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熟党的斗争分析_苏轼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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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洛蜀党争”是北宋元祐年间发生在政坛上的一场党派争逐。党争的缘起不仅仅是因为程颐和苏轼学术思想的不同,更重要的原因是二人性格上的极大反差。其争逐的焦点不是政见的不同,而是各报私怨。然而,洛蜀二派各只有寥寥一二成员,甚至不成其为党派。相互攻击时指实某人为洛党或蜀党,多失实之处。“洛蜀党争”之所以被常常提及、夸大,与元祐政坛最大的一股政治势力朔党的操纵、利用有关。朔党为稳固权势,以党争为口实,打击双方,矛头主要指向苏轼。率直天真的苏轼和迂疏固执的程颐都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元祐大臣的争权夺利是酿就北宋末年政治危机的原因之一。

“元祐更化”,持续了八年多时间,史称“贤人政治”哲宗亲政,绍述之说起,元祐大臣被一网打尽,北宋随之滑入最后的糜烂崩溃期。后人痛定思痛,认为元祐大臣间之相互党争,为奸佞提供可乘之机。《宋史全文讲议》云:“元祐之所谓党者何人哉?程(颐)曰洛党,苏(轼)曰蜀党,而刘(挚)曰朔党。彼皆君子也。而互相排轧,此小人得以有辞于君子也。程明道谓新法之行,吾党有过;愚谓绍圣之祸,吾党亦有过。然熙宁君子之过小,元祐君子之过大。熙宁之争新法,犹出于公;元祐之自为党,皆出于私。”(引自中华书局版《续资治通鉴长编》第11240页。以下简称《长编》)元祐诸多纷争常常被归因于洛、蜀二派之相仇。元祐二年九月侍御史王觌奏云:“苏轼、程颐向缘小恶,浸结仇怨。于是颐、轼素相亲善之人,亦为之更相诋讦以求胜,势若决不两立者。乃至台谏官一年之内,章疏纷纭,多缘颐、轼之故也。”(《长编》第9688页)明张溥更是痛惜道:“两贤本无罪可指,而言路亦非积憾为仇。特以师友各地,辞色不下,嘲侮小嫌,诟谇靡已。即盈朝之上书,犹家人之室斗耳。迨章惇、蔡京专国反政,颐、轼之徒,贬窜接路,端门之碑,姓名并列。此固向所攘臂勃谿、仇词角立者,小人斥为一党而并击之。治世不同福,乱世则同祸。诸贤当此,亦当自悔其藩篱之忿固,而水火之必伤也。”[1]所以,要明了元祐政坛之纷争及对北宋后期政局的影响,就必须对洛蜀党争做一番辨析。

洛蜀党争之缘起

元丰八年(1085)三月,哲宗即位,年仅十岁,太皇太后高氏临朝听政。高氏以为元丰之法不便,复嘉之法以救之,全部起用因反对新法而被迫投闲或被贬谪的大臣。十月,苏轼被召为礼部员外郎。次年三月,召程颐为崇政殿讲读。时苏轼为文坛领袖,程颐为道学魁首,皆负人望。《王岩叟日录》云:“初,颐在经筵,归其门者甚众;而苏轼在翰林,亦多附之者,遂有洛党、蜀党之论。”(《长编》第11240页)二党反目,始于程、苏之交恶。“颐初在经筵,多用古礼,苏轼谓其不近人情,深嫉之,每加玩侮。方司马光之卒也,百官方有庆礼,事毕,欲往吊,颐不可曰:‘子于是日哭则不歌。’或曰:‘不言歌则不哭。’轼曰:‘此枉死市叔孙通制此礼也。’二人遂成嫌隙。”[2]

元祐元年十二月,苏轼发策主馆职试,成为洛蜀党争全面爆发的导火索。程门弟子左司谏朱光庭率先发难。苏轼策问题中有两段话,一曰“今朝廷欲师仁祖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举其职,或至于偷;欲法神考之励精,而恐监司守令不识其意,流入于刻。”其二是用汉朝文帝、宣帝的典故。[3]朱光庭断章取义,弹劾苏轼讥议先朝,诽谤仁、神二先帝。苏轼不甘被诬,上章自辩。右司谏蜀人吕陶,为苏轼上章鸣不平,指出这一场纷争的背后原因是“议者皆谓轼尝戏薄程颐,光庭乃其门人,故为报怨。”[4]吕陶于是被指实为蜀党。此后,朔党诸公纷纷卷入,围攻苏轼。因太皇太后极力维护苏轼,最终各予安抚,两置不问。而洛蜀之说,不胫而走,被朝廷大臣引为口实。

经历此风波,苏、程元祐年间在朝廷中再也没有安稳日子可过。苏轼自言:“二年之中,四遭口语。发策草麻,皆谓之诽谤。”[5]被迫累章乞求外放,曾知杭、颖、扬、定诸州,求得暂时的耳根清静。完全依赖于太皇太后对苏轼的特别信任和格外倚重,苏轼才能幸免于难。相比之下,程颐就没有这么幸运。他自草泽蒙特恩被召入朝,根基尚浅。一旦受围攻,便被黜出朝。元祐年间再无翻身机会。

苏、程终至水火不容,首先是他们学术思想的不同。苏轼为学崇尚精神自由,儒、道、佛、纵横诸家,兼收并蓄。宋理学家视之为异端邪说。如二程将人生确立为其哲学的核心命题之一,提出“性即是理”,且曰:“孟子言人性善,是也。”[6]二程认为“性”是道德本源,“性善”,纲常名教就先天具有存在的合理性。而人之“性”,却常常受物欲蒙弊,故“灭私欲则天理明矣”[7]。苏轼对这种违背人的本性而讨论人性的作法十分反感。他明确反对“性善”说,比较赞成扬雄所说的“人之性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8]。他反对将人的“性”与“欲”割裂,云:“人生而莫不有饥寒之患,牝牡之欲。今告乎人曰:饥而食、渴而饮、男女之欲,不出于人之性也,可乎?”[9]理学家对此极为愤怒,大骂曰:“苏氏论性”,“尽是胡说”[10]。此外,苏氏之学常常得之于佛释、老庄,二程则不遗余力地攻击佛老。朱熹说:“二苏之学得于佛老,于这边道理,元无见处,所以其说多走作。[11]”

其次,宋儒重“道”轻文,对文人素存一份蔑视。程颐曰:“子弟凡百玩好,皆夺志。”[12]醉心于“作文”,即“玩好”之一。苏轼对艺术的多种门类皆有一份特别的喜爱和深入,与宋儒“正其心,养其性”之主张背道而弛。所以,朱熹批评苏氏“但求文字、言语、声响之工,用了许多功夫,费了许多精力,甚可惜也。”[13]《龟山语录》亦云:“如子瞻诗多讥玩,殊无恻怛爱君之意。”又曰:“如东坡之诗,则言之者安得无罪,而闻之岂知以戒乎?”[14]难怪他们要摭拾苏轼文字,陷之于罪。宋代抑武扬文,文人地位极高。人们对苏轼这样才华横溢的天才作家,容易产生一种“追星族”式的崇拜。太皇太后倚重苏轼,就有这方面心理因素。宋儒欲力矫此弊,对苏轼当然没有好感。

上述两方面矛盾,如果不是因为苏、程二人性格上的极大反差而反目为仇,不至于发展到如此尖锐。不幸的是“元祐更化”将他们推向同一政治舞台,狭路相逢,冲突便不可避免。苏轼为人自由通达、开朗爽快,无任何架子。又极好戏谑,对师长、友人、弟子,乃至歌妓,皆不放过。有时确有让人难以接受的过份,但更多的时候是被他人所谅解,因为苏轼明澈的品格和心胸为他人所接受。程颐则刚劲迂疏,严毅庄重,不苟言笑。对苏轼的举止行为,程颐“直以浮薄辈目之”[15]。道夫曾问朱熹,“坡公苦与伊洛相排,不知何故?”朱答曰:“他好放肆,见端人正士以礼自持,却恐他来检点,故恁诋訾。”又云:“从其游者,皆一时轻薄辈,无少行检。就中如秦少游,则其最也。”[16]反之,苏轼认为程颐的为人举止,僵硬顽固,矫揉造作,亦极端反感。内心的鄙薄时时难以扼制,便以谑笑的方式发泄出来,愈加肆无忌惮。《二程语录》卷十六载:“他日国忌,祷于相国寺,伊川令供素馔。子瞻诘之曰:‘正叔不好佛,胡为食素?’”又曰:“伊川主温公丧事,子瞻周视无阙礼,乃曰:‘正叔丧礼何其熟也。’又曰:轼问居丧未葬读丧礼,太中康宁,何为读丧礼乎?伊川不答。”程颐父程珦,官居太中大夫。戏谑涉及长辈,程颐及门人当然耿耿于怀。矛盾一旦公开化,便愈演愈烈,彼此都挟杂了更多的个人意气。理学家对苏氏所积蓄的愤怒,直至南宋朱熹还骂不绝口,甚至诬北宋末奸宦梁师成为东坡遗腹子[17]。苏轼曰:“臣素疾程颐之奸,形于言色。”[18]孔文仲曰:“颐人品纤污,天资俭巧。贪黩请求,元无乡曲之行;奔走交结,常在公卿之门。”(《长编》第9829页)亦非平实语。“明程敏政著《苏氏梼杌》,复洛蜀九世之仇。”[19]仇恨之持久深刻,实在骇人。

洛蜀党争之成员

洛蜀党争特指元祐年间发生在政坛上的一场党派争逐。程门和苏门未参加这场角逐的弟子应排除在外。宋黄震《古今纪要》卷十九将元祐党派做一划分,云:“洛党:程颐、朱光庭、贾易。川党:苏轼、吕陶。朔党:刘挚、王岩叟、刘安世、韩川、朱光庭、王觌、贾易”等等。《宋史》等皆沿袭其说,不加辨别,疏漏颇多。《宋史全文讲议》云:“自古朋党多矣,未有若元祐之党为难辨也。”(《长编》第11204页)但是,只有明确二党成员,方能确定洛蜀党争对北宋后期政局影响的范围和程度。本文讨论几位可商榷者,以划定二党之成员。

第一,吕陶。陶字元钧,成都人。元祐初召为谏官。是“策题风波”中唯一为苏轼辩护的谏官,备受洛、朔二党攻击。自言“在朝孤立。自辨明朱光庭弹奏苏轼策题后来。尧俞、岩叟常怀恨怒,并不与臣议论。”(《长编》第9754页)有关吕陶之人品及奏疏,《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净德集提要》曾有过公允的评价,曰:“陶本性抗直,遇事敢言,所陈论多切国家大计。……大抵于邪正是非之介剖析最明,桒据理直陈,绝无洛蜀诸人党同伐异之习。”朱光庭诬陷苏轼,吕陶不过是秉直疏论。在说明程、苏结怨之端后,吕陶同时认为“轼非无过也”。又云:“轼荐举王巩为不知人,戏程颐为不谨言。举此二者而罪之则当也。若指策问为讥议二圣而欲深中之,以报亲友之私怨,诚以过矣。”(《长编》第9569页)吕陶疏论无袒护任命一方之意。傅尧俞等党同伐异,指派吕陶为蜀党,属不实之辞。

第二,贾易。易字明叔,无为人。元祐二年五月转为右司谏,便连上五状攻击吕陶,语涉苏轼。此后,矛头转向苏轼。诬陷、攻击苏轼最多、最力的就是贾易。他不折不挠,非置苏轼于死地而后快。人们据此将贾易划归洛党,又进一步误定贾易为程颐门人,甚多以讹传讹。贾易非洛党,亦非程颐门人,有四点可证:其一,贾易初为谏官,矛头同时指向苏与程,“独建言请并逐二人。”(《长编》第9828页)由于后来事态的发展,才逐渐使贾易的仇恨全部转移到苏轼身上。其二,除元祐初贾、程共在朝廷的短暂交往外,史籍中再无二人来往记载。其三,程氏门人所记载、收集有关二程言行的大量资料中,没有涉及贾易。其四,朱熹编纂《伊洛渊源录》,“记周子以下及程子交游、门弟子言行。其身列程门而言行无所表见,甚若邢恕之反相挤害者,亦具录其名氏,以备考”[20]。此书恰恰未将贾易列入程氏门下。

贾易对苏轼刻骨仇恨之由来,还有其它解释,并列于下:其一,吕大防曰:“臣窃知易乃王安礼所善,安礼尝以十科荐之。今群失职之人,皆在江、淮,莫不与今日执政为仇。易实江、淮之士,来自东南。今日之疏(攻苏氏兄弟之疏)不惟摇动朝廷之政事,亦阴以申群怨之愤。”(《长编》第11059页)其二,“陈次升论其为曾布客,”[21]其三,郑雍曰:“易出韩(维)氏门下,…易大率所言多为韩氏报恩怨。”[22](《长编》第11061页)苏轼曾直言得罪韩维,自言“韩氏之党一例疾臣,指为川党。”其四,贾易“论吕陶不争张舜民事,与陶交攻,遂劾陶党附苏轼兄弟。”[23]前二种意见谓贾易出身新党,攻苏乃新旧党争之持续。后二种意见谓贾易为报私人恩怨。由于太皇太后对苏轼的特别佑护,以及贾易的“刚狷酷烈”、“刚狠狭私”、“论事甚偏”(《长编》第11061、11082页),方使仇恨逐步升温。上述诸种说法,能够补充说明贾易攻苏非出于洛蜀门户之争。

第三,孔文仲。文仲字经父,临江新喻人。元祐初为左谏议。孔文仲与苏轼早年因政见相同,交往密切。熙宁年间,苏轼通判杭州,孔文仲时为台州推官,特意过江看望苏轼。元祐年间,来往更多,友情甚笃。孔文仲卒,“苏轼抚其柩曰:世方嘉软熟而恶峥嵘,求劲直如吾经父者,今无有矣”。[24]孔文仲攻程奏疏,言辞最为激烈,颇多偏激夸大之处。这与他同苏轼的友情有关。所以,孔文仲虽非蜀人,却可以列入蜀党。

此外,其他参加围攻苏、程者,被指为蜀党或洛党,经常是政治斗争的一种手段。宋代以唐末为鉴,唐文宗“去河北贼易,去朝廷朋党难”的哀叹,给宋君臣留下铭心刻骨的记忆,故他们对朋党问题十分敏感。“朋党”因此成为打击政敌的最有效武器之一。元祐奏疏中出现最频繁的辞语就是“党人”、“朋比”等等。这种手段在洛蜀党争过程中被频频使用。所以,指实某人为洛党或蜀党,皆须仔细辨析。如顾临是攻程的发难者之一,且曾与苏氏兄弟同应开封举人试。元祐二年与程颐发生争执被出,苏轼曾上章乞留。顾临被当然认定为苏党。其实,顾临与程颐亦颇有渊源。顾临为胡瑗门人,程颐早年便受知于胡瑗。顾临对理学十分有兴趣,因此心仪程颐,曾说:“欲就山间,与程正叔读通典十年。”[25]顾、程之争是由于某些具体措施之修改方面见解不同。且都发生在洛蜀党争形成、爆发之前。朝廷中类似这样涉及到程或苏的矛盾,不能简单归于洛蜀党争名下。

先后攻程、苏的言官中,还有一大批唯利是图、见风使舵、朝三暮四的反复小人。他们揣摩上意,审度时局,时而攻程,时而攻苏,从中渔利。元祐后期,这一批反复小人逐渐把持言路。绍述之说起,他们又充当了攻击元祐党人的急先锋。以下简述二位,以为代表。第一,杨畏,字子安。早年阿谀熙宁新党,元祐初急忙改投司马光门下,得入言路。杨畏以为苏辙将为相,便攻贾易等以讨好之,“知辙不相,复上疏诋辙不可用。其倾危反复如此,百僚莫不侧目。”[26]哲宗亲政,又改投新相章惇,天下目之为“杨三变”。第二,董敦逸,字梦援。元祐六年召为监察御史。首攻程熙“起自草泽,劝讲经筵,狂浅迂疏,妄自尊大。”(《长编》第11282页)复攻苏轼兄弟,言“川人太盛”,“苏轼、苏辙朋党不公”。(《长编》第11478页)绍圣初再为监察御史,专门攻击元祐大臣。其他如来之邵、赵君锡、黄庆基等等,皆此类反复小人。洛蜀交恶,为这些反复小人提供可乘之机。他们左右逢源,得售私利。

综上所述,将洛蜀成员做一划定:洛党,程颐、朱光庭;蜀党,苏轼、苏辙、孔文仲。

洛蜀党争中之朔党

经辨析,洛蜀二党皆只有寥寥一二人,甚至很难称之为党派。即使此数人大打出手,也不会对政局产生太大的影响,何况程颐、苏轼很少参予对对方的攻击。那么,洛蜀党争何以在元祐年间被时时提及,似乎其左右了政局的稳定和发展呢?这就必须分析朔党之作为了。

朔党乃是以司马光门下为骨干的官僚集团。他们都是老辣的政坛官僚,精通争权夺利术。元祐年间,皆身据要职。洛蜀党争之所以如此沸沸扬扬,与他们故意宣扬、精心利用有关。苏轼分析自己为众矢之的原因说:“臣拙于谋身,锐于报国,致使台谏,例为怨仇。……(司马)光所建差役一事,臣实以为未便,不免力争。而台谏诸人,皆希合光意,以求进用。及光既殁,则妄意陛下以为主光之言,结党横身,以排异议,有言不便,约共攻之。”[27]元祐初,新党各据要津,旧党团结一致,共同对敌。苏轼与司马光争论役法,短暂的蜜月即告结束。从此,苏轼便成为朔党政治上的障碍。

苏轼有三点最令朔党诸公坐立不安。第一,以人品、文章名世,有很高的声誉;第二,深得太皇太后依赖,屡攻不去;第三,为官正直,无官场相容苟且之习。所以,他们最怕用苏轼为相。刘延世《孙公谈圃》卷上载:“子瞻以温公论荐,帘眷甚厚,议者谓不日为执政矣。公(孙升)力言:‘苏轼为翰林学士,其任已极,不可以加。如用文章为执政,则国朝赵普、王旦、韩琦,未尝以文称。’”[28]洛蜀之争起,朱光庭首攻苏轼不去,朔党诸公急起响应。傅尧俞廷争时,竟厉声喝道:“太皇太后主张苏轼则甚,又不是太皇太后亲戚也。”(《长编》第9570页)恼羞成怒,有如市井。而后,贾易攻苏成狂。他们又努力维护。如元祐二年十一月,刘挚等人共同上疏,为朱光庭辩解,且多袒护程颐、贾易(《长编》第9894~9896页);元祐五年六月,孙升为贾易辩护,称其“公忠亮直,正色敢言,向为司谏日,以直言被责,名闻天下”(《长编》第10655页);元祐六年八月,王岩叟说:“贾易除御史日,中外翕然称当。……今罢去,士论甚以为惜。”(《长编》第11074页)元祐年间每次纷争,最为活跃和多次得利的就是朔党诸公。为满足私利,他们甚至不惜将杨畏之类反复小人引入言路,终至引火焚身。由于朔党对与苏轼相仇的言官皆持保护、怂恿态度,这些人自然向朔党靠拢,所以,人们常常将其与朔党混为一谈。元祐六年十月,郑雍疏论刘挚结党营私,罗列挚党三十人(《长编》第11152页),攻苏者绝大部分在内。《古今纪要》之朔党名单,即转录于此。

朔党诸公除直接参予对苏轼的围攻外,往往还以置身事外的第三者身份,做出公正姿态,洛蜀各打五十大板。他们处处突出洛蜀矛盾,力图将种种纷争皆归于此。因为程颐已被罢黜,朔党之公正实际上只指向苏轼一人。王觌说:“颐、轼自擢用以来,皆累有台谏官论列。若使二人者言行全无玷阙,亦安得致人言如此之多也?近日既察颐而逐之,惟轼尚存,公议未允。”(《长编》第9867页)贾易攻苏被贬,刘挚又极力要求“两罢之”。苏轼为人光明磊落,政敌除以文字诬陷外,只有紧紧抓住党争这根稻草。朱光庭、贾易等等,更多的时候是被利用、操纵,是朔党手中的几张牌。朔党力求保持言路对苏轼的不断围攻趋势,使苏轼疲于奔命,无暇它顾。甚至逼迫其对朝廷产生惧怕厌倦心理,自动求去。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元祐四年以后,苏轼大都在外辗转度过。只要一回朝廷,新的诽谤攻击便汹涌而来。

朔党诸公,权欲极重。魁首刘挚窥伺相位已久。为达目的,他“与同列议论,多泄其语,与言事官相表里。范纯仁好用亲戚,挚不与之争,泄其语于言事官,使攻之。”(《长编》第10390页)把持朝政后,为稳固权势,刘挚甚至联络势不两立的新党,企图将之收归己用。打洛朔党争牌,也是他们的政治权术之一。

朔党与程颐的关系也很发人深思。由于政坛的格局形势,双方比较亲近。朔党也故意将程颐的罢黜,完全归咎于蜀党,以夸大、加深洛蜀矛盾。李焘云:“岩叟云颐竟为蜀党排挤,盖非平实语。”(《长编》第11240页)就否定了朔党的议论。其实,逼迫程颐,朔党亦有力焉。元祐初司马光荐程颐,刘挚深恐威胁到自己的权势,坚决反对。他以颐“岂徒欲以声名自售”的堂皇借口,要求“依颐所乞,成就其节”。后又以颐“所建请数事”,“非所宜言者,众传以为笑”,要求“依颐辞免”。(均见《长编》第9032页)企图将程颐排除出局。当认识到苏轼是他们的最大威胁时,便转而维护程颐。但是,程颐的迂腐、疏阔、固执,常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令朔党诸公难以把持而陷于尴尬。一次,皇帝因病不能听讲,程颐最先得到消息,便责问宰相吕公著曰:“二圣临朝,上不御殿,太皇太后不当独坐。且上疾而宰相不知,可为寒心。”(《长编》第9831页)此事惹怒太皇太后和诸执政,顾临、胡宗愈首先发难,刘挚、刘安世等朔党骨干也加入围攻。千夫所指,程颐终于被黜。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朔党诸公的拿手好戏。他们深谙官场,工于心计仯一位率直无私的天真文人和一位迂腐疏阔的固执道学家,在朝廷中怎能是他们的对手?最后,都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元祐年间绵延不断的党争,仿佛是一场慢性自杀,逐渐破坏了统治结构的稳定。元祐大臣之间的相互攻击,也为绍圣党人打击他们准备了充分的黑材料。元祐执政喜用阿谀奉承、无个人操守的小人,又为绍圣党人的全面反扑提供了开路急先锋。一场大政治风波随即降临。北宋就是在这样不断的政局大动荡和交错复杂的频繁党争内耗中,消尽气力,奄奄一息,终于被金人所灭。“始以党败人,终以党败国”[29],史官之言,击中肯綮。

注释:

[1][2]《宋史纪事本末·洛蜀党议》。

[3]《试馆职策问》。

[4]《宋史·吕陶传》。

[5][22][27]《乞郡劄子》

[6][7][12]河南程氏遗书》第1、第24。

[8][9]《扬雄论》。

[10][13]《朱子语类》卷101、121。

[11][16][17]《朱子语类》卷130。

[14][15]《宋元学案补遗·苏氏蜀学略补遗》。

[18]《再乞郡劄子》。

[19]《柳亭诗话》。转引自《宋人轶事汇编》卷9。

[20]《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伊洛渊源录提要》。

[21][23]《宋史·贾易传》。

[24]《宋史·孔文仲传》。

[25]《宋元学案补遗·安定学案补遗》。

[26]《宋史·杨畏传》。

[28]转引《宋人轶事汇编》卷13。

[29]《宋史》卷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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