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方言中的历史层次,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汉语论文,层次论文,历史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汉语方言中的历史层次可能是语言中特有的现象,近年来引起研究者浓烈的兴趣,各种报告也越来越多①。历史层次基本上指文白异读,一般的了解白读是白话音,文读就是读书音。标准的情形是文白两层,但事实上情形复杂,有的方言文读有两层,有的方言白读有两层。在同一个方言中文白共存,实际应用上合成一体,这时候可能有新的文读层进来,也可能受到其他方言的影响产生新的白话层,文白也可能彼此影响产生新的第三种读音②。
除闽语以及极少数方言之外,其他方言的文白异读都是局部的、片面的,只有闽语等少数方言是相当全面的。我想探究造成这两种现象的成因,同时也想从这个新的角度出发,解释许多方言文白异读之间的关系。
一、全部文读是早期的白话音——以北京话为例③
李荣(1982:115)认为:“北京的文白异读,文言音往往是本地的,白话音往往是从外地借来的。”耿振生(2003)提出相反的看法,他认为:“北京话的白话音是本地固有的读音层,读书音是从外地借入的读音层。”丁邦新(2006、2008)曾经详细检讨他们的理由,并且根据“本地固有的读音层”,来判断哪一种说法更接近事实。
所谓“本地固有的读音层”就是指基本的北京音并考虑中古音演变到今音的规律。北京的文白异读字大多数属于中古-k尾的入声韵,形成成套的异读音。丁邦新(2006)用中古收-k尾各韵的入声字观察它们文白两读的方向以及从古到今的演变大势,方法是“罗列入声韵有文白两读的字,再看大部分只有一读的字究竟跟哪一种读音接近,然后加以判断。”举一个例子来说④:
屋韵三等的字除见影系读-y韵母以外,大部分字读-u韵母,跟“熟缩”两字的文读音一样。《广韵》里跟“熟”同音的字“塾淑”也读u。这一类字里有很常用的“叔福竹畜”等字。
“熟”字的白读韵母-ou只见于卷舌声母的“粥轴妯肉”等字。“缩”字的白读韵母-uo不见于任何其他的字。如果说屋韵三等的字在北京基本上读-u韵母,相信是合于事实的,“熟缩”两字的读书音跟基本音一样。而且“熟缩”两字的白话音不同,无法说哪一种白读是北京的基本音。如果说“缩”字的白读韵母-uo是基本音的话,那就只剩下这一个字了!
最显明的例子是铎韵:
除见影系字读-韵母属于有条件的音变以外,唇音字读-o,其他的字读-uo,其中包括许多常用字。-跟-uo两种读音都可说是基本音,跟“薄落鹤郝”的文读一样。“薄落鹤郝”的白读韵母-au完全不见于其他的字,不能说这些字的白话音代表北京的基本音。
“色”是庄系生母字,同音字“啬”读s,其他庄系字的韵母也都是-,没有任何别的字读-ai韵母,我们不可能说-ai是本地的基本音。
王福堂(2006)又引南京话梗摄知庄组二等字声母不卷舌的读法,然后说:“北京话读书音的情况不同于《中原音韵》,而和上述南京一带的方言基本相同。这也说明北京话知庄组声母不卷舌的读书音主要是明代以后从南京一带的方言借入的。”我不否认有这种可能,但北京话的读书音还有可能是原有的,本来就跟南京一带的方言演变一样,我们难以证明这些读音是从南京一带的方言借入的。对于声调的说明丁邦新(1998a)已经另有解释。
平常老百姓主要使用白话音,当时的百姓就用这种白话音来读书。书里有许多平常不用的文言字眼,用白话音的同音字来读;不认识的字查了字典以后也是把反切翻成白话音的系统。因为文读的系统就是早期的白话音系统,下层百姓所说的话跟用来读书的音是一致的,再有新白话进入的时候就造成了局部的两读现象。因此,北京音基本上是以文读——早期的白话音——为主,后来融入了好几个别的方言,都成为白读⑤。陈重瑜(2002)也认为“文读是旧音,白读是新音”,但是她立论的根据跟我不同。
二、部分文读是早期的白话音
2.1 从苏州话说起⑥
卢玉如(式之)——高中师三
张启明——高中三
张静波——校长
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测旧派是当时校长说的话,新派是两个高三学生说的话。换句话说,旧派、新派代表两个年龄层的日常用语的差异。赵先生自己在十三岁的时候(1905年)在苏州住过,学会了苏州话(赵元任,1984:64)⑦。他说(赵元任,1928:81):
“‘j’系字(张、穿、船)老年人都跟‘tz’系字辨。讲究唱曲的也辨得很清。年轻人只有少数能辨。”⑧
这几句话说得非常清楚,可见旧派、新派代表的是两个年龄层的白话。他特别说明唱曲的(评弹演员)跟旧派一样⑨,可见这些人的语音原就是旧派的白话。
根据苏州话这种情形,我们可以说某些文读并不只是文言音或读书音,同时也代表早期的白话音。文白异读只是我们笼统的说法,其内涵要从个别的情形判断。同样在苏州话里,也有截然相反的现象。
例如在《注音符号苏州同音常用字汇》里日母有下列的两读字(丁邦新,2003:25):
所以对于日母字而言,苏州话的白读代表的是最早期的语音,旧派文读代表的是次早期的语音,新派代表的是晚期的语音。
旧派次早期的读音中有最早期的日母白读,这个现象代表什么意义?最大的可能是:现在的苏州话形成时原本的方言有日母白读,是苏州话的底层;新来的移民群说的是旧派读音。两种都是白话音,彼此共存。因为旧派音比较强势,就用旧派音读书,后来才又产生了晚期新派的白读。基本上是两个方言群的融合问题。有了这样的了解,现在再来看其他方言的文白异读。
2.2 陕西清涧方言
刘勋宁(1983)描写了陕北清涧方言的文白异读,他列出了三个异读的特点,其中两个主要的特点是:
他说:“如果只是从平面上去描写语言的话,可以说清涧话的这种文白异读不是对立的层次,而是分化后的一个复杂整体,他丰富了语言的音素和音节,增加了区别意义的手段。”
这些话的意思表示文白读已经混用很久了,文白并不对立,都是日常用语。从特征来说,我们相信白读可能略早,属于清涧话的底层,但文读也是一种早期的白话音。清涧话是一种晋语,下面我们还会看到整个晋语方言的趋势。
2.3 山西闻喜方言
王洪君(1987,2007)研究山西闻喜方言,发现文白异读有三个历史层次(2007:61):
(1)新文读层:20世纪50年代后出现的文读
(2)旧文读层:20世纪50年代前的文读
(3)白读层:闻喜本地语音形式
旧文读层有以下几个特点:全浊声母平声送气仄声不送气;入声消失;宕、江、曾、梗、通摄保留舌根鼻音尾。相对于文读,白读层则有以下几个特点:全浊声母不论平仄一律不送气;宕、江摄鼻音尾消失、入声尾也消失;曾、梗摄分立。她认为白读层跟11到13世纪的一种宋西北方音十分相似,这个结论相当可靠。但是对旧文读层,只说是20世纪50年代前的文读。王洪君(1987:25)提到:“旧文读层在现闻喜方言中占优势,它出现的时间及原因有待于进一步的研究。”但在2007的文章里并没有见到进一步的讨论。
根据前文所说苏州话及北京话文读的情形,我想提出一个解释:闻喜话形成的时候,以旧文读音为主,但有一个白读音的底层。因为本来都是日常用的白话音,旧文读音比较强势,就用这个白话音读书。等我们仔细追究的时候,才发现还有一个底层,就把包含文读音的那一层日常用语总称之为文读,这也就是旧文读层在现代闻喜方言中占优势的原因。等后来受北京音的影响就产生了新文读层。换句话说,在时间上最早期的底层是白读,次早期的是旧文读,这个时候闻喜方言成形,晚期的是新文读。这跟上述苏州方言的情形非常类似。
值得注意的是,闻喜跟清涧一样,古全浊声母字文读仄声不送气;宕、梗摄保留舌根鼻音尾。
2.4 其他山西方言
其他山西方言的文白异读见侯精一、温端政(1993)的详细报道。对于一般的情形,他们(1993:55)说:“文读是指两种读音中接近北京语音的一种读音,白读是指与北京语音较远的一种读音。”在讨论白读韵母与古韵摄关系的时候(1993:63)又说“山西方言文读音的韵类系统与今北方官话的韵类分合大致相同,白读音的韵类系统则与北方官话的韵类系统差别比较明显。”
从这两段话看来,他们对文白读分析的结论是以接近北京话或北方官话与否为分界,但并没有说明文白读的来源及关系。我们知道山西文白读的出现是有限制的,侯精一、温端政(1993:55)指出“山西省的中区、西区、南区、北区邻中区的市县都有文白异读,东南区、东北区及北区多数县市没有文白异读。”在山西107个方言点之中有59个点有文白异读,我想我们要看看没有文白异读的48个点,一般的日常用语是接近其他地方的文读呢?还是白读?以下各区各取一个点为代表,来观察两个重要的特征(斜线前面是文读,后面是白读):
2.4.1 古全浊声母的送气与不送气
这张表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没有文白异读的各方言中,全浊塞音今读的送气与否完全跟文读一致,平声送气,仄声不送气。
2.4.2古阳声韵摄的今读
曾、梗、宕、江四摄的字文读是鼻尾韵或鼻化韵,白读是开尾韵或元音尾,这是山西方言最显著的一个特点。现在我们看到在没有文白异读的方言中,以上的例字差不多都跟文读一样,读鼻尾韵或鼻化韵;少数几个读开尾韵的方言,很可能是鼻化韵进一步的演变。
这两个重要的特征透露出来的信息就是:在有文白异读的山西方言中,文读也是通用的日常用语,跟没有异读的方言是一致的;白读大概是方言的底层。回头再看上面提到的清涧、闻喜方言,文读音全浊塞音仄声今读不送气;宕、梗摄保留舌根鼻音尾或鼻化音尾。现在就可以肯定我的结论:包含文读音的那一层本是日常用语,因为用它来读书,所以在许多文言词汇中出现,所谓旧文读层在现代闻喜方言中占优势是很自然的现象。
三、文读是晚期的白话音
3.1 贵州毕节方言
李蓝(1991:216):“现代毕节话是一种已被常规的川黔派西南官话覆盖了的混合型方言,其文读层属官话系统,白读层则保留着湘赣语的方言特征。因此,毕节方言的文白异读主要是方言混合的结果。”
因为数据比较零碎,这里只引用李蓝的结论。白读大概是底层,文读是后来的。由于方言混合的关系,文读其实也是通用的日常用语。
3.2 江苏如皋方言
丁邦新(1966:582-583)列举了十几个文白有异的例子,并且说明:“读音和语音在本地话中的区别很小,通常是读书这么读,说话也这么说。”换句话说,文白的差异非常有限。例如:
这是见系二等字颚化的问题,文读可能是从北方官话传过来的。
这两类是两种方言复元音跟单元音对当的问题,白读是底层,文读是后来的,但文白读可能都是日常用语,方言融合的时候产生这种现象,这些对比都相当零碎。
3.3 江西南昌方言
熊正辉(1985)讨论南昌话的文白异读,认为主要的有三种:(1)梗摄字有相当完整的文白异读;(2)日母除遇摄止摄以外,文读是l-,白读是-;(3)匣母一、二等合口文读是f-,白读是零声母。
熊正辉(1985)解释什么是文白读的时候,有几句非常有意思的话:“本文说的文白读,指的是南昌话里用到的字和用到的音。白读音当然不必说,就是文读音也是日常口语里说的话。”这正是我上文要努力证明的一个看法,文读也是一种白话音,只因为用这种白话音来读书,后来就成为文读了!
3.4 其他赣语方言
赣方言的资料主要见于李如龙、张双庆(1992)《客赣方言调查报告》及刘纶鑫(1999)《客赣方言比较研究》(11),以下共选五个方言点讨论文白读的关系。
3.4.1 声母的文白异读——中古见系字
声母文白异读的例字相当少,只找到少数有系统性的例子。前三字是见、晓母字,后二字是溪母字。
3.4.2 声母的文白异读——中古匣母字
这三个字都是匣母字,据刘纶鑫(1999)的数据两读出现的词语不同,“话语、开会、黄颜色”大概是文读,“说话、会不会、姓黄”大概是白读。资料中加括号的读法是按刘纶鑫的记录增加的。没有文白异读的方言没有一致的方向,现在根据他的资料加以分析。“话”字有四处全是白读,如湖口、南昌、高安、奉新;没有都是文读的。“会”字有8处全是文读,但也有1处全是白读。“黄”字有9处全是文读,但有7处全是白读。上述的情形可以归纳如下:
例字
赣语文读
赣语白读
话
0
4
会
8
1
黄
9
7
换句话说,这三个匣母字的情形不仅没有一致的趋势,而且读音错综复杂。“黄”字的问题尤其奇怪,因为出现在“黄颜色”一词中的,赣语有5处是白读,文白读出现的词语有不一致的现象。
这种现象怎么解释呢?基本上中古音匣母是舌根或喉音的浊声母,现在赣语的v-(u-)一定比较存古,文读的f-大概是从xu-(或hu-)变来的。没有文白异读的方言偏向文白读的都有。但是总体的趋势是文白混杂,相信文白异读在赣语中共存已久,有好些地方已经无法从词汇的用法来分别了。
上文提到南昌方言白读匣母一、二等合口读零声母、文读读f-,这三个字都是匣母一、二等合口字,读音完全类似。
3.4.3 阳声韵母的文白异读——梗摄字
韵母有文白异读的主要是梗摄字,基本的差异是白读有主要元音-a-,而文读的元音偏前偏高。文读韵尾有读-n的,相对的白读则读-。《客赣方言调查报告》跟《客赣方言比较研究》几乎完全相同,只有极少数有语音上的差异。
3.4.4 阳声韵母的文白异读——梗摄字
从赣语整体看来,现象很不一致。见、晓母文读后起、溪母偏重文读、匣母文白混杂、梗摄阳声字偏重文读、入声字文白大致清楚。显示文白读都是口语。
3.5 客家话方言点
客家话对于文白异读的表现跟赣语相当接近,还是用《客赣方言调查报告》跟《客赣方言比较研究》的资料来说明。
3.5.1 声母的文白异读——中古奉、微母字
在没有文白异读的方言中,“符、扶、舞、雾”四字的读音有的跟文读接近,有的跟白读接近。因为刘纶鑫(1999)的材料里没有“舞”字,现在只举“扶、雾”两字为例,看一看详情:
“扶”读fu、“雾”读vu:秀篆、三都、赣县
“扶”读p‘u、“雾”读mu:澡溪
“扶”读fu(hu)、“雾”读mu(bu):连南、河源、清溪、西河、陆川、香港
“扶”读p‘u、“雾”读vu:翁源、武平、长汀、大余、上犹、南康、安远、龙南、定南、全南、铜鼓、井冈山、宁都、石城
完全用白读“扶”读p‘u而“雾”读mu的地方只有1处,都用文读的地方有3处。绝大部分是交叉分配,可见读音的分歧。
以“扶、雾”两字来说,p‘u、mu的读法是存古,fu、vu的读法是后来唇音字轻唇化的演变。由于保存双唇音声母p‘、m-的读法是中古音以前的遗留,所以这里的白读是方言的底层。客家话里只有一部分方言有两读,还保留一部分古音。没有文白异读的方言中,文白混杂,可见这两种读音共存已久。
3.5.2 中古匣母字
这三个字都是匣母字,上面讨论赣语的时候已经提过。刘纶鑫(1999)的材料比较完整,现在依照他的记录来分析。客家方言的“话”字大致都有文白两读,但在全南、定南两处只有白读va;“会”字各方言全是文白两读,没有全是文读或白读的。“黄”字没有文白异读的方言有2处是文读,但有5处全是白读。上述的情形可以归纳如下:
例字
客家文读
客家白读
话
0
2
会
0
0
黄
2
5
三个匣母字没有一致的趋势,稍微偏重白读,似乎比较存古。
3.5.3 声母的文白异读——中古溪母字 苦
起
气
口
肯
(上姥溪)(上止溪)(去未溪)(上厚溪)(上等溪)
从今天的语音来说,例字一共是三组:苦;起气;口肯。李如龙、张双庆(1992)的数据可以分析如下:
“苦”字有文白异读的客家方言点是梅县、长汀、赣县及大余,其余13处没有文白异读,都是文读k‘u。有白读fu的这4个方言点梅县在广东,长汀、赣县及大余都在广东边境,我们相信这个读法可能是从粤语借进来的。整体看来,前三字偏文读,后二字文白混杂,并没有一致的方向。
由于李如龙、张双庆(1992)对文白异读未能充分反映,可能只记了其中的一个读音。因此,两项材料显示不同的表象。如以刘纶鑫(1999)的资料为根据,绝大多数的方言点都有文白异读,难以判断,似乎文白读的使用都相当频繁(17)。
3.5.4 阳声韵母的文白异读——梗摄字
跟赣语一样,韵母有文白异读的也是梗摄字,基本的差异也相同,白读有主要元音-a-,而文读的元音偏前偏高。从这里的材料看来,客家话好像偏重白读音,但如果增加材料就比较不同。刘纶鑫(1999)的材料12个方言点都有文白读,无一例外,缺少没有文白异读的方言点可以来判断。李如龙、张双庆(1992)文白异读的记音或者有些缺漏,但是有一个现象,就是没有一个方言点是把“争、平、命、清、声”等五个字都一致读文读或白读的。可见客家话对两读的用法大致平行,同样通行,可能是两种口语的融合。
3.5.5 入声韵母的文白异读——梗摄入声字
由于李如龙、张双庆(1992)没有收录“席”字,所以换了刘纶鑫(1999)材料中的几个方言点。这两个字大体上跟梗摄阳声字一样,白读有元音a,文读的元音偏前偏高。文读入声尾变-t,相对的白读则仍旧读-k。出现的词汇是“主席/席子”、“资格/格子”。12个方言点都有文白异读,“席”字大体一致,而“格”字则有四处文读为ka(ka),而白读元音反而偏前,可见这两个读音共存已久,用法可能混淆。
值得注意的是,客赣语文白异读的字除少数例外,非常一致,显示它们的关系相当接近。
3.6 湘语
湘语文白异读的资料很少见,只有一点衡阳方言的资料(18)。文白异读见于假、梗两摄,资料如下:
从假摄文读二等见系读ia、声母颚化,以及梗摄文读三等章组读、声母读舌尖音看来,白读音比较存古,文读很像是受到国语的影响。
3.7 粤语
以广州话为例,一方面因为广州话是标准粤语,另一方面广州话的文白异读也比较完整。资料的来源以詹伯慧、张日升主编的《珠江三角洲方言字音对照》(1987)为根据。
3.7.1 浊声母上声字的文白异读
这一组原来都是浊声母上声字,因为文读阳上归去,所以这些上声字文读全是阳去调22;白读还分阴阳上,所以全读阳上调13。同时因为文读是平声送气,仄声不送气;而白读是平上声送气,去入声不送气。所以这些上声字就有文读不送气、白读送气的区别。
从这一个系统性的分别来看,应当是早晚期两种粤语方言因移民的融合而产生的现象。
3.7.2 阳声韵母的文白异读——梗摄字
四、全部文读都是读书音
上文讨论的各种方言因数据多寡而详略有异,但有一个共通的现象,文白异读都只是片面的、有局限的,见于某种声母或某类韵母。现在我们来看几种相当全面的文白异读。
4.1 儋州村话
丁邦新(1986)调查的儋州村话有两个完整的文白异读的系统,百分之九十五的字都有文白异读,除了声韵母的差异以外,声调系统完全不同:
按照丁邦新(1986:189)的分析,儋州的文读“可能是早期从粤语区传到儋州和白话音混合的。”而白读则“代表的是早期赣客语的一种类型”。换句话说,文读音是完全不同的一个层次,而且真是读书或引用成语时才用到的。但是文白读共存既久,也会产生新的白话音,有文白混合型,也有声母、元音或声调改变的种种现象。
4.2 闽语方言
关于闽语文白异读的研究相当不少,比较全面的如Egerod(1956)、张盛裕(1979)、何大安(1981)、杨秀芳(1982)、周长楫(1983)、梁玉璋(1984)、张振兴(1989-1990)等。基本上可分两种:一种是文白异读原来属于不同的方言而现在尚能分辨,如广东隆都的白读是闽语,文读是粤语中山方言(Egerod,1956:281);澄迈的白读是接近漳州的闽语,文读可能是粤语(何大安,1981:117,131)。另一种是文白异读来源不同但已难以分辨,看起来都是闽语,但是有系统性的不同。潮阳、福州、厦门、漳平属于这一类。
张盛裕(1979)罗列的潮阳文白异读分为:声母、韵母、声调。周长楫(1983:331,333,436)说厦门话声母文白对应有61种、韵母对应有242种、声调对应有10种。梁玉璋(1984:435)收集了福州923个文白异读字。张振兴(1989:176)进一步指出漳平的文白读有7种不同:声母、韵母、声调、声母韵母、声母声调、韵母声调、声韵调,涵盖了所有可能。可见闽语文白异读数量之多及种类之繁,可说是相当全面的现象。杨秀芳(1982:500)研究了厦门、泉州、漳州、潮州四处的文白异读,认为第一层是四个方言的白读层,其次是它们的文读层,然后潮州还有一个新文读层。
对于文白读的性质他们有一些很有意思的观察:张盛裕(1979:242)说:“文言音不等于读书音,有的字文言音在口语里也常用,白话音不等于说话音,有的字白话音也用在比较文的词语里。”福州话里有文白两读词,字音文白自由变读;还有文白夹读词,字音部分文读,部分白读(梁玉璋,1984:440)。周长楫(1983:438)认为文读比较接近《广韵》,白读有《广韵》以后的层次,也有早期古音的痕迹。杨秀芳(1982:505-506)说:“文读层是一个移借的语言层……在借入之初,文白异读字一定是此疆彼界,分得很清楚。……借入之后,时间一久,文读词汇使用的范围日益扩大,终于由作诗读书的场合到口语交谈之际,都有文读音的痕迹;并且由于文白接触的频繁,不免也会有白话音介入读书场合的情形。这就产生了词汇应用上的彼此混杂。”这大概就是闽语文白系统能分开又有纠葛的原因,跟儋州的情形类似但并不全同。因为儋州文白的来源属于不同的方言,现在尚能分辨,而闽语的文白异读来源现在已经难以分辨。
现在来追究一下闽语文读音的来源,大家都同意基本上文读音的起源是由于科举制度带来的(19)。李如龙(1996:55)指出:“闽方言形成之后,赶上盛唐中古音的强大影响,各地闽方言的文读音显然是广韵音系覆盖的结果。”丁邦新(2007:2-3)的序言中指出:
在中国历史上首开科举是隋代的事,正好隋仁寿元年(601年)陆法言《切韵》成书。唐代沿袭《切韵》的孙愐的《唐韵》非常盛行。王国维《书蒋氏藏唐写本唐韵后》说:“唐人盛为诗赋,韵书当家置一部,故陆孙二韵,当时写本当以万计。”相信当时南北两大方言的所谓标准音就随着科举跟韵书而流行(丁邦新1995),既有实际的需要,又有完整的系统。这些标准音进入大多数方言就成为文读音。
标准音产生改变,或者以邻近的大都市通行的方言作为标准音,或者民间找不到说标准音的读书人,而从文化较高的城市找来的师傅说某一种方言,这种种原因都可能造成声韵各异的文读音,而一千多年以来标准音虽然改变却又总是存在。因此“优势语言”可能有各种不同的来源,造成文读音的层次,而读书、科举、官场的需要则成为推波助澜的动力。至于白话音,则因为移民群先后的混杂,也可能造成不同的层次。
我引用这一大段文字主要是说明闽语文白层次造成的原因,以及跟世界上其他语言比较起来为什么独特。
在白话层里又因移民群先后的原因,留下早晚层次的痕迹。近年来陈忠敏(2002)、梅祖麟(2001)还讨论吴语跟闽语层次间的对应,以及鱼虞有别的层次属于古江东方言的现象。古江东方言就是丁邦新(1995)所说的《切韵》时代的金陵音系。
汉语方言里整体文白异读的现象并不一致,官话、吴语、晋语、客家话、赣语、湘语、粤语大体跟北京音一样,文读未必是读书音,而是一种口语,时间或早或晚。当两种白话音融合的时候,用其中一种强势的白话音来读书,因为用这种白话音读书,慢慢就成为文读。这种情形包括所有片面的文白异读,只有某些声母、某些韵母、或某些韵尾的字具有两读,而不是全面。这是两种白话音的混合引起的现象,其中也许还有更早期的底层。底层的语音或多或少,有的可以说定,有的难以论断。另一种情形较为全面,就像闽语跟儋州话,白读是本有的,文读真的是所谓读书音,由于科举盛行,文读是为了读书从强势方言借进来的语音,以及离标准音远的地方引进的形形色色的外来方言。
2010年5月20-22日国际中国语言学会年会在美国哈佛大学举行,我应邀作主题讲演,本文是就讲演的初稿增订而成。
①2007年我主编了一本《历史层次与方言研究》,其中收了15篇论文;最近在各种学术刊物中见到的有关方言层次的论文总有几十篇,硕士博士论文也不在少数。
②这里的看法大概是目前一般的意见,我没有一一列明出处。参看丁邦新(2007)。
③这一节里的说明大体根据丁邦新(2006)的文章《北京话文白异读和方言移借》,文字上略有不同。为了讨论的方便,并免去读者翻检之劳,引用的部分比较长一点。
④这里讨论韵母,例字中的声调符号都省略了;以下如非必要,也不标声调。
⑤丁邦新(1998)曾经用“交融积累”跟“犬牙交错”来说明北京话入声的演变。
⑥丁邦新(2011)另外写了一篇文章《苏州话文白的性质》,见《中国语言学集刊》5.1:81-94。这里只是简略地引用那篇文章相关的部分。
⑦赵元任的《早年自传》里并未清楚说明几岁学会苏州话,此处根据赵新那、黄培云(1998:47)。
⑨王洪君(2006:74)认为旧派、新派“主要不是年龄的区别,而是社会集团的分别。”显然有以今律古的问题,参看丁邦新(2011)的讨论。
⑩斜线前面的是文读,后面的是白读。下同。
(11)李如龙、张双庆(1992)的资料客赣语各有17个方言点;刘纶鑫(1999)则有12个客家话跟23个赣语方言点。
(12)这些地方所在的省份见李如龙、张双庆(1992)目录之前的地图。
(13)23个方言点中只有接近安徽、湖北边境的湖口、星子两地“放假”的“假”读tia。
(14)这个异读来源不明。
(16)李如龙、张双庆(1992:18)提到:“由于主客观条件限制……有些点文白读和异读未能充分反映。”
(17)“苦、气”两字的文白异读出现的词汇不同,文读见于“辛苦、气体”,白读见于“苦味、出气”,但另外三个字文白出现的词汇并没有清楚的分野。
(18)根据杨艳未发表稿:“衡阳方言的文白异读”。
(19)记忆中似乎别人有类似的看法,但我努力翻检,没有找到,只能归之于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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