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传媒时代的身体状况,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状况论文,身体论文,传媒论文,时代论文,电子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电子传媒与身体变异
新一轮的电子信息技术革命(以电脑、互联网以及各种多媒体数码通讯技术为主要载体)与人类历史上曾有过的科技突破一样,正在改变着我们的文化形态,改变着我们的感知方式,也在改变着我们的身体存在方式。正如多伦多学派的戴瑞克·德科柯夫(Derrick De Kerckhove)的“文化肌肤论”所描述的那样,电子媒介爱抚着我们的身体,并在我们的肌肤之下揉擦其意义。赛博空间可以使我们从真实的肉身世界中逃离,进入一个由真实事物的虚幻模本形成的单纯的欲望世界中。在互联网络中,3D享用的快感来自身体(无意识)层面的实时参与,无论是浏览、写作还是游戏,其交往与沟通都拥有比传统的文字、绘画等传播方式更为感性的立体结构,它要求更具深度的“身体沉浸”(full body);交互式多媒体光盘或视频、新媒体互动艺术以及互联网站,开启了新一轮的身体敞现与诱惑。如在马修·巴尼(Marthew Barney)的《疮痂病》和《焚尸炉》中,身体通过视频影像的流动性被表现为知识的可转换性场域。在美国“录像艺术”家维托·阿康齐的《教室中的色情图像》中,通过媒介系统加工后的色情身体所具有的价值得到强调,甚至被确认为社会规范和期待的载体或容器。在琳达·迪蒙(Linda Dement)的“泰弗伊德·玛利(Typhoid Mary)”交互性多媒体光盘中,《向我微笑》中女性身体的诱惑与色欲,使得抵制与低声下气的观赏合而为一。而在林尼·赫舍曼(Lynn Hershman)利用其互动装置“罗娜”(Lorna)创造出的作品《一个人的一间房间》中,观众可以偷窥到房间后墙上投射出的女性性感图像并获得不同的感官刺激①。在数字化媒介的世界中,我们可以利用空间交感的神奇力量来设定肢体的欲望,也可以在虚拟空间的记忆、遗忘、重塑活动中去印证“界面即我们的身体”这句话的深刻性。
可以说,伴随电子媒介的兴起和数字化媒介革命的到来,原有媒介的单一功能的特点被突破,多种功能被重新整合起来,审美方式由文字主导转变为图像主导,图像作为一个更善于呈现的符号体系,以其技术编码的传奇性切分、过滤和组合,重新诠释实体世界。电子媒介的这种对意义与现实的符号化改写所呈现的意义与信息、内容与形式、媒介与现实、真实与虚构的无界限景观,就是鲍德里亚所说的“内爆”。在图像中窥视自身,在符号中延伸自我。电子媒介在促使人的感官与能力不断扩展的同时,也在裁截人本身。在电子传媒多频道全天候的妥贴服侍中,个体感性差异性被推到极端,感知经验不断变异。读图取代文字阅读,视觉的超强刺激使感性消解理性。更为重要的是,身体资本与眼球机制形成共谋,镜子和磅秤取代祭坛和跪凳,性感成为新的道德,性和暴力成为身体文化的重要内容,身体过度依赖高科技而走向“伪解放”,“形象设计”成为视觉主导时代最重要的美学范畴之一。在电子媒介生成的“类像空间”中,“自我处身性”的解决途径和方式,以及在“传媒暴力”中如何重新寻找和安顿自己的肉身,就成了我们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身体有自为的“见”与“感”,它对自身的领会构成自我,又把自身改造为思想的形式,这是“身体的悖论”。对这一悖论的不间断思考使得身体成为话语建构的场所和产物。在柏拉图主义和基督教思想中,身体是邪恶和肮脏的。在西方近代意识哲学中,笛卡儿、康德、黑格尔等人都高扬意识而贬低身体。直到尼采的出现,身体才从西方固有的逻各斯中心主义枷锁中逐渐摆脱出来。“健康、完善而方正的肉体”“在谈论大地的意义”②,这是尼采为身体或感性生命复仇和正名的诗意表述。梅洛—庞蒂站在身体与世界接触的原初生存经验上,指明身体是“我”在世的方式——它和“我”在一起,而不是在“我”的旁边。马尔库塞在“新感性”的旗帜下高扬起爱欲的权利;福柯揭示身体被理性(知识、语言、权力)规训的的历史真相;德勒兹通过对“感觉”之“逻辑”的剖析分析当代消费身体和虚拟身体的实质;德里达关于解构产生愉悦和欲望的思想则成为“身体写作”的蓝本。所有这一切话语表述,都似乎表明身体将逐渐从遮蔽走向澄明。
然而,随着消费主义和大众文化的兴起,由边缘位移到中心、从低调走向张扬的身体,成为被消费的主体。视觉文化使身体变成商业影像的元素,并成为后现代泛审美化趋势下一种重要的审美载体。身体经由“消费”这一手段而转化为一个社会性的文化符号,身体文化伴随着娱乐也一起更趋市场化。理性的身体、良知的身体、信仰的身体与诗性的身体,被欲望的身体、碎片化的身体所取代。一句话,在我看来,身体的启蒙工程远未完成,电子媒介时代的身体染上了疾病,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异。
二、身体病灶的临床诊断
1.身体景观化。德波在《景观社会》中曾宣告,马克思所面对的资本主义物化时代,而今已过渡到视觉表象化篡位成为社会本体基础的颠倒世界——这个世界如费尔巴哈所说,符号胜于物体,副本胜于原本,幻想胜于现实③。按照德波的说法,景观既指被展现出来的可视的客观景色、景象,也指一种主体性的有意识的表演与做秀。在消费主义大潮中,人体借助大众传媒的崛起跃升为当代最重要的审美对象并形成身体景观——从克劳馥德到施瓦辛格,从《舞林大会》到“艳照门事件”,从《满城尽带黄金甲》的身体视觉盛宴到文学中的“身体写作”,从“美女经济”到“男色时代”,从色情广告到各种写真集,从荧屏选秀到网络偷窥与视频裸聊……身体的偶像化、商业化、狂欢化以及身体的焦虑,构成我们这个时代蔚为壮观的身体景观。以电视、电影、广告、DVD、互联网、互动视频、魔幻手机等电子媒介为载体的各种形式的身体表演,共同造就了当代身体的“形象大爆炸”。这些身体景观处心积虑地揣摩人的心思,将欲望和享乐观念转换成功用主义的“工业美学”,并以影像形式广泛传播,割裂身体表象与身体本质之间的联系,制造身体背后的陈腐和平庸。用德波的话说:“景观的工作就是利用各种各样专门化的媒介,因此,看的视觉就自然被提高到以前曾是触觉享有的特别卓越的地位;最抽象、最易于骗人的视觉,也最毫不费力地适应于今天社会的普遍抽象……景观是对话的反面。哪里有独立的表象,景观就会在哪里重建自己的法则。”④
身体景观不仅为身体解放的谎言提供更具迷惑性的传播手段,更为重要的是,在视觉文化的基本样式明显转向景观的过程中,身体景观作为主导性的生活模式和当代文化的重要表征,已然构成这个世界的一种意识形态景观——我们在分析它时,甚至不得不用身体景观自己的语言,它同义反复但不容争辩,它“是关于自身统治秩序的不间断的演讲,是永不停止的自我赞美的独白,是其自身生活所有方面极权管理的自画像”⑤。按照德波的说法,景观无论在内容还是形式方面,“总是现存体制和目标的总的正当性的理由”,并且也是“这种正当性理由的永久在场”⑥。而身体景观的在场是对身体本真存在的遮蔽。“景观不能被理解为一种由大众传播技术制造出来的视觉欺骗,它不是影像的积累,而是以影像为中介的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⑦。“景观通过碾碎被世界的在场和不在场所困扰的自我,抹煞了自我和世界的界限;通过抑制由表象组织所坚持的、在谎言的真实出场笼罩之下的所有直接的经验事实,抹煞了真与假的界限”⑧。从这个意义上讲,身体景观化意味着生命的存在论意义被根本性篡位。换言之,身体景观作为一种更深层的无形控制,消解了主体的反抗和批判否定性,在身体景观的迷惑中,人只能单向度地默从——景观是昏睡主体的监护人。
2.身体快感化。身体快感作为“身体视域”中的一个问题域,经历了语境和意涵的不断转变。康德关于审美判断的四个契机,尤其是关于“审美无关利害”的命题,把审美的界限与认识、欲求清晰地区别开来,“身体快感”这一概念被摒弃在以“形式”、“外观”、“结构”、“静观”、“超越”等概念构成的美学知识体系之外。叔本华将身体视作虚假或低级快感的来源。现代以来,梅洛—庞蒂通过对“身体”的在世结构的现象学分析肯定身体快感的合法性。罗兰·巴特认为,身体快感发生在“文化”崩溃成“自然状态”的时刻(此刻,身体蔑视意义或规训)。巴赫金发现,过度的身体快感正是狂欢式反转与规避的一个要素。在布迪厄那里,身体则成为逃避、威胁“纯正”趣味的体验场所。如果说后现代思想为身体回归其肉体性作了哲理上的阐明的话,那么,电子传媒的兴盛则为身体的直接呈现和解读提供了直观的形式,也促成视觉艺术从精神境遇向身体感官快感的回缩。
自我、身体、快感、私人性等成为热门话题。借助于电子媒介,人们在各种八卦图片、名人私密空间、真人秀节目、当红明星的现场身体秀、色情广告、木子美们的身体表演、网络美女贴图中,通过对身体的窥视与自恋获得虚拟的满足。电子媒介所制造的身体快感神话无处不在:化妆技巧、形象设计、美容手术等用来维护身体视觉快感之种种规范的当代身体工业或身体技术的展示与演播,充斥电视和网络;卫生保健学、身体营养学、身体护理学、健身学以科学的名义与时尚的形式,经过美学的包装或编码整理,遍布于各种广告;作为欲望符号和商业时尚符号的混合体的服装模特大赛、人体艺术摄影大赛,在“重新发现”身体的渴望中,通过现代传媒艺术的“按摩”悄悄实现身体对大脑的暴动。声色光影省略了理解和想象,捕捉身体印象与片断的那种稍纵即逝的快感,成为观众的最后收获。可以说,身体的快感与愉悦成为以身体为对象和从身体出发的后现代主义身体美学的基本价值取向。然而,这种快感并非是通过情感投入、理性沉思、意志洞见或某种入乎其内的价值关怀所达致的深度体验,而是“身体失控后的那种极度兴奋的快感——即自我的丧失——是一种躲避式的快感,是从自我的控制/社会的控制中逃避出来的”⑨。这是一种无心灵应答与唱和的空洞的快感,因为“逃避式的快感往往集中在身体上,而生产对抗式意义的快感则集中在心灵”⑩。
当然,这种快感化的身体并不具备解放的意涵,因为“一个具体的快感,一个肉体潜在的具体的享受——如果要继续存在,如果要真正具有政治性,如果要避免自鸣得意的享乐主义”,它必须“被作为总体乌托邦和整个社会体系革命转变的同一且同时的形象”(11)。而电子媒介时代现实身体的快感“出现在被宰制的大众所形成的社会效忠从属关系中”,最终将招致社会规训力量的到来,因为“身体及其快感一直是并且仍将是权力与规避、规训与解放相互斗争的场所”(12)。由于现代电子图像传媒具有启蒙性拓展与权力性隐蔽的双重属性,一旦身体欲望与快感被游戏化叙事即插(即用)到文化消费主义的槽模,政治、经济权力借助视像化传媒对身体进行的控制与内在驯化,必将使身体进一步异化。规训化了的身体再生产出社会统治秩序的意义,也再生产出更加自觉自愿的身体的快乐与冲动,使之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集体无意识。
这种所谓的“集体无意识”实质上是一种新型的“电子无意识”。这种无意识对个体经验的凝缩、编码,尽管所实现的主体间快感与趣味的沟通甚至比以往任何时代更为普遍与深入,实现了主体间的欲望交换,但在信息膨胀焦虑症或信息紊乱综合症的影响下,信息崇拜导致身体肉体性、感性生命性缺失,虚拟图像的泛滥导致审美体验退化,并最后泛化为一种普遍而抽象的社会焦虑意识,从而造成主体的沉沦,身体的真正缺席。这种肉身生活的数字式中断所产生的体验,并不完全类似于本雅明所说的“惊颤”(shock),而是类似于比特·费廷(Peter Fitting)在其《电脑虫教程》(The Lessons of Cyberpunk)中所说的,主体“经历了一种纯粹的‘无形体狂喜’的奔流,这种幻觉的强度取代了‘肉’的疼感和快感,本身变成了生与死的实体”(13)。
3.身体的情色化。正如美国学者彼得斯所说,“凡是能够把远方的身体联系起来的手段,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带有性爱色彩的”(14)。电子传媒盛行的时代,情色化的身体上升为文化领域中新的图腾,它“删除了一切社会关系的纠缠,又能同时覆盖、容纳所有的社会关系,而能为所有的人所仰慕”(15),因为“看”比“读”更煽情也更有诱惑力,“看本身就是快感的源泉”(劳拉·穆尔维语)。暴露并实现偷窥或自恋的公开化,这是图像媒介的天性。在露阴癖和偷窥的年代,“性的卖点”成为媒介赢利的必胜法宝。充满身体演示的广告符号谱上了性的颤音;视频聊天室里的匿名热辣表演与声讯电话里的“小护士悄悄话”,重复刺激着已然钝化的视听;硕乳经过影像化的语义转换改写着趣味、风俗和传统;自拍与偷拍暴露出性与欲望的真实内核——一种无望的机械重复;芙蓉姐姐、竹影青瞳、流氓燕们的出位图片,在看客们兴奋不已的色情联想中宣泄着情欲自由的快意;脱衣舞作为情欲镜像,来得比情欲本身更加完整;手指痉挛下的鼠标晕眩症延伸着性想象活动;基于肉欲、乱伦、强暴和同性恋等主题的身体的表现和再现以长镜头的形式反复展现……流行的暧昧情欲、媚俗的迷离镜像、大胆的出位独白,在这个视觉主导时代,围绕着身体穷形尽相地展开着的都是以性为核心的种种暗示、挑逗、诱惑,文化已逐渐倾向于一种情色化的身体表演崇拜——性、身体、欲望的情色化“明示”和“暗示”无处不在。
电子传媒时代身体的情色化表明:(1)身体的欲望已经成为身体本体和身体消费关联的支点,因为消费主义文化需要的不是欲望的压抑,而是欲望的扩大再生产和精细化。现代电子传媒作为当代文化实践中一种强大的整合力量,它不再是普通意义上的信息传递,而是通过各种身体形象来操纵人们的欲望和趣味。从精神意象的呈现走向欲望肉体的展示,预示当代消费主义文化重心的转移。娱乐文化中对欲望的歌颂、对身体的欣赏以及性的迷恋,业已成为最为震撼人心的文化现象。消费身体、消费欲望本身已成为这个时代的重要文化战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身体已成为享用性的在世者,不再是在世的负担,而是惟一值得赞美的在者”(16)。身体单向度地走向意淫的、表演的身体。(2)“裸露的乌托邦”已将身体重建为总体化幻影。剔除了生命的社会性关联的身体轮廓、曲线、器官搭配、表情等不断地被切割、复制和组合,这些散乱的形象不仅构成全民身体狂欢的弥散景观(diffuse spectacle),也昂首阔步进入人们的无意识区域,并以裸露的方式摧毁布尔乔亚情感——性或情色本身正在变成一种消费视觉表征系统——厌恶与观看在色情联想中也同样并行不悖。(3)享乐主义在当今影像及其再现中正在演化为一种虚假的意识形态。在以当下享乐与瞬息快感为特征的大众传媒的诱惑下,受众依据享乐主义效益的标准化原则来管理自己的身体,在消费媒介的同时也“消费”自我的色情心理。这是一种私人消费伦理的膨胀,它不仅培养出自恋的个性,使个人欲望的生产无限扩展,还用这种全新的消费观念积淀出一种集体无意识——享乐主义是当今社会生活中惟一正确的意识形态。(4)身体成为元媒介,好色与好学则成为这根元媒介之绳上的两个蚂蚱。身体与情色,求知与欲望,“认知癖”与“观色癖”,恋物与好奇互为因果,相互纠缠,催生出集体感染式的恋物癖的“精神分裂”状态。
三、从身体符号美学到身体经济学
“仿真”时代是符号美学急剧扩张的时代。身体借助电子媒介从私人领域进入社会公共领域,具有明显的符号区分作用,表现出如下新的运作特点:首先,符号呈现的局部化。影视、广告等电子传媒以全新的阉割方式,让胸、臀、腰、腿、唇、乳房等令人崇拜的部分从身体中剥离出来(比如凯丽·米洛的翘臀、电视屏幕上大写的C杯),通过阉割达到新的“有用”(交换价值),并最终转换成“商品的一般等价物”——货币。其次,身体符号意涵的空洞化。在有关身体书写的场域中,言说的二元对立结构由美/丑、男/女、病残/健康等基本模式构成,而其中有关身体外观的修辞,诸如“健壮”、“力量”、“活力”、“健美”、“清纯”、“青春”、“秀丽”、“苗条”、“性感”、“纯洁”、“娇美”、“优雅”等,成为身体美学的基本修辞,也就是说,身体的深度叙事被碎片式的意象拼贴所代替。凝脂般的肌肤、柔亮的秀发、白皙的面容、丰满的胸部、发达的肌肉、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这些碎片化意象闪烁在各种电子媒介中,并自始至终地贯穿于肉体衍生出来的符号性想象——色情。身体内涵无法展现,身体成为一个“漂浮的能指”——“肉体不在欲望之中,而在交换之中;意义不在表达中,而在传播中;快感不在生命之中,而在利润之中”(17)。再次,符号传播的超文本化。进入全球化互联网时代,有关身体的信息及其之间的关系可以非线性地存储、组织、管理和浏览,身体上所刻写的各种文化符号可以实现结构上的超链接性、书写或展示上的互动性、表现方法的超媒体性、传播方式上的互文性,有关身体的“全球图书馆”正在形成。这些新特点表明:身体的实用功能退化,符号的展示价值得到极度夸张。在符号化趋势下,身体进入符号逻辑,并与商品相连接构成一种新的身体霸权,而支配这个符号系统的则是政治经济学规则。欲望作为潜意识借助符号(或隐喻和形象)对身体“解放”功能的强化,实际上是在完成一桩对身体实在进行谋杀的“完美的罪行”。
身体的呈现方式不仅取决于微观的虚拟的互动场域,也取决于宏观的社会生产和消费方式。身体的历史是身体被纳入到消费计划和消费目的中的历史,也是权力让身体成为消费对象的历史。身体是资本,是天赋的最原始的资本形式。它可以通过购买、传递、交换等方式,置换成经济资本,也可以通过对身体的文化构想及美学标准的设定成为一种文化资本。虽然,身体化为文化资本——趣味、感性、气质等无法被量化,但当代消费主义可以策略化地(譬如利用与控制电子媒介)使身体成为趣味(taste)和区隔(distinction)的一个基本特征。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身体资本”的自然设计及其象征化再现就成后现代视觉文化视野下的特殊教育与资本运作。
当身体“作为一个区分标记、作为阶级差异的象征再现、作为一个性别区分领域,也作为一个潜能被引入时尚和消费社会中”时(18),身体投资的意义变得尤为重大。身体的象征价值乃是高风险的转换过程,而宰制阶级仍将心力投注于身体上的原因无非在于“身体资本”相对于其它资本是一种“刚性存在”,他们深信,在“外在身体”的张扬中所获得的回报是巨额的,其手段也是多种多样的,诸如控制或操纵“理想躯体”的视觉范式、制造互联网身体崇拜的喧闹仪式、复制与传播有关身体的下流叙事、创造丰胸或苗条的广告神话、制造各种有关身体自拍偷拍的新闻热点、通过对身体故事的网络监禁制造更大的反弹效应等等。在由各种电子媒介构成的话语狂欢中,影像空间的身体意象自觉地成为走俏的商品;资讯时代的“美色”被异化后成为“美色消费”和“眼球消费”;作为身体和消费美学(如广告创意)共谋产物的“苗条”获得更多的媒体认同、眼球认同和市场认同。女性躯体展览、彩绘人体秀、选美比赛、时装表演、写真图片传播诸如此类,在产业化、标准化、流程化的消费主义社会与资讯资本主义社会中竞相登台上演,身体成为自由交易的资本、具有交换价值的有价证券、能增值的原始股、经济的润滑剂、所有市场的翘楚。“消费主义也焕发出它的炼金术般的光彩和魔力,将无穷的欲求转化为情调抑或格调”(19)。可以说,今天的文化艺术无一不与经济资本和“身体形态”发生紧密的联系而体现了社会支配的总关系,利益光环的笼罩下的身体美学最终蜕变为身体经济学。
在当代身体的资本化进程中,身体资本的合法化、制度化、符号化使得身体发生了根本性改变:身体已不再是宗教意义上的需要救赎与赦免或责任伦理开启的肉身,不再是活的人体中存在的创造某种使用价值的、凝结着体力和智力之和的所谓“劳动力”,也不是以动物性为基础的负载着欲望和冲动的生理学意义上的器官,而是无性别、纯粹为他人目光而设、受交换价值支配的“物”(这是当代身体物化的重要表现)。当然,这种“物”实质上已经是高度符号化的“物”。这种改变不仅仅体现在身体的各种具体价值(如实用的、性的)向着惟一的功用性“交换价值”蜕变,更为重要的则像鲍德里亚所指出的那样:“对符号政治经济学系统而言,身体的样板参照是时装模特,它代表价值规律下完全功能化的身体,并且作为价值/符号生产场所的身体。”(20)当欲望的身体隐含的革命意义被制作为一种符号商品进入交换范畴时,身体便进入符号逻辑,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之外的另一种价值即“符号价值”得以凸显。电子媒介将身体抽象化为符号交换的一种材料,身体被封闭在符号中,通过符号的微积分增长价值——身体符号崇拜开始形成。由身体的交换价值引发的这种符号性消费,通过电子媒介对身体符码或身体拟像的大量生成和复制,不仅掩盖了身体的日常存在状态,也颠覆了传统的消费系统和表征系统,身体符号的物化情结覆盖消费主体的心理与经验领域。在无法逃避的符号情境中,由肉体衍生出来的符号性想象——色情甚至也因这种消费方式的改变而变得空洞而抽象。
电子媒介时代身体状况显示:视像生产方式所体现的身体已经遭遇双重的物化——物化了的身体形式外观以及物(质)化了的审美趣味。电子媒体展现的感官摄取情景导致精神想象的失效;肉体无意义的过度展示导致对“价值理性”的关注日渐让位于对“感性肉身”的关注;在“回到身体本身”的喧嚣声中身体却走向市场。这是身体的悖论、美学的悖论,也是时代的悖论。“身体在它的生死盛衰中带着对全部真理和错误的认同”(21),无论是传统对身体的压抑,还是现代对身体的救赎,抑或是当代对身体的物化,身体都构成一个隐形的文化场域,其文化含量远远高出我们的想象。而如何破除数字化技术对人类精神世界的遮蔽,实现身与心、技术与人文的协调与统一,创造出一个在自由的实践中自我创造、自我建构的身体,又是每一个拥有肉身的人不得不面对和思考的问题。
注释:
①参见马晓翔《新媒体艺术透视》,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06、99页。
②尼采:《查拉斯图特拉如是说》,尹冥译,文化艺术出版社1987年出版,第27页。
③④⑤⑥⑦⑧居伊·德波:《景观社会》,王昭凤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代译序”第1页,第6页,第7页,第4页,第3页,第101页。
⑨⑩(12)约翰·费斯克:《理解大众文化》,王晓珏、宋伟杰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第53页,第73页,第73页。
(11)詹姆逊:《快感:文化与政治》,王逢振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50页。
(13)P.Fitting,"The Lessons of Cyberpunk",in C.Penley and A.Ross(eds.),Technoculture:Cultural Politics,Vol.3.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91.
(14)彼得斯:《交流的无奈:传播思想史》,何道宽译,华夏出版社2003年版,第157页。
(15)布莱恩·特纳:《身体社会学导论》,汪民安译,汪民安、陈永国编《后身体:文化、权力和生命政治学》,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0页。
(16)李虹:《70后女性写作:消费时代的性——身体话语》,载《文艺评论》2005年第4期。
(17)让·鲍德里亚:《象征交换与死亡》,车槿山译,译林出版社2006年版,第175页。
(18)徐敏:《香车美女:身体的私有化与异性恋快感》,朱大可、张闳编《21世纪中国文化地图》(第3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6页。
(19)刘小枫:《现代性社会理论绪论》,上海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332页。
(20)张柠:《市场中的肉体激进主义》,载《南方都市报》2003年1月31日。
(21)吉尔·德勒兹:《尼采与哲学》,周颖、刘玉宇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第5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