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语言信息结构视角重新认识“把”字句,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字句论文,视角论文,语言论文,结构论文,信息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从“把”字句教学一直令人有挫败感说起 “把”字句在现代汉语中是一种很重要的句式。无论在汉语句法研究中还是在汉语教学中,“把”字句一直是一个比较受重视的句式。可是,教学实践告诉我们,外国学生在做“把”字句的造句练习时,一般都能造出符合老师所讲的有关“把”字句的语法规则的“把”字句来;但是在实际说话、写作中,老是用不好“把”字句。(田靓2012)普遍的毛病是,不该用“把”字句的地方用上了“把”字句,而该用“把”字句的地方却又没有用。马真(2008)在《在汉语教学中要重视词语使用的语义背景》一文中就曾举过这样两个留学生的很典型的跟“把”字句相关的偏误句: (1)*洪水是退了,但是眼前是一片不好的景象:洪水把村舍的房屋冲倒了一大半,把猪、鸡、羊都淹死了,空气里充满了难闻的臭味儿;洪水把成堆的木材也几乎都冲光了…… (2)*玛丽是个勤快的孩子,每天都是她最早起来。等我们起床,早饭已经被她准备好了,屋子也已经被她整理得干干净净。 马真(2008)指出,就一个个小句孤立来看,都合语法,但是例(1)冒号以后的部分,是要具体描绘洪水过后的不好景象,按说应顺着上文的意思,用表示遭受义的“被”字句,不宜用“把”字句,可是却用了好几个“把”字句,使前后文气很不协调、很不连贯。这个句子宜改为: (1')洪水是退了,但是眼前是一片不好的景象:村舍的房屋被洪水冲倒了一大半,猪、鸡、羊都被淹死了,空气里充满了难闻的臭味儿;成堆的木材也几乎都被洪水冲光了…… 而例(2)是该用“把”字句而没有用。例(2)的后一句是来具体描述说明玛丽的勤快的,按上下文的意思,这里宜用表示积极处置的“把”字句,不该用“被”字句。该句宜改为: (2')玛丽是个勤快的孩子,每天都是她最早起来。等我们起床,她已经把早饭准备好了,还把屋子整理得干干净净。 马真(2008)对上面两句的指误与修改非常正确。无论在国内的对外汉语教学中、当今在海外开展的汉语国际教育中,还是在华文教学中,“把”字句对教员、对外国学生来说,一直是有极大挫败感的一种句式。(余文青2000;李宁、王小珊2001)应该说“把”字句是学界研究得比较多的一个句式,那么为什么外国学生老是用不好“把”字句呢?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呢?不妨先大致了解一下先前乃至目前“把”字句的具体教学内容。 二、目前汉语教学中“把”字句的教学内容 综合各种《现代汉语》教材和汉语教材,到目前为止,汉语教学中所谈论的“把”字句内容,大致如下: (一)介绍“把”字句的基本格式: X把Y怎么样了 甲把乙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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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介绍“把”字句的语法意义——主要讲“处置”义(如“刘老师把词典放在书架上了”“姐姐把我们的衣服都洗干净了”)、“致使”义(如“孩子把爷爷哭醒了”“那一大盆衣服把姐姐洗得累坏了”)、“主观认同”义(如“她把我当作王教授了”)、“不如意”义(如“他把钱包丢了”)等。 (三)关于“把”字句的主语(即:X/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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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句子表示“处置”义,主语通常是谓语动词所表示的行为动作的施事,常见的是由指人的名词语充任;如果句子表示“致使”义,主语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也可以是事件。 (四)关于介词“把”的宾语(即:Y/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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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是谓语动词的受事,而且一般要求是有定的、已知的;也可以不限于受事。 (五)关于“怎么样”部分,也就是“动词性词语”部分——要求是复杂的,最常见的是一个动补结构,而动词有一定限制,特别是不能是不及物动词。 (六)句子中如果要用到助动词(即能愿动词)或否定词,不能直接放在动词头上,得放在“把”字前边。 此外,在“把”字句研究中,讨论得多的是:(一)“把”字句表示的语法意义——表处置?表致使?表过程?还是兼表?(二)“把”的宾语——一定有定?可以无定?可以通指?是不是次话题?(三)在汉语教学中还有个“排序”问题——先教哪种“把”字句? 以上大致反映了汉语学界和汉语教学界有关“把”字句的描写性研究成果。 留学生使用“把”字句出现大量偏误,反映了我们以往“把”字句研究与教学的不足。“不足”主要表现在哪里呢? 三、以往“把”字句教学内容之不足 汉语教学对汉语研究来说是“试金石”。汉语教学中出现“把”字句教学的困境,反映了我们先前对“把”字句研究、认识之不足。我认为最主要的一个方面是,没考虑和认识到,表示“处置”义或表示“致使”义或表示“认同”义或表示“不如意”义等,这并非“把”字句的“专利”;即不是只有“把”字句才能表示这些语法意义。请看: [表“处置—位移”义]——下面三个句子都含有这一语法意义: (3)a.刘老师把词典放在书架上了。(“把”字句) b.刘老师放了本词典在书架上。(复谓句) c.那词典刘老师放在书架上了。(主谓谓语句) [表“处置—变化”义]——下面四个句子都含有这一语法意义: (4)a.姐姐把我们的衣服都洗干净了。(“把”字句) b.我们的衣服姐姐都洗干净了。(主谓谓语句) c.我们的衣服姐姐给洗干净了。(带“给”的主谓谓语句) d.我们的衣服都洗干净了。(受事主语句) [表“致使”义]——下面两个句子都含有这一语法意义: (5)a.孩子把爷爷哭醒了。(“把”字句) b.孩子哭醒了爷爷。(施事宾语句/使成句) [表“认同”义]——下面两个句子都含有这一语法意义: (6)a.我把他认做我的干儿子。(“把”字句) b.我认他做我的干儿子。(兼语句/递系句) [表“不如意”义]——下面两个句子都含有这一语法意义: (7)a.我把办公室钥匙落家里了。(“把”字句) b.办公室钥匙我落家里了。(主谓谓语句) 既然表示“处置”义、表示“致使”义、表示“主观认同”义、表示“不如意”义等,并非“把”字句的专利,那么就带来另一个问题:“把”字句跟其他句式,诸如主谓谓语句、受事主语句、“给”字句、“被”字句等,在表达上有什么差异?具体体现在哪里?这样的问题,以往好像很少有人去深究。汉语老师当然也就不会给学生讲“把”字句与其他句式之间的差异。这样,外国学生当然就不会了解到底在什么情况下最好用“把”字句,在什么情况下不宜用“把”字句,当然也就不会正确使用“把”字句了。 如何能使“把”字句教学走出困境?汉语学界多有探讨(崔希亮1995;余文青2000;李宁、王小珊2001;赵春利2006;丁崇明、荣晶2007;陈满华2009;施春宏2010、2011;王占华2011)。本文拟提出一种新的思路:运用语言信息结构理论来分析。 四、关于语言信息结构理论 本文所说的“语言信息结构”是指用语言作为载体而形成的信息结构。我们知道,语言是一个音义结合的符号系统。而语言的基本功能是传递信息,因此也可以认为语言也是一个信息“编码—解码”的系统。语言,作为一个音义结合的符号系统,有其自身的内在规律;而作为一个信息“编码一解码”系统,也有其自身的内在规律。 对于语言信息结构问题早就有学者注意到了。从信息传递功能着眼来分析句子结构的奠基者,似当推布拉格学派的创建人马泰休斯(Vilém Mathesius,1882-1945)。根据刘润清(1995)的介绍,马泰休斯一再强调“语言是一个价值系统”,“语言是交际的工具,思维的工具”,因此,“语言研究应以交际需要为出发点”,“分析语言现象要首先考虑其功能”,“要以功能为依据”。具体说,“研究语言应从语言功能入手,然后去研究语言形式”,因为“说话人先想到要表达什么,然后才去寻找适宜的语言形式”。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马泰修斯于1929年提出了“句子功能透视”(functional sentence perspective,捷克语原文为aktuální ělenění větné,也有人译为“句子功能前景”或“句子功能观点”)的理论,强调以信息传递这一着眼点来分析话语和文句。具体说,他把一个句子分为三部分:主位(theme)、过渡(transition)和述位(rheme)。主位是“话语的出发点”,是“所谈论的对象”,是“已知信息”;“述位”是“话语的核心”,是“说话人对主位要讲的话,或与主位有关的话”,也是说话者要传递给听话人的主要信息;“过渡”是属于“非主位的但又负载最小交际能力的成分”。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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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中的He是主位,是所谈论的对象;ill是述位,是话语的核心;has fallen是过渡,是负载最小交际能力的成分。新崛起的功能学派就普遍接受了布拉格学派的句子功能前景理论和“主位”、“述位”的概念,只是把“过渡”归入了述位,认为最基本的信息结构是“主位—述位”。(Halliday 1985)通常所说的“话题—说明”结构(亦称“话题—陈述”结构)是“主位—述位”结构中的一种。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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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位 述位 话题 说明 在国内,早在上个世纪40年代,我国学者就有新旧信息的意识。吕叔湘先生在《从主语、宾语的分别谈国语句子的分析》一文中谈到主语、宾语和施事、受事位置关系时说到: 由“熟”而及“生”是我们说话的一般的趋势。这不完全是为了听者的便利,说话的人心里也是已知的先浮现(也可以说是由上文遗留下来),新知的跟着来。大多数句子都是施事者是已知的部分,所施事是新知的部分,例如“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拱起背”,说到第二句“小鱼”已见于上文,“吃虾米”是新添的部分,到了第三句,“虾米”又成了已知的部分,“拱起背”是新添的部分。(吕叔湘1946/1990) 吕先生这段话里关于新旧信息的意识十分明显。遗憾的是,吕先生后来没有再从这个视角去分析汉语语法现象,更没有能将这种意识深化为理论。 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外对语言信息结构的关注与讨论开始多起来了。国外如韩礼德(Michael A.K.Halliday)、Knud Lambrecht、Mary Dalrymlpe、Irina Nikolaeva、狄克(Simon C.Dik)、海曼(John Haiman)、克拉克和汉威兰德(Clark & Haviland)、切夫(Wallace Chafe)、普林斯(Alan Prince)、霍珀(Paul J.Hopper)等,都讨论过语言传递信息的问题,其中韩礼德谈论得比较多。在国内,如张斌(文炼1984)、陆俭明(1987)、陆丙甫(1993)、张伯江、方梅(1996)、沈家煊(1998)、袁毓林(1998)、徐列炯、刘丹青(1998、2003)、萧国政(2001)、温锁林(1999)、张伯江(2005)、方梅(2005)、刘丹青主编(2005)、刘丹青(2008)以及曹逢甫(1995、2005)、邓守信(2011)等,都谈论过语言信息结构。但总起来说,多偏向于理论探讨,而从语言信息结构的视角来研究、解释汉语语法现象还注意得不够,更未见有人系统谈论汉语信息结构的内在规律。 在语言这个音义结合的符号系统中,其音义结合的符号,按大小可区分为:语素、词、词组、句子、句群、段落、篇章。语言信息结构只跟句子、句群、段落、篇章这些语言动态单位(吕叔湘1979)相对应,因此一般将语言信息结构分为句(子)信息结构和篇章信息结构。跟句法关系密切的当然是句(子)信息结构。 关于句(子)信息结构,有一点首先需要明了,那就是句子所传递的信息跟句子所表示的意义不是一码事。例如“你有钱吗?”这一问句,就句子所表示的意义来说,该问话表示问话人询问听话人有没有钱。可是它所传递的信息可以因说话环境的不同而不同——在有的上下文语境中,是传递“问话人要向听话人借钱”的信息;在有的上下文语境中,是向听话人传递“如果你没有钱,我可以借些给你”的信息;而在有的语境中,譬如在黑夜有人跑上来突然这样问你,这可能意味着要打劫……可见,句子的意义是句子所传递的信息的基础,而句子所传递的信息一方面取决于句子的意义,另一方面取决于句子所处的语境。打个不一定恰当的比喻,句子的意义如同光源,它光芒四射,任何一根光线,遇上某个语境,就呈现并传递某种信息。 句(子)信息结构的关注点是: (一)以什么为话题?有无标记? (二)以什么为焦点?有无标记? (三)是已知信息还是未知信息? (四)已知信息量的大小或未知信息量的大小。 (五)是前景信息,还是背景信息? (六)信息结构会遵循什么样的准则? 现在我们就根据上述关注点,来探讨一下汉语句(子)信息结构遵循的一些准则。 五、汉语句(子)信息结构遵循的准则 根据我的观察与分析,汉语句子信息结构似需遵循以下一些准则: 准则一:作为一个句(子)信息结构,必定含已知信息与未知信息;二者一般形成“话题—陈述(评论)”信息结构。例如: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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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上海了。 话题 陈述(评论) 已知信息 未知信息 准则二:在句(子)信息结构中,已知信息成分可以省去,但未知信息成分不能省去。例如: (11)老师:好哇,你考上浙江大学了!萧云考上哪个大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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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则三:在句(子)信息结构中,未知信息单元一般位于已知信息单元之后成为信息结构的常规焦点,如果位于已知信息单元之前,必须有标记。例如: (12)'萧云昨天在王府井花两千元买了件大衣。 萧云'昨天在王府井花两千元买了件大衣。 萧云昨天在'王府井花两千元买了件大衣。 萧云昨天在王府井花'两千元买了件大衣。 (13)是萧云昨天在王府井花两千元买了件大衣。 萧云是昨天在王府井花两千元买了件大衣。 萧云昨天是在王府井花两千元买了件大衣。 萧云昨天在王府井是花两千元买了件大衣。 萧云昨天在王府井花两千元是买了件大衣。 例(12)作为新信息成分的标记是重音(这里用“'”表示),例(13)作为新信息成分的标记是“是”。易位形式也可以视为标记。例如: (14)问:你喝点儿什么? 答:啤酒吧,我就。 (15)快出来吧,你们! (16)到家了吧,他大概。 这三句都是易位句,易位成分之前的成分是新信息。 准则四:在句(子)信息结构中,核心动词后如果出现多个信息单元,信息未知程度高的居于信息未知程度低的之后。例如: (17)a.我教了小红三回。 b.*我教了三回小红。 (18)a.我给了那个人一条鱼。 b.*我给了一个人那条鱼。 准则五:核心动词前如果出现多个信息单元,作话题的信息单元之外,其余信息单元,已知信息量大的居于已知信息量小的之前。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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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中动词前有三个信息单元:“汪萍”“昨天”“超市”,都可以作话题。“汪萍”是专有名词,“昨天”的对比项只是“今天”一个,而“超市”的对比项不止一个,因此从信息量的已知程度来说,三者信息量的已知程度显然是:汪萍>昨天>超市。这样,说话者一旦选定其中某一个为话题,那么按照准则五,例(19)的a、c、e三句能接受,而b、d、f三句不能接受,就很好理解了。 准则六:在句(子)信息结构中,背景信息居于前景信息之前。 在篇章信息结构中有两个重要的概念:前景信息和背景信息。“一个叙事语篇中,总有一些语句它们所传达的信息是事件的主线或主干,这种构成事件主线的信息称作‘前景信息’。前景信息用来直接描述事件的进展,回答‘发生了什么?’这样的问题。另一些语句它们所表达的信息是围绕事件的主干进行铺排、衬托或评价,传达非连续的信息(如事件的场景、相关因素等等),这种信息称作背景信息。背景信息用来回答‘为什么’或‘怎么样’发生等问题。”(方梅2005)这里要提醒大家注意的是,前景信息和背景信息并不只在篇章信息结构中存在,在句信息结构中也存在。例如: (20)(打电话)你下了课来一下。 (21)(打电话)下了课你来一下。 无论是例(20)还是例(21),其中的“下了课”都属于背景信息。再如: (22)他明天骑车去天津。 (23)她去天津买自行车。 这两句里都有表事件的“去天津”,但它在例(22)里属于前景信息,在例(23)里属于背景信息。有的句子,孤立看,不成句,站不住。例如: (24)*我吃勺园7号楼餐厅。[对比:我吃食堂] 但加进一定的背景信息,就可以说了: (24')a.勺园二号楼食堂的饭不好吃,我现在吃勺园七号楼餐厅了。 b.以前我偶尔在勺园七号楼餐厅吃,我现在每餐(天)都吃勺园七号楼餐厅。(转引自萧国政2001) 从上面所举的例子可知,背景信息可在句内,也可能在上文。 准则七:说话者所传递的新信息一定要大于听话者对该新信息所拥有的信息量。①例如: (25)我很冷。 (26)他很冷。 (27)*你很冷。 “冷”是属于“感受”性质的形容词。例(25)、(26)能说,因为符合准则七;例(27)不能说,因为不符合准则七。 准则八:问句答话的信息焦点与问话的疑问点在句中位置相一致。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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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下面的对话: (31)问:你刚才喝什么了?答:a.我刚才喝了杯咖啡。b.*咖啡我刚才喝了。 例(31)a答话可取,b答话让人感到答非所问,原因就在于b句答话违反了准则八。 语言信息结构理论对句法现象的解释能力有多大,现在还不好说,还需深入研究之后才能有所认识。限于篇幅,下面只举一个实例——表“让步”的“X是X(了)”小句句式。 “X是X(了)”是让步转折复句中居前的那个小句。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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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界都认为,前面的小句“X是X(了)”表示“让步/容让”。那“X是X(了)”小句为什么能“表示让步/容让”的意思?过去百思不得其解。现在语言信息结构理论为我们提供了解释的理据——那“X是X(了)”小句里边,前面那个X(如各例中的“漂亮”、“聪明”、“看”和“去”)是承接上一句(如例(32)的“那衣服漂亮,买吧”;余者类推)而来的,实际是一个话题,它表示的是旧信息。按语言信息结构理论,既然“X”作了话题,后面的陈述中应提供新信息,可是“是X”所提供的并不是新信息,只是重复了话题所说的内容。从信息传递的角度说,这等于是“在原地踏步”;而“在原地踏步”意味着“让步/容让”。(此例是张伯江先生所提供的) 六、从语言信息结构的视角重新认识汉语“把”字句的特点 从语言信息结构的视角认识“把”字句在信息传递上的特点,陆俭明(2015)的《消极修辞有开拓的空间》中谈到了一些。考虑到有些读者,特别是广大汉语教师未必能看到,有些内容恕我在这里不避重复。 现在我们就从语言信息结构的视角来比较一下“把”字句跟其他句式的异同,由此认识“把”字句在信息传递上的特点。这里仅就表“处置”义的“把”字句跟其他也能表“处置”义的句式进行比较,不过这种比较以及所获得的结论大体也适用于表其他语法意义的“把”字句。 在具体比较之前,先简单说一下表“处置”义的句子。根据“构式—语块”句法分析法,表“处置”义的句子由四个语义块构成。就“把”字句来说,这四个语义块是: 处置者 (把)处置对象 处置方式 处置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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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注意的是,处置方式与处置结果,有时可以融合在一起。例如: (38)a.弟弟把我的杯子打了。 b.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姐姐都洗了。 这里只说出了处置方式“打”/“洗”,处置结果隐含其中。 下面是都能表示“处置”义(程度有不同)而分别属于不同句式的句子: (39)a.姐姐洗干净了所有的衣服。 b.所有的衣服姐姐都洗干净了。 c.所有的衣服都给姐姐洗干净了。 d.所有的衣服都被姐姐洗干净了。 e.所有的衣服都洗干净了。 f.姐姐把所有的衣服都洗干净了。 这六个句子都不同程度地表示“处置”义,但分属于不同的句法格式。它们表示的基本意义是一样的:“所有的衣服都洗干净了。是谁洗干净的?是姐姐洗干净的。”(其中只是e句未指明是谁洗干净的)可是它们在表达上,也就是它们所具体传递的信息,是各有区别的。区别在哪里呢? a句是“主—谓—宾”句,或者说“主—动—宾”句。这种句子格式是以“姐姐”为话题,以“所有的衣服”为信息聚焦点。a句只是客观陈述“姐姐洗干净了所有的衣服”这一事实,凸显“‘姐姐’洗干净的是‘所有的衣服’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这一层意思。 b句是主谓谓语句。也是陈述客观事实,但跟a句不一样,b句以“所有的衣服”作为话题,以“洗干净了”或“姐姐洗干净了”作为信息聚焦点,凸显所有的衣服“洗干净了”这一层意思。 c句是“给”字句。就话题与信息聚焦点看,与b句一样,但c句用了介词“给”,信息结构的性质跟b句不完全一样了,除了陈述事实外,施动者“姐姐”通过介词“给”的引介,更清楚地指明洗干净衣服的是“姐姐”而不是别人,即要凸显处置者“姐姐”。 d句是“被”字句。就话题与信息焦点看,与b、c句一样,但d句用了介词“被”,信息结构的性质跟b句、c句也就不一样了,增添了不如意的“遭受”之义,具体说含有“姐姐洗干净所有的衣服,这并非说话者的意愿”之意。 e句是受事主语句。e句跟前面的b、c、d句,特别跟b句有相同之处——都以“所有的衣服”为话题,以“洗干净了”为信息聚焦点;但e句跟b、c、d句又有不同——不关心“是谁洗干净的”问题,也不含有主观色彩,只是客观陈述“所有的衣服都洗干净了”这一事实。 f句就是我们所关注的“把”字句。从信息传递的角度说,f句跟a句相比较,虽然都以“姐姐”为话题,但是a句以“所有的衣服”为句子的信息聚焦点,而f句则以“洗干净了”为句子的信息聚焦点;跟b、c、d、e句相比较,虽然都以“洗干净了”为信息聚焦点,但是b、c、d、e句都以“所有的衣服”为话题,而f句则以“姐姐”为话题。 从上可知,从语言信息结构的视角看,“把”字句在信息传递上跟a、b、c、d、e句式都有差异,有其自身特点,即以谓语动词的施事即处置者为话题,要以“处置及其结果”为信息聚焦点。 按常规,话题得居于句首,信息聚焦点得居于句尾。可这样一来,有个问题:那处置的对象,即谓语动词的受事,如果也必须在句子中出现,那么该放在什么位置上?拿“姐姐洗衣服”这样一件事来说,“洗”的结果通常是“衣服”由脏变干净;现在如果要将“姐姐”作为话题,要将处置及其结果“洗干净”作为信息聚焦点,那么“衣服”,也就是处置对象,如果也要在句中出现,该放在什么位置上?实际只容许一个位置,那就是“话题与信息聚焦点之间”这一位置,说成: (40)姐姐衣服洗干净了。 “姐姐衣服洗干净了”只能分析为: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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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像例(40)这种主谓谓语句,它要受到多方面条件的限制。 条件限制一:这类主谓谓语句,在语义上其小主语“衣服”只能被理解为是大主语“姐姐”的领有物(有的句子,大主语与小主语之间是隶属关系),即“姐姐”领有“衣服”。类似的主谓谓语句都是如此,请看下列各例主谓谓语句: (41)a.姐姐衣服洗干净了。 b.老张眼镜打破了。 c.小明苹果吃完了。 d.汪萍咖啡已经喝完了。 e.王教授试卷已经批改完了。 各句的“姐姐”与“衣服”、“老张”与“眼镜”、“小明”与“苹果”、“汪萍”与“咖啡”、“王教授”与“试卷”都分别暗含着所属关系。③这就意味着如果“姐姐”所洗的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别人的衣服,就不能采用这种主谓谓语句式。语言事实告诉我们,情况确实如此。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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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42)b-d句不能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衣服”带上了“名词语+的”的定语的缘故?语言事实告诉我们,并不是因为这样。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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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虽然“衣服”也带有“名词语+的”的定语,但照样可以说,因为它可以理解为那“棉布的衣服”是“姐姐的”,即因为“姐姐”与“棉布的衣服”之间有领属关系。 可是这样一来,必然要提出一个问题:如果处置者所处置的对象不是自己所领有的事物,而又必须在句子中出现,那该怎么办? 条件限制二:处置对象作为小主语,在长度上要受到限制。也就是说,即使处置对象“衣服”是“姐姐”自己的,也要求“表示处置对象的那个成分”在长度上要比较短,如果长了,句子就不容易接受。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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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我们的问询调查,例(44)c、d句不被接受。下文例(45)b、c、d句也不被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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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件限制三:那处置对象不能由人称代词或指人的名词充任。譬如我们不能说“*我他/邹刚调走了”,只能说“我把他/邹刚调走了”。 那么假如处置对象非得置于话题与信息聚焦点之间,而又得克服上述的条件限制,是否有别的办法呢?有,其中常用的一个办法就是用“把”一类介词来引介处置对象。请看: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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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a.我们把邹刚调来了。 b.我们把那坏蛋赶走了。 这就是说,介词“把”的作用可以自由地将处置对象引入句内——不论那处置对象与话题所指之间是否存在所属关系,也不论那处置对象有多长,也不论那处置对象是否由人称代词或指人名词充任。 至此,我们基本可以了解我们为什么要使用介词“把”——为了要让施事,即处置者作话题,要让处置结果成为信息聚焦点,而且又得让处置对象进入句子,于是就采用“把”字句式。 然而,“把”字句的表达作用还不限于此,它还能凸现处置的结果,那是因为“把”字句具有“强影响性”(张伯江2000)和“处置的主观认定”性(沈家煊2002)。“把”字句有凸显处置结果的特殊表达作用,这从下面四组例子中看得更清楚: (47)a.去年张三骗了李四,李四给骗惨了,这我哪能不记得? (“主—动—宾”句) b.去年张三骗了李四,李四没有受骗,这我哪能不记得? (“主—动—宾”句) (48)a.去年张三把李四骗了,李四给骗惨了,这我哪能不记得? (“把”字句) b.*去年张三把李四骗了,李四没有受骗,这我哪能不记得? (“把”字句) (49)a.张三用力砸了那铁锁,门当然就给砸开了。 (“主—动—宾”句) b.张三用力砸了那铁锁,可是门没给砸开。 (“主—动—宾”句) (50)a张三用力把那铁锁砸了,门当然就给砸开了。 (“把”字句) b.*张三用力把那铁锁砸了,可是门没给砸开。 (“把”字句) 先对比例(47)与例(48)。例(47)前一小句采用“主—动—宾”句式,只是客观陈述了张三对李四实施了欺骗行为这一事实,至于李四是否受骗,小句本身并未明确说明;只因为这样,所以在那小句后面,既可以接上“李四给骗惨了”这一小句,也可以接上“而李四没有受骗”这一小句。可是例(48)采用“把”字句,则就凸显了李四受了骗这一结果,所以后面可以接上“李四给骗惨了”这一小句,可是就不能再接上“而李四没有受骗”这一小句了。 再对比例(49)与例(50)。例(49)前一小句采用“主—动—宾”句式,只是客观陈述了“张三用力砸了那铁锁”这一事实,至于门是否被砸开,那小句本身并未明确说明;只因为这样,所以在那小句后面,既可以接上“门当然就给砸开了”这一小句,也可以接上“可是门没给砸开”这一小句。可是例(50)采用“把”字句,则就凸显了张三砸开了门这一结果,所以后面可以接上“门当然就给砸开了”这一小句,可是就不能再接上“可是门没给砸开”这样的小句了。 至此,我们大致可以看出,从语言信息结构的角度看,表示“处置”义的“把”字句存在三个明显的特点:一是要让“处置者”为话题。二是要让“处置结果”作为信息聚焦点。三是运用介词“把”,以便能自由地将“处置对象”引入句子内,同时表示“处置”的强影响性和说话者的主观认定性,由此凸显“处置结果”。 上文曾引用了马真(2008)所举的两个与“把”字句相关的偏误句,即第一部分里的例(1),而且认为马真(2008)对那两个偏误句的指误与修改非常正确。但是,人们还是要追问:为什么例(1)用了“被”字句就能使前后文气协调、连贯了呢?她没深究。其实从语言信息结构的视角看,特别是从篇章信息结构看,例(1)上文是说“眼前是一片不好的景象”,下文是来具体描述洪水过后那“不好的景象”的,这就不能让“洪水”来作话题,而应让遭受洪水之害的事物来作话题。采用“被”字句,不仅可以让遭受洪水之害的事物来作话题,更增强了遭受不幸的意味。 上面我们从语言信息结构的视角重点分析了表示“处置”义的“把”字句,其分析思路也适用于其他“把”字句。 如果我们将“把”字句在语言信息结构上与其他句式的差异和“把”字句在语言信息传递上的独特性清清楚楚地告诉外国学生,无疑将有助于我们走出“把”字句教学的困境。我虽不敢说外国学生就不会错用“把”字句了,但肯定会使他们大大减少“把”字句使用不当的偏误。 最后再说两小点: 其一,对于语言信息结构,前人和时贤论著中已有所讨论,但尚缺乏系统的思考,语言信息结构是尚待探究的问题,起码下面这些问题值得探究: 问题之一:语言信息结构与语言结构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问题之二:句子信息结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构? 问题之三:句子信息结构具体该如何分析? 问题之四:如何确定某个信息单元信息量的大小? 问题之五:句子信息结构是否具有二重性?⑤ 问题之六:在句子信息结构中到底可分析出多少种焦点? 问题之七:在句子信息结构中到底可分析出多少种话题? 问题之八:话题是否可以成为新信息?如果可以,这样的语言信息结构又该如何分析? 其二,上面所谈的有关从语言信息结构角度分析“把”字句的内容,我们不能照搬到课堂上就这样讲给外国学生。而要将上述内容转化为教学内容,而且得用深入浅出、通俗易懂的教学语言来给学生讲解。至于具体怎么讲,我们将另文讨论,也期盼对此有兴趣的汉语教师来设计一下,为大家提供一个教学参考方案。 ①参看朱敏(2012)。她从“陈述句的信息流向”角度概括出了三种不同人称在陈述语气中受限程度的排序:第二人称>第一人称>第三人称。 ②似乎也能分析为“姐姐衣服|洗干净了”(主谓关系),但不允许这样分析。为什么?因为上文已经交代要让处置者“姐姐”作话题。如果将“衣服”先与“姐姐”捆绑成偏正结构,那么这个句子信息结构的话题立即转移了,就变成”衣服”了,不能再是“姐姐”了。因此,对于例(40)我们只能将它分析为主谓谓语句。 ③“王教授”与“试卷”的所属关系可以理解为“归王教授批改的试卷”。 ④克服那限制条件的另一种办法,那就是话题后停顿(包括带上某个语气词)。例如: (i)a.姐姐(呀/呢),脏得不像话的衣服都洗干净了。 b.姐姐(呀/呢),全是油腻脏得不像话的衣服都洗干净了。 c.姐姐(呀/呢),全是油腻脏得不像话的棉布衣服都洗干净了。 (ii)a.弟弟(呀/呢),很漂亮的杯子打破了。 b.弟弟(呀/呢),很漂亮的用来喝咖啡的杯子打破了。 c.弟弟(呀/呢),很漂亮的用来喝咖啡的那两个杯子打破了。 ⑤句子信息结构二重性,是萧国政(2001)的观点。他认为,任何句子信息结构都具有二重性,即一个完整的句子至少具备二重信息结构;即使句子表面只显示一重信息,但必定隐含着另一重信息。例如,“鸟飞”,不成话;“鸟飞了”、“鸟在飞”,成立。为什么?因为“鸟飞”只有一重信息,所以不成话;而“鸟飞了”、“鸟在飞”,有二重信息——前者“鸟飞”而且“飞了”,后者“鸟飞”而且“正在飞”,所以成话,站得住。有时表面看只一个词,但也含二重信息,如:“滚!”(=你滚,别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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