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览美国高等教育办学思想历程——谈我国高等教育思想的跨世纪抉择,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高等教育论文,思想论文,美国论文,跨世纪论文,历程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众所周知,当今美国有世界上最发达的高等教育体系,在两亿多人口的国家,雄距着二千余所高等学校,在校学生千万人以上。“世界上最好的大学在美国”,这已是公认的事实,“美国是世界科学和教育的中心”,也没有谁去否定。
美国的历史并不长,与古老的欧洲文明相比,显然年轻得多。当古希腊智者柏拉图、亚里斯多德创办具有高等教育性质的“阿卡德米”和“吕克昂”学园时,当12世纪欧洲诞生中世纪大学并于16世纪大学遍布每一个欧洲国家时,北美洲还是一片荒凉的大地,只有少数几个印第安土著人原始部落在活动,以及不多的欧洲移民在这里拓荒。
美国高等教育的确立和发展始于17世纪,一开始完全是按殖民地宗主国英国大学模式办学,但后来逐渐摆脱了欧洲大陆模式,探索出一条独特的办学之路。这一独特探索奠定了美国高等教育创造奇迹的基础,而在它的背后,清晰地刻画着美国人对高等教育的独特理解。
近代高等教育源于欧洲中世纪大学。中世纪大学的出现尽管与当时城市的产生、工商业发展、文化交流的需要以及宗教影响不无关系,但它并未取得社会生活的中心地位,尚处于社会的边缘。中世纪大学规模极小,发展也极为缓慢。也正因为如此,中世纪大学在当时社会政治与宗教斗争的夹缝中找到了一块世外桃园,把自己置身于象牙塔中,同时它也从国家和教会那里获得了许多特权。那么,中世纪大学有哪些特点呢?我们先用一句话来概述,即中世纪大学是远离世俗、远离社会、鄙视功利的一块“精神净土”。在这里,把探究高深学问,永恒真理作为终极目标,以满足人们“闲逸好奇”的精神需要。大学用那些被世代证明为永恒真理的古典人文科学来对学生进行理智的训练和心灵的陶治。而大学本身也完全是按照学术的内在逻辑运行的,所以中世纪大学是个学术自治、学术自由的独立机构。
虽然中世纪大学还不能算作近代大学,但是,500 多年的历史及其传统使中世纪大学对欧美近代大学的理想、观念及办学模式都产生了重大影响。
中世纪大学产生和存在于欧洲大陆,所以,它对欧洲近代高等教育或高等教育近代化的影响巨大而直接。英、法、德三国是近代化最早的国家,17世纪开始的资产阶级革命运动、18世纪开始的产业革命运动在客观上对传统的高等教育提出了新的要求和挑战,迫使它做出变革以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然而,几个世纪以来所形成的根深蒂固的传统,使欧洲大学对这种要求不仅反应迟钝,而且对这种变革的要求根本不屑一顾,依然我行我素。大学成了变革的阻抗力量。为适应资本主义大机器生产发展的需要,英、法、德等不得不在传统大学之外开展一场新大学运动。然而,新大学运动困难重重,它的地位总是低于传统大学一等。为现实所迫新大学也开始慢慢地向传统大学回归。当前,这几个国家,尤其是英国,尽管做了一系列改革,仍保留着中世纪大学的传统。大学之外,也存在一个庞大的高教系统,但这个系统主要是为满足社会实利需要的,它的地位低,无学位授予权,属继续教育系统。
欧洲大陆之所以承继了中世纪大学的传统,这是与其高等教育哲学分不开的。这种“象牙塔”哲学虽然很好地保存了高等教育的学术正统,但也显示出了它的保守性和落后性。由于大学未能实现与时具进,而且它极力批判社会的世俗化过程,因此,说大学拖了西欧资本主义近代化、现代化的后腿,恐怕也不算过分。
然而,美国的高等教育哲学却是有别于欧洲的另一番景象。
最初,美国的高等教育完全承继了欧洲,主要是英国传统模式,注重学术性,以古典课程为主。这种状况一直坚持到19世纪初。与之相应的传统的高等教育哲学也大抵如此。1828年以耶鲁大学教授为主所形成的《耶鲁报告》完整而准确地表达了美国19世纪上半叶之前高等教育的理想。该报告论证了古典课程的真理性、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强调了它的精神上的无比价值,指出了高教滑向职业性的危害。但是,美国历史的发展却一直在削弱传统的影响。19世纪中叶,南北战争中以北方的胜利彻底结束了美国的封建制,全面走上了资本主义大工业发展的历程。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要求高等教育变革传统以适应新的形势需要。有趣的是,欧洲人在面对那种几乎同样要求时,表现出的是冷漠和抵制,变革极其缓慢。而美国的高等教育哲学虽有冲突和斗争,却并不妨碍新哲学,其传统哲学也随社会变化而不断地发展。这显然与美国的移民社会性质,多元文化和实用主义紧密相关。在办学方向、培养目标、课程设置以及教学模式上,都体现了实用主义价值哲学。实用主义的一个基本信条是追求真理的有用性。它在有用、实效这一点上的极端表现为功利主义,因此,实用主义、功利主义高等教育哲学使美国的传统大学发生了巨变,开始面向市场,面向实业界、职业界,开设职业(专业)课,加强生产实践教育,注重个性培养。
在实用主义、功利主义哲学的影响下,美国在19世纪50年代就创办了为数不少的新型的学院,如多种技术学院、理学院、工学院等。1862年颁布的《莫雷尔法》中规定,政府赠予各洲土地开办为“本洲农业和工业发展服务”的农工大学,其影响相当深远,它彻底地改变了传统大学脱离社会、穷究学术的单一化的、封闭的办学格局,使高等教育向多样化、市场化方向发展。而这种多样化、市场化的办学特点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广泛发展起来的社区学院、初级学院身上显得更为突出了。
值得一提的是,美国新出现的大学、学院一开始就被纳入到近现代高等教育体系之中,而且其地位也并未象欧陆国家那样低。由于这些学校面向社会,面向职业,给人以实用的知识、技能,学生出路很好,用人单位也欢迎,这就进一步刺激了家长送子女上这些学校的积极性,也刺激了社会各界对这些新学校投资的热情,学校的发展空间不断扩大。与此同时,传统大学的办学观念也在改变,开始走向开放。哈佛大学是美国最早的传统大学,也是第一个改革的大学。早在19世纪末叶,当耶鲁大学校长诺亚·鲍特和普林斯顿大学校长詹姆士·麦克考什还在坚持“耶鲁哲学”的时候,哈佛大学校长查理斯·W ·埃里奥特却大力倡导选课制和学分制,为在传统大学开设古典学科以外的各种课程打开了缺口。之后,古老的大学也走出了象牙塔,与沸腾的社会生产和生活紧紧地联系起来。
重技术,求实用是美国人的教育哲学,它为美国高等教育带来了生机,注入了活力。同时,这种实用哲学也确实整个地改变了传统的高等教育观念。且不说影响巨大的“威斯康辛精神”创造性地赋予高校直接为社会需要服务这一职能。19世纪末著名的康乃尔大学校长安德鲁·怀特提出大学要普遍地开设“通用课程”,并率先在本校实践。“通用课程”的信条是“让任何人获得任何学科的教育”,显然,这一信条是对欧洲大学所奉行的“高等教育是少数学术精英的特权”传统的有力冲击和反动。在民主和平等主义影响下,美国高等教育日益对青年开放,在人们心目中,接受和提供高等教育似乎成了一项权利与义务。因为在美国人看来,高等教育的任务不只是造就学术精英,大科学家、艺术家、学者,更重要的是要培养出社会需要的良好的公民,有生产能力的工人,有欣赏力的闲暇利用者。美国人改变了尖子主义高教模式,选择了体现机会均等(不是平均主义)的大众教育模式。这一方面满足了大量青年对接受高教的要求,也满足了社会现代化发展的各级各类高层次人才的要求,同时它促进了美国高教事业的迅速发展。据统计,19世纪末20世纪初,世界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高校招生数均未超出同龄人数的5 %,而美国已接近10%,二战后更是大发展。如今,美国18~22岁青年入高校率已近90%,几乎普及了,这是其它国家远不及的。
实用主义、功利主义和多元文化传统使美国高等教育的课程五花八门,有学术的、有职业的;有高深的、也有补偿性的(补中学课程);有普通的,也有专业的。大量的是实用性课程。美国的高等教育形式似万花筒,从研究型大学到学制为1~2年的补习性质的社区学院,其间差别之巨大不难想象。但因各司其职,办学方向明确,都为社会、市场所需,因此,这个庞大而庞杂的系统运行起来仍井然有序。美国高等教育确实走上了一条与欧洲传统完全不同的路,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多类型、多层次、大规模、多规格的高适应性的高教体系,这是美国人实用主义超越欧洲古典主义的一面。
尽管如此,美国人也并未完全抛弃欧洲大学传统,而且在变革中很好地保留和体现了传统的精神,这同样在美国的高等教育办学方向、培养目标、课程设置以及运行机制中得到表现。
有人说欧洲国家的高等教育重学术轻技术,美国、日本则重技术轻学术。此话在总体上讲似乎对,但又不完全正确。美国虽以务实著称,但并未放弃对学术的追求。历史上,美国是最成功地借鉴德国柏林大学“教学与研究”相结合的国家之一,其研究生教育发轫较早。美国的研究型大学是学术教育的典型,在这里不断涌现世界级的大科学家和学者,是出成果、出思想、育人才之地。20世纪美国教育哲学中曾涌现出恢复传统的永恒主义、要素主义、托马斯主义浪潮,虽没形成主流,但至少说明传统的价值对美国高教哲学的重要影响。当代美国大学重视科学研究,重视通才教育,其实是新时代的学术性传统的再现。
美国是大众化高教的典范,那么是不是大众化完全排除了精英化教育、尖子教育呢?回答是否定的。事实上,美国尖子教育仍然存在,尖子教育、精英教育目标在于造就英才,也在于保持学术上的优先地位。美国高等教育的大众化是通过高教体系分层化、多样化来实现的。少数研究型大学担承尖子教育的任务,一般大学,文理学院和为数众多的二年制社区学院则承担了满足公众普遍接受高等教育愿望和为社会、市场提供专门人才的任务。因此,大众化不是单一化、平均化,大众化与精英化并行不悖,这是美国高等教育活力之所在。
美国高等教育教学和科学研究素以市场取向为特征,但事实上,美国人从来都没有放弃学术导向。美国大学保存了学术自由和学术自治的传统。以科学研究为例,美国不仅注重市场需要的短平快的应用研究和开发研究,而且更重视基础研究。许多重大的科学发现都与大学有关,或者是直接发现者,或者是参与者。在人才培养方面,其培养目标、专业设置、课程结构也不是完全听任市场摆布,基础学科、人文社会学科教育也是发达的。至于如何研究、如何教学等具体的学术研究与学术管理,那就更是学者的自由了。
总之,美国高等教育从总体上说是成功的。其成功,在观念层面上得益于美国人对传统教育哲学的批判、改造和继承。这也自然会使人们思考:面向21世纪,中国的高等教育需要一个怎样的价值观呢?
中国的高等教育,严格说起来,历史比较短,各方面的发育都不充分和完善。要问中国高等教育传统是什么?中国有没有自己的高等教育哲学?诸如此类问题,一时还真令人难以回答,恐怕也没形成。本世纪二十年代学习西方,蔡元培先生对高等教育、对大学的诠释,可以当成一种教育哲学思想。建国以后承袭苏联高教体制,“文革”期间,高教遭到严重破坏,故始终没有形成一套自己的办学思想。今天,在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时代,建设中国特色的高教哲学已是迫在眉睫的大问题了。
建设有中国特色的高教哲学(或理想,价值观等)是个大课题。尚待进一步从教育理论和实践过程中探索建立。美国高等教育家布鲁贝克说过这样一句话:教育实践中矛盾错综复杂之时,就是检验这些实践的理论基础之日。
怎样建立?首先是要以马列主义哲学作指导。其次要从历史上挖掘有价值的遗产。此外,还要研究和学习、批判和借鉴国外的经验。当然,这种学习、借鉴要考虑本国的历史、文化、社会制度、国情等因素。这后一点因与本文论题有关,在此简要地谈些自己的想法。
第一,关于高等教育的精英化与大众化问题。我国的高等教育是坚持精英化哲学还是大众化哲学,是能力本位还是机会均等或平均主义?在这方面有争论。从目前的高教规模、大学入学率和高考制度来看,我国能接受高等教育的人只是极少数,经过严格的考试选拨少数人入学,称我国高教是精英化教育、尖子教育、能力本位教育并不过分。但问题是,只有少数人入学,是由我国社会经济发展状况决定的,并不等于我们在主观上信奉精英主义哲学。社会主义生产的目的就是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和文化生活的需要。所以,在理念上,我们的哲学又是大众化的。其实,近几年来经济的发展,尤其是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高等教育的大众化问题已经变得很迫切,提到了日程上来。因此,扩大高教规模,满足人们的愿望应成为努力的方向,也是高教发展的一种必然趋势。但大众化发展不能不要质量,大众化应与高教多样化、内部分层化结合起来,要努力培养一批具有世界一流水平的人才。
第二,关于学术性与职业性问题。培养社会各行各业所需要的人才是高等教育的任务,也是它生存和发展的基础。高等教育应坚持职业性。尤其在我国,各行业中专门人才普遍缺乏,高教坚持职业性更具现实意义。但职业性不能搞过头,以至取消学术性。由于受苏联高教体制影响,我国高教专业划分过细,单科建院,造成高教过度职业化倾向。近年来,市场经济的发展,教育需求扩大,市场看好,不少办学者纷纷转向实用化的短平快专业,学术性有所削弱,综合大学也似乎成了职业培训所。削弱学术性的后果不仅影响了基础研究,影响科学发展,影响民族智慧、民族未来,而且直接造成专门人才的素质下降,尤其是过度的单一的职业性教育导致大学生缺乏理想、精神失落、道德缺损、单纯追求物质享乐、自私自利、目光短浅等等。因此,学术性要加强。但强调加强学术性并不意味着高等教育走回象牙塔,培养不食人间烟火食的布道士,也不是把大学生都培养成科学家、文学家、艺术家和哲学家。我们要培养一些大家,也要培养应用人才。我们要发展科学,塑造民族精神和高尚人格。而这些,都需要通过学术性教育来保证。所以,在少数尖子学校要加强基础科学和人文科学的研究及教学,在所有的高校,都要进行科学教育和人文教育以提高专门人才的素质。
第三,关于高等教育的自由与控制问题。中世纪大学有自治传统,这一传统被英国,也包括美国很好地继承下来。北京大学历史上也曾实行过自治,倡导学术自由。后来因袭苏联体制,高教成了政府的附属机构,由政府直接办学。其弊端之多之大,人们认识越来越清。近年来改革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下放办学自主权,实际上就是自治问题,只是没有用自由、自治这些词而已。其实,高等学校的学术活动有其自身的规律,而这些规律,正如布鲁贝克所说,只有学者才有发言权,政治力量不能干涉,也不能代替。比如学科发展方向的预测、专业和课程设置,人才选拔等,均是大学的自身之事。属自治范围。况且自由自治也确实是学术健康发展的必要条件。然而,我们也要看到,现代高等教育已经成了一个庞大的产业,它从过去的社会边缘渐渐转到了社会轴心的位置,大学与社会联系如此之紧,大学对社会发展如此重要,是历史上从来也没有的。任何国家和政府都不可能听任大学自身发展而不对它进行干预。因此,应是政府干预、市场导向、大学自治三者三位一体。追求不受约束的,价值中立的纯学术是不客观的。目前,我们应做到的是,承认大学学术自由、学术(管理)自治的合法性,处理好大学、市场、政府三者之间的关系,或自由与控制的关系,以保证高等教育顺利健康地向前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