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骗世界、盗取世界名号的“读经”运动--兼论“文化保守主义”_儒家论文

欺骗世界、盗取世界名号的“读经”运动--兼论“文化保守主义”_儒家论文

欺世盗名的“读经”运动——兼及“文化保守主义”,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欺世盗名论文,保守主义论文,文化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2004年以来,“文化保守主义”风头甚健,尤以蒋庆先生允称健将。他选编的《中华文化经典基础教育诵本》,号称“中华文化经典中的必读精华,中华文化的宝藏尽在其中”。我不禁大为佩服:若非通读过全部中华文化经典,而且下过一番审思明辨的汰选功夫,谁敢断言“必读精华”“尽在其中”?再细看所选书目,我又深感惭愧:我酷爱的诸多经典竟然无一入选,莫非它们均属不必读的糟粕?

一、误人子弟的混淆视听

读完《中华文化经典基础教育诵本·前言》,我就明白了“中华经典”只是挂出的羊头,卖的狗肉却是“儒家经典”。《前言》虽未明言,但编者毫不含糊地把非儒家的一切中国经典都排斥在“中华文化经典”之外,也把非儒家的一切中国文化都排斥在“中华文化”之外。读经论者盗用“中华经典”的名义推销“儒家经典”,又盗用“中华文化”的名义推销“儒家文化”,实为混淆视听的欺世盗名,其思路与主张“独尊儒术,罢黜百家”的董仲舒略无二致,其手段则因偷偷摸摸而更为等而下之,缺乏其宗门先辈(孟子)那种“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浩然之气”。庄子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不料圣人已死,大盗依然不止。

一一驳正读经论者盗用名器、混淆视听的蹩脚八股文太费笔墨,也不值得,姑且以《前言》为例(【儒家】均为笔者所加):

本《诵本》所选是中华【儒家】文化经典中的必读精华。所谓中华【儒家】文化经典,是指中国历史上长期公认的体现【儒家】圣贤义理之学的诸【儒家】经典,即【儒家】六经、【儒家】四书、诸大儒代表作以及具有深远影响的选本;所谓【儒家】精华,是指诸【儒家】经典中最能体现【儒家】圣贤义理的【儒家】核心价值,即最能体现【儒家】常道【儒家】常理所蕴涵的【儒家】思想精髓;所谓必读,是指作为一个【儒家】文化意义上的中国人必须了解的最基本的【儒家】经典内容,即不了解这些【儒家】经典内容就不能成为一个【儒家】文化意义上的中国人……本《诵本》加起来总共十五万字,在中华【儒家】文化浩如烟海的【儒家】经典中只是一个很少的数目,但这十五万字代表了中华【儒家】文化经典中的精华,记住了这十五万字,就记住了中华【儒家】文化经典中的【儒家】核心价值……本《诵本》具有【儒家】道统上的传承性——按照中国【儒家】传统的看法,【儒家】圣贤是【儒家】文化之本,【儒家】文化由历代【儒家】圣贤创造……本《诵本》是诵读中华【儒家】文化经典精华的系统教本,中华【儒家】文化的宝藏尽在其中矣!……对处于婴儿年龄段的儿童,因不会说话,须父母、长辈或保姆每天定时将本《诵本》读给婴儿听,或定时放本《诵本》CD朗读光盘给婴儿听,使婴儿从出生之日起就得到【儒家】经典的熏习与护持。对处于幼儿年龄段的儿童,因开始学说话,父母、长辈或保姆须定时逐字逐句教幼儿看着本《诵本》诵读,让儿童一开始说话时说的就是【儒家】经典的语言,一开始接触到文字时看到的就是【儒家】圣贤的文字。

(蒋庆《中华【儒家】文化经典基础教育诵本·前言》,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

倘若读经论者确已秉承儒门“诚”“敬”衣钵,就必须“举一反三”地更正其全部文字,襟怀坦白地承认所欲推销的仅仅是“儒家经典”,旗帜鲜明地直言所欲宣扬的仅仅是“儒家文化”。倘若希圣慕贤的读经论者业已抵达“闻一知十”(孔子)的境界,就必须归还盗用的名学公器,把“读经”主张更正为“只读儒家之经,不读百家之经”。只有加上不可或缺的定语“儒家”,才能确保非儒家的墨子、庄子、公孙龙等先秦巨子,以及非儒家的鲁迅、胡适、丰子恺等近代诸贤,依然属于“中华文化人”,而不至于不明不白地被剥夺国籍,成为流落异乡的文化盲流,赞成者和反对者也不至于被误导得离题万里。

若有人以“基督教经典”、“基督教文化”涵盖一切“西方经典”和“西方文化”,以“佛教经典”、“佛教文化”涵盖一切“印度经典”和“印度文化”,闻者必笑其无知,然而读经论者公然盗用名学公器来剿灭儒门以外的全部“中华经典”和“中华文化”,却无人笑其无知,更无人洞悉其奸,被误导的人们反而热烈争论起是否应该读经的伪命题来了。在尚未弄清读经论者的真正主张之前,就贸然加入是否应该“读经”的争论,不仅赞成者是在帮助读经论者欺世盗名,甚至反对者也可能在帮助读经论者误人子弟。

奉劝读经论者在欺世惑众之前,先复习“必也正名”的儒门祖训,再重温董仲舒《春秋繁露》之“深察名号”章——至于背诵,我看就不必了。

二、偷梁换柱的儒学伪经

《中华文化经典基础教育诵本》共选编了二十部儒书,由两部分组成。

第一部分是十部儒“经”:1.《孝经》;2.《诗经》;3.《书经》;4.《礼记》;5.《易经》;6.《春秋经》;7.《论语》;8.《大学》;9.《中庸》;10.《孟子》。

第二部分是十部儒“纬”:11.《春秋繁露》;12.《中说》;13.《通书》;14.《近思录》;15.《二程遗书》;16.《象山全集》;17.《朱子语要》;18.《朱子全集》;19.《传习录》;20.《阳明全集》。

编者《前言》说:“所谓中华文化经典,是指中国历史上长期公认的体现圣贤义理之学的诸经典,即六经、四书、诸大儒代表作以及具有深远影响的选本。”

这里有不可不辨的偷梁换柱。众所周知,孔子前半生学而优欲仕,在鲁国不得志,于是周游列国到处求仕,最后惶惶如丧家之犬地返回鲁国“整理国故”,不仕而教,编定《诗》、《书》、《易》、《礼》、《乐》、《春秋》六部教材——当时并不叫“经”,后世儒生欲自高门户,才奉为“六经”。此儒门“六经”加上宋儒朱熹选编的儒学“四书”,正好十部,可惜《乐》亡于秦火,因此只有“四书五经”,没有“四书六经”。为了调制“十全大补膏”,编者凑上了这部浅陋至极且为害甚烈的《孝经》。

编者公然以《孝经》顶替亡佚的《乐经》,不加解释地称为“六经”,使不求甚解者误以为这就是孔门“六经”。而且整部《诵本》都按时间顺序排列,惟有这部《孝经》例外,越过“四书五经”,被置于《诵本》最前。这部“持外卡”补入的儒学伪经,甚至享受了唯一全文入选的最高待遇。古代经学家曾长期相信《孝经》为曾参所著,现代学界一般认为并非曾参亲撰,而是曾参学派的作品,成书时间约为汉初。可见即以时间而论,《孝经》也不配列于群“经”之首,而该列于最末。

编者为何一字不肯割舍地把儒学伪经《孝经》置于群“经”之首加以顶礼膜拜?因为这是编者宣扬的御用儒学的真正基石。中华皇权专制固然由秦始皇开启,然而能够创世界纪录地延续两千年之久而不变,皆拜此书之赐。汉承秦制,但为秦始皇开创的皇权专制加上了一个根本性的外包装,就是“以孝治天下”(《孝经·孝治》),所以汉代诸帝除汉高祖刘邦外,庙号中均有一个“孝”字。“汉文帝”、“汉武帝”均为简称,全称是“汉孝文帝”、“汉孝武帝”。《孝经》被汉代帝王列在孔子手定的“五经”和孔门弟子编定的《论语》之后,钦定为儒学第七经——实为儒学“正典”之外的第一伪经。

从此,曾参的“孝”替代孔子的“仁”,成了儒学的第一关键词。由“孝”推演出的“忠”,又替代了孟子由“仁”推演出的“义”。有真价值的先秦“仁义儒学”,就这样堕落为毫无价值的“忠孝儒学”。汉代以后,《孝经》始终被历代帝王视为“皇冠上的宝石”,先后跻身唐代钦定的儒学“九经”和宋代钦定的儒学“十三经”,唐玄宗甚至亲自捉刀为之做注。然而历代大儒深知这部被帝王视若珍宝的儒学伪经毫无价值,因此《孝经》成了“十三经”里注家最少、引用率最低的儒经。国学大师吕思勉仅用“《孝经》一书,无甚精义”八字,就把它打发了。

这部宣扬“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的儒学伪经,其根本要义是: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以孝事君则忠,以敬事长则顺;忠顺不失,以事其上,然后能保其禄位,而守其祭祀。

这种既无尊严更无个性的谨小慎微的“孝子”,正是孔子痛恨的“乡愿”,孟子怒斥的“德之贼”。《孝经》不仅是不“必读”的儒学伪经,而且是根本不“必读”的中华文化糟粕。

三、糟粕领衔的御用儒学

既然编者所选的十部“儒经”如此鱼目混珠,对儒学糟粕《孝经》珍若拱璧,那么编者所选的十部“儒纬”由儒学糟粕《春秋繁露》领其衔就毫不足怪了。

继曾参学派的《孝经》导致了儒学的乡愿化以后,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又导致了儒学的巫术化,而其主张“独尊儒术,罢黜百家”则导致了儒学的御用化。从曾参到董仲舒,先秦儒学的发展方向被一劳永逸地彻底改变了:打着“孔孟之道”旗号的儒学,已经彻底丧失了“君子儒”的真精神,成了不折不扣的“小人儒”(孔子)。曾参和董仲舒不仅是先秦的“君子儒”劣变为秦以后的“小人儒”的儒门罪人,更是皇权专制在中国延续两千年之久的中华罪人。

当然,历代儒生中始终存在“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的“君子儒”,比如宋儒就开出“诚”、“敬”等新的关键词,试图使一再劣变的儒学重新优化,然而在董仲舒的“天不变道亦不变”理论支持下,中华皇权专制愈演愈烈,因此宋儒的卓绝努力和良苦用心终于未能有效扭转儒学乡愿化、巫术化、御用化的堕落趋势,连宋儒的新儒学也被再次御用化,朱熹选编的《四书》成了八股取士的钦定教科书。因此古典中国最终没能走上“巫术时代→宗教时代→哲学时代”的进步之路,而是走上了“哲学时代→宗教时代→巫术时代”的衰退之路。先秦时代与其他优秀民族不相上下、各擅胜场的中华文化,在御用儒学的主宰之下,两千年来日渐蒙昧,日趋衰退。

读经论者爱说儒学属于中华文化之“正统”,更爱说儒学在中华教育史上最为“权威”,然而儒学的“正统”和“权威”地位,并非凭借精深学理、通过百家争鸣才脱颖而出,而是投靠专制皇权、通过压制异端才独霸天下。倘若读经论者稍有儒门祖师所说的“知耻近乎勇”,这种以强权为后盾的“正统”和“权威”怎么还好意思提起?自从汉武帝采纳了董仲舒进呈的“独尊儒术,罢黜百家”条陈以后,御用儒学确曾独霸中华思想的“正统”“权威”两千年,直到帝制灭亡,然而所有的“君子儒”无不以儒学的御用化为耻,羞言“正统”和“权威”,只有“小人儒”才会对使儒学“阔过”两千年的董仲舒顶礼膜拜,无限怀念那失去的好地狱。

两千年中国历史已经雄辩地证明,为专制辩护的御用儒学是中华古典文化的糟粕,而《孝经》是儒经中的糟粕,《春秋繁露》是儒纬中的糟粕,因此由这两部糟粕中的糟粕领其衔的《中华文化经典基础教育诵本》根本不值一读,因为它丝毫没有改变董仲舒以后的御用儒学依附于权力的帮忙、帮闲、帮凶性质,更找不到“日日新”的真儒精神,连最低限度的“与时俱进”也没做到。

看到蒋庆先生为《诵本》所做的广告:“不欲读者,也应购来沐浴焚化,权当烧纸烧,必有甚大法力。”我不禁大笑。看来董仲舒的巫术儒学,确实是一种源远流长、法力无边的发愣功。若非董仲舒阴魂附体,实难想像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竟会有人说出如此搞笑的胡话。本着取其精华、弃其糟粕的态度,我认为这一发愣名言中,只有“焚化”二字最为可取。

“文化保守”原本无可厚非,每个民族都不可能没有“文化保守主义者”。生于古典中国日渐远去的现代,我也有难以释怀的“文化保守”情结。长期以来,我对鲁迅的主张“不读中国书”颇有腹诽,对胡适的鼓吹“全盘西化”更不赞同。

古典中国博大精深,不朽经典汗牛充栋。文化保守主义者理应保守本国文化之精华,而非保守本国文化之糟粕。倘若当代中国的“文化保守主义者”都是学识荒陋之辈、不辨香臭之徒,那么“文化保守主义”就会令中华文化蒙羞,甚至会使经历了漫长的文化浩劫后正在日渐康复的当代中国,重新走上衰退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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