(2006)图示可以看出,韩所认为最古老的,却是我们认为最年轻的,差距十分之大。我们感到,我们与之前的研究比较重要的不同有:(1)梳理现代方言时首先考虑字音的分合而不仅仅是声母分几套,因为在历史的进程中声母的对立与介音的对立常常相互转化。(2)特别注意历代文献反映的字音分合;一是不拘泥于音位的归纳;二是不仅注意《切韵》的音类分合,也同样注意近代韵书(如《中原音韵》)的字音分合。(3)严格按照历史比较法的基本原则操作,比如语音演变必须有共时的语音条件,现代方言中找不到语音分化条件的所有对立音类反映其共同出发点已存在的对立音类等等。总之,要抓住现代方言的字音分合关系,对比历代音韵文献的字音分合关系,运用历史比较法的工作程序,来显示方言音韵演变的真正线索。

3.知庄章声母从《切韵》到《中原音韵》的演变

我们认为,分析知庄章声母从《切韵》到《中原音韵》的演变同样要以字音是否对立为主要观察点,也即知庄章声母是否“合一”要结合介音或等的情况一起观察,否则很难揭示语音演变中声介对立相互转化的复杂情景。

综合前人研究成果,我们把知庄章声母从《切韵》到《中原音韵》演变的大致轮廓总结为下图(方框表示同一音位的变体,虚箭头表示同时期另一系方言的演变):

许多研究汉语音韵史的论著已指出,《切韵》时庄、知、章是对立的声母,如上图所示,它们在三等韵(或说j介音前)的同等条件下有对立。

看来,至唐末,庄三应该已经失落了j介音与庄二合并。庄二庄三都没有了j介音,只出现在j介音前的章三才可能成为它的音位变体。唐末三十六字母、宋代《皇极经世声音唱和图》等都把庄章两组合并为照组,应该是庄三庄二已无介音区别的反映。应该特别强调的是,庄二庄三是没有介音区别的彻底合流;而章三、庄在字音上并未合流,章三有j介音而庄没有,这就为以后它们的再分化提供了基础。

稍后的重要变化是知组根据介音的不同发生了分化和合流的重组:知二入庄、知三入章;知二入的是没有j介音的庄,知三入的是有j介音的章;重组形成了知二庄、知三章两分对立的格局。元代《中原音韵》《蒙古字韵》等韵书都是这一格局的韵书。

以上只是粗略的线索,省略了不少细节。比如,宋代止摄章三组与庄组一起人了支思韵,有学者认为是庄章合一且这一套声母的音值已是卷舌音的证据。我们认为,章三组声母在止摄是卷舌音,并不能证明章三在其他摄也是卷舌音。因为单元音i韵前的塞擦音声母常常可以因i元音的高化而单独变化。比如现代方言中“挤”类字由变为,不意味着所有舌面类声母都变为舌尖ts类声母,“姐”完全可以仍是。同理,宋代北方的章三在止摄发生卷舌化音变从而并入知二庄类,不妨碍其他摄的章三仍是舌叶音t∫j-(如蟹开三“制”仍为t∫iei,不变iei),不与知二庄声母同值。

《中原音韵》是上承《切韵》、下联现代方言的重要枢纽。现代北方方言,如山西等地广泛分布着知二庄、知三章以声母对立形式出现的Ⅰ型方言(昌徐型),它们可以以《中原音韵》知二庄、知三章两分作为直接的出发点。考虑到《中原音韵》处于介音对立(唐宋时)到声母对立(现代方言)的中间阶段,其音位处理取羡余度较高的、声介都做区分的知二庄、知三章t∫j-的处理方案更为直观。

唐宋时期知庄章三组的分合,还有许多值得进一步研究的课题。比如,关于晚唐五代时敦煌文献所反映的唐西北方音,罗常培(1933)根据汉藏对音材料认为知庄章均已合并;邵荣芬(1963)根据别字异文的材料认为知章已合并,而庄仍然独立;高田时雄(1988)根据更多的汉藏对音佛经材料得出与邵相同的意见;赵彤(2001)则根据三十六字母、止摄庄章入支思而知入齐微、刘燕文(1998)发现的敦煌写本等材料认为宋代庄章已合并而知仍然独立;意见十分分歧。关于宋-西夏黑水城文献所反映宋西北方音,学者们根据《番汉合时掌中珠》与《文海》等西夏韵书对比和反切上字的系联,都同意知庄章已经合一。

我们感到,应该充分考虑现代西北方言中知二庄、知三章字音对立且声母不同的事实,需要把知二、知三区分开来、止摄章组与其他摄的章组区分开来、甚至开口与合口都要区分开来,重新考察一下唐宋时知庄章的分合情况,要注意介音有别、韵母有别也是知二庄、知三章对立的表现,是后世转化为声母对立的基础。还有,别字异文的材料应该有量的统计,个别例外不应影响结论。

从字音分合出发,已有的研究已证明,宋西北方音严格地区别中古的二等韵和三四等韵,因此在有独立二等韵的韵摄中,知二庄肯定与知三章有字音对立。在没有独立二等韵的韵摄中又如何呢?知二与庄、知三与章三是合流了还是仍有对立呢?当时的西北有没有次方言的区别呢?许多问题都有待我们进一步地细究。

梵语、藏语、西夏语的塞擦音声母都不能区分三套,韵母也没有成系统的j介音一类,给我们利用汉藏、汉梵、汉西夏等对音文献考察这些问题带来更多的困难,但提出问题毕竟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我们期待着新的成果出现。

方言资料来源:

①山西省方言志丛书(以方言名称的音序排列。除《阳曲方言志》外,该丛书中1982—84年的均为《语文研究》增刊,1985-89年的均为语文出版社出版,1990-96年的均为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出版,不一一注明。):

《长治方言志》(侯精一1985);《长子方言志》(高炯1995);《大同方言志》(马文忠、梁述中1986);《定襄方言志》(陈茂山 1995);《汾西方言志》(乔全生1990);《广灵方言志》(马文忠1994);《和顺方言志》(田希诚1987);《洪洞方言志》(乔全生1983);《怀仁方言志》(温端政1983);《吉县方言志》(蔡权1990);《介休方言志》(张益梅1991);《晋城方言志》(沈慧云1983);《临汾方言志》(潘家懿1988);《临县方言志》(李小平1991);《陵川方言志》(金梦茵1983);《灵丘方言志》(江荫禔、李静梅1996);《平遥方言志》(侯精一1982);《沁县方言志》(张振铎1990);《清徐方言志》(潘耀武1990);《山阴方言志》(杨增武1990);《寿阳方言志》(赵秉璇 1984);《朔县方言志》(江荫禔1991);《太谷方言志》(杨述祖1983);《天镇方言志》(谢自立1990);《屯留方言志》(张振铎1991);《万荣方言志》(吴建生1984);《文水方言志》(胡双宝1988);《武乡方言志》(史素芬、李奇1990);《襄垣方言志》(陈润兰、李唯实 1984);《孝义方言志》(郭建荣1989);《新绛方言志》(朱耀龙1990);《忻州方言志》(温端政1985);《阳曲方言志》(孟庆海1991,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永济方言志》(吴建生、李改样1990);《盂县方言志》(宋欣桥1991);《原平方言志》(金梦茵1989);《运城方言志》(吕枕甲1991)。

②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语言学教研室(2003)《汉语方音字汇》(第二版重排本)太原点,语文出版社。

③胡福汝(1990)《中阳县方言志》,学林出版社。

④史秀菊(2004)《河津方言研究》,山西人民出版社。

⑤侯精一、温端政主编(1993)《山西方言调查研究报告》,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

⑥徐通锵、王洪君(1985)《方言调查字表(闻喜城关)》,未刊。

⑦徐通锵、王洪君(1985)《方言调查字表(祁县城关)》,未刊。

⑧翟英谊(1989)山西娄烦方言同音字汇,《方言》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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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音系庄章辅音的划分与组合及其在山西方言中的演变_方言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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