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人类本性的“类哲学”,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本性论文,哲学论文,人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人创造了自己的“类本性”
人的本性究竟是什么?人怎样才能把握自己的本性?这两个问题对于人来说是最难解答的千古之谜。自人类有始以来就有无数思想家思考和探索人性或人的本质问题,得出这样或那样的答案。这些思想为我们今天继续理解人性问题提供了前提条件。在众多的人性理论中,“类”的人性观点最接近人性的本质。“类”这个概念在最原初的意义上含有事物自身与外部事物的同一性、共同点和统一体之义。类的这种同一性、共同性和统一体性质,使它不仅是具体物、个别物的联系方式,同时也是宇宙的存在方式。对于宇宙来说,“类”是宇宙本然生成的复杂关系的丰富性,永恒变化的过程性和绝对存在的整体性。“类”就是宇宙这些联系中所体现出的终极秩序与终极和谐。宇宙间万事万物的存在、变化都是宇宙类存在和演化的方式或环节、阶段,它们具体的类存在方式与变化方式,是以“此类”和“诸类”的一般性、普遍性、共同点体现宇宙类联系的终极统一、终极一般、终极普遍。宇宙的终极秩序、终极和谐通过它们实现与显现。
宇宙的类性是无限丰富的,也是从低级向高级进化的。人的类本性是地球上迄今为止所发现的最能动、最自觉、最具创造性的类性,是宇宙之类性进化的文明形态。人的类本性是人之为人的本性。当我们超越人的个体使用“人”这个概念时,往往是在类的意义上突出人的一般性与普遍性。由“人”与“类”组合而成的“人类”概念,不仅仅是两个概念重合,在其实质上是强调人的类是人之为人的本性、本质。
人的“类”与动物的“类”既有联系又有区别,是出自动物又超越动物的人的本性。在人产生以前,类体现为动物与外物之间自在本能的共同点。人的类本性是由动物的类性发展而来的,是类性的人化产物。人的类性具有自然基础这一事实,标志着人的类本性是客观的,而不是超自然的神秘物。据此我们获得了反对把人的类本性神秘化的自然基础。
在科学占统治地位的当今时代,人性问题上的误解是把人的类本性归结为物的类属性。虽然人与物之间存在着类的联系,但“人的类本性和物的类属性却有着根本的区别,是并不相同的两个概念。它们之间的不同,正像人与物同源,而当人成为人之后便与从出之物有了本质的不同是一个道理。在物的身上和在人的身上虽然我们都可以使用类这个概念,它们的涵义却是根本不同的。”〔1 〕高清海教授这段论述说明了人与物在类性上的联系与不同。人的类本性不同于动物的类属性,最显著的标志在于:“人的类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自觉的活动。”〔2 〕动物之间的类联系是由其自在本性所规定的本能性、天然性,彼此之间的作用是外在的,不能形成对象性的活动,也不是自觉的原则。在这种类联系中,不会发生类的生活与类的意识。因此,动物不可能成为类的存在物,只能有类的天然属性。对于动物来说,类是限定性的规定。动物由于类属性的先天固有规定,它的存在方式、活动方式,生存领域等各个方面都有着不可突破的限制。动物无法和超出它的界限规定之外的东西建立起新的联系。因此,动物的生活是固定单调的。这些客观事实证明,虽然一切事物都处于类的联系中,但类并不就是物的本质,物是“种”性的,它只能属于它的种,具有种的本质与特征。
人是真正的类存在物。在人的世界里,类才成为人的本质、本性。因为在我们迄今发现和知道的一切存在中,只有人才能把处在宇宙类联系中的自身自觉地当作类来对待,把类作为自身的活动方式。这种自觉性的活动使人可以通过自己的力量打破自己生活中的限制或界限,同任何不曾发生关系的事物建立关系。这种自我超越性使人成为可以面对整个世界,创造新世界的普遍性存在。人的这种超越和突破原有生活界限的能力恰恰是人的类性在普遍性的世界关系中的体现。人的类本性与动物的类联系的这些不同,就在于“动物和类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动物不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动区别开来,它就是这种生命活动。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他的生命活动是有意识的。这不是人与之直接融合一体的那种规定性。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正是由于这一点,人才是类存在物。或者说,正因为人是类存在物,他才是有意识的存在物,也就是说,他自己的生活对他是对象。仅仅由于这一点,他的活动才是自由的活动。”〔3 〕马克思的这段论述启示我们:在“种”特性的意义上无论如何比较人与动物的差别和不同,也找不到人区别于动物的本性。同样,把动物的种特性混同于人的“类特性”,也不能发现人的本质。我们只能在动物的“种”特性与人的类特性的区别中才能真正理解人的类本质、类本性。
是什么力量或因素使人和动物区别开并获得人的类本质呢?我们“可以根据意识、宗教或别的什么来区别人和动物。一当人们自己开始生产他们所必须的生活资料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人们生产他们所必须的生活资料,同时也就间接地生产着他们的物质生活本身。”〔4〕这种现实的生产性活动不仅把人和动物区别开, “他在更大程度上是这些个人的一定的活动方式,表现他们生活的一定形式,他们的一定的生活方式。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也就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5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这段论述,从生产活动出发,在本质上把握人和动物区别开来,丰富化、历史化、个性化的特征。人的这种类本性是在人自己的生活中由人自己的活动创造的,是人后天生成的。也就是说,人的本质并不是每个人生来固有的,它只能在人的生存活动方式中形成。每个人怎样创造自己的生活,他也就有着怎样的本质和特征,就有着怎样的命运,就有着怎样的生活意义和生命个性。由于人的类本性所具有的这种现实性,类本质与个体生命并非同一物,它也就不是表现为个体生命活动的某种抽象的共同性和普遍性。相反地,类本质作为人的本质的统一性,不但必须以个体的差别性、多样性乃至对立性为内容,而且它也只能在无限多样的个性中去体现自己、实现自己、完成自己。这样的类本性和类关系,体现在人的个体身上,一方面表现为不同个体的统一性、聚合性、凝聚性由它把个体活动紧密地联结在一起;另一方面,这种联结、聚合为统一活动的关系,又构成了促使个体充分发挥各自独立个性的创造作用的前提和条件。所以,对于人的个体来说,他既是生存于统一的类活动、类生活之中的,又有着丰富于个性的个体活动和个性生活。人的活动和生活具有无限多样的丰富内容,这也就是人的活动和生活的自主性和自由性。在类本性与个性的统一中,人以文化的方式在生活实践中创造出合理的生活秩序和生活美德。人在创造自己的类本性的过程中,追寻着人的美德、与生活实践的合理性。
类本性在人的生活实践中所具有的无限发展、无限丰富的完善过程,即历史的生成过程,具体地形成了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所以,人的历史实质上是人的类本性发展、丰富和完善的历史,是人从自在的类存在和自为的类存在最终走向自在自为的类存在的不断类化的发展过程。马克思关于人类本性发展“三阶段”的理论深刻地揭示出人的类本性从依赖性到独立性再到自由性的内在联系。这个过程本身就是类性的。在这个历史过程中,人性发展有着绝对与相对的双重属性,人的实践与创造是绝对的,怎样实践和创造什么是相对的。这种绝对性与相对性的内容及其发展史就是人的类本性的发展史。
二、从“类意识”到“类哲学”的思想历程
正像“类本性”是人的本性一样,“类意识”早在古代的思想与文化中就有了萌芽。中国先秦老子的“道”与“德”,孔子的“仁”与“中庸”,都以天地、人际、身心的整体意识表达了对类本性的理解和领悟。在西方古希腊,类的思想萌芽和自发意识可以追寻到荷马史诗时代。荷马史诗中的社会秩序理想包含着当时人们对于人的类关系、类状态的憧憬与安排。古代思想家之所以较早地会产生这些观念,与那时人对自然的依赖,人与人的依赖状态不无关系。人的类关系在历史的起点上以原始的方式直观的体现,在个体人的能力不强,人力相对自然力量来说弱小的生活现实中,人需要体现类关系的理论。所以,无论是中国的《道德经》、《论语》、《孟子》、《中庸》,还是西方的《荷马史诗》、《理想国》、《政治学》,都很注重人的类关系问题。这些传世经典共同强调的主题都是如何安排类的生活秩序,怎样协调好天人关系。尽管这些著作还没有明确提出“类”的概念和思想,但却为解决类的问题进行了有益的探索。
类意识在中世纪的宗教文化中获得了神秘主义的扩展。佛教以佛为世界的根本,对人进行类的神学教化。在佛学经典中以对九法界众生至善圆满为教化的目的,以说明宇宙人生的真相为内容,认为人生就是自己,宇宙就是我们的生活环境,知觉这个道理就是佛菩萨,不懂这个道理就是凡夫俗子;视修行为将我们对宇宙人生错误的看法、想法、说法、做法加以修正;通过“觉正净”和“戒定慧”之学的修行纲领达到以上目的。
基督教中有着强烈的神人一体的宇宙意识。在古罗马时期,宇宙的正义和罗马的正义在人的生活中是并行的。对这种双重认识提供经典记述的西塞罗指出自然法对所有理性存在者的普遍适用性,它既要求平等约束每个人,又要求每个人对待他人要符合自然法。人类之所以共享这种法,是因为所有人都具有理性。具有理性的人认为,人人都拥有正当的理由,正当理由即是法,它是人与神、与其他所有人共享的东西。所以,整个世界被看作是包括神和人的一个城邦。一般美德是完善了的自然,正义被定义为与自然相符的东西。所以,正义的成就即是由于我们天生的本性之故而求得的成就。西塞罗的这些看法表明,基督教把神、自然和人看作一个整体。这恰恰是神学化了的类意识。
宗教形式中类的意识是以神灵而不是以人为主宰的,人在这种扭曲的类关系中以失却自身为代价换得自身。德国哲学家费尔巴哈正是针对这个弊端发起了对宗教神学的批判,第一个明确地在人的类本质意义上使用“类”概念。“类”是他取代上帝,批判宗教的手段,也是他的“人本学”的核心概念。费尔巴哈确认:“相对地说,也即对我这样一个特定的人来说,类当然只是抽象,只是思想。此外,我们也用类来指谓人的本性,这个意义乃是与头一个意义有着最为密切的联系,因为,人的本性仅仅依靠‘我’与‘你’,男人与女人的对立性才得以存在。”〔4 〕人与自身的关系以及人与动物的关系是费尔巴哈规定“类”概念的基本关系。在人与自身关系上,类体现为同人的个体相对立的普遍性;在人与动物的关系中,类则体现为与动物本质相对立的人的本质的特殊性。在明确类本质规定性的前提下,费尔巴哈强调类是人的“内在生活”或“类生活”。人对自身类本性的意识就是“类意识”。这种类的本质、意识只有通过人与他人以任何一种形式相联系的关系才能获得现实性。
从思想渊源上说,费尔巴哈关于“类”的理论是来自黑格尔的,是黑格尔关于生命的类普遍性与个体性统一思想的继承与发挥。在黑格尔看来,生命矛盾的发展进程就是主体从“个体存在”最终提升为“自为存在”即类的过程。黑格尔特别强调部分或多样性只能在全体或统一性中得到说明,生命就是一个个体性的活生生的过程的类思想。在黑格尔那里,类与辩证法是一致的。
费尔巴哈和黑格尔的“类”思想影响着马克思关于人的观点。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通过“类意识”、“类本质”、“类存在”、“类生活”、“类劳动”等术语,在实践性的思维方式和共产主义世界观中,表达了自己对人性、人的本质问题的基本观点。马克思立足于实践,把人的类本质视为实践的创造物。人在实践中为了人并通过人占有、创造、完善自己的类本质。长期以来,马克思的这些观点在人的观念中没有得到应有的理解。中国哲学界一度忽视“类”的问题。人的类本性、类理论甚至类概念都被误解为仅仅属于费尔巴哈式的旧哲学,是唯心史观的内容。这种观念影响了中国哲学理论的发展,也不利于中国人与社会发展问题的合理解决。针对当前人类面临的社会生活问题,近年来一些学者重新发掘和阐释马克思关于“类”的理论观点,提出了从“类”去理解人和哲学的本性,理解人与社会发展的问题。高清海教授关于这个问题连续发表了《人的未来与哲学未来——“类哲学”引论》等论文,系统地论证了人的“类本性”与“类哲学”问题。
高清海教授在论文中阐述了自己对马克思“类”思想的理解,详细地论证了自己为什么提出“类哲学”,以及为什么必须从“类”的观点去理解人和哲学的问题。他认为,无论从当代人类面临的危机及自身生存发展的众多现实性社会问题,或是从哲学一向是抽象化地理解人因而经常失落了人的理论困境来说,都要求我们对人和社会有一个总体的、本质的、更符合于当代人类发展精神的理解。认识人,首先不在于你把人看成什么,而在于你怎样去看人。人们往往习惯于从先定的本性去引出人的本性规定,或是以对象化的思考方式把人拆零,从不同方面去规定人的本性。这些方式采用的都是认识“物”的思维方式,即都是在以“物种”的规定方式理解人。这就是历史上人总是被抽象化理解的主要认识根源。必须改变这种思维方式,按照马克思所提出的实践观点的思维方式去认识解决人的问题。人在实践中所结成的是“类”关系,因而有必要继承和发展“类”概念并创立“类哲学”理解和把握这种关系。
高清海教授依据自己对人类发展以及认识类的考察与分析,提出人的发展历史是人类逐渐走向类化的自我实现过程,哲学的发展历史同样是日益走向类化的自我认识过程。以往的全部哲学,可以说都是在不自觉地寻求着不同于自然意识的类哲学意识。如果说人经历的群体本位和个体本位是实现类本位的必要环节,那么从追求超现实规定的本体论哲学到立足个人体验的认识论哲学,从两极对立的形上意识到本质统一的辩证哲学,从原始融合的自然观念到后来分裂的理性意识,都是走向自觉的类意识、类观念,类理论的必经过程。“类哲学”是对哲学思想真实内容的本质理解,是人逐渐走向成熟,哲学的自我意识和哲学理论走向自觉的生活形态。在这个意义上,类哲学不是对人的问题的终极解答,它主要是把握人与人的世界的思维方式和认识方法。
三、实现“类本性”的生活呼唤
依照类哲学的思维方式和认识方法,对人的本性问题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人的类本性是人的真实本性。人的这一本性内在地要求我们,用类哲学的思维方式和方法思考和理解人的问题,建立“类”的观念和理论,在实践中按照类本性的要求去行动,合理地改造自然界与人类社会,创造“类”的生活世界。
“类”作为人的整体性,是依照人的类本性、类生活、类活动的要求所确立的人类活动的终极准则。“类”在人的类关系上蕴含着人的全部生活关系的整体性统一;在人的类过程上体现为历史的否定性超越;在人的类活动上产生实践的合理性创造;在人的类生活上形成丰富性和谐。总之,“类”的价值取向在于追求类本性之真,获得类利益之善,创造类文明之美。任何脱离类的根本原则仅从某种特定关系的要求出发所理解的原则,都有可能是不合理的。类是权力的目的,社会的目的,是一切人所追求的目的。我们常说的“公道”、“公理”就是“类”道、“类”理,它具有全人类性。追寻人类本性的“类哲学”将以其终极性的准则整合形形色色、歧见丛生的人性与生活观点,消除其狭隘的功利和效用的局限性。“类”只能被具有“类意识”、“类思维”的理性所理解和把握。正如人的类本性不能被“种意识”,“种思维”所理解一样,“类”往往被人们以同样的意识与思维所误解。因此,转变思维方式与认识方法,是形成自觉的类观念的前提。
针对当代人类所面临的生活矛盾与社会冲突,类的准则应体现为以下几个方面:在人与人的关系上,把人的单纯依赖性和独立性转变为依赖性与独立性相统一的人类性,在人与自然关系上,把人对自然进行征服的对立性转变为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性;在现实与理想的关系上,把单纯的现实利益和抽象的价值理想转变为追求现实利益与价值理想相统一的生活意义;在国家关系上,把狭隘的国家本位和抽象的世界本位转变为民族国家世界性融合的人类共同体。
走向类的存在是人类发展的未来。能否实现这个理想,取决于我们是否能走出自身封闭的单子式自我的存在状态,每个个人获得类本性,每个民族国家获得世界性,人类才能走出困境,走向未来。把这个可能变成现实的追求,呼唤着“类”的理念。人的类本性是人类发展的确证,任何对人的类本性背离的观念与行为,都不能给人类带来真正的发展。
注释:
〔1〕〔6〕高清海:《人的未来与哲学未来——“类哲学”引论》,《学术月刊》1996年,第2期。
〔2〕〔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96页,第96页。
〔4〕〔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4~25页。
〔7〕〔8〕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42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