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历史音韵学研究要尊重历史尊重事实尊重科学——评梅祖麟教授《有中国特色的汉语历史音韵学》等文章,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音韵学论文,汉语论文,历史论文,中国论文,事实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1698(2005)-01-0124-15
梅祖麟教授《有中国特色的汉语历史音韵学》(注:梅祖麟:《有特色的汉语历史音韵学》,《中国语言学报》,商务印书馆2002年。)、《比较方法在中国》(注:梅祖麟:《比较方法在中国,1926-1998》,《语言研究》,2003年第23卷第1期。)等文,以他自己的标准评价清代以来的诸多学者,包括清代的王念孙,清代古音学殿军章太炎、黄侃,以及当代著名学者陆宗达、王力、邢公畹等先生。他的意见受到学术界的批评,(注:郭锡良:《历史音韵学研究中的几个问题——驳梅祖麟在香港语言学年会上的讲话》,《古汉语研究》,2002年第3期;陈新雄:《梅祖麟〈有中国特色的汉语历史音韵学〉讲辞质疑》,《语言研究》,2003年第1期;郭锡良:《音韵问题答梅祖麟》,《古汉语研究》,2003年第3期。)同时引发了一场有关古音研究乃至古汉语研究之方法、材料、观点的讨论。至今为止,这些讨论还主要围绕对章(太炎)黄(侃)、王力的评价以及具体的学术意见等问题,对于历史音韵学研究应如何认识和评价清代和近现代的传统古音学,研究汉语史应如何对待汉语文献中的语言文字材料,学术讨论应该如何避免循环论证等问题,多未触及。而这些问题是意见分歧产生的深层次原因,反映的是学术研究如何尊重历史、尊重事实、尊重科学性的学术规范问题,很有必要特别予以讨论。
一、音韵学史评价应尊重历史事实
1.梅教授说:“钱大昕固然也曾提出‘古无轻唇音’,‘古无舌头舌上之分’,但钱氏以及其他清代学者都没有用谐声字来研究上古声母。”(注:梅祖麟:《比较方法在中国,1926-1998》,《语言研究》2003年第23卷第1期,第20页。)这话不符合事实。清代钱大昕在《古无轻唇音》、《舌音类隔之说不可信》二文(注: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上海书店出版社1983年版,第101-117页。)中,至少在三个方面体现他用谐声字研究上古声母。第一,明确指明“某从某得声”,以证明声符同则古声母亦相同或相近。如,钱大昕说,“古读文如门……《史记·鲁世家》,平公子文公,《世本》作絜公。絜与闵同。闵亦从文声。”这是说“闵”从“文”得声而读重唇m-,则“文”古读m-。又如,“古读冯为烝,本从冰得声。”(按篆文冰作冐,隶作冫。)这是用冯字从冐(冰)得声说明古读重唇。“古音竹如笃……笃、竺并从竹得声……(竺)经典多用笃,以其形声同耳。”“皆从周声,调亦从周声,是古读周亦如雕也。”这是用从竹、从周的字说明舌上音古读舌头。第二,类聚同声符字,以见其中今音不同的声类古本相同相近。如,钱大昕指出:“《广韵》十七真部,府巾切有份玢。二十文部,无分切有嗢闻闽,符分切有。”(注:因电脑字库限制,有的例字省略。)钱氏意在表明,这些声符相同的字,虽居三等,切上字用轻唇,大多已读轻唇,但非合口字读重唇,如“邠”“闽”“濆”,正是古读重唇的遗留。声符相同古必声母相同或相近,故读轻唇者古当与读重唇者同。第三,上述钱大昕二文的体例是同声符字相承,如“古读弗如不”,“古读佛如弼”,“古读笰如蔽”,“古读孛笰如孛”,四个“弗”声字的证明相连;又如“古读蕃如卞”,“古读藩如播”,二条“番”声字的证明相连……凡此之类,不胜枚举。这难道不是“用谐声字来研究上古声母”吗?
用谐声字研古声母,继上述钱大昕之后,高本汉(1923)之前,中国学者先后就有章太炎、黄侃(1920)、曾运乾(1923),他们大量地用谐声字研究上古声母,分别得出“古音娘日二纽归泥”(注:章太炎:《古音娘日二纽归泥说》,《国故论衡》上,上海右文社。)、“照二归精”、“照三归端”、(注:黄侃:《音略》,《黄侃论学杂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喻三归匣、喻四归定”,(注:曾运乾:《喻母古读考》,《音韵学讲义》,中华书局1996年版。)(注:曾运乾《喻母古读考》,1928年正式发表于《东北大学季刊》第十二期。但实际时间早于此,杨树达《曾星笠传》说:“忆一九二三年夏间,余以省觐自北京归长沙,君过访予,以《喻母古读考》见示。”见杨树达《积微居小学述林》。)都大量系统地用谐声字的材料。他们得出的结论,基本为今人所广泛承认。章太炎并且“第一个完整地建立上古声类系统”。(注:何九盈:《中国现代语言学史》,广东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237页。)论及用谐声字研究上古声母,不能跨越上述诸学者。当然,上述用传统方法研究古声母的中国学者,是各人分别地解决一些问题(这也正是后人进行较全面研究的起点),这是有待于后人全面综合的。但这些中国学者都懂得并且大量地运用谐声字来研究上古声母,是历史的事实。
2.梅教授说:“以前只知道《切韵》声母有若干类,韵母有若干类,现在高本汉拿汉语方言当作资料,用比较拟构的方法把声母和韵母的音值都拟构出来了。”(注:梅祖麟:《比较方法在中国,1926-1998》,《语言研究》,2003年第23卷第1期,第18页。)这涉及两个问题:一是对传统今音学、等韵学的认识和评价,一是对“拟构”方法的认识。中国古代的语音学著作,如以宋代的《韵镜》、《七音略》、《切韵指掌图》等为代表的韵图,清代江永的《音学辨微》、《四声切均表》等,对于声母则说明、辨析发音部位、发音方法,如五音、清浊,对于韵则辨析开口、合口(后来更分别开、合、齐、撮四呼),四等洪细,用韵图的形式就是用结构的理念表现音韵体系;帮滂並明,非敷奉微,端透定泥,知彻澄娘,见溪群疑,精清从心邪之类的音,用“唇音”、“舌音”、“牙音”、“齿音”等发音部位,以及“清”、“次清”、“浊”、“次浊”之类发音方法说明;清代,音韵学家用“戛”“透”“拂”“轹”“揉”描写声母发音方法,用“穿鼻”“展辅”“敛唇”“抵颚”“直喉”“闭口”分析尾辅音;陈澧《切韵考》分析《切韵》声韵部类,并给每个音注上《切韵》反切……这是不是在说明音值?江永说:“一等洪大,二等次大,三、四皆细,而四等尤细。”(注:江永:《四声切均表例言》,《四声切均表》,渭南严氏成都刻本。)这不是在说明元音的舌位高低吗?虽然比较含混、难懂、不准确,但不准确并不等于不“拟测”。为什么用汉字拼写、描写的就不是音值,用拼音文字转写的才是音值?汉字和拼音文字都是符号,作为符号,如果没有规定和学习,谁也看不懂(比如西方学者未经学习,未必都能读出梵文、藏文、满文这些拼音文字的音值;没有专门的学习,谁也不知道“舌尖前音”、“舌尖中音”等指什么样的音值,甚至不知道国际音标的读法);经过规定和学习,各种符号只有好用不好用、精确不精确之异,没有代表不代表音值之异。因此,传统音韵学不但研究《切韵》音系,而且也研究音值。高本汉以来对《切韵》音值的拟测,(注:高本汉以来对《切韵》音值的描写,实际上不能说是“拟构”,“拟构”是用来专指对几种语言的共同母语的构拟重建。)是在传统音韵学对《切韵》音系结构和音值拟测的基础上,根据方言等材料用音标符号进行的。
3.梅教授说:“大家都知道,清儒只是把《诗经》时代的韵母分成若干韵部,段玉裁又指出‘同声必同部’,给上古韵母的分类添上谐声字这一宗资料。这些韵部的音值,要等到高本汉的《汉文典》(1940)才有初步的拟测。”(注:梅祖麟:《有特色的汉语历史音韵学》,《中国语言学报》,商务印书馆2002年。)这也不合事实。古韵部类的研究一直是与对古音音值的拟测同为一体的。比如,宋吴棫分古音九部,其中认为《广韵》支脂之微齐灰以及佳皆咍诸韵古音通为一部,就是他把这些韵的字的古音都拟读为相同的音的结果。如,皆、佳、该都是“坚奚切”,丘、开都是“祛其切”。(注:吴棫:《韵补》,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3-4页。)清儒的古韵分部一直与拟测音读相伴而行——古韵分部与古音拟测是密不可分的。顾炎武先由平水韵而恢复至《唐韵》;再正《唐韵》,由《唐韵》恢复至上古音。其中孰正孰变,不只是分类,更是改正反切,恢复其上古音值,所以顾炎武与《诗本音》相伴的是《唐韵正》,把《唐韵》反切中不合古音的一个个改正过来,恢复其古音读法,最后才得出古音十部的结论。江永《古音标准》将真元分立,幽宵分立,侵谈分立,他的最主要的音理就是区别音之侈弇。戴震古音九类二十五部的韵目字,用的是影纽字,以强调韵目字的韵母的音值,如“阿、乌、垩”“翁、讴、屋”之类,并且在与段玉裁讨论古音分部时说“真以下十四韵皆收舌齿音”,“东冬钟江阳唐庚耕清青蒸登皆收鼻音”(注:戴震:《答段若膺论韵》,《戴震文集》,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67-68页。)之类,指出其收尾辅音的发音部位。他的阴阳入声相配,用今人的说法就是,元音相同、发音部位相同而发音方法不同的韵相转。这样的思想没有音值概念哪能提出?……清儒的这些工作,难道只是“把《诗经》时代的韵母分成若干韵部”吗?专门研读梵文三年的章太炎,作《二十三部音准》,根据汉字谐声、《广韵》音系和各地方音构拟古音。黄侃的古本音说,也就包含音值的拟测,所以王力先生、俞敏先生都曾用音标表示黄侃用汉字所拟测的古音二十八部音值。王力先生并且说:“我在《汉语音韵学》中说:‘古韵学家只知道分析韵部,不知道研究各韵的音值。’这话说得不对。古代音韵学家所谓‘古本韵’,就是先秦古韵的音值……”(注:王力:《汉语语音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41页。)1923年汪荣宝作《歌戈鱼虞模古读考》,(注:汪荣宝:《歌戈鱼虞模古读考》,《国学季刊》,第一卷二期,1923年。)利用梵汉对音等材料,证明“唐宋以上,凡歌戈韵之字皆读a音,不读o音;魏晋以上,凡鱼虞模之字亦读a音,不读u音或ü音”。歌戈韵之音即古歌部之音,鱼虞模之音即古鱼部之音。章太炎的弟子钱玄同——黄侃的古本音说就是他最先介绍出去的,1934年作《古韵二十八部音读之假定》,(注:钱玄同:《古韵二十八部音值之假定》,《师大月刊》“师大三十二周年纪念专号”,1934年。)用音标给上古二十八部每一部拟音,根据音理,审定相邻各部的主要元音,构拟了9个元音;用-m、-p,-n、-t,、-k给收唇、收舌、收鼻构拟收声,阴阳入三声相配;文后并附“用两式国音字母标记古韵二十八部之写法”,包括罗马字母和注音符号,各有详略二式……这些难道不是拟测古韵部的音值?
4.梅教授还说:“有系统地去研究谐声字的韵部导源于段玉裁。”(注:梅祖麟:《比较方法在中国,1926-1998》,《语言研究》,2003年第23卷第1期,第22页。)这也与事实不合。“同声必同部”,是段玉裁作的结论;论及“导源”,作为一种方法,早于段玉裁一百多年的顾炎武就成系统了。顾炎武离析《唐韵》,他在古音学上的这个最大发明,方法上以谐声偏旁来分别古韵。他的《唐韵正》以及《古音表》,系统地以谐声字分析上古韵部。《唐韵正》在离析五支韵时说:“……以上字当与六脂七之通为一韵。凡从支、从氏、从是、从儿、从此、从卑、从虒、从尔、从知、从危之属皆入此。”(注:顾炎武:《音学五书》,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39页。)“……以上字当与七歌入戈通为一韵。凡从多、从为、从麻、从垂、从皮、从、从奇、从义、从罢、从离、从也、从差、从丽之属皆入此。”(注:顾炎武:《音学五书》,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51页。)他的《古音表》归结说:“……凡所不载者,即案文字偏旁以类求之。”(注:顾炎武:《音学五书》,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546页。)这不是系统地研究谐声字的韵部吗?
二、汉语上古音研究应该尊重汉语事实
1.梅教授有一篇利用汉藏比较讨论古今汉语音变的文章《汉藏语的“歲、越”、“還(旋)、圜”及其相关问题》,(注:梅祖麟:《汉藏语的“嵗、越”、“還(旋)、圜”及其相关问题》,《梅祖麟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其中多有不合汉语事实、牵强附会的地方。如,梅教授认为,“上古汉语*s-词头也有名谓化功用”。其例子有:
不带*s-带*s-
櫄*ngjans>ngjen 遡*snjans>xjen(注:梅祖麟:《汉藏语的“嵗、越”、“還(旋)、圜”及其相关问题》,《梅祖麟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385页。)
按,“遡”从“櫄”声,“櫄”牛建切,疑母;“遡”许建切,晓母。梅教授从谐声上把晓母分成明晓类、疑晓类、溪晓类,(注:梅祖麟:《有特色的汉语历史音韵学》,《中国语言学报》,2002年。)此处又把“疑晓类”的“櫄:遡”作为复辅音的例子,以谐声的疑晓互谐作为*s-词头的名谓化的证据。但有三方面材料证明,梅教授所说的加*s-词头把名词“櫄”变成谓语“遡”这个说法不合汉语事实。
第一,西周金文里,“遡”和“櫄”()通为一字,没有分别。金文中,“遡”既作动词,也作名词。《虢季子白盘》:“遡馘于王。”这是作动词。“遡”更多的是作“鬲属”用。《子邦父》:“子邦父乍(作)旅遡()。”(注:周法高主编:《金文诂林》,第四册《鬲部》、十二册《犬部》,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1974年版,第1538页。)例子很多,人所共知。“櫄”字从“鬲”,金文多从“鼎”,少数从鬲。“”则是“櫄”的累增字,先秦文献中都作“”,不作“櫄”。
第二,谐声材料表明,“遡”本读疑纽。“遡”从“櫄”声,虽然反切为晓母音,但从“遡”得声的字,《说文》共有等疑纽字的声符,该如何解释呢?
第三,大量文献材料表明,“遡”本读疑纽。章太炎先生指出,上古文献中,“遡”多用作“蘖”,作形容词。《说文》“蘖”是“”的重文,“蘖”与“遡”音近。“蘖”是草木残余,引申为遗民,如《商颂·长发》:“苞有三蘖,莫遂莫达。”是说被商汤所灭的韦、顾、昆吾三国遗民,不能再复兴。《洛诰》:“其大惇典殷遡民。”“殷遡民”即殷遗民。《尚书·益稷》:“万邦黎遡,共惟帝臣。“遡”与“顽”音近,故又相通,《多士》:“成周既成,迁殷顽民。”《逸周书·作雒》:“俘殷遡民,迁于九里。”二事相因,“顽民”即“遡民”。《多士》:“王若曰:‘尔殷遗多士。’”是“顽民”“ 民”即殷遗民。《益稷》:“庶顽谗说。”“庶顽”即“庶蘖”,即众遗民。《益稷》“黎遡”即汉时之“黎元”,《孝经钩命决》:“天有顾眄之义,授图于黎元。”“顽”、“元”同声,所以都可以通于“遡”。(注:章太炎:《小学答问》,《章氏丛书》,上海右文社。)蘖、顽都是疑纽字。
以上说明,汉语谐声材料和文献语言不支持加*s-词头把名词“櫄”变成谓语“遡”的说法。
再举一个例子。梅教授说:“‘圜’、‘還(旋)’又可以说明*sgwri->zjw-。其中*gwri-是‘圜’(喻三)的上古声母,加上*s-词头后,就变成‘還(旋)’(邪母)的上古声母*sgwri-。”(注:梅祖麟:《汉藏语的“嵗、越”、“還(旋)、圜”及其相关问题》,《梅祖麟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385页。)按他的意思,上古的“圜”(喻三)是名词,“還(旋)”(邪母)是它的名谓化,加了*s-词头。
但文献材料也不支持这个说法。第一,“還”不读邪母时也表示环绕、回還。如,《战国策·燕策三》:“秦王還柱而走。”《四部丛刊初编》本作“環柱而走。”《汉书·食货志》:“還庐树桑。”师古注:“還,绕也。”这两个“還”都读匣母。第二,上古“圜”也可作谓词用表示“环绕、旋转”,如,《汉书·郊祀志下》:“水圜宫垣。”师古注:“圜,绕也。”第三,表示环转的动词“桓”也可以转为“旋”。《易·屯》初九:“磐桓。”《释文》:“马云:槃桓,旋也。”《广雅·释训》:“徘徊,便旋也。”“盘桓”即是“盘旋”,音转为“便旋”。“桓”转为“旋”,犹“還”转为“旋”。那么,从文献上说,上古读匣母的“還”、“圜”、“環”、“桓”都有回还、环绕、还转义。既然如此,凭什么偏偏认为“又音旋”的“還”是喻三的“圜”的名谓化?为什么不直接说它是读匣母的动词“回還”之“還”、“盘桓”之“桓”的同源词(实际它们本是一个词两个义项分化而成),而一定要与名词的“圜”先连上,然后证成“名谓化”?有什么必要非说“還(旋)”(邪母)就是喻三的“圜”转的呢?
同时还可看到,《广韵·仙韵》许缘切有“翾,小飞也”,是盘旋之飞,“般旋”字通于“蹁跹”;又有“儇,疾也。又舞皃(貌)”,“還”也有疾义,舞貌也是蹁跹;又有“嬛,嬛,轻丽皃”,“便嬛”即是“便旋”(《广雅·释训》:“徘徊,便旋也”),也就是“蹁跹”;又有“,疾走皃”,与“儇,疾也”同义。从汉语词源学的观点看,表示“回旋”、“旋转”义而音“旋”的“還”,应该跟这些词有最近的同源关系。许缘切在上古是晓纽三等,一方面它与匣音近,一方面它指示晓匣三等向齿音转移的规律。(注:黄易青:《论上古喉牙音向齿头音的转变》,《古汉语研究》,2004年第1期。)
2.梅教授在历史音韵学研究如何运用汉语言文字材料的问题上,有一些似是而非的意见。如,梅教授说:“段玉裁(1735-1815)的‘同声必同部’是清代古音学家最伟大的发现之一”,“段氏学说是说,谐声字所反映的韵母的音系属于《诗经》时代。”(注:梅祖麟:《比较方法在中国,1926-1998》,《语言研究》,2003年第23卷第1期,第20页。)这不仅在很关键的问题上片面理解段玉裁的意见,很不准确,也是混同《诗经》时代与谐声时代。
段玉裁在《古谐声说》中说:“一声可谐万字,万字而必同部。同声必同部。”(注:段玉裁《六书音均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7页。)他提出一个大的原则,而没有具体说谐声字的时代。他在《古十七部谐声表》的前头说:“考周秦有韵之文,某声必在某部……三百篇及周秦有韵之文备矣,辄为十七部谐声偏旁表,补六艺之散逸……”(注:段玉裁《六书音均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8页。)他在以吴省钦的名义写的序中说:“凡三百篇及群经有韵之文……”(注:段玉裁:《六书音均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页。)段玉裁一再说“周秦有韵之文”,“三百篇及周秦有韵之文”,而不单说“三百篇”,是因为他很清楚《诗经》虽是研究上古音的最主要材料,但《诗经》时代五六百年不足以完全代表周秦至汉一千多年的时间,《说文》谐声与《诗经》押韵有交叉。他的《音韵随时代迁移说》明确提出先秦两汉音有迁移:“今人概曰古韵不同今韵而已,唐虞而下,隋唐而上,其中变更正多,概曰古不同今,尚皮傅之说也。音韵之不同必论其世,约而言之,唐虞夏商周秦汉初为一时,汉武帝后洎汉末为一时……”(注:段玉裁:《六书音均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7页。)《说文》是东汉许慎的著作,其中谐声字跨越一千多年,所以段玉裁除了考《诗经》韵文,作《诗经韵分十七部表》,还考其他周秦有韵之文,作《群经韵分十七部表》,并且还有《古谐声偏旁分部互用说》,“互用”即谓有的字“同声不同部”。其中说:“谐声偏旁分别部居,如前表所列矣,间有不合者,如裘字求声而在第一部,朝字舟声而在第二部,牡字土声而在第三部,侮字每声而在第四部……”(注:段玉裁:《六书音均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2-33页。)这是说《说文》里同一谐声字并不“一定属于《诗经》押韵中的一个韵部”。而且这样的字不在少数。段玉裁的意见是,利用谐声材料可以解决大量不入韵字的上古音归部问题,但实行“同声必同部”原则时,有不少例外,按《诗经》韵来衡量,有不少同声符的字并不同部,因为《诗经》时代与谐声时代并不等同。
指称上古音时,如果泛而言之,人们当然可以用“《诗经》时代”代表上古时代,但是在碰到《诗》韵与《说文》谐声字的关系时,都要分辨,因为段玉裁已经把这层关系交代了。特别在讨论利用谐声材料研究上古音时,更要分辨谐声时代与《诗经》时代的不一致性。王力先生在这方面就理解得很准确,他说过:“《说文》所认为声符,而与古音学大相冲突的地方,实在不少。……此外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就是谐声时代与《诗经》时代不可混为一谈。”(注:王力:《上古韵母系统研究》,《龙虫并雕斋文集》第1册,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83页。)
3.梅教授说:“王念孙发明一种模式(paradigm)。它的特征是:一、没有论证,就认定A字与B字有同源关系。二、A字与B字如果声母不同,或者韵母不同,或者声母、韵母都不同,《广雅疏证》把这叫做‘声之转’、‘一声之转’。”并且指责说:“只有清儒才会发明这种论证方法,外国人可没有这个能耐。”(注:梅祖麟:《有特色的汉语历史音韵学》,《中国语言学报》,商务印书馆2002年。)事实是,王念孙依据汉语事实和前人及同时代学者的研究,总结了一个理论,又用文献材料作了大量疏证,但梅教授拿国外的理论作标准来衡量,觉得它不符合国外标准。
梅教授举王念孙《广雅疏证》中的例子如:“闾,里一声之转。乡谓之闾,遂谓之里,其义一也。”然后说:“‘闾’属来母鱼部(rjag),‘里’属来母佳部(rig)。……读了《广雅疏证》,我们不知道为什么‘闾’‘里’是同源词。”按,《广雅·释诂》二:“里、闾,凥(居)也。”王念孙《疏证》:“里者,《周官·遂人》:‘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广韵》引《风俗通义》云:‘里者,止也。’《尔雅》:‘里,邑也。’《郑风·将仲子》篇传云:‘里,居也。’《汉书·食货志》云:‘在壄(野)曰庐,在邑曰里。’”又曰:“闾者,《周官·大司徒》:‘五家为比,五比为闾。《说文》:‘闾,侣也,二十五家相群侣也。’又云:‘闾,里门也。’按,闾、里一声之转,乡谓之闾,遂谓之里,其义一也。二十五家谓之闾,故其门亦谓之闾也。”(注:王念孙:《广雅疏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85页。)意义上,王念孙引了那么多文献来证明“闾”、“里”二字都有同样的意义,即表示邑中二十五家相邻的居住单位。梅教授全然不读,只读其结论,然后却说“不知为什么‘闾’‘里’是同源词”。王念孙的《疏证》往往还有更大的文献背景没有都说出来,《遂人》还说:“……四里为酇,五酇为鄙,五鄙为县,五县为遂”,《大司徒》还说:“……四闾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两套系统,称里则属于遂,称闾则属于乡,所以王氏说“乡谓之闾,遂谓之里”。梅教授不看王氏关于这条疏证的全部内容,而只看他的结论,又不了解有关内容背后的历史文化,大概又把“遂”理解成表示承接的虚词,所以不懂。这是尊重汉语事实的作法吗?
“闾”“里”的“一声之转”是否有可能呢?论古音,闾、里皆来母,鱼部和之部有旁转关系,如《诗经·大雅·緜》鱼部字“膴”与之部字“饴”“谋”“龟”“时”“兹”韵,《小雅·小旻》以“膴”韵“谋”,是鱼之合韵;《韩诗》“膴”皆作“腜”,则二字为异文,也显示鱼之可以有旁转关系。《礼记·檀弓上》:“檀弓曰:‘何居?’郑玄注:‘居读为姬姓之姬,齐鲁之间语助也。’”“何居(鱼部)”即“何其(之部)”。又,上古文献“如”(鱼部)与“而”(之部)常相通,例如,《左传·隐公七年》:“及郑伯盟,歃如忘。”即“歃而忘”。《荀子·儒效篇》:“乡(向)是如不臧,倍(背)是如不亡者,自古及今未尝有也。”即“乡(向)是而不臧,倍(背)是而不亡……”(注:王引之:《经传释词》,岳麓书社1984年版,第145页。)鱼部之部相配的阳声字如,《说文》“萝”(蒸部)“读若萌”(阳部)。这些都是上古时的地方音之变,鱼之的旁转关系是客观存在的。
诚然,清人的“一声之转”有其不严密性而导致后来的过滥,在方法论的总结上,外国人有其逻辑推理公式,值得我们现在学习和借鉴。但在词义内涵的考证和汉语言文化研究上,在音义关系研究上,在论证的内在逻辑条理(不是外在的公式)和论据的充足律上,即使是今天的“外国人”也远远不能望清儒之项背。更不用说这其中有不可比的因素:王念孙的时代距今有二百年,二百年前的外国人,语言学理论是现在这样严密发达吗?外国人不能发明的论证,不能发现的规律,为什么清儒就不能做,不能去发现?
清人和章黄的朴学,只顾埋头在那里考据,把事情考证清楚就完事,不注意说成个“论”的东西,许多思想、理论和方法淹埋在大量的考证材料和过程之中。然而,不能苟求古人,不能讥笑前人,持历史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来看待前人所做的事,是通常的准则。同时,我们也应该承认国外的语言学,由于受到数理科学的影响较多,有不少很好的方法和理论,介绍到中国之后对汉语言研究有很大的促进和贡献。然而,在人文研究中,对传统与现代二者之音应有一个辩证的观点。一昧地以为古不如今,中不如外,也未必都正确。比如,俞敏先生通过梵汉对音研究得出后汉三国时代的韵部和音值之后,他说:“……也许有人看了说:不出章黄范围。这我倒不讳言。问题是材料向着章、黄。语言学到底还是经验科学,不跟几何一样。我的看法是:章黄不愧是乾嘉学派的精华浇灌出来的‘奇葩’。他们虽然用弓箭射,可比戴着折光的眼镜片,握着现代步枪瞄准的人,打的离靶心还近哪!”(注:俞敏:《后汉三国梵汉对音谱》,《俞敏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42页。)这才是一位真正学贯中西、认真严肃的学者说的话。
三、学术研究的论证方法应该科学
在利用汉藏比较以证明上古汉语声母方面,梅教授大作在论证方法上有明显的循环论证。底下讨论就以他在这方面的代表作《汉藏语的‘嵗越’、‘還(旋)、圜’及其相关问题》(注:梅祖麟:《汉藏语的“嵗、越”、“還(旋)、圜”及其相关问题》,《梅祖麟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为例。在这篇文章中,古声母的论证大致有这几个层次和相应的结论:一、汉语“嵗”*skwrjats与藏文skyod同源;二、*skwr+j->sjw-;三、*sgwrj->zjw;四、*s-词头的使动化、名谓化,等;五、王力先生的上古音和《同源字典》没有*sm-、*hm-、*skwrj-、*sgwrj-之类复声母,需要引进才能作同源字研究和汉藏比较研究。(在《有中国特色的汉语历史音韵学》(注:梅祖麟:《有特色的汉语历史音韵学》,《中国语言学报》,商务印书馆2002年。)中则因此判定王力先生非“主流”。)因篇幅关系,我们只讨论他的前三个“论证”的逻辑性。(注:对第四、第五层次和结论的批评,参见郭锡良:《历史音韵学研究中的几个问题——驳梅祖麟在香港语言学年会上的讲话》,《古汉语研究》,2002年第3期;陈新雄:《梅祖麟〈有中国特色的汉语历史音韵学〉讲辞质疑》,《语言研究》,2003年第1期;郭锡良:《音韵问题答梅祖麟》,《古汉语研究》,2003年第3期。)
3.1 先看汉语“嵗”*skwrjats与藏文skyod同源这个结论。根据梅教授要借以推出的音变公式,这个结论的要点是“嵗”的上古音*skwrjats。所以我们只讨论“嵗”的语音,主要是复声母*skw-。
梅教授说,雅洪托夫曾提出“古无合口”,“*s-词头可以在任何声母之前出现”。李方桂等采纳这两条理论,于是从理论上讲上古该有*skw-、*sgw-这样的复声母。因为有些合口韵的谐声字是中古的邪、心母和见、匣母互谐,李方桂假设两条规律:(1)*skw+j->sw-;(2)*sgw+j->zw-。梅教授说:“……上面提出两种理由来说明上古该有*skw-、*sgw-这样的复声母。这两种理由都是假设。求证需要在藏缅语中找到跟*skw-、*sgw-对应的复声母。”(注:梅祖麟:《汉藏语的“嵗、越”、“還(旋)、圜”及其相关问题》,《梅祖麟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378页。)
梅教授根据李方桂所拟“嵗”*skwjadh,改作*skwjats。然后拿藏文skyod-pa“行走、逾越、时间之逝去”与汉语“嵗”比较:
汉:嵗*skwjats>sjwi藏:skyod-pa(注:梅祖麟:《汉藏语的“嵗、越”、“還(旋)、圜”及其相关问题》,《梅祖麟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379页。)
梅教授接着说:“共同汉藏语的*-s在藏文里大致保留不变……藏文的-d也跟上古汉语的-ts对应。藏文的skyod和上古汉语的*skwjats‘嵗’每个音都能对上号,这两个字显然是同源词。”
梅教授对此音韵关系的论证逻辑是:(1)skyod与“嵗”*skwjats同源的音韵证据是:skyod和*skwjats每个音都能对上号;(2)藏文skyod和汉语“嵗”*skwjats每个音都能对上号,说明“这两个字显然是同源词”;(3)这两个字是同源词,就“在藏缅语中找到跟上古*skw-、*sgw-对应的复声母”。;(4)找到对应的复声母,就“求证”了“上古该有*skw-、*sgw-这样的复声母”。
第一步是无意义的。它是在一个隐含的、非真的前提——藏文的sk-能反映这对汉藏同源词的最早语音面貌——下进行推论的。现代藏文与上古汉语的时代相隔三千年,最早古藏文创造于公元七世纪,也与上古汉语早期距离近两千年,怎么相信这个藏文的sk-是从原始汉藏语至今始终不变的,是最原始的形式,因而可以证明与它“每个音都能对上号”的汉语同源词的拟音?为什么这对同源词的原始语音不是更接近与它们同源的ngro ba(行走、往来)、khor(周匝、环绕、环形、连续)、gor(圆、团)?假如藏文的sk-是演变的结果,“每一个音都能对上号”不就证明了“嵗”声母*skw-的不可信吗?语音是变化的,相隔两三千年,越是“每个音都能对上号”就越不可信。
第二步的结论是真,而隐含的前提是个假判断,从而套有不必同时为真实的双层含义:(1)前提:(汉藏语系中)同源词“每个音都能对上号”;(2)结论:“嵗”和藏文skyod两字是同源词。按,意义有对应关系,声音通过历史比较可以找到其演变对应关系,就可能是同源词。可是同源词之间的声音不必是“每一个音都能对上号”。即“嵗”和藏文skyod两字是同源词,不是依赖于那个假前提得到的,而应是根据它们的意义对应关系(往来行走、环绕)和它们可能的语音历史演变关系(双方都有牙喉音声母、舌音尾,主要元音a与o的对应)。但读者在根据意义关系和声音演变关系承认结论的时候,无形中被迫接受了虚假的前提。
第三步是在第一步及第二步虚假前提上推演,所以没有意义。找到的藏文skyod,其sk-跟假设的上古声母*skw-、*sgw-的“对应”,必须是它的如下两个前提都是真的情况才有意义:(1)藏文sk-准确反映原始汉藏语这个同源词的声母情况;(2)(汉藏语系中)同源词“每个音都能对上号”。可是如上所说,它的这两个前提都是假判断。
第四步建立在两个假前提和一个无意义的推断上,显然它的结论非真。
3.2 现在看*skwrj>sjw-;*sgwrj->zjw-这两个结论。
梅教授在得出上古汉语的“嵗”是*skwj-后,就得出“嵗”*sgwj->sjw-。后来根据龚煌城喻三上古读*gwrj-的意见,修正为*sgwrj->sjw-。
紧接着,梅教授又根据“還(旋)”的古今音得出*sgwrj->zjw-。于是:
*sgwri->sjw-
*sgwri->zjw-
梅教授说:“……出乎意料地证明了‘還(旋)’字*sgwrj->zjw-,这种音变完全和‘嵗’字*sgwri->sjw-平行。”(注:梅祖麟:《汉藏语的“嵗、越”、“還(旋)、圜”及其相关问题》,《梅祖麟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382-384页。 )
可是,这个表面看似非常有说服力的证明,却完全是循环论证。
他的论证利用汉藏对比,可是汉和藏的例证是类推出来的。“還(旋)”的*sgwrj-是从哪来的呢?是从“還”*skwr-类推来的。(详下引文)这是拿类推即平行规律推出来的一项,反过来显示上下两个音变式子“平行”。
请看梅教授的论证。他说:
汉语有个词族,字形都以“瞏”为声符,基本义是“圆”……藏文里有个词族,意思也是“圆”、“還返”、“回转”,例如;
(14)’khor 圆圈,圆周;’khor-ba 旋转,绕圈;skor 圆圈,周而复始;skor-ba 转动,围绕,還返……(略去原文英文释义——引者)
这组同源词前人已经讨论过,(注:H.A.J.schke著:《藏文文法》,张次瑶译,国立边疆文化教育馆1947年版,第71页。)关键是怎么得出*sgwrj->zjw-的结论。梅教授的论证是:
第一,从汉语看,词根无论是喻三,还是匣二,上古反正是*gwr-。藏文(14)的词族里没有介音-r-,词尾有-r。这是异化作用的结果:’khor<*’khror、gor<*gror、sgor<*sgror。……第二,上面例(11)看到“還”*skwrj->sjw-,依此类推可得zjw-<*sgwri-,(注意这个*sgwri-是“类推”得到的——引者),也就是“還(旋)”、“檈”的上古声母。跟“還(旋)”对应的该是藏文*sgror。第三,*sgror去掉*s-,剩下的藏文,*gror跟汉语“圜”对应,其规律正好和例(9)的4至10(“于”、“芋”、“羽”等)一样。……
即:
第一:“圜”*gwr-对应藏文’khor<*’khror、gor<*gror、sgor<*sgror(基本义“圆”)
第二:(已证)“嵗”*sgwrj->sjw-
(类推)“還(旋)”zjw-<*sgwri-——对应藏文*sgror
第三:“圜”*gwr-对应藏文*gror-——规律同于:
“于”*gw->j-对应藏文*gw-(行,走)
第一,藏文*sgror(基本义“圆”)的*s-是根据什么拟构出的?可是梅教授偏偏对此没有论证。他的第一步只说明介音-r-的问题,对这个*s-则一字不说,于是就有了*sgror。为什么不必说理由呢?是根据上面“越”“嵗”同源及“越”与藏文skyod同源的关系吗?可是梅教授自己承认“嵗”*skwrjats和藏文skyod的s-词头,功用不明”,(注:梅祖麟:《汉藏语的“嵗、越”、“還(旋)、圜”及其相关问题》,《梅祖麟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387页。)那么是*s-词头的使动化或名谓化功用吗?显然也不是。
第二,“還(旋)”*sgwrjan的*sgwrj-是从哪里来的?是从“嵗”的音变模式*skwj->sjw-类推出的。这就是他的第二步。已知:“嵗”的上古到中古的变化是*skwrj->sjw-;又“還(旋)”的个古音是zjw-;求“還(旋)”的上古音。逻辑推理是,已知平行可比两式中的三个项,求第四项:
*skwrj->sjw-(A)
(?)>zjw-(A′)
得:
*skwrj->sjw-(A)
*skwri->zjw-(A′)
所以,梅教授的第二步,完成的是两项内容,得到两个结果:(一)zjw-<*sgwri-模式中的*sgwri-;(二)*sgwrj->szw-的音变与zjw-<*sgwrj-模式“平行”。这是循环论证。(详下)为了证明A′式,梅教授还用*gwrj>jiw-(A″式)互证。这就是他的“第三”,即拿“藏文*gror与汉语‘圜’对应”作证。他的“第三”中包含两层:(一)藏文*sgror与*gror,犹如汉语“還(旋)*sgwrjan"与“圜*gwrjan”;(二)上古“還(旋)”之变为zjwn,犹如上古“圜*gwrjan”变为jiwen。于是有:
(16)汉:圜*gwrjan>jiwen(A″)汉:還(旋)*sgwrjan>zjwn(A′)
還、圜、環*gwran>uan
藏:gor-gor<*gror(B″)藏:sgor<*sgror(B′)(注:梅祖麟:《汉藏语的“嵗、越”、“還(旋)、圜”及其相关问题》,《梅祖麟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384页。)
(A′、B′等式号为引者所加)
他的例(9)的“于”、“芋”、“羽”等例,就是喻三归匣,如“汉:于*gwjag>ju”,“往*gwjang>jwang”,其规律正好与圜*gwrjan>jiwen一样。
梅教授摆出(16)的式子,就是显示A″式与A′式构成互证,以进一步证明他的A式。
可以互证的前提就是平行。现在我们问:A″式与A′式的平行关系,有什么佐证?答:A″之与A',犹B″与B′。再问:B′的*sgror与B″的*gror是从哪来的?答:B′的*sgror是从A′的*sgwrjan类推来的(即“跟‘還(旋)’对应的该是藏文*sgror”);B″的*gror是“*sgror去掉*s-”得来的。再问:凭什么可以根据A′的*sgrwjan类推出B′的*sgror?凭什么知道与“圜”对应的藏语是*sgror去掉*s-之后的*gror?答:因为A″式与A′式是平行关系。——这是循环论证。
回到梅教授所要证明的*skwrj->sjw-,*sgwrj->zjw-要点上说。从技术上说,类推即演绎没有什么不可,但要清楚,*sgwrj-和*sgwrj->zjw-都是通过*skwrj->sjw-类推出来的,而不是证明出来的。科学上认为,类推即演绎得到的,必须再用其他材料证明,而不能回过头来跟用以类推论的前提或假设互证。可是梅教授最后却说:“……出乎意料地证明了‘還(旋)’字*sgwrj->zjw-,这种音变完全和‘嵗’字*skwj->sjw-平行。”*sgwrj->zjw-明明是类推出来的,怎么这又成了“证明”;类推本来就是两条线平行地推,以已知的三项求得第四项,这种类推的操作方式得出的结果是一定会与用来推的模式平行的,难道还有什么必要说“*sgwrj->zjw-,这种音变完全和‘嵗’字*skwj->sjw-平行”?还“出乎意料”?梅教授这样说,就好像是得到结果后才发现,分头求证出的两个音变公式正好平行,可以互证,给人一种可信性科学性大大增加的感觉。
回到前面(3.1),我们认为用来“类推”*sgwrj-的*skwrj-,本来就有问题;用来和*sgwri->zjw-(A′)搞平行的*skwrj->sjw-(A),当然也有问题,那么A、A′实际就是:
?>sjw-(A)
?>zjw-(A′)
这如何叫人相信它们的音变模式和两式的“平行”?
结语
人文社会科学中,对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关系、传统学术与外来学术的关系,在闭关锁国的时代,容易出现重传统轻外来的的倾向;在改革开放的形势下,则容易出现轻传统重外来的倾向。现在,以为凡土皆落后,凡洋皆先进,几乎成为一种时髦。这合乎真实吗?在这种形势下,特别容易出现以新的姿态、以科学的形式出现而实际上可能并非科学的东西。我们呼唤,历史音韵学研究的创新,要尊重历史,尊重汉语事实,尊重科学规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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