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儿童文学的现代文化特征_文学论文

20世纪儿童文学的现代文化特征_文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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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世界儿童文学的历史源远流长,但它的真正成熟、繁荣,并取得独立地位的黄金时代是在本世纪。本世纪儿童文学具有迥异于传统文学的风采和思想文化特点,其主要表现是:1.对儿童天性的美化和崇拜;2.狂放的幻想与现实生活的交融;3.对当代社会热点问题的强烈关注;4.深厚的哲理意蕴;5.高度游戏、娱乐化。但在当前儿童文学出版物中,卡通化潮流是令人喜忧参半的现象,应把那些渲染暴力、恐怖和格斗的卡通画书视为一股浊流而予以抵制。

关键词 儿童文学;现代文化品格;幻想作品;卡通;游戏;娱乐化

本世纪50年代以来,随着世界儿童文学发展的空前繁荣,各国在创作和出版方面的国际交流也日益活跃和密切,早在1953年就成立了“国际少年儿童图书评议会”(简称IBBY)。我国虽在1986年才加入该组织,但诞生于“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的我国现代儿童文学自它呱呱坠地之日起,便带有中外文化交流的鲜明胎记。扎根于深厚的民族文化土壤,积极吸收国外优秀文化成果的营养,一直是我国儿童文学健康成长的基本保障。然而近些年来,在不断扩大的国际文化交往中,我们也不能不看到这样一种倾向,潮水般大量涌入的外国儿童卡通读物对我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造成的严重冲击,已超出正常交往的范围。特别是那些没有多少文化品位,一味渲染暴力、恐怖、格斗的卡通画书,在富于刺激性的广告宣传的强大攻势下,居然在较长时间内雄踞儿童图书市场的霸主地位。毫无疑问,造成这种不正常局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就我们儿童文学理论批评界自身的责任来说,也是与我们的研究、指导工作太薄弱分不开的。长时期以来,我们对世界儿童文学的研究和介绍的重点是放在前苏联和东欧的文学成就上,而对西方儿童文学则主要是着眼于19世纪以前的文化遗产,乃至我们不少同志对现当代世界儿童文学的整体风貌及其现代文化品格缺乏足够的认识。为此,本文在这方面做些初步探讨,或许有助于我们在当前的国际文化交流中澄清一些认识上的误区。

一、现代儿童文学的崛起与发展

世界儿童文学的历史源远流长,从古老的民间传说直到19世纪前期经由安徒生之手所取得的辉煌成就,大体上都属于传统文学范畴。那些故事和作品大都是以遥远的过去或是异域仙境为背景,以仙女、精灵、公主、王子等类型化人物为主人公的非现实的故事,强调的是宗教信仰、道德伦理方面的训诫和讽喻。安徒生的童话虽已将现实生活引进童话世界,表达了作者对现实人生的体验和理想,但并未完全脱离对民间故事的依托,如《豌豆上的公主》、《皇帝的新装》、《海的女儿》等名篇,都还是在民间故事基础上的再创造。

儿童文学发展的划时代转变是在19世纪后半叶,这个时期出现了一大批在儿童教育观念、创作观念和表现形式上具有更新意义的作品。文学史家普遍认为,19世纪七、八十年代是具有现代特点的儿童文学崛起并空前兴旺发达时期。由于以儿童为本位的新的创作观念得到普遍认同,一大批表现性本善,强调娱乐和快活的作品纷纷问世。其中最突出的是英国的童话和英、美、法等国的儿童小说。这一时期的童话经典作主要是金斯莱的《水孩子》(1863)、路易斯·卡洛尔的《艾丽丝漫游奇境记》(1865)、《哈哈镜王国历险记》(1872)、科洛迪的《木偶奇遇记》(1881)等。其中最有革命意义的是《艾丽丝漫游奇境记》(1865),它那狂放的、几乎是不着边际的幻想,展示了一个迷人的梦幻世界。在崇尚礼仪和道德训诫的维多利亚女王时代,这部童话实际上是久被压抑的心灵的自我宣泄,是备受束缚的精神的自我解放。这样一些童话虽然与传统童话保持着承传关系,但在艺术形态及其内在的文化意蕴上已大大有别于传统童话,因此欧美世界普遍将这类现代童话名之曰“幻想作品”(fantasy)。

这一时期的儿童小说创作中最富于革新意义和现代风采的是马克·吐温和史蒂文斯的作品。在他们的作品中,儿童破天荒地不再被看作受成人保护和教训的不成熟的人,而是在人格、勇气和智慧等方面都明显地优越于成人的新世界主人。汤姆和哈克贝利都是社会习俗的叛逆者,他们善良、正直,渴望冒险,追求自由,毫无成人的偏见和世故。他们的美好天性使庸俗、卑劣的成人世界相形见绌,黯然失色。就创作动机来说,马克·吐温的《汤姆·索亚历险记》和《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首先应看作是他的恋旧怀乡之作,宽广的密西西比河始终倒映着他少年时代倔强不屈的身影,令他魂牵梦绕。而史蒂文斯一生遭受病痛的折磨,行动不便,他创作《荒岛探险记》既是为了满足儿子的渴望,也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心灵自我解放和宣泄的需要。从美学理想来看,这些作品虽不乏道德褒贬和社会批判意识,但作家所追求的主要不是对孩子们的教育和训导,而是真实地表现孩子们的心灵世界,满足孩子们对快乐、冒险、自由的天性需要。他们笔下的少年儿童实际上已经走进了20世纪,成为新世纪的儿童文学主人公。

文学的发展总是离不开它由以产生的时代和文化土壤。20世纪的历史特点决定了儿童文学的发展明显地分为前后两个时期。二次大战前的童话(幻想作品)和儿童小说可以说大都充满了巧克力奶香和蜜饯的甜味。早在本世纪初,美国作家鲍姆笔下的小姑娘多萝茜就带着她的稻草人、铁皮樵夫和狮子踏上了奥茨的国土;而英国作家杰姆·巴里的那个美妙的小精灵,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彼得·潘更是忙着把世界各地爱作梦的孩子带上虚无岛;紧接着,泰晤士河边又出现了格雷厄姆的著名的小鼹鼠、河鼠、癞蛤蟆和獾先生;不久,罗夫汀的多立特尔医生带着他的动物朋友开始了周游世界的旅行;然后,便是米尔恩的小熊温尼·菩、特莱弗斯的玛丽·波平斯阿姨等纷至沓来,呈现一派空前热闹的景象。这一时期的儿童小说也似乎远离在文学主流和社会现实之外。成就较为突出的是美国的幻物故事和历史小说,杰克·伦敦的《荒野的呼唤》(1903)、詹姆斯的《斯莫基》(1929)、利夫的《费尔迪南的故事》(1936)、罗琳斯的《一岁的小鹿》(1938)等都是描写动物故事的杰作,有的虽不是专意为儿童创作的,但对动物的生动描写理所当然地使孩子们把这类书看作自己的读物。而历史小说则多取材于美国拓荒时期的生活,其中最负盛名的是槐尔德的《大草原上的小屋》(1936)为代表的系列小说和考兹沃斯的《萨莉走了》(1936)及其系列。这一时期的英国儿童小说多继承史蒂文斯的传统,在惊险小说的创作上较为突出,代表作家有吉卜林、哈纳特、朗萨姆、布莱顿等。此间,前苏联的儿童文学亦颇堪注目。总体说来,这一时期的儿童小说虽然都是写实的,但多具有较强的浪漫主义色彩,存在着美化和淡化儿童性格中阴暗面的倾向:历史小说中的田园牧歌情调、惊险小说中的哥特式风味、社会小说中对现实的理想化等等。这种创作倾向与这一时期动荡不安的世界历史现实是很不相称的。当时的创作倾向是,为了让孩子们那纯真的心灵和快乐的童年世界不致于蒙上现实的阴影,作家们似乎有意用幻想编织着五彩缤纷的屏障,将孩子们阻隔在现实世界之外。

二次大战后的五、六十年代,是世界儿童文学发展史上又一个划时代的转折期,空前繁荣的创作局面已达到令人目不暇接的程度。至此,儿童文学终于彻底摆脱了对成人文学的依附,蔚然自成大国,像是被正式加冕的王子,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尊荣。以现代童话为主的幻想作品,不仅在英国仍保持着强大的发展势头,而且在美国、德国、瑞典、意大利、前苏联、日本和中国都出现了空前繁荣的局面。一大批具有经典作家风范和国际影响的大家,如英国的托尔金、刘易斯、特拉弗斯、达尔;德国的克斯特纳、普雷斯列、恩台、克吕斯;瑞典的林格伦;挪威的埃格纳;芬兰的扬森;奥地利的涅斯玲格;意大利的罗大里;美国的怀特、奥布赖恩;日本的松谷美代子、佐藤觉;中国的张天翼等,都竞相展露出惊人的创作才华。这是一个群星灿烂、巨人纷出的时期,他们在短短的二、三十年中所取得的创作成就可以使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的辉煌成就都相形见绌。一大批宏篇巨制如《纳尼亚神魔国》系列(1950~1957)、《指环王》(1954~1955)、《汤姆的午夜花园》(1958)、《查利和巧克力工厂》(1964)、《夏洛的网》(1952)、《费里斯比夫人和尼姆的老鼠》(1971)、《大盗霍金普罗兹》(1962)、《被出卖的笑声》(1969)、《嫫嫫》(1974)、《洋葱头历险记》(1954)、《假话国历险记》(1958)、《豆蔻镇的居民和强盗》(1958)、《长袜子皮皮》(1945~1948)、《小飞人卡尔松》(1955~1958)、《木民》故事系列(1945~1948)、《两个意达》(1981)、《宝葫芦的秘密》(1956)等,不仅使孩子们狂喜不已,而且征服了广大成人读者。高度成熟的儿童文学作品使不少批评家感到困惑,儿童文学和成人文学到底该在哪里划界?

这一时期的现代童话创作仍以英国的成就为最高,50年代代表作家是刘易斯、麦克唐纳、奈斯比特。到了60年代,刘易斯在英国幻想故事创作中的领袖地位又被加纳所取代。加纳的《布里辛格门的怪石》(1960)“标志着一种新类型的幻想故事产生:当代的孩子与中世纪魔法力量相遭遇,以及由此而引起的一系列令人恐怖的冒险故事”①。加纳于1965年发表的《艾利多尔》又进一步开拓了这一类作品的表现范围,随后许多可与之媲美的作品相继问世:古柏的系列故事《夜色渐浓》(1965)、狄金森的《变化三部曲》(1968~1970)、莱芙莉的《阿斯特科》(1970)等。但这一时期最为出类拔萃之作还是皮尔斯的《汤姆的午夜花园》(1958)。

二次大战,特别是60年代以后,随着世界历史进入剧烈变化的新时代,儿童小说的发展也步入了一个空前繁荣的新阶段。在这一时期,电视等现代传播媒体打破了成人世界和儿童世界的屏障,美丽的幻想再也遮掩不住赤裸裸的严酷现实,儿童文学的“世外桃源”受到严重挑战。这一时期的儿童文学,除了科幻小说外,无论是童话,还是儿童小说和儿童诗,都大幅度地由幻想转向现实。在儿童小说领域内,作家们争相弥合儿童眼中的现实与成人眼中现实的差距。当有人问著名的安徒生奖获得者、丹麦作家格丽佩为什么喜欢写忧郁的故事时,她说:“我有时在故事中显示出偏执的倾向是因为我想清楚地知道成人的现实与远离现实的儿童的现实的差异。……力图限定我们生活时代复杂的现状,这是很容易犯大错误的。”②于是,70年代前后,在英、美和斯堪地那维亚诸国,出现了以真实地写出自我与社会问题为主题的“现代小说”(或称“问题小说”)。这种“现代小说”在二次大战后的反映现实的儿童小说中占有突出地位。这些作家不仅要回答当代儿童的真实形象是什么,而且要正视那些困扰着成人世界,而且往往是成人文学所关注的问题,“如今最能提高儿童小说并使之重新获得杰出地位的,则是一个强大的特别主题,即学校、孩子们的友谊、自我封闭、孤寂、肥胖以及人类世界中的动物等。”③就主题的现实性而言,已看不到成人小说和儿童小说有多少区别了;但就题材、表现角度、方式和语言来看,儿童小说的表现内容和形式毕竟是以儿童所关注并能理解、共鸣为基本前提的。总之,现实主义的深化,是本世纪后期儿童小说最突出的特点。

现当代儿童文学在体裁上并不限于童话、小说,还有儿童剧、儿童诗和科幻小说等,特别是科幻小说在本世纪的儿童文学中已跃升到相当显赫的地位,但限于篇幅不得不在此从略。

二、现代儿童文学的思想文化特点

毫无疑问,20世纪的儿童文学具有与传统文学迥异的现代文学风采。它的发展既与现代主流文学一样,在美学、艺术观念和艺术形式方面,大大突破了传统文学的规范,但又不同于现代派文学。这是因为,它在最基本的美学和文化、道德价值观念上,与传统的儿童文学仍是一脉相承的。相对说来,在阴郁悲观的现当代文学中,儿童文学可以说是唯一保持着乐观主义态度和光明信念的文学。在人性普遍异化的现代社会,儿童文学所展示的童真世界可以说是唯一尚未被现代文明污染的一方净土,是唯一未被现代精神沙漠淹没的一块绿洲。

首先,对儿童天性的崇拜、对童心的歌颂,是20世纪儿童文学最突出的思想文化特色,而对天真无邪童心的赞美,是与对现代文明的批判、否定分开的。人们常常把格雷厄姆的《柳林风声》当作快活的动物故事来读,其实作品对现代工业文明持有相当尖锐的嘲讽态度。奥布赖恩的《费里斯比夫人和尼姆的老鼠》、恩台的《嫫嫫》、涅斯玲格的《康拉德》、塞尔登的《蟋蟀在时报广场》等名作都有与此相类的主题。而把童心看作烛照我们这个世界的精神火炬的作品,则当首推巴里的《彼得·潘》、梅特林克的《青鸟》、圣·埃克絮佩利的《小王子》、恩台的《说不完的故事》、克斯特纳的《5月35日》等。在这些作品里,不朽的童心已成为永恒的爱的象征,是拯救这个濒临崩溃的世界的最后希望。

恩台的《说不完的故事》就是这样一篇寓言体童话:幻想世界的天真女皇病重,整个幻想世界面临毁灭性危险,全靠一个天真烂漫、喜欢幻想的孩子才能得救。作品说明在西方现代社会,随着原子能、电子计算机和航天技术的发展,人的存在越来越受制于物质世界,心灵的空间越来越狭小,唯有纯真的孩子还保留着人类自由、完整的天性和生命的活力。于是,在心灵备受摧残、扭曲的成人看来,儿童是伊甸园中尚未偷食禁果的亚当、夏娃,是上帝身边尚未堕落风尘的小天使。不少作家对人类未来的信心,正是建立在对儿童天性的这种理想化的认识上。有些人认为,“儿童文学关系到未来社会面貌的建设”,“是疗治社会弊端的良药”,这显然是过分夸大了儿童文学的作用。大作家笔下的童真世界固然能给人以慰藉,但毕竟是一些虚无缥缈的“永无岛”,正如恩台所说:“如果找不到新世界,我们就用幻想来创造一个。”但这样的世界永远不能代替对现实世界的批判和改造。诚然,人们可以责备这些儿童文学作家对儿童天性的美化,可以责备他们的乌托邦式幻想如何缺乏现实依据,但却无法否认其中所高扬的人道主义理想和对真善美的信念。1953年在“IBBY”第二届大会上,德国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克斯特纳说:“在我们当前这个世界里,只有对人类持有信心的人才能对少年儿童有所帮助。他们还应对诸如良知、榜样、家庭、友谊、自由、怀念、想象、幸福与幽默的价值有所了解。所有这些就象恒星一样在我们上空闪耀……”④

20世纪儿童文学的另一个引人注目的特色是狂放的幻想与现实生活的融合。一般说来,没有幻想便没有文学,更不会有童话。但在传统童话里,这种幻想大都是受现实理性制约的,是与现实的真实相对立的。因此,传统童话中的幻想世界不是被推到无从稽考的远古的过去、异域仙境,便是被推到梦境中。现实与幻想的楚河汉界是不可逾越的。20世纪的童话则不然,它打破了现实与幻想之间的壁垒,幻想可以肆无忌惮地揶揄、嘲弄现实,现实似乎也不想再矜持地板着面孔让人家画像了。传统童话中的小精灵,那小飞人卡尔松,那借东西的地下小人,居然走进了现代世界,仙女坐上了汽车,古代的魔毯和现代的交通灯一起飞上了天,由此引发的故事真给人以亦惊亦谐之感。在这方面,英国作家尤其喜欢从梦境、魔法和消逝的时间中寻找灵感,魔橱、魔椅、汤姆的午夜花园、古远的中间地球等等,不一而足。而美国作家更喜欢把幻想引进现实世界之中,纽约时报广场上的蟋蟀会成为令人倾倒的大音乐家,从实验室里逃脱的老鼠竟在地下建立起一个电气化的现代社会。至于北欧国家的童话更一直充满了神秘的传奇色彩和最瑰丽的想象。在林格伦的笔下,根本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幻想的,长袜子皮皮既是一个邋铭里邋遢的小姑娘,又是一个奇异的大力士。这种狂放的幻想,在本世纪之所以能被世人所认同,是因为在当代文化思潮影响下,人们对心理真实要比对现实世界的真实更关注。孩子眼中的世界本来就是不受理性、逻辑制约的幻想世界,对现实真实的无视恰恰符合孩子的心理特点。按照柏格森的生命哲学和弗洛伊德心理分析学说的观点,那种非理性的心理世界要比理性世界更真实。这些现代哲学、心理学对儿童文学创作无疑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狂放的幻想与现实的交融,在本世纪50年代之前可以说是将现实消融于幻想之中,即使一个小小的玩具熊也能成为孩子们有灵性的玩伴,那是一个天真的时代。这一时期童话杰作所展现的,多半是低幼儿眼中的世界。而50年代之后的童话更突出的是现实的严峻性,这是20世纪童话又一引人注目的特点。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和多次世界性的政治、经济危机之后,在现代社会的生态问题、人口问题、民族冲突问题、精神危机问题严重困扰世界之时,一些向来被摒弃在童话世界之外的主题如孤独、贫困、暴力、战争和死亡等也开始被接纳过来了。幻想依然是狂放的、自由的,但却更多地被消溶于现实之中。这似乎是一个走向少年时代的儿童眼中的世界,是一个开始懂得拧紧眉毛思索问题的时代。这种倾向与同时期现实主义文学的回归具有某种程度的同步性。在这方面,最早注重反映社会压迫、剥削等不公正现象的是罗大里。他的《洋葱头历险记》和《假话国历险记》等都是以高超的喜剧形式反映了相当严肃的社会问题。而七、八十年代的童话在反映儿童的苦恼和悲剧遭遇方面则更见深度,如涅斯玲格的《康拉德》和松谷美代子的《两个意达》等。

第三,20世纪的儿童文学,特别是二次大战后的当代文学更强烈地表现出对当代社会热点问题的强烈关注。首先是战争题材的作品引人注目。二次大战对经历过这场浩劫的人类来说是创深痛巨的,很多出色的儿童小说都是出自那些深受纳粹之苦的国家,如前苏联、法国、南斯拉夫和东欧一些国家。值得注意的是一些儿童小说突出地反映了法西斯教育对孩子们的毒害,如南斯拉夫作家迪克利奇的《孩子,别回头》、德国作家安德雷斯的《井中男孩》等都是这一主题的典型之作。为了唤醒那些深受毒害的孩子们的心灵,常常需要老一辈人付出血的代价。相对说来,英、美两国也许是由于本国没有直接受到法西斯的蹂躏,所以反映二次大战的儿童小说杰作比较少见,其中较为人们称道的是米歇安·麦格里奇的《晚安·汤姆先生》、西尔维娅·谢丽的神秘小说《黑山黑水》等。美国作家加菲尔德的《孤胆勇士》不是一本纯儿童小说,但在描写少年英雄一类书中独具深度,作品对战争与道义关系的深刻探讨远远超出 同类小说,具有震撼人心的巨大力量。

表现死亡、孤独的儿童小说在本世纪前期是比较少见的,有些作家虽偶有触及,如美国作家索耶的名作《滑轮冰鞋》(1936),也是把死亡诗化,回避了死亡的现实严酷性。在本世纪后期,孤独与死亡已成为儿童文学常见的主题。保加利亚作家维日诺夫的《湖孩子》写的就是一个颇有天赋而敏感的孩子由于孤独而走向死亡的故事。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孤独,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庭里,他都是一个不被人理解的孩子。从现象上看,他是被水淹死的,实际上是现实生活令他窒息而死。法国作家巴达的《圣诞树》(1967)更通过父子深情表现了死亡的严酷性。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些表现死亡的儿童小说中,死亡并不是完全虚无的,而是一种回归。它不是宗教意义上的,而是文化意义上的回归,是生命对大自然的回归。在《湖孩子》中,男孩儿的死亡是他在幻觉中,由亲手放归的鱼儿引领他走进水下世界;在《圣诞树》中,是狼作为大自然的精灵,深深地吸引了孩子的灵魂。因此,直至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心情虽然是沉重的,但也是平静而从容的。这种表现死亡的儿童小说既不是美化、回避,也不是自然主义的展览,而是探索、思考,足以给人诸多启迪。

儿童与家庭(父母)的关系问题是儿童小说的传统主题。在19世纪以前,这一传统主题多表现为失掉家庭温暖的孤儿的苦难命运;在本世纪,多表现为家庭破裂、父母离异的孩子的痛苦。由于传统价值观念的瓦解和现代生活方式的冲击,在工业发达的西方国家离婚率之迅速升高已令一些社会学家为之惊叹。据统计,今日之美国儿童几乎有一半是由单身父母(其中有百分之九十是妇女)抚养的。这样一种严峻的社会现实不能不反映在儿童小说创作中。福克斯的名作《河豚鱼生活在大海里》(1970)对这一主题的表现是颇有深度的。女人可以重新选择丈夫,男人可以重新选择妻子,但孩子却无法重新选择亲生父母。主人公本恩就是一直为难以割舍的血亲关系而痛苦。而德国作家克斯特纳的《两个小路特》(1949)则别开生面,它写的是已经开始长大的孩子们如何使离婚多年的父母重新团圆。人们可以赞赏两个小路特的美满结局,但在现实中,更多的是本恩所面对的痛苦选择。

在本世纪的世界文学中,人与大自然的关系、生态环境问题是一个相当引人注目的主题。它不仅是一个社会的问题,也是一个哲学问题。在本世纪后期的儿童小说中,也有不少佳作涉足于这一领域。如法国勒内·吉约的《格里什卡和他的熊》(1964)、澳大利亚柯林·梯勒的《小风雨》(1963)、美国狄扬的《校舍上的车轮》(1954)、奥台尔的《蓝色的海豚岛》(1960)、贝尔斯的《山米与白鹤》(1972)、乔治的《狼女茱莉》(1972)。其中《小风雨》尤有象征意义,塘鹅救了人,人却杀死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人类与大自然的关系亦与此相类,大自然养育了人类,而人类由于贪婪和愚蠢正在忘恩负义地疯狂掠夺和破坏大自然。如何重建人与大自然的和谐共存关系,如何维护生态平衡,是一个事关人类自身存在安危的重大现实问题,它理所当然地要引起孩子们的关注。

第四,现当代儿童文学的哲理意蕴也是有相当深度的。美国著名儿童文学作家福克斯说:“我认为在任何作品中,一切都是隐喻……”带哲理意蕴的隐喻、象征是本世纪的主流文学,特别是现代派文学的基本特征之一。当代作家大都努力以现代文化精神烛照生活,反映生活。所谓的现代文化精神一般说来不是表现为某种政治意识,而是哲学、文化意识,是对人类生存状态的思考和感受,于是形成了诗与哲学联姻这样一种特殊现象。反映在儿童文学创作上,便出现了一些带有强烈哲学意味的杰作。在童话领域,卡尔维诺对人性异化的思考,圣·埃克絮佩利对现代人孤独感的思索,托尔金和刘易斯对人类命运和前途的探索,恩台、克吕斯对现代人生活方式的怀疑和否定等都带有鲜明的现代哲学色彩。特别是托尔金的《指环王》这部被公认为本世纪最伟大的童话巨著,具有《战争与和平》那样的恢宏气魄和史诗规模。书中对人性中的善与恶、良知与情欲,乃至社会上正义与邪恶、战争与和平、英雄与群众等问题都作了详尽的剖析。特别是对于权欲对人类心灵的腐蚀和毒化的揭示,具有巨大的历史概括意义。在儿童小说领域内,这类作品也所在多有,如澳大利亚赖特森的《我有一个跑马场》(1968)、瑞典格丽佩的《少年国王传奇》等等。总之,隐喻、象征的广泛运用和哲理意蕴的深化,不仅使当代儿童文学一反往日的天真、轻松而显得深沉凝重,更标志着儿童文学创作的高度成熟,标志着它的发展已达到现当代文学的高层次。

第五,高度重视游戏、娱乐化作用。尽管20世纪儿童文学的内涵具有严峻的现实性和深刻的哲理性,因而往往引人深思,但它并不以此为目的,而是更多地强调游戏、娱乐作用。这也是20世纪儿童文学有别于传统文学的本质所在。它是“以娱乐而不是以自我完善为目的,为了陶冶性情而不是为了增进知识”(《大不列颠百科全书》)。20世纪的童话已成为孩子们最快活的精神游戏。越是狂放大胆的幻想,越令孩子们乐不可支。埃格纳的《豆蔻镇的居民与强盗》、普雷斯列的《大盗霍金普洛兹》、罗大里的《电话里的故事》、北杜夫的《船员库朴库朴历险记》等故事情节,本身就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游戏。那些深受孩子们喜爱的童话形象之所以成功,最根本的秘密就是他们充分体现了生活的快乐,体现了孩子们喜爱游戏的天性。在童话故事中,放纵孩子们对游戏、娱乐的需要,是一种充分体现现代社会儿童观的爱的纵容和庇护。早在18世纪,启蒙主义者卢梭就热烈地肯定和赞扬了儿童的天性。19世纪的浪漫主义作家进一步将归真返朴的愿望寄托在儿童身上。到了20世纪,由于现代精神危机的加深,自然更要把儿童的天性当作崇拜对象。特别是在弗洛伊德学说影响下,人们通常把孩子身上的游戏本能看作生命原动力的表现,认为适度的纵容比严厉的管教更有利于孩子的成长。

当然,由于历史文化背景不同,东方国家的儿童文学,包括西方化程度较高的日本在内,更重视对儿童的道德教育,更重视对社会问题的反映和认识。芥川龙之介的《蜘蛛丝》、张天翼的《宝葫芦的秘密》等对道德问题的关注,松谷美代之的《两个意达》、钱达尔的《一棵倒长的树》等对社会问题的反映,都是这一类主题的名篇。应该说,适当的教育目的与作品的艺术魅力并不是完全不相容的,正像科洛迪的《木偶奇遇记》尽管带有明显的道德劝诫意义,但仍为20世纪的孩子们所喜爱。这是因为,一切艺术都不能完全脱离道德意识,美学的自由并不意味着对道德意识的完全否定。突出娱乐性、游戏性的现当代童话不过是把道德意识置于作品深潜的层次,或是较为淡化一些而已。近二、三十年来这种更有现代特色的童话在日本和中国也已经开始出现。如日本,早在60年代便出现了一批童话作家,有意扭转以小川未明为代表的日本童话传统。在中国,以郑渊洁为代表的“热闹派”也以卓异的风姿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无疑,本世纪儿童文学的思想文化特点并不限于我们以上所讲的几个方面。20世纪的儿童文学仍处于历史的发展过程中,不少评论家预言新的突破正在酝酿之中。迄今为止,由于基本的社会、文化因素还未发生根本变革,特别是儿童观念,还是相沿19世纪后期的观念。一旦这一切发生重大变化,儿童文学的创作势必要相应地发生巨变。从80年代以来的童话创作来看,至少在现实感方面是越来越强了。出版于80年代的美国作家戴维斯的短篇童话系列故事《大灰狼阿洛伊修斯》,实际上就是借用传统童话形象大灰狼,写孩子们在现实生活中的一些趣事。美国学者菲迪曼和乌扎金合撰的《世界童话文学集萃》(1984)所介绍的最新童话作品,也都是以现实生活为背景,甚至把幻想降低到从属现实的程度,而在儿童观念和创作内容上则更突出了自主意识、竞争意识和科技意识。

三、信心与忧虑

20世纪儿童文学是相当富于活力和发展前途的文学,它的日益显贵的社会地位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优秀作家。很多声名卓著的成人文学作家,如泰戈尔、辛格、川端康成、井上靖等大作家也都曾以极大的热忱投身于童话、儿童小说和儿童诗歌的创作。他们的加盟不仅极大地提高了儿童文学作品的文化品位,而且还直接为这些作家铺平了通往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台的道路。如瑞典作家拉格洛芙的童话小说《尼尔斯的奇遇》、英国作家吉卜林的儿童小说《吉姆》、比利时作家梅特林克的儿童剧《青鸟》、西班牙诗人希梅内斯的散文诗集《柏拉特罗与我》等,都是为这些作家赢得世界最高文学桂冠的代表作之一。

更令人鼓舞的是,现今的世界儿童文学已经发展为真正具有世界规模的文学。在19世纪后期和本世纪初期,儿童小说主要是英、美、法、意等几个工业发达国家的文学。但在20世纪,特别是近四五十年来,儿童小说已发展为名符其实的世界文学。其中北欧国家儿童小说的崛起、德国儿童小说的繁荣,已与英美儿童小说的成就不相上下,出现了不少具有国际影响的大家,如林格伦、林德、格丽佩、克斯特纳、里希特等。本世纪的世界儿童小说既有偏重传统的、较为强调道德、信仰教育但却饶有诗意的中国、日本和前苏联的小说,也有以解放心灵,娱乐游戏为主旨,并充满激情的北欧小说;既有以幽默见长的德国小说,也有主智的法国小说;既有重现实的美国小说,也有重历史传奇和惊险的英国小说。儿童小说的多种形态,反映了儿童审美趣味的多样性,也反映了各地区、各民族的不同社会历史和文化背景。无庸讳言,相对欧美发达工业国家来说,亚非和拉美国家的儿童文学在创作队伍、出版规模等方面相对要落后一些,然而相对的落后正意味着巨大的潜能和尚待开发的广阔天地。当欧美国家的儿童文学,由于高度成熟而难以创新的时候,落后国家的儿童文学却时刻面临着创新和突破的机会。一大批既扎根于民族文化传统,又具有现代意识的作家正在走向世界。

然而,在我们为儿童文学发展的历史前景充满信心的同时,也不能不为现存的一些问题而担忧。众所周知,低幼儿童话在儿童文学中占有重要地位,特别是二次大战后,随着印刷技术的进步和对儿童教育的重视,图文并茂、印刷精美的大量中短篇童话读物,几乎占世界儿童读物的1/3以上。日本和欧美一些国家已把低幼儿文学看作整个儿童文学的重点,为低幼儿出版的图书已成为图书市场上稳步增长的赢利品种。由此便产生了这样一种倾向,由于片面追求利润,必然要使粗制滥造的平庸、低劣之作充斥图书市场。据统计,在美国每年出版的儿童文学作品中,仅有2.5%是真正优秀之作,35%属十分低劣之列。至于儿童读物的卡通化,不仅严重地降低了儿童文学的文化品味,而且也不利于提高孩子们的阅读能力和欣赏水平。更值得关注的是那些充满暴力和打斗画面的卡通读物本是具有毒化孩子们心灵的消极作用,却往往通过特殊的广告宣传和精美制作而在图书市场上形成一种雄视一切的霸权。近几年来,严重冲击我国图书市场的部分日本卡通画册即属于这一类。对这类现象听任不管,不能看作是一种开放态度,而是麻木不仁的表现。诚然,儿童读物的卡通画业已成为世界性潮流,卜通画书中也存在一些儿童文学精品。作为低幼读物,卡通画书也确实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但我们要清醒地看到,在这类出版物中有相当一批的商品价值远远大于其文化价值。无论这股潮流如何来势汹汹、咄咄逼人,但世界儿童文学的主流及其崇高文化品格决不是那些卡通读物所能淹没的。儿童文学创作是神圣而光荣的事业,本不是任何凡庸之辈都可以染指的,只有那些始终保持一颗鲜活的童心,能够用孩子的眼光看世界,并善于运用高超的艺术语言,真诚地表现自己内心感受和想象的作家,才能有幸踏进这块圣洁的土地。而今,巨大的商业利润,已吸引着越来越多的逐利之徒加入儿童文学的写作和出版行列之中,使相当一批儿童读物完全商品化而充满了铜臭气,人们有理由为儿童文学的健康发展而忧虑。据报载,欧洲共同体国家已开始制定一项文化政策,限制高度商品化的外来儿童卡通画册的入境,并课以很高的税率。这一动向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为了我国儿童及文学的健康发展,我们无疑也应该采取相应的举措。

本文于1994年6月6日收到。

注释:

①诺米刘易斯(Naomi Lewis)《20世纪儿童文学作家》前言(英文版),圣詹姆斯出版社,1989。

②诺米刘易斯(Naomi Lewis)《20世纪儿童文学作家》前言(英文版),圣詹姆斯出版社,1989,第341页。

③《牛津文学指南》,牛津大学出版社,1984,第134页。

④韦苇《世界文学史概述》,浙江少儿出版社,1986,第3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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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儿童文学的现代文化特征_文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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