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射诗研究_唐朝论文

唐代射诗研究_唐朝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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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198(2012)05-0218-06

射猎因远古时期的人类为了生存与野兽搏斗而萌芽,逐渐演变发展为后来礼数繁琐的礼仪行为和驰骋纵横的射猎活动。夏商周以来,射猎逐渐成为一项顺应四时的大礼,《周礼》将“射”列为“六艺”之一,其《地官保氏》篇载:“保氏,掌谏王恶,而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1],“射”遂成为庠序中的必习之礼。

“射”礼繁复的规则一直延续到唐代,《新唐书·礼乐志》对皇帝“狩田”及“射”礼有着明确细致的记录。皇帝的狩猎前后的礼仪有着严格的规定,狩猎前的准备、狩猎时的部署及狩猎后的庆祝,都有法可循。皇帝狩猎围田,于仲冬时节进行。狩猎前兵部要规划猎场,建旗为识;狩猎前一天将士即集结,天刚亮时,隐蔽旗帜,迟到者依律惩罚。由兵部申明规定后开始围田。至夜布置围场,在南面留有缺口。又有“驱逆之骑”专门为皇帝一行驱赶野兽,共驱三次,每次三兽以上,驱兽期间,有司为皇帝整顿、进献弓箭,三驱以后,由皇帝首射,其次公、王,最后百姓猎。又按射中位置不同,分为上射、次射、下射三种,并规定群兽不能尽杀,已被射者不能重射,不射兽面,不剪其毛,奔出围射范围者不追。狩猎结束,所得禽兽皆献于旗下,所猎之兽上者供宗庙,次者供宾客,下者充庖厨,并于四郊以兽祭神。宫廷内的“射”礼规定繁琐复杂,对众侍者大臣之方位、射礼的流程,奏乐与射之应和都有严格要求。[2]

则天朝设武举,“武举之制,有长垛、马射、步射、平射、筒射、马枪、翘关、负重、身材之选。《唐六典》曰:‘武举以七等阅人:一曰射长垛,试射长垛三十发不出第三院为第,入中院为上,入次院为次上,入外院为次。二曰骑射,发而并中为上,或中或不中为次上,总不中为次。三曰马枪,三板四板为上,二板为次上,一板及不中为次。四曰步射,射草人中者为次上,虽中而不法,虽法而不中者为次。”[3]可见,射技在唐代成为武举考核制度的一项重要内容。

射猎活动不仅能于苑囿中驰逐追赶,聊慰雄心,亦能在山林间奔腾驰骋,一展豪情,消闲娱乐,抒怀逞才,故而射猎活动在唐代受到上至帝王贵族,下到文士游侠、市井百姓的喜爱,出现了不少射猎题材的诗歌创作。通过对《全唐诗》的整理,除去重收、重出之作,其中关于和涉及射猎题材的诗作约有一百一十首。

一、唐代射猎诗的题材

(一)统治者的射猎活动和诗作

唐代统治者尤为重视和喜爱射猎活动。据《新唐书·高祖本纪》记载,唐高祖李渊大业十一年射猎驰骋为疑兵之计,大败突厥。[4]自武德二年至八年,高祖就有二十次狩猎活动[5],其中武德四年闰月“壬戌,猎于好畤。乙丑,猎于九。丁卯,猎于仲山。戊辰,猎于清水谷,遂幸三原”,一月内狩猎四次,可见其对射猎活动的喜爱程度。

唐君王好射猎,常常借此娱乐消遣,纵情其中。《唐语林》中记载了唐代两位君主喜射猎的故事,但态度迥异。其卷一“言语”载:“太宗射猛兽于苑内,有群豕突出林中,太宗引弓射之,四发,殪四豕。有一雄豕直来冲马,吏部尚书唐俭下马搏之。太宗拔剑断豕,顾而笑曰:‘天策长史,不见上将击贼耶,何惧之甚?’俭对曰:‘汉祖以马上得之,不以马上理之,陛下以神武定四方,岂复逞雄心于一兽。’太宗善之,因命罢猎。”[6]又其“辑佚”卷载:“武宗王才人有宠,帝身长大,才人亦类。帝每从禽作乐,才人必从,常令才人与帝同装束,苑中射猎。帝与才人南北走马,左右有奏事者,往往误奏于才人前,帝以为乐。”[7]太宗与武宗热衷于射猎活动,闲暇时射于苑中,但不同的是太宗能听谏即止,但武宗却以嬉戏为乐。对帝王来说,射猎虽能纵一时之乐,但不能逞雄心于此。

至于奢侈靡费,统治者也有认识,元宗曾属文《停诸陵供奉鹰狗诏》,令“诸陵所有代奉鹰狗等,并宜即停”,后唐明宗《放鹰隼敕》,因诸色人不守“罢雕鹗鹰□之贡”之诏命,频献鹰隼,而再敕五坊“见在鹰隼之类,并宜就山林解放”,诸色人等“不得辄将进献”,并此类贡奉表章,不得引进。大臣们也多有表奏谏书,认为“畋猎驰骋,败德之源”(韦承庆《上东宫启》),为君者当“高居深视,事惟清静,心无嗜欲,内除毕弋之物,外绝畋猎之源”(魏征《十渐疏》),“畋猎游娱,不为纵逞”(韦承庆《重上直言谏东宫启》),畋猎应“顺时教校,不追以驱,不可骋於杀害,肆极荒娱”(元结《系谟》)。又以尊卑不可乱为由,以皇帝安危为虑,认为行猎时易出现惊骇、颠坠、流矢、兽搏、鸟攫等突发状况,而损其“万寿之体”。

考察具体的作品,从作者的角度可分为君王射猎诗和大臣应制诗,内容上使人关注的则是君王射猎场面和独特的谏猎之作。

唐太宗不仅喜射,而且善射,“太宗虬须,尝戏张弓挂矢,好用四羽大笴,长常箭一肤,射洞门阖”[8]。关于射猎,太宗有《出猎》《冬狩》诗,《出猎》曰:“楚王云梦泽,汉帝长杨宫。岂若因农暇,阅武出辕嵩。三驱陈锐卒,七萃列材雄。寒野霜氛白,平原烧火红。雕戈夏服箭,羽骑绿沉弓。怖兽潜幽壑,惊禽散翠空。长烟晦落景,灌木振岩风。所为除民瘼,非是悦林丛。”诗中描写农暇时的出猎情状,随行阵容庞大,弓箭华丽,驰骋所至,兽潜禽散,气势恢弘,表达出统治者纵横山林间的畅快。较之《出猎》,《冬狩》诗描写冬日狩猎的情景,意境颇为苍凉,但其浓烈的追逐竞争意识不变。两首诗都展现了一代君王驰骋于天地之间的雄心,体现了唐太宗对射猎活动的喜爱。两首诗的结句“所为除民瘼,非是悦林丛”、“禽荒非所乐,抚辔更招忧”特为掩饰纵情山林之乐,为游猎玩乐的行为寻找借口,欲盖弥彰,反而画蛇添足。

对于君王兴致极高的诗作,大臣们也有奉和应制之作,其内容多为对君主的大力颂扬。张说的《奉和圣制义成校猎喜雪应制》便是应玄宗《校猎义成喜逢大雪率题九韵以示群官》而作:“文教资武功,郊畋阅邦政。不知仁育久,徒看禽兽盛。夜霰氛埃灭,朝日山川净。绰仗飞走繁,抨弦筋角劲。帝射参神道,龙驰合人性。五豝连一发,百中皆先命。勇爵均万夫,雄图罗七圣。星为吉符老,雪作丰年庆。喜听行猎诗,威神入军令。”借校猎赞扬君主得神明护佑,射获丰富,赞誉帝王文治武功,天降祥瑞。有的对于帝王高超的骑射技能,大有赞誉,《御箭连中双兔》:“宸游经上苑,羽猎向闲田。狡兔初迷窟,纤骊讵著鞭。三驱仍百步,一发遂双连。影射含霜草,魂消向月弦。欢声动寒木,喜气满晴天。那似陈王意,空随乐府篇。”对皇帝一箭双中大力赞扬鼓吹。

君王既然有着尊贵的权势地位,其射猎时的场面必然极尽庞大奢华,出入不仅将士护卫,更有侍女相从。韩偓的《从猎三首》描写道:“猎犬谙斜路,宫嫔识认旗。马前双兔起,宣尔羽林儿。小镫狭鞦鞘,鞍轻妓细腰。有时齐走马,也学唱交交。蹀躞巴陵骏,毰毸碧野鸡。忽闻仙乐动,赐酒玉偏提。”描写君主出猎时宫嫔侍女相随,行舞奏乐,饮酒作乐的情形。射猎之处,还需为皇帝提供休息住宿之所,王建的《温泉宫行》有句“禁兵去尽无射猎,日西麋鹿登城头”,说明禁军离开后,无人进行射猎活动,故而成群的麋鹿登上城头,行宫落寞,人迹稀少,却仍有“宫使年年修玉楼”,从侧面表现了皇帝出猎的奢华浪费。

统治者和贵族于射猎活动所耗物力财力甚为巨大,所以,也出现了不少大臣侍从对皇帝进行“谏猎”,就如上文提到唐俭谏太宗曰“陛下以神武定四方,岂复逞雄心于一兽”,还有奏疏文章等,亦有文人通过诗作劝诫、讽刺。李白诗有“夸胡新赋作,谏猎短书成”,杜甫有“袖中谏猎书,扣马久上陈”,再如贾至的《咏冯昭仪当熊》:“白羽插雕弓,霓旌动朔风。平明出金屋,扈辇上林中。逐兽长廊静,呼鹰御苑空。王孙莫谏猎,贱妾解当熊。”歌咏冯昭仪为规劝君主不要沉迷于射猎之乐,而自愿为熊,成为箭矢之的,这是一种大义的谏猎之举。魏知古的《从猎渭川献诗》:“尝闻夏太康,五弟训禽荒。我后来冬狩,三驱盛礼张。顺时鹰隼击,讲事武功扬。奔走未及去,翾飞岂暇翔。非熊从渭水,瑞翟想陈仓。此欲诚难纵,兹游不可常。子云陈羽猎,僖伯谏渔棠。得失鉴齐楚,仁思念禹汤。雍熙亮在宥,亭毒匪多伤。辛甲今为史,虞箴遂孔彰。”虽赞同统治者的射猎活动,赞誉猎时的勇武张扬,但也主张把握分寸,不可沉迷其中“此欲诚难纵,兹游不可常”,主张理智地看待这一活动。许浑的《楚宫怨》其二,则对统治者深陷于射猎之乐而不可自拔的行为进行了深深的讽刺:“猎骑秋来在内稀,渚宫云雨湿龙衣。腾腾战鼓动城阙,江畔射麋殊未归。”战争已至,国难当头,生死存亡之际,统治者却仍“江畔射麋殊未归”,讥刺其只图享乐,而置家国于不顾。

以上诗作可以看出,射猎活动极受统治者的喜爱,帝王君主享受于射猎活动带来的逞雄才于天地之间的快感,也能释放沉积与内的身心压力,但其行猎过于奢侈浪费,甚者更沉迷其中不能自拔,罔顾国家,则是不可取的。

(二)文人的射猎诗

射猎的竞技性和娱乐性也为文人们所喜爱,他们在诗中通过射猎表现自己的豪情壮志,留下了众多诗篇。

豪放不羁、少年仗剑出游的李白在《赠宣城宇文太守兼呈崔侍御》一诗中阐述自己怀才不遇的苦闷心境,在诗中他自诩有“弯弓绿弦开,满月不惮坚”的气势和“闲骑骏马猎,一射两虎穿。回旋若流光,转背落双鸢”的射猎技术。又有《秋猎孟诸夜归,置酒单父东楼观妓》和《送族弟凝至晏堌》描写了作者呼朋引伴、相约共猎的场面,有着“一扫四野空,喧呼鞍马前”“喧呼相驰逐,取乐销人忧”的豪迈激情和壮志,后者送别诗更有临别前回忆少年相伴,目光高远,胸怀大志的情怀。

诗圣杜甫也长于射猎,《壮游》中的诗句“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春歌丛台上,冬猎青丘旁。呼鹰皂枥林,逐兽云雪冈。射飞曾纵鞚,引臂落鹙鸧”,说明其射猎水平高超,少年意气,凌云壮志。其诗《遣兴五首》其二:“长陵锐头儿,出猎待明发。骍弓金爪镝,白马蹴微雪。未知所驰逐,但见暮光灭。归来悬两狼,门户有旌节。”记以射猎遣兴抒怀之事,武器装备精良,不知不觉的驰逐中,天色已暮,归来收获颇丰。高适的《同群公出猎海上》,与杜甫《壮游》一诗所写是同一次游猎,时值与李白、杜甫同游齐鲁,驾鹰行猎,捕兽猎鸟,充满肃杀之气。杜甫还有《冬狩行》(时梓州刺史章彝兼侍御史留后东川)一首,写校猎之风盛行,坐拥雄兵,校猎百里,铁蹄过处,鸟兽尽,寒山空,然西戎吐蕃入侵,却不思战场擒敌,讥讽之意甚浓,饱含忧国之思。

文人射猎诗中有一部分专题描述陪王伴驾、骁勇善战的羽林郎。羽林,是唐朝宫廷皇帝身边的一支特殊队伍,是唐代帝王的亲卫军队,这支军队骁勇善战,擅长武功,射猎技术一流,少年意气,风发豪迈,同时也生活安逸,惯于享乐。他们或随王侍驾,常常陪伴天子行猎,或行军戍边,英勇善战,以此两种途径强调建功立业,力图引起君主的注意与重视,借以实现理想人生。王维有《少年行》四首:“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写出了咸阳少年游侠有报君之志,出仕身为羽林郎,随军赴边疆御敌,经过边庭凄苦生活的历练,武艺非凡,射艺高超,英勇非常,立下赫赫战功,天子论功行赏,加官晋爵。这组诗记录了普通少年由游侠至羽林郎,到边疆立功,以至履将军之位的成长历程。

羽林郎征战边疆,戍边卫国,屡立战功,但其生活中往往随性不羁,放浪形骸,张籍的《少年行》云:“少年从猎出长杨,禁中新拜羽林郎。独对辇前射双虎,君王手赐黄金珰。日日斗鸡都市里,赢得宝刀重刻字。百里报仇夜出城,平明还在娼楼醉。遥闻虏到平陵下,不待诏书行上马。斩得名王献桂宫,封侯起第一日中。不为六郡良家子,百战始取边城功。”所写少年是新拜羽林军,君王驾前独射双虎,获赐黄金,平日里坊间斗鸡,为报仇可夜奔百里,宿醉娼楼,形骸放荡;一闻边疆战事,又打马奔袭而去,杀敌斩将,立下战功。刘长卿和章孝标各作有《少年行》一首,则表现了少年羽林郎随王侍猎之余,志得意满、行为洒脱、声色犬马的享乐生活。

文人射猎诗还描述了自由散漫的游侠生活。少年中,除了官位加身的羽林儿郎,还有自由散漫的游侠,他们多出身贵族世家,年少气盛,游猎山林是最受其欢迎和喜爱的消遣生活。李白的《少年行》描写了豪放洒脱、一掷千金、狂傲不羁、不为俗世缠身的少年游侠形象,其起句曰:“君不见淮南少年游侠客,白日球猎夜拥掷”,写少年游侠白日以球戏和射猎为戏。他还有《行行游且猎篇》:“边城儿,生年不读一字书,但将游猎夸轻趫。胡马秋肥宜白草,骑来蹑影何矜骄。金鞭拂雪挥鸣鞘,半酣呼鹰出远郊。弓弯满月不虚发,双鸧迸落连飞髇。海边观者皆辟易,猛气英风振沙碛。儒生不及游侠人,白首下帷复何益。”孟云卿《行行且游猎篇》亦是此中名篇:“少年多武力,勇气冠幽州。何以纵心赏,马啼春草头。迟迟平原上,狐兔奔林丘。猛虎忽前逝,俊鹰连下鞲。俯身逐南北,轻捷固难俦。所发无不中,失之如我雠。岂唯务驰骋,猗尔暴田畴。残杀非不痛,古来良有由。”两诗都描写边城少年勇武多力,浑身胆气,意气风发,素日以游猎驰骋为乐,技艺高超,恣意洒脱,自由随性,游戏人间。还有高适诗《邯郸少年行》描写邯郸游侠子的生活和心理状态,纵情于博弈场中,家境富裕,社交往来极多,却不能肝胆相照。崔颢的《古游侠呈军中诸将》,亦作《游侠篇》,咏古之游侠胆量过人,走马杀人,行猎于路上,弓箭如飞,英姿勃发,鼓励军中将士战场杀敌立威。

官僚贵族在举行或参加射猎活动时,往往携幕下文人同往,助威喝彩的同时,更希望其勇猛风姿能体现在诗词文字中,以炫其能;文人雅客亦从之好之,一方面借此施展才学,博取赏识,也聊以慰藉无法舒展的豪壮之情,任胸怀与思绪驰骋。故此,在文人的射猎诗创作中,有大量的“观猎”之作,最有名的如王维《观猎》:“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生动地描写了观看将军出猎的情景,寒风凛冽,草枯雪尽,角弓鸣起,马蹄轻快,“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则写出了猎后回首、千里苍茫的无穷韵味。又王昌龄作《观猎》:“角鹰初下秋草稀,铁骢抛鞚去如飞。少年猎得平原兔,马后横捎意气归。”观少年射猎,携鹰而出,打马如飞,猎得野兔,潇洒而归,充满了射得猎物后志得意满的成就感。又如李白的《观猎》:“太守耀清威,乘闲弄晚晖。江沙横猎骑,山火绕行围。箭逐云鸿落,鹰随月兔飞。不知白日暮,欢赏夜方归。”诗人的视野里,猎手横马而立,烧草驱赶野兽的山火围绕着猎场,场景颇为壮观;箭射入云,鹰飞长空,射猎技术高超,不知不觉中,暮色已至,众人尽兴而归。这组观猎诗展现射猎时的勇猛威武,彰显猎者的军事战斗力和震慑力,以及自己无意归隐于山林的志向。

刘长卿《观校猎上淮西相公》,以观猎所见湘西淮公李希烈之英姿“箭没寒云落塞鸿”,赞其破敌之功。司空曙《观猎骑》(一作公子行),贵族猎者装扮华美,“射禽风助箭,走马雪翻尘”,箭借风势,奔马翻雪,颇有气势。武元衡《幕中诸公有观猎之作因继之》,场面宏大,旌旗遍岭,豺狼尽驱,雁愁萦缴,猿怯避弓,飞禽走兽惊恐非常。杨巨源《和裴舍人观田尚书出猎》,禽兔奔逃无路,打马如飞拥尘卷草,开弓如满月生风,描写了非凡的射猎能力和英勇飒爽的身姿。刘禹锡的《连州腊日观莫徭猎西山》,亦是观看射猎的场面,杀气漫天,烧草驱兽,陈猎网,猎犬、猎鹰纷纷出击,射鹄猎雉,日落而还,描写了行猎时布局周密的景况。其他观猎诗还有刘商诗《观猎三首》、张祜《观徐州李司空猎》、薛逢《观猎》、韦庄的《观猎》和《观浙西府相畋游》、韩偓《边上看猎赠元戎》等,或写猎前准备,或铺排行猎的壮观情形,赞其志得技高,猎获丰富。

唐代宫廷女子也有射猎活动,且热衷于此,如《唐语林》所载武宗时王才人,常与武宗同装束,于苑中射猎。杜甫在《哀江头》中回忆往昔优游岁月中,“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坠双飞翼”,才人女官骑马带箭,翻身仰射,技巧娴熟。白居易的《杂兴三首》写女子喜好骑射,“遂习宫中女,皆如马上儿”,且有高超技艺,“美人挟银镝,一发叠双飞。飞鸿惊断行,敛翅避蛾眉”,甚者更沉迷其中,“不有此游乐,三载断鲜肥”。李白《幽州胡马客歌》“妇女马上笑,颜如赪玉盘。翻飞射鸟兽,花月醉雕鞍”,活现出塞外女子在马上从容自如的洒脱和自信。

人们出行射猎,自然是少不了马匹、猎犬、苍鹰。《新唐书》载:“开元初,闲厩马至万余匹,骆驼、巨象皆养焉。以驼、马隶闲厩,而尚乘局名存而已。闲厩使押五坊,以供时狩:一曰雕坊,二曰鹘坊,三曰鹞坊,四曰鹰坊,五曰狗坊。”[9]猎马、猎犬、猎鹰是狩猎活动中的一道亮丽风景,它们奔腾跳跃,迅猛有力,是行猎者的得力助手。有诗为证,赞马:“骑将猎向南山口,城南狐兔不复有。草头一点疾如飞,却使苍鹰翻向后。”(岑参《卫节度赤骠马歌》)“猎马既如风,奔兽莫敢息。”(储光羲《田家杂兴八首》其三)赞猎犬:“猎犬未成行,狐兔无奈何。猎犬今盈群,狐兔依旧多。自尔初跳跃,人言多孥躩。常指天外狼,立可口中嚼。骨长毛衣重,烧残烟草薄。狡兔何曾擒,时把家鸡捉。食尽者饭翻,增养者恶壮。可嗟猎犬壮复壮,不堪兔绝良弓丧。”(苏拯《猎犬行》)赞鹰:“忆昔骊山宫,冬移含元仗。天寒大羽猎,此物神俱王。”(杜甫《杨监又出画鹰十二扇》)白居易有《放鹰》诗曰:“十月鹰出笼,草枯雉兔肥。下鞲随指顾,百掷无一遗”,描写猎鹰搏击长空的英姿。

二、从射猎诗看唐代的射猎文化

射猎诗展示了人的勇武之姿,诗人在描写赞美人物时,常常大肆渲染射猎之能,以展现其“纵横必中,俯仰无遗”的英勇风姿。如崔颢《赠王威古》:“三十羽林将,出身常事边。春风吹浅草,猎骑何翩翩。插羽两相顾,鸣弓新上弦。射麋入深谷,饮马投荒泉。马上共倾酒,野中聊割鲜。相看未及饮,杂虏寇幽燕。烽火去不息,胡尘高际天。长驱救东北,战解城亦全。报国行赴难,古来皆共然。”呈现出王威古打马入深山狩猎,在山野中饮酒食肉的豪迈,盛赞其长驱救国的大义。又如卢纶《腊日观咸宁王部曲娑勒擒豹歌》,记录番邦人质徒手擒豹的英武之姿,孔武有力,胆识超人,但因其是外族人质,言语中不免有轻视之意。

其他如岑参《玉门关盖将军歌》“骑将猎向城南隅,腊日射杀千年狐”;窦巩《赠阿史那都尉》“较猎燕山经几春,雕弓白羽不离身。年来马上浑无力,望见飞鸿指似人”;杨巨源《赠浑钜中允》“公子髫年四海闻,城南侍猎雪雰雰。马盘旷野弦开月,雁落寒原箭在云”;雍陶《僧金河戍客》“惯猎金河路,曾逢雪不迷。射雕青冢北,走马黑山西”;杜牧《赠猎骑》“已落双雕血尚新,鸣鞭走马又翻身”;马戴《射雕骑》“蕃面将军著鼠裘,酣歌冲雪在边州。猎过黑山犹走马,寒雕射落不回头”;李山甫《赠宿将》“校猎燕山经几春,雕弓白羽不离身”,罗隐《题新榜》“黄土原边狡兔肥,犬如流电马如飞。灞陵老将无功业,犹忆当时夜猎归”等。都通过射猎活动,表现将军猎客的勇气胆识和飒爽英姿,射猎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射猎活动在边塞不仅是一项重要的游艺活动,更是军事训练的重要方式。守边将士通过狩猎活动,强健体魄,提高武艺,也消磨无聊时光,打发苦闷。同时,大规模、有计划的狩猎行动也能起到震慑敌人的作用。射猎活动已融入了边塞生活,这在边塞诗中有所体现,如王维《出塞》之“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韩愈《东归留题太常徐卿草堂》之“诸将射猎时,君在翰墨场。圣主赏勋业,边城最辉光”,卢纶《送韩都护还边》之“战多春入塞,猎惯夜登山”,沈彬《塞下三首》(其二)之“贵主和亲杀气沉,燕山闲猎鼓鼙音。旗分雪草偷边马,箭入寒云落塞禽”等等。

古人行猎多在秋冬时节,“三秋陌上早霜飞,羽猎平田浅草齐”,常有“走马平沙猎雪回”之形状,寒霜清雪,寒风落叶是诗歌中猎场的常见景象,如上文提到玄宗的《校猎义成喜逢大雪率题九韵以示群官》和刘禹锡的《连州腊日观莫徭猎西山》,再如姚合《腊日猎》:“健夫结束执旌旗,晓度长江自合围。野外狐狸搜得尽,天边鸿雁射来稀。苍鹰落日饥唯急,白马平川走似飞。蜡节畋游非为己,莫惊刺史夜深归。”腊日行猎,景色荒凉,野兽飞禽稀少。还有张祜的《猎》诗:“残猎渭城东,萧萧西北风。雪花鹰背上,冰片马蹄中。臂挂捎荆兔,腰悬落箭鸿。归来逞馀勇,儿子乱弯弓。”描画了一幅冬日射猎的场景,茫茫风雪更显猎者追逐驰骋之热情,鹰翱九天,骏马奔腾,挂兔悬鸿,满载而归。

三、唐代射猎诗的诗学特征

射猎诗在描写射猎场面时,往往刻画得规模宏大,其具体描写生动鲜活。如郑嵎的《津阳门诗》有曰:“羽林六军各出射,笼山络野张罝维。雕弓绣韣不知数,翻身灭没皆蛾眉。赤鹰黄鹘云中来,妖狐狡兔无所依。人烦马殆禽兽尽,百里腥膻禾黍稀。”描写羽林军射猎场面,猎网“笼山络野”,无数“雕弓绣韣”,空中“赤鹰黄鹘”,好一幅密不透风的羽林围猎图,待得人马烦殆,山中禽兽已尽,百里内只闻血气腥膻,徒留黍禾稀疏。这首诗可视为羽林围猎的写实之作。再如马戴《校猎曲》,诗中射猎场面宏大“浮云张作罗,万草结成罝”,目标高远“意在绝飞鸟”,其中寓含壮志“远将射勾践,次欲诛夫差”,以诗言志,以射猎于天地间彰显其保家卫国之能。韩愈的《雉带箭》描写了猎雉的场面。野雉畏鹰而隐匿,将军欲以巧技猎之,故拉弓不发,而随着“地形渐窄观者多”,野雉终于受惊而起,满弓之箭瞬息而出,射中后,野雉“冲人决起百余尺,红翎白镞相倾斜”,彩羽白翎相映,野雉带箭堕于马前。野雉之藏形,猎者之巧擒,整个场面生动活泼,色彩鲜艳,诙谐有趣。

射猎诗往往运用比喻、拟人和夸张的修辞手法,进行逼真、形象的描写,渲染场景气氛。用比喻摹写射猎场面,如“浮云张作罗,万草结成罝”,表现追逐速度极快,“犬如流电马如飞”,“陌上管弦清似语,草头弓马疾如飞”,形容箭术高超,“弓弯满月不虚发”、“箭逐云鸿落,鹰随月兔飞”,彰显非凡气势,如“飞鞚拥尘寒草尽,弯弓开月朔风生”等。以拟人手法摹飞禽走兽惊慌奔走逃窜之形状,侧面衬托射猎场面宏大,气势慑人,如“衔芦远雁愁萦缴,绕树啼猿怯避弓”“云禽已觉高无益,霜兔应知狡不成”等。用夸张的手法表现雄心壮志,如“闲骑骏马猎,一射两虎穿。回旋若流光,转背落双鸢”,或渲染射箭技术高超,如“旗分雪草偷边马,箭入寒云落塞禽”、“骑将猎向城南隅,腊日射杀千年狐”、“马盘旷野弦开月,雁落寒原箭在云”等。

在唐代,射猎活动受到皇室贵族、文人墨客、公子游侠的喜爱,百余首射猎诗歌表现了驰逐于山林原野间的豪情,既有“顺时行杀气,飞刃争割鲜”的肃杀,又有“喧呼相驰逐,取乐销人忧”的愉悦,有年少轻狂的不羁,又有老当益壮的豪迈。射猎诗的创作群体多样,上至帝王,中有大臣、文人,旁及僧侣,通过对场景的描摹和姿态的描写,抒发胸臆,展现驰骋于天地间,直上青云的豪情壮志,虽有因沉迷射猎而有讥讽、哀怨之语句,但于射猎之事而言,诗中描写其发生之时的基调是恢弘愉悦的,表现了达观的人生态度和豁然的心境,显示了求索向上的志向和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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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射诗研究_唐朝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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