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姆的时间观简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时间论文,观简析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N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8862（2000）05—0031—04
玻姆（David Bohm）是当代著名量子物理学家和自然哲学家，他根据自己的隐卷序（implicate order ）理论对时间问题提出了新的看法，值得我们注意和研究，本文对此略加分析和评论。
首先，玻姆批评了时间的线性观点即日常经验的看法。按照日常经验来理解时间，我们有现在、过去和将来。过去已消逝，将来只是预期的东西。“如果你在过去和将来之间划一条线，把现在作为区分点，那就是把不存在的东西与不存在的东西区别开来。所以，现在也不存在。……这种线性时间观点是一种抽象。它像一张地图，你可以用它来引导你，但是地图与版图不是同一个东西。”（注：Donald Factor, ed.Unfolding Meaning－A Weekend Of Dialogue With
David Bohm,Foudation House Publications,Mickleton,1985.P.36.）在物理学中人们也把时间看成是第一性的、独立的和可普遍运用的序，它或许是我们知道的最根本的序。但是，按照隐卷序的观点，“时间序是第二性的；而且像空间一样，时间也可能是从高维度基础中派生出来的特殊序。事实上，人们可以进一步说，与以不同速度行进的物质系统相一致，许多特殊的相关时间序能够从不同组的时刻连续中派生出来。而且，这些时间序全都依赖于多维的实在，多维的实在是不可能用任何时间序或时间序的集合来充分理解的。”（注：David Bohm,Wholeness and theImplicate Order,Routledge & Kegan Paul Ltd,London,1980. P.211.）
玻姆指出，时间序不适合表达隐卷序，隐卷序是更根本的东西。他说，“如果一种结构是不同坐标的（即由隐事物的不同度的方面组成的），那么时间序在一般情况下显然不是适宜表达规律的根本序。……人们可以看到，整个隐卷序在任何时刻都是现存的。”（注：David Bohm,Wholeness and the Implicate Order,Routledge & Kegan Paul Ltd,London,1980.P.154.）“根本规律就是广大的多维基础的规律， 从多维基础中产生的投射物决定可能存在的时间序。”（注：David Bohm,Wholeness and the Implicate Order,Routledge & Kegan Paul Ltd,London,1980.P.211.）当然在某些有限的事例中，时间序近似地与简单因果律决定的东西一致，或者在其它不同事例中，时间序类似于通常叫作“随机序”（a random order）的东西。
在一次讨论会的讲解中，玻姆用光来规定时间。他指出，时间和空间是相对于速度而言的。在光速中，光线的开始与结束既不能通过时间也不能通过空间来分割。无时间和空间限制的东西是一种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根本关系。你可以用各种组合方式获得从光线的结构中产生的时间和空间结构。“也就是说，基本的间隔不是时间和空间，时间和空间是从这种基本的结构中产生的——是从这些光线联系的结构中产生的。”（注： David Bohm,Wholeness and
the
Implicate
Order,Routledge & Kegan Paul Ltd,London,1980.P.123.）“能量海”（the sea of energy）不能像光那样直向前， 而是来回以某种方式得到反射，这就产生了物质——物质是能量海顶部的细浪，物质才产生时间和空间，所以纯粹的“能量海”中没有时间和空间。
为了深入理解时间的本质，玻姆借助“溪流”的形象来说明。在生成序（generative order）中，时间不是放在第一位的，相反，时间以基本的方式同生成序联系起来。我们可以在时间过程中通过跟随一个漂浮在溪流上的物体来研究溪流。也可以同时考察整个溪流，以揭示从源泉往下游的总的生成序。但是，溪流只是一个形象而已。本质的流动不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而是生成序和隐卷序的内部运动。在任何时刻，这些序的总体都呈现出来、卷入在所有的空间中。流或流动因此处于这些序的不同阶段和发展之间。然而，由于存在“环”的可能性，这种流动也可能同时在一对相反的“方向”上进行。“宇宙演化的时间过程是不断地在这种从‘源泉’或‘起源’出发的流中产生的，这种流无限地回复进隐卷序和生成序中。这样来看宇宙，就看到了‘同时的整体的流’，在看到的东西没有实质性地包含时间的意义上，这种感知可以叫做无时间的。”（注：David Bohm, F.David Peat,Science,Order,and Creativity,Routledge,London,1987.P.198.）玻姆在这里指出，处于全运动（hulomovement）中的隐卷序和生成序被感知为“无时间的”，因为它们是整体呈现的内部的流动，这种内部的流动没有任何形态，所以你无法体验到时间的存在，因为你只能通过物体或事物的运动、产生、消灭来体验时间。打个比方，你在一望无边的大河中游泳，你看不见岸上的任何参照物，河面缓缓地流动，但河面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浪，河面与没有一朵云彩的蓝天融为一体，这时你大概不会体验到时间。
但是，溪流中的隐卷序不断地投射出显展序（explicate order ）、万物。这就有了时间性。可以分两层来说，首先，隐卷序的投射有先后，这就有了时间的区分。其次，隐卷序投射出的万物是有形的、运动的，有产生、发展和消灭的，这也内含了时间。还有，溪流及溪流中生成、卷入、展出的模式本身就是包含了时间性的。因为，溪流的方向性、运动性（以海岸为参照物）已经表明了时间的存在。玻姆用溪流比喻我们所在宇宙（“膨胀宇宙”）的情况。在这种意义上，玻姆已经认为我们的宇宙是内含时间的，不可逆的。
然而，玻姆多次提到，我们所在的宇宙只是无数个可能宇宙中的一个，我们没有理由认为我们的宇宙是惟一的宇宙。所以，溪流的比喻并不适用于所有的宇宙，因而关于时间的观点也不适用。我认为，能量“海”的形象更能说明玻姆的“时间观”。能量“海”不是“溪流”，它不向某个方向流去，本身不内含时间。它是全运动、隐卷序本身，在其“基础”层次，没有任何形态，没有分别，没有空间，也没有时间——“任何时刻都是现存的”（present，在场的）， 我们可以把它叫做“前时间”（pre-time）态。但是它在不停地进行内部运动，因为它是能量本身，它有动力，不需要其它东西来推动。它不断地投射出显展序、现象界，也即投射出时间。显展序（万物）又不断卷入“基础”层、“前时间”态。这样一来，时间就是显展序的规定，隐卷序是没有时间规定的（好像是回到了柏拉图、康德、黑格尔）。但是，玻姆并没有把本体和现象分割开来。他虽然认为，显展序是从隐卷序中派生、投射出来的，但是并不认为显展序、现象世界是虚幻不真的。实际上，隐卷序与显展序的区分非常类似背景与前台、大海与海平面上波浪的区分，是“隐”和“显”的区分。你不能说，前者是真实的，后者是虚假的。这是玻姆与传统形而上学的重要区别，也可以说玻姆的思想是后现代的，即反对本质或本体与现象的对立，否认本体的惟一真实性。
关于玻姆的时间观，我们还有几点评论：
首先，玻姆对时间的线性观点的批评，玻姆关于隐卷序在任何时刻都是现存的观点，我们可以在历史上找到类似的说法。奥古斯丁曾指出，说时间分过去、现在和将来三类是不确切的。因为过去已不存在，将来尚未存在，而现在仅仅是一瞬，是正在过去，没有丝毫长度。“或许说，时间分过去的现在、现在的现在和将来的现在三类，比较确切。这三类存在我们心中，别处找不到；过去事物的现在便是记忆，现在事物的现在便是直接感觉，将来事物的现在便是期望。”（注：奥古斯丁：《忏悔录》，商务印书馆，1961年，第247页。）这样， 奥古斯丁就把时间主观化为人的三种思维功能：记忆、注意和期望。其实，日常的线性时间观点也是一种主观化的思维。还有，从全运动、隐卷序中投射出时间的观点也可以在奥古斯丁那里找到类似的说法。奥古斯丁认为，上帝在创造万物的同时创造了时间，时间只是对创造物来说的。上帝“创造了这个变化不定的世界所赖以存在而又不真实存在的万物；在这个变化不定的世界中，表现出万物的可变性，我们便从而能觉察时间和度量时间，因为时间的形成是由于事物的变化、形相的迁移。”（注：奥古斯丁：《忏悔录》，商务印书馆，1961年，第264页 。）奥古斯丁还说，上帝原始创造的天“超越了时间的变迁”，上帝用来创造世界的“地”——无形的、混沌空虚的物质也没有时间，因为既无形相、没有组织，便无来往，既无来往便无日子与时间的交替。我们可以在这里看到，玻姆的“能量海”、隐卷序与这个“天”和“地”都是没有形态、没有时间的，但是都能产生有时间、有形态的东西。区别在于，玻姆的“能量海”是自己展出万物和时间，而奥古斯丁的“天”和“地”要靠上帝来创造并产生万物和时间。
当然，我们在玻姆的思想中可以更多地读到怀特海。在哲学的转折时期怀特海认为，由抽象的世界组成的“永恒客体”是“可能性的领域”，它们脱离了现实的事件流，只有当它们进入“时—空流”之后组合起来，才能成为具体的显相，即“现实事态”。“永恒客体”联系“现实事态”的方式是“进入”（ingression）。在“能量海”与“永恒客体”、具有时空的现象界与“时空流”中的“现实事态”、隐卷序的“展出”与“进入”之间，我们不是可以发现某种相似性么？
其次，我们很难把玻姆的“时间观”判定为“循环时间观”还是“线性时间观”。人们通常把时间观分为这两种。“循环时间观”又分为“强循环时间观”和“弱循环时间观”，前者主张历史事件会严格地周期性地重演，后者主张某些历史特征会周期性地重演但不严格地重现历史事件。印度人和希腊人在时间观上都有很强的循环观念。毕达哥拉斯说，灵魂要循环反复出现，以致没有一件绝对新的东西。斯多亚学派甚至认为，“苏格拉底、柏拉图及每一个人都将再次复活，还有同样的朋友和同乡，他们将经历同样的事情，进行同样的活动。”（注：威特罗：《时间的本质》，科学出版社，1982年，第7页。 ）牛顿是坚定的时间循环论者。恩格斯也是时间循环论者，他说，“整个自然界被证明是在永恒地流动和循环中运动的。”（注：恩格斯：《自然辩证法》，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15页。）另一方面，线性的时间观也是很流行的时间观点。这主要得力于基督教文化。基督耶稣的诞生被认为是全部历史中最重要的事件，它构成了惟一的标准和时间原点，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以它为基准。由于基督的降临、罪恶的赎救、末日的审判等事件都是独一无二的事件，是绝不允许循环的。因此，时间对基督徒来说就像永远指向一个方向、永不停顿、永不回头的河流。无论是“进化”（进步）的观念还是“退化”（退步）的观念都是以时间的不可逆性为前提的。
玻姆认为，在全运动、能量海、隐卷序中没有时间，时间是多维实在即多维隐序的投射物，是第二性的，显然玻姆的时间观念不具有循环特征。虽然显展序、现象界也不断地卷入能量海、全运动中，但是此时的能量海、全运动已经不是彼时的能量海、全运动。至于投射出来的时间作为显序是否是一维的即线性的问题，玻姆明确持否定态度，他认为时间序是从不同的时刻连续中派生出来的，而不是时间本身在同一个层次上不停地向前流逝。
我们知道物理学中的“科学时间”是由牛顿提出的。他在《自然科学的基本原理》中说，“绝对的、真正的和数学的时间自身在流逝着，而且由于其本性而在均匀地、与任何其它外界事物无关地流逝着。”（注：H.S.塞耶编：《牛顿自然哲学著作选》，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19页。）爱因斯坦提出了时间的相对性，时间与空间的不可分性，打破了牛顿的绝对时空观，引起了物理学的巨大革命。但是，爱因斯坦和牛顿一样坚信“物理定律没有时间性”，时间没有方向性。量子理论很成功地描述了分子、原子的各种径迹，但量子理论也是不分时间的。然而热力学的出现，使得时间的方向性具有了特别的意义。克劳修斯的熵概念和普里戈金的远离平衡态理论为演化（退化和进化）提供了清楚的说明，而这种说明都是以时间的方向性即不可逆性为前提的。有了时间的不可逆性，演化才是真正的演化，才是创造，而不仅仅是循环和重复。
如果把玻姆的隐卷序理论看成是量子理论的，那么他的“时间”似乎也是不分方向的。但是，玻姆的隐卷序理论与以玻尔、海森伯为代表的量子力学的通常解释有很大区别。我们认为，玻姆虽然否定了时间的线性观点，却似乎肯定了时间的方向性。其理由是，玻姆认为，时间“是多维实在投射成为的时刻连续。这种投射与其被看成是机械的，倒不如看作是创造性的。因为人们用创造性所指的正是一种新内容的开始，这种新内容展现成为时刻的连续，它不是完全能够从早期时刻的连续或连续集中出现的东西里面派生出来的。 ”（注：
David Bohm,Wholeness and the Implicate Order,Routledge & Kegan Paul Ltd,London,1980.P.212.）这段话说明，其一，时间不是线性的， 不是在一个层面上独立地向前流逝，而是多维实在的投射物，它和“新内容”、事件、空间是不可分割的；其二，时间的“投射”是创造性的，不是完全由以前的事件决定的，也就是不可逆的，因为创造性的过程既是不可重复的又是不可逆的。这样在玻姆那里，时间既不是循环的也不是线性的，而是“多维实在投射成为的时刻连续”，于是我们可以认为玻姆提出了时间的第三种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