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趣举隅——唐人七绝诗趣举隅之一，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唐人论文,景趣举隅论文,七绝诗趣举隅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好的写景诗，或好诗写景处总是能落笔生辉、触处得趣，有着极高的审美价值。王夫之称“古人绝唱句多景语”（《姜斋诗话》卷下）。唐人七绝有说不尽的景趣。
一、融情于景景多趣
“情中景，景中情”，情景“互藏其宅”（《姜斋诗话》卷上）。刘勰强调“为情而造文”（《文心雕龙·情采》），唐人注重为情而设景。
先看倡导新乐府运动的战友元、白的两首小诗。元稹《西归绝句》十二首之二：“五年江上损容颜，今日春风到武关。两纸京书临水读，小桃花树满商山。”元稹被贬五载，奉召还京，又得李复言、白居易书，乘舟西行，如坐春风。“临水读”巧借流水将诗思、情思“激”活。接着不以一般套路说“笑逐颜开”，写“惠风拂面”，而荡开一笔，写遥望之景。落笔在景，用心在情。小桃红放，不正是诗人心花怒放的象征？花树满山，不正是诗人欣喜满怀的写照？元稹这类与白居易的赠答绝句常用此法，如《闻乐天授江州司马》以“暗风吹雨入寒窗”结，《酬乐天舟泊夜读微之诗》以“满山风雨杜鹃声”结等，皆以景托情，景趣良多。
白居易《舟中读元九诗》：“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元已先谪通州（四川），白今又贬江州（江西），“同是天涯沦落人”，几欲“同声一哭”。诗人以“灯前”、“灯残”、“灭灯”三“灯”作为极富个性的意象，在诗行中前后映照，突出时间的漫长、环境的阴森，心境的灰暗。最后以景结情，诗尽情不尽——江上的惊风骇浪暗喻着险恶的政治风浪，还含着诗人与友人同遭厄运时而涌起的心头的波浪；风浪打船的怒号也隐喻着诗人因横遭不测而迸发的心灵的呼号。陈寅恪曾深有见地地指出元白“二人之间，互相仿效，各自改创，以蕲进益。有仿效，然后有似同之处。有改创，然后有立异之点”（《元白诗笺证稿》）。此二诗构思同出一辙，但白诗似结得更韵味隽永，更深沉有力，因为它既是烘托，又是比兴，同时就耳旁身边取景，比元稹遥看远山更显天衣无缝、自然浑成。这穿过黎明前的黑暗传来的“逆风吹浪打船声”确实使人心胆俱颤，不寒而栗，那震摄人心的艺术力量是不言而喻的。
元、白两诗，景是客体，寓情含蓄。小李杜的两诗“别是一家”，景为主体，情溢言表，同样是绝中之“绝唱”。杜牧《齐安郡中偶题二首》其一：“两竿落日溪桥上，半缕轻烟柳影中。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首背西风。”李商隐《代赠二首》其一：“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如钩。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杜诗先写夕照柳影，再写风吹绿荷。牧身怀奇才，行有奇节，因在牛李党争中不肯苟合取容，常常是“吊影自伤，向隅独泣……末路难循，进退惟艰，愤悱无告”（杜牧《上吏部高尚书状》）。这绿荷之“恨”正折射着生于“尘世难逢开口笑”（杜牧《九日齐山登高》）的晚唐的终身之“恨”。李诗前半写望中景，后半写眼前景，眼前景又是设喻。怯寒未展的芭蕉喻望中情人，缄结不开的丁香为女子自况。此诗虽是“代”笔，写他人的“断肠青春两处愁”（韩偓），但这“愁”“结”的芭蕉和丁香不也是生活在党争夹缝中“一生襟抱未曾开”（崔珏《哭李商隐》）的诗人自己的真实画像吗？
二、乐景写哀景富趣
“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姜斋诗话》）。且读两首有着相同诗魂的反映安史乱后满目疮痍之景的七绝。李华《春行即兴》：“宜阳城下草萋萋，涧水东流复向西。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岑参《山房春事二首》其二：“梁园日暮乱飞鸦，极目萧条三两家。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宜阳为著名的风景区，是久负盛名的连昌宫所在地，如今是草萋萋，水乱流，这算是“哀景写哀”。但后两句又写芳树芳花，春山春鸟，自有一番“春意闹”的景趣，着以“自落”、“空啼”又显出安史乱后的寂寞空旷，杳无人烟。西汉梁园何等豪华，奇花异草，珍禽怪兽，亭台如画，繁花似锦，如今已是萧索满眼，废墟一片，夕阳残照，昏鸦哀鸣。三、四句却抹上几树春花，装扮几许春色，以“旧时花”与断井颓垣的凄惨景象形成鲜明对照，同时让人联想到昔日的繁华春景。既写出庭树的天真烂漫、不知人事，又突出诗人的万千思绪、良多悲慨，倍增哀沉入骨之痛，比李华诗更显得诗味浓郁，意味深长，难怪沈德潜称赞此诗“实为绝调”（《唐诗别裁》）。刘禹锡写柳宗元去世后的愚溪之景是“隔帘惟见中庭草，一树山榴依旧开”（《伤愚溪三首》其一），元稹写老年宫女“闲坐说玄宗”时的宫景是“宫花寂寞红”（《行宫》），姜夔写“胡马窥江去后”的扬州之景是“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这些学岑之句都是“乐景写哀”的不朽名句。
三、一句一景景成趣
被欧阳修击节称颂的温庭筠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商山早行》），以及被后人赞赏备至的马致远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天净沙·秋思》）等均以多种各自独立的景色构成情景交融的画面。其实绝句就有四句各写一景，彼此并列，组成画面，构成意境的。洪迈《容斋诗话》就曾举出杜甫两首七绝。《绝句漫兴九首》其七：“糁径杨花铺白毡，点溪荷叶叠青钱。笋根雉（一作稚）子无人见，沙上凫雏傍母眠。”首句写杨花（以白毡比），二句写荷叶（以青钱喻），三句写幼雉（隐伏难见），四句写凫雏（偎母而眠）。四句四景，合为初夏趣图。前两句以妙喻写景，景色可餐，突出色彩美；后两句以静笔摹物，物态可掬，突出意趣美。《绝句四首》其三：“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一句平视，描黄鹂鸣柳，二句仰视，勾白鹭凌云，三句远视，画西岭雪山，四句俯视，绘大江行船。与《漫兴》以四个细部组成一幅画卷不同，此诗的鸟树山水形成各自独立的四条屏，然后再组合成极富立体感的，层次丰富的“成都草堂赏春图”。为扩大画面的艺术时空，高明的诗人于“雪”前巧冠“千秋”一词，以示时间的悠远，于“船”前妙着“万里”一词，以示空间的绵长，让读者丰富的联想“思接千载”，让读者明亮的双眸“视通万里”（《文心雕龙·神思》），这样，读者便在心愉神悦之中从有限的画面领略到无尽的景趣。
四、咏景抒志景含趣
有的诗借景写志，景志两融。从诗题看、画面看，确在咏景；从诗行看、语气看，实为写志。
缪氏子，七岁以神童召试，作《赋新月》，深得玄宗赞赏：“初月如弓未上弦，分明挂在碧霄边。时人莫道蛾眉小，三五团圆照满天。”句句咏新月，笔笔写自己，人小志不小，语出惊四座。意与境浑然天成，景与志相得益彰。晚唐张固《独秀峰》的写景咏志又呈另一风采：“孤峰不与众山俦，直入青云势未休，会得乾坤融结意，擎天一柱在南州。”写孤峰直上云霄的雄姿，寓自己志在擎天的抱负。山姿因深含诗人之志而成独秀之景，壮志因寓于擎天孤峰而有凌云之势。如此用笔，既丰富了“景”的内涵，又平添了“志”的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