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哲学视域下的真理理论——论普特南对塔斯基真理理论的批判,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真理论文,理论论文,视域论文,斯基论文,逻辑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8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110(2010)01-0069-05
真理问题一直是当代逻辑哲学研究的一个探究热点,研究者提出的真理理论有冗余论、融贯论、极小理论等等,包括蒯因、戴维森、罗蒂在内的众多哲学家都对于这一问题进行过探究。普特南是美国当代著名的哲学家和逻辑学家,在其哲学思想从形而上学实在论转向内部主义实在论和实用主义实在论的整个思想历程中,真理问题一直处于核心地位。普特南关于真理的思想受到了波兰著名逻辑学家塔斯基的影响,也正是在批判和借鉴塔斯基真理理论的基础之上,他深化了对真理问题的认识。
一、塔斯基的真理理论及其影响
通过《形式化语言中的真理概念》(1933)和《真理的语义学概念和语义学的基础》(1946)这两篇论文,塔斯基提出了一种新的定义真理概念的方法,这种方法试图通过形式逻辑来定义真理概念。在《形式化语言中的真理概念》一文中,塔斯基指出:“本文主要关注的论题是关于真理的定义的。它的任务是针对一种给定的语言,建立一个实质上适当的、形式上正确的关于‘真句子’这个词的定义。”[1][p.152]塔斯基试图提出一种既满足实质适当性条件、又满足形式正确性条件的真定义。他在这里说的实质适当性条件指的是:任何适当的真定义都必须能够为对象语言中的所有语句衍推出相应的T等式,也就是说,真的外延应当是语句而不是我们用语句表达的外在对象或心理现象;形式正确性条件是指,通过区分对象语言和元语言,使真语句获得形式上的精确意义,这样一来,不仅可以严格地解决定义的精确性问题,而且还可以防止逻辑悖论的产生。在塔斯基看来,元语言和对象语言必须具有明确的形式结构。我们必须假定它与人们目前所知道的其他形式化语言是相似的,也就是说,它们的形式结构是用公理和形式化的方法来表述的。[2][p.248]这种真理理论最重要的特征在于:需要通过复杂的逻辑进行表述,即以现代逻辑为工具对真理进行逻辑分析,并试图建立逻辑上的真理语义论。这种研究方式是独特的,这种探究深刻影响了分析哲学阵营对于真理问题的认识。
从真理问题研究角度来看,当代分析哲学大致可以划分为两个阵营:第一个阵营的哲学家们将真理作为实质概念,他们要么认为真理已经从哲学上面得到了令人满意的陈述,要么认为真理不能被满意地阐述。戴维森、达米特以及很多的形而上学实在论者都将真理作为实质的概念;第二个阵营的哲学家们则认为真理问题已经完全解决了。这些哲学家倾向于称自己的理论为“去引号论”(disquotationism)。塔斯基就是后一阵营的典型代表,其真理理论一经提出就得到了该阵营的哲学家们的强烈支持。在这些哲学家看来,运用塔斯基的真理理论就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真理问题。这样的观点引起了第一个阵营的分析哲学家们的批判。普特南对于塔斯基的真理理论也十分重视,在深入研究塔斯基的真理理论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独到见解,在他看来,认为通过塔斯基的真理理论可以彻底解决真理问题的观点是错误的。
二、普特南对塔斯基真理理论的批判
普特南认为,塔斯基的真理理论虽然形式上比较复杂,但核心观点主要有两个:第一个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个观点就是“去引号”。这种观点认为,将一个语句雪是白的加上引号,即“雪是白的”,然后给这一语句加上为真,即“‘雪是白的’为真”;这一个语句为真当且仅当本源语句为真。另外,它是可断定的当且仅当本源语句是可断定的,它的概率为r当且仅当本源语句的概率也为r,等等。根据塔斯基、卡尔纳普、蒯因、艾耶尔的观点,知道这样的事实是理解语词为真的关键。简言之,理解p为真(这里p是引号中的一个语句),就是去掉引号,删除为真,如‘雪是白的’为真所意味的就是雪是白的。普特南指出,去引号理论主张的是:我们可以拥有一个‘雪是白的’的唯物主义解释,你能够相信‘雪是白的’是可证实的,或者它是可错的,或者它能够在0和1之间得以确证,但是‘雪是白的’与‘雪是白的’为真的断定相同。‘真’是一个中立的概念。‘真’仅是语义上升的设置,即把断定由对象语言上升到了元语言的层次,但这里并没有做出认知上或形而上学上的承诺。塔斯基真理理论的第二个主要观点是真,是语句的一个谓词,这些语句存在于一些形式化语言L之中,如果理论是精确地给出的话,这一意义上的语言具有了一定数量的未定义的初始谓词。这样我们所要定义的真谓词就是一个元语言的真谓词,这个真谓词的应用对象是对象语言中的语句,而整个真定义是在元语言中给出的。塔斯基提出了一种定义谓词的方式,这一方法与谓词‘为真’密切联系,至少当谓词被局限于特定解释的形式语言的语句时,这一方法与之联系紧密。[3][p.316]
在很多的论文中,塔斯基都指出他的著作对于分析真理概念具有很重要的意义。他断言他的理论在哲学上是中立的,并且阐明了经典的真理符合论中的真理概念。[4][p.274]普特南指出,正是这些言论导致了很多实在论者和某些反实在论者认为他的理论解决了真理的经典问题。因此,应当拒斥这些理论和观点。普特南并不否认一个经过恰当定义的真理谓词与谓词‘真’是共同扩展的,至少在对象语言不包含任何模糊语句时情况是这样。普特南要拒斥的是下列观点,即认为塔斯基定义的这种真理谓词在意义上与直觉谓词真相同。事实上,塔斯基并没有从概念上分析我们关于真理的直觉概念,他的真理谓词和直觉的谓词真并不相同。有的哲学家指出我们关于真理的直觉概念是不一致的,如果真理的直觉概念不一致,塔斯基的概念也就无处容身了。普特南指出:“如果塔斯基的真理谓词是不依赖于说话者的语言使用的谓词,那么,塔斯基的指称关系同样也不依赖于说话者对语言的使用。这样一来,就难以说明它们如何使语言与世界发生联系了。或许语言与世界之间的二分使我们误入了歧途,但这是塔斯基的真理理论未能涉及的一个深层次哲学问题。”[5]普特南在这里提出了语言与世界之间的二分问题,事实上,这也是形而上学实在论的理论基础;他指出塔斯基的真理论未能涉及这样重要的问题,暗示了这种理论并不像某些哲学家认为的那样彻底解决了哲学中的这一经典论题。
普特南就塔斯基的理论为什么不能涉及这样的论题做了说明。他认为,在构造一个语言的真理定义时最好忽略其涉及的技术复杂性,因为这一语言具有不确定多的语句。他提议效仿卡尔纳普,即在语言具有确定多的语句时来探讨塔斯基的真理观。普特南的论证如下:
令“mond-shaped”为一谓词,它应用于所有“Der Mond is blau”形式的描述中。令“Schnee-Shaped”为另外一个谓词,它被运用于所有“Schnee ist weiss”形式的描述中,称一语句为Schnee-good当且仅当语句是Schnee-good并且雪是白的是事实。最后,称一语句L-true当且仅当语句或者是mond-good或者是Schnee-good。成为L-true的属性应该与一语言的真理谓词相符合,这一语言仅定义“Der Mond is blau”和“Schnee ist weiss”这两个语句,这两个语句具有标准的德语意义。如果我们拥有一语言ML,ML包含两个语句,这两个语句组成了对象语言L的良构式的全部对象,另外,ML还包含了谈论语句类型的机制,并且ML拥有跨越语句和标准真理函项的量词,那么,在这一ML中,我们能轻易地将上面的谓词“mond-shaped”、“Schnee-Shaped”、“mond-good”、“Schnee-good”和“L-true”’的定义形式化。
在这一ML中,下面的两个定理是容易证明的:
“Per Mond ist blau”是L-true当且仅当dermond ist blau。“Schnee ist weiss”是L-true当且仅当Schnee ist weiss。将上面的语句翻译为英语,即:“月亮是蓝色的”和“雪是白色的”。在ML中修正真理定义,那么,能够证明ML中的两个语句:“der mond ist blau”为L-true当且仅当月亮是蓝色的,“Schnee ist weiss”为L-true当且仅当雪是白色的。普特南指出,如果从塔斯基的角度来看,这两个语句是ML的定理,表明了真理定义是充分的。[3][p.317]
不过,普特南强调,在这一探究中,属性L-true是以没有涉及谈话者或语词的使用者做出指称的方式来定义的。任意一个字母序列是否为L-true依赖于下列三个因素:这个字母是如何构造的;雪是否是白色的;月亮是否是蓝色的。如果能够决定在任意的可能世界中,这个字母序列是否是L-true,那么,字母序列“Schnee ist weiss”在所有世界中具有成为L-true的属性,在这些世界中,雪是白的,包括它在某一个世界中意指的是水是液体。属性L-true不是言说的语义的属性或实用的属性。不难假定,就一个反事实条件句而言,一个语句应该具有成为L-true的属性,但不是确定的。这样一来,真理概念就没有完全被概念化地定义。
另外,普特南还指出,在将塔斯基的纲领应用于更为复杂的真理定义时,即如果对象语言具有不确定多的语句时,就会产生矛盾。一般而言,通过塔斯基纲领获得的L-true属性总是依赖于它对应用的对象的描述以及L的语句能描述的世界的相关事实。如果L-true属性应用的语句自身不涉及谈话者或语词的使用者的话,那么,语句是否成为L-true将独立于谈话者和语词的使用。但是,“为真”是前分析理解的概念,这一属性的真值条件既不依赖于它运用于对象的描述,也不依赖于月亮的颜色是蓝色的或雪是白色的,而是依赖于是否谈话者以对象意味的方式使用这一属性应用于其中的对象。一个属性就其本源意义来说或许与说话者使用和理解语言的方式无关,但这样一来,我们就不能在严格的意义上理解如谓词“为真”的意义,也就是说,真理具有实质的属性,而塔斯基的理论没有涉及这样的实质内容。
很明显,普特南强调的是语言使用者的重要作用,这体现出了他的实用主义倾向,这种倾向是形而上学实在论者所欠缺的。形而上学实在论者谈论属性总是不考虑谈话者和语词的使用者。这也是普特南由形而上学实在论转向内部主义实在论的重要原因。因此,如果塔斯基认为自己阐述了经典的真理符合论,普特南会将之归于形而上学而加以批判。
三、普特南批判塔斯基真理理论的启示
在批判塔斯基的真理理论的同时,普特南也指出了人们在研究塔斯基的真理理论时存在的不足。在他看来,我们应当关注塔斯基的约定T。他指出:“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一个个体语言的真理定义,这一真理定义被假定阐述了某些类型的关于真理概念的理解和分析。但这很可能误解了塔斯基哲学的本意。塔斯基哲学的本意或许在于:告诉我们真理意义的不是个体的真理定义,而是恰当性的标准,即塔斯基著名的约定T。”[3][p.319]普特南认为,塔斯基的约定T没有得到人们足够的关注。哲学家们通常将下列论述作为约定T:如果L-true是一个语言L恰当的真理谓词,那么,下列所有格式的代入例必定为真:P为L-true当且仅当P。不过,普特南认为这一形式包含了循环,因为约定T自身包含了语词真。如果我们知道上述格式的所有例子为真,那么,我们当然也知道谓项L-true与谓词“true in L”(在L中真)是共同扩展(co-extensive)的。这样言说可能就以非形式化的方式论及了真理的概念。这样的论述仍然要使用真理概念,因此,它并不能真正成功地回答有关真理从何而来的深层次哲学问题。
在普特南看来,塔斯基理论真正需要的并不是上面图式当中的例子都应该为真,而是要求这些例子都是ML语言的定理,但这是很难做到的。尽管在元语言中,人们能够轻松地断言代入例直觉上并不都是为真的,并且格式的所有例子在某些语言中是可以证明的并不意味着这一格式的所有例子都为真。普特南考察了试图将真理的冗余论和去引号理论相结合的思想。这种思想的主要观点是,如果上面格式的所有例子都是可断定,那么,通过知道一个谓词是与“真”共同扩展的,我们就可以理解语词“真”。这种观点试图通过掌握或者说将断定条件内部化来理解我们的语言,而不是在形而上学实在论意义上理解真理条件。普特南认为这种思想具有两个优点:首先,它能够克服塔斯基自己对于冗余论的反对,即认为这种理论没有告诉人们如何使用具有变项和量词的语词真。知道如何发现与真共同扩展的谓词也就知道如何使用具有量词和变项的语词真,因为这一谓词能够带有量词和变项而被使用;第二,可以克服将约定T要么作为循环的、要么认为是不确定的思想,因为这里的论断是,人们实际上需要的不是上面格式的所有例子为真,也不是上面格式的例子都为定理,而是上面格式的所有例子都应当是可以被断定的。根据这一观点,真理的哲学问题被消除了,所有的哲学问题都关注于断定这一概念。[3][p.320]
将真理的冗余论和去引号理论相结合的思想对于真理问题的研究有重要启示,普特南的分析使我们注意到了真理问题研究重点的转变,即真理探究的重点转到了断定性。这是真理探究历程的一个重要环节。在康德之前,几乎每位哲学家都认为真理是某种介于理念和事实之间的符合关系,但对于符合的本质是什么却一直没有明确的说明。因此,真理符合论备受争议。当代著名哲学家达米特提出了真理就是辩护的观点,他认为知晓了一个语句得到了辩护就是知晓了这个语句得到了断定。根据这一理论,真的使用仅是一个语句被重新断定的记号,为真就是得到了辩护。指称并不是存在于真理之前的事物,知道关于桌子的语句为真的条件就是知道了其指称。这样的真理理论有着深厚的哲学渊源,在20世纪的头几十年,经验论阵营的很多哲学家将真理作为形而上的观念加以拒斥。如杜威在谈论真理时,总是喜欢使用“有正当理由的可断定性”(warranted assertibility),而维也纳学派的证实论者对于真理概念则一味排斥。
通过普特南对于塔斯基真理理论的批判,我们可以看到分析哲学内部持有的真理观念正在发生变化,对于真理问题的探究逐渐与可证实性或断定性相结合。实用主义者Felix Kaufmann(中译名)指出“真”是形而上学概念,因为谓词“真”的描述永远也不能被证实或证明。他认为,我们可以说一个陈述可以被赋予一个给定的确证度,但是,完善的确证是不可能的,我们永远也不能证实这一陈述为真。这样一来,“真”概念没有了任何哲学意义,真理符合论也没有作出任何哲学承诺,即‘雪是白的’为真当且仅当雪是白的仅是一个重言式。这一重言式既没有告诉我们如何使用和如何理解“雪是白的”,也没有对其断定性有所阐明。
塔斯基的贡献在于,他通过形式逻辑对于“真”概念给出了完美的阐述。但是,这一概念的形式化处理并没有阐明真理的全部问题。这种理论需要补充,但是,一旦进行了哲学的补充,真理概念就不再是哲学上中立的概念了。符合的解释需要被理解,即语言如何工作,科学如何运作呢?1970年代早期,Harry Field(中译名)从实在论角度对塔斯基的理论提出了批评。他认为,塔斯基对于等值条件的阐述是不完善的,如果试图在语言理论中确定科学标准的话,就必须通过另外的理论来替换塔斯基的理论。普特南对于这样的论点无疑会非常赞同,因为普特南认为塔斯基的真理理论在哲学上是中立的,并没有做出任何哲学上的承诺,因此,塔斯基的真理理论不会彻底解决真理这一经典的哲学问题。这也是普特南批判塔斯基的真理理论的基础所在,而通过批驳塔斯基的真理理论,也就对那些认为真理的问题要么通过去引号理论、要么通过真理语义学、要么通过二者的结合已经被一劳永逸地解决了的思想进行了批驳。普特南的批驳值得关注的是:一旦认为塔斯基的理论是正确的,就会有哲学家认为语言和思想与世界的关系这一主要的哲学问题已经通过数理逻辑全部解决了,可是,当代分析哲学中所存在的诸多困境却说明这种观点是难以成立的。
总之,普特南对塔斯基真理理论的批判有重要的启示,首先,这样的批判指出了试图通过形式逻辑来彻底解决哲学中的真理问题是难以实现的,将真理问题形式化没有任何的哲学承诺;其次,无论真理符合论还是其他的真理理论,都难以解决真理这一永恒的哲学论题,真理应当是一个实质概念;第三,对于真理的探究可以有不同的方式,不同的真理探究路径深化了我们对于真理的认识,这也是当代真理研究向多元化发展,真理多元论逐渐取代真理一元论的理论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