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具风采的京剧文化,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京剧论文,风采论文,文化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本期特约撰稿人:中国艺术研究院京剧研究中心副主任 徐城北)
主持人:京剧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瑰宝,是世界文化宝库中的珍品,由此而产生的京剧文化更是独具风采。今天刊登的这篇文章,论述了京剧文化的起源、发展及影响,并对其今后的发展,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很奇怪:一边是为了从潦倒家境中挣脱的苦孩子,仅仅为了有口饭吃,便把命运交给了戏班。事先写有契约,讲明“死生皆由天命”,然后就是无休止的练功、演戏、奔命;另一边则推出若干与时代争辉的“明星”(程长庚、谭鑫培、梅兰芳),推出了曾经作为“国粹”、如今又作为世界三大戏剧体系之一的京剧……
很奇怪:一边是艺人们一再表示“幼而失学”,另一边却创造出最灿烂、最丰厚,也最富有经典意义的京剧!
京剧艺人不能说有文化,文盲和半文盲的人数很多。但艺人对人情事理却深入体察,对“玩意儿”背后的蕴涵也了如指掌,一旦把那些简单而近似的剧情在台上展现之后,无论观众还是自己,都觉得对于人类的精神世界产生崭新的感觉。京剧的文化形态究竟是怎样的?我思索了许久,归纳为一句话:没文化的“文化”。
最先来到这个世界的,就是这种没文化的“文化”。京剧产生于漫长的口头文化时期。演员最初来到台上,就用自己最质朴的感情,引发最原始的动作和声音,取得台下最忠厚最恳切的呼应。慢慢的,也许更是偶然的,台上演着演着,忽然把某些动作连缀起来,或者把某些音节装饰一下——于是,最初的程式便出现了。台下一惊,随即一悟,马上拍手叫好,肯定了这最初的程式,呼应也在不知不觉中夸张变形了。就这样,京剧故事带动了舞台程式,它俩相扶相搀着、一步三摇着缓慢行进,最终在一个个简单故事中形成了一整套严格的程式系统。它来自生活,来自审美,也来自这种不同的“文化”。于是,出将入相也出现了,唱念做打也出现了,生旦净丑出现了,脸谱及一桌二椅出现了,精忠庙和口传心授也出现了……随之,有关演员的艺术评论纷纷扬扬撒落下来,诸如杨小楼的“武戏文唱”,梅兰芳的“移步不换形”,荀慧生的“熟戏三分生”,以及盖叫天的“默戏练小人儿”……再往后,有关京剧舞台法则的叙述也出现了,那是齐如山的四句话:“有声必歌,无动不舞,不许写实,不许真器物上台。”
对于不像文化的“文化”,最初采取的是抵制。在很长时间内,知书达理的人要是和“戏子”交往,会被认作不求上进和有辱斯文。本世纪初新文化运动爆发时,很有一些著名新文化人批刺了京剧。可京剧躲过了急风暴雨,依然故我。这一来,原先的批刺者也不得不折服,他们开始心平气和地“进入”京剧,开始以自己的文化“进入”艺人的“文化”。文化和“文化”在碰撞,有过磨擦,有过误伤,也有过不深刻的交融和谅解……
但是,文化和“文化”一直也没能真正水乳交融。更何况,文化在最近的一二十年间产生了极大变化。原来的文化和机器印刷业关联紧密,可自从电视文化一产生,原来的书本文化就乱了阵脚。更有文化学者对此“混乱现象”进行阐述:人类文明已经口头文化印刷文化(即书本文化)而进入到电视文化的阶段。如果此说是实,那么书本文化自身的价值安在?书本文化和电视文化如何“处好关系”?这些问题已经让书本文化自顾不暇,又遑论口头文化的价值呢?又遑论京剧“文化”的前途呢?
应该从理论上解决下述问题:京剧“文化”算不算是文化?书本文化是否已经达到了极致?横空出世的电视文化可就是天之骄子,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本源意义上的(大)文化,到底应该有怎样的内涵?
我认为,大文化,它应该是一个不断向前滚动着的运动体。在口头文化阶段,它就是蕴涵在京剧中的“文化”;到了印刷文化时期,文化主体是书本文化,结果造成它和京剧“文化”的某种对立;时至今日,书本文化受到电视文化的严重冲击,本身正在彷徨摇摆,不但使得(大)文化一词的疆界需要重新划定,而且正确处理书本文化和电视文化的关系,也摆在了所有尴尬问题之首。举例来说,在今天的北美诸国,报纸的原有职能正在被电视所代替。一个需要知晓特定领域新闻的人,只要花一些钱,使自己的电视接通高速信息公路,一按电钮,特定的新闻(诸如政治新闻、经济新闻或文艺新闻)就会从电视屏幕上频频“倾泻”出来。电视文化取代印刷文化的某些职能,乃是不依人的意志而转移的一种潮流。但电视文化也不是万能的,书本文化和口头文化的某些优长,恰恰可以弥补电视文化先天性的缺欠。
先在这个大前提下端正了认识,再来处理将京剧“文化”逐步发展成有益于整个现代化社会健康发展的大文化,就可以做到有条不紊。
第一,如果依然停留在口头文化阶段粗疏、破碎的状态,京剧“文化”的前途就岌岌可危了。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戏剧体系及布莱希特戏剧体系相比,梅兰芳戏剧体系明显在书本文化上处于劣势。我们只有舞台上光辉的一霎,一旦离开舞台,似乎就接近“空无”。演员只能“演”,不能“说”(指“写”),更不能把丰富而又零碎的舞台经验离析成一个系统。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原来当过演员,后来转为导演,写过几本厚厚的导演计划。另一位布莱希特,既导演也编剧,有些思想独出心裁,但未必能在其创造实践中得到明证。但无论如何,这两位多少属于“学者”型,每位都留下了至少几百万字的文稿。
第二,充分利用电视文化的优长,把口头文化的特征存留并显现出来。仅仅是用力研读梅兰芳的书,全觉得“言不尽意”。有了电视录像,就可能“尽意”,就可能“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达到或再现本来京剧中的至高境界。
第三,和上边提到的两项任务同步,尽快梳理出京剧教学的统一教材。所谓“统一”,是指在整体的京剧观上,要通过对理论的学习和把握,做到大处的一致。至于各个行当和各个流派中的小自由,却又是需要保留的。还因为“口传心授”具有很大的局限性,萌生京剧的封闭小环境,会先天带给它很多思想文化中上的不足。今后若不在克服封闭性上有所突破,就教不出来合格的学生;没有合格的学生,自然也就没有合格的剧场艺术了。要积极提炼京剧艺术中的无形资产,使之融汇进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去,并成为其最新颖、最独特和最活跃的一部分。
只要力求把以上三条同步(或从交错中)操作,那么原有的京剧“文化”,就有可能获得再生和升华,逐渐转化为新时代所需大文化中的一种。京剧在大文化中特定位置确定了,然后在每一个艺术环节上的努力,也就容易落到实处。到了那时,京剧的转机也就不招自来。所谓转机,也就是让昔日“国粹”在今日既定的文化档次上发挥作用,让京剧首先在文化上步唐诗、宋词、元杂剧、明清传奇以及昆曲的后尘,而绝不是期望满城都是遗老遗少充斥着的茶馆,也绝不希望看到清末民初“满城争说叫天儿”的图景。真要恢复到那一步,中国反倒不成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