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全面发展”与马克思主义的当代复兴,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马克思主义论文,全面发展论文,当代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在中国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历史性进军中,“人的全面发展”这一说法也越来越受到 社会各界的关注。显然,哲学不可能解决“人的全面发展”的具体操作问题,但是,“ 人的全面发展”表达了人的一种什么样的生存理念?它与人性的历史发展及人类文明模 式有何关系?这是必需由哲学来回答的问题。我认为,在马克思主义的现实语境中,回 答这些问题,事关马克思主义的当代复兴。因此,这是一个有价值的话题。
一、“人的全面发展”学说是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解放理论的核心
理解“人的全面发展”学说是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解放理论的核心,先要从马克思主 义关于人的解放理论说起。
加拿大学者查理斯·泰勒(Charles Taylor)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这样阐释过马克思主 义:马克思主义可分为“解释性理论”与“解放理论”,前者是指“从社会形态和生产 关系的角度对历史作出解释”,后者是指“人不仅在驾驭自然中获得解放,而且在驾驭 这种驾驭力量本身方面获得解放,并进而以此为享受。”这一理论“给了我们一种关于 现代人类发展的十分丰富和有趣的洞察性见解,清楚地揭示了现代文明中自由对人民的 巨大重要性——包括人民渴望自由并为自由而斗争的方式。”(注:《马克思主义哲学 》,载《国外社会科学动态》1988年第7期。)泰勒将唯物史观与“人的全面发展”割裂 开来是不可取的,但他对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解放理论的肯定却是可以接受的。
从马克思主义发展史来看,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解放的思想的形成和发展,实际上构 成了马克思主义本身的形成和发展。在19世纪四十年代初的德国,青年黑格尔派的思想 家们出于对德国现状的不满,纷纷提出人的解放的主张,他们认为,所谓人的解放就是 把人从幻想、观念及想象的存在物中解放出来,用马克思的话来说:“一个人说,只要 我们教会他们如何用符合人的本质的思想来代替这些幻想,另一个人说,只要我们教会 他们如何批判地对待这些幻想,还有个人说,只要我们教会他们如何从头脑里抛掉这些 幻想,这样,……当前的现实就会崩溃。”“这些天真的幼稚的空想构成现代青年黑格 尔哲学的核心。”(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15页。 )
对这些主张,马克思、恩格斯在后来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第1卷手稿中说:
“当然,我们不想花费精力去启发我们的聪明的哲学家懂得:如果他们把哲学、神学 、实体和其余一切废物消融在‘自我意识’中,如果他们把‘人’从这些词句的统治下 ——而人从来没有受过这些词句的奴役——解放出来,那么,‘人’的‘解放’并没有 前进一步;只有在现实的世界中并使用现实的手段才能实现真正的解放;……‘解放’ 是一种历史活动,而不是思想活动”(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 979年版,第368页。)
那么,在马克思主义体系中,什么是“在现实的世界中并使用现实的手段”实现的真 正的“人的解放”呢?那就是无产阶级通过先解放自己并进而解放全人类的斗争。马克 思在早年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就指出,当时实际上已经存在着一个特殊的社 会阶级或等级,“它是一个若不从其他一切社会领域解放出来并同时解放其他一切社会 领域,就不能解放自己的领域,总之是这样一个领域,它本身表现了人的完全丧失,并 因而只有通过人的完全恢复才能恢复自己。这个社会解体的结果,作为一个特殊等级来 说,就是无产阶级。”(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46 6页。)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指出:“社会从私有财产等等的解放、从奴 役制的解放,是通过工人解放这种政治形式表现出来的,而且这里不仅涉及工人的解放 ,因为工人的解放包含全人类的解放”(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01页。 )在这个意义上,当恩格斯在1847年把共产主义定义为“关于无产阶级解放的条件的学 说”时,意味着在马克思主义体系中,人的解放与无产阶级的解放在价值指向上是完全 一致的,甚至,人的解放比无产阶级的解放更具有终极意义。
应该说,在两个解放中,无产阶级的解放较为切近,表现形式较为简单——即无产阶 级由被压迫、被剥削的阶级转变为统治阶级,20世纪的社会主义史已经显示了这一现实 过程,而人的解放则还是一个遥远的理想目标。但是,马克思、恩格斯还是对此作了大 量的描绘:
“人的解放”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认为 ,在社会物质资料尚未达到能够“按需分配”的条件下,社会必然存在分工,个人对分 工只能“奴隶般地服从”,“只要分工还不是出自自愿,而是自发的,那末人本身的活 动对人来说就成为一种异己的、与他对立的力量”,“当分工一出现之后,每个人就有 了自己一定的特殊活动范围,这个范围是强加于他的,他不能超出这个范围”,而“在 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定的活动范围,每个人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 我有可能随我自己的心愿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 牧,晚饭后从事批判,但并不因此就使我成为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注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37页。)
在这部著作中,他们还把共产主义社会称之为“在个人的独创的和自由的发展不再是 一句空话的唯一的社会”,称共产主义革命“本身就是个人自由发展的共同条件”。( 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516页。)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讨论自由王国与必然王国的关系时,认为真正的自由王国并不 是存在于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关系之中,而是存在于“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 发展”之中(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927页。)。
仅从这几处论述便可以看出,马克思主义对人的解放的目标定位并不是让人成为统治 者——无论是对他人或是对自然,而是让人能够充分地、全面地、自由的发展自己的能 力,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之所以必要,就在于它们是实现“人的解放”的真正的历史活 动。从这样的逻辑结构来看,“人的全面发展”学说完全可以称之为马克思主义关于人 的解放理论的核心。
二、古典资本主义对“人的全面发展”的双重影响
把共产主义看作是“在个人的独创的和自由的发展不再是一句空话的唯一的社会”, 这本身就意味着“人的全面发展”是马克思主义对未来所提出的理想化目标,在现实中 是不存在的。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的不妥协批判,在很大的程度上就是对资本主义阻 碍“人的全面发展”的批判。这里,我们先讨论古典资本主义(所谓古典资本主义相对 于当今发达资本主义或晚期资本主义而言)时期“人的全面发展”的障碍问题。
早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就抨击了资本主义私有制对人的全面发展 的损害,他说:“私有制使我们变得如此愚蠢而片面,以致一个对象,只有当它为我们 所拥有的时候,也就是说,当它对我们说来作为资本而存在,或者它被我们直接占有, 被我们吃、喝、穿、住等等的时候,总之,在它被我们使用的时候,才是我们的”,“ 因此,一切肉体的和精神的感觉都被这一切感觉的单纯异化即拥有的感觉所代替。人的 本质必须被归结为这种绝对的贫困”,由此,马克思提出,“私有财产的扬弃,是人的 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24页。)。
如果说,马克思在此处对人的全面发展还过于关注了人的精神世界,那么,到后来, 他就更注重从人的整个身心来看待全面发展的问题。在《资本论》第一卷中,马克思指 出:
“在资本主义体系内部,一切提高社会劳动生产力的方法都是靠牺牲工人个人来实现 的;一切发展生产的手段都变成统治和剥削生产者的手段,都使工人畸形发展,成为局 部的人,把工人贬低为机器的附属品,使工人受劳动的折磨,从而使劳动失去内容,并 且随着科学作为独立的力量被并入劳动过程而使劳动过程的智力与工人相异化”(注: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707-708页。)。
关于科学使工人异化的问题,马克思还有另一个说法,他说,在我们这个时代,“技 术的胜利,似乎是以道德的败坏为代价换来的。随着人类愈益控制自然,个人却似乎愈 益成为别人的奴隶或自身的卑劣行为的奴隶……我们的一切发现和进步,似乎结果是使 物质力量具有理智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他将此称为“现代工业 、科学和与现代贫困、衰颓之间的对抗”(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人民出 版社1962年版,第4页。)。
这样,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对“人的全面发展”的阻碍,主要存在于三个方面: 其一是通过消费主义剥夺人的感觉和精神的全面发展,其二是以被迫参与雇佣劳动的形 式剥夺了工人生命活动的全面发展的可能性,其三则是在私有制控制之下科学技术扼杀 工人智力的发展。
当然,马克思恩格斯还有一个重要的思想,即资本主义不只是剥夺了工人的全面发展 的可能性,同时也剥夺了资产阶级的全面发展的可能性,恩格斯就说过,“不仅是工人 ,而且直接或间接剥削工人的阶级,也都因分工而被自己活动的工具所奴役;精神空虚 的资产者为他自己的资本和利润欲所奴役;律师为他的僵化的法律观念所奴役,这种观 念作为独立的力量支配着他;一切‘有教养的等级’都为各式各样的地方局限性和片面 性所奴役,为他们自己的肉体上和精神上的近视所奴役,为他们的由于受专门教育和终 身束缚于这一专门技能本身而造成的畸形发展所奴役”(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 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31页。)。正是由于这一状况的存在,所以才有必要实现 “人的全面发展”而不是实现“某些人的发展”。
但是,资本主义对“人的全面发展”的阻碍是否具有绝对的意义呢?从方法论上说,马 克思是将“人的全面发展”与一定的社会状况联系起来考察的。他认为,“既然人天生 就是社会的生物,那他就只有在社会中才能发展自己的真正的天性,而对于他的天性的 力量的判断,也不应当以单个人的力量为准绳,而应当以整个社会的力量为准绳。”( 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167页。)
“人的全面发展”问题在不同社会历史时期会有什么样的状况呢?在《1857—1858年经 济学手稿》中,马克思有过这样的论断:
“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态,在这种形态下,人的 生产能力只是在狭窄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 性,是第二大形态,在这种形态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 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 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个阶段。第二个阶段为第三个阶段创造条 件。”(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04页。)
在这段重要的论述中,马克思提出了“三大社会形态”理论:一是以“人的依赖关系 ”为基础的社会形态,即传统的农业社会或自然经济社会形态;二是以“物的依赖性” 为基础的社会形态,即以商品经济为主导的社会形态;三是以“个人全面发展”为基础 的社会形态,即以产品经济为特征的、未来共产主义的社会形态。在这“三大社会形态 ”中,马克思显然认为,人在第一形态社会的生活受“狭窄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所 限制,谈不上“人的全面发展”;只有在第三形态社会——共产主义阶段,人才能使自 己的“自由个性”充分发展,这是“人的全面发展”的理想社会。
问题在于,虽然马克思在本著作及其他著作中对商品经济社会中普遍存在的异化现象 进行了深入的批判,但他同时承认,唯有在第二大社会形态,即以商品经济为主导的社 会形态中,个人之间的“全面的关系”和与个人的多方面的需求相适应的“全面的能力 ”才会形成起来,从而为第三大社会形态中“个人全面发展”奠定基础。这样,马克思 在批判资本主义阻碍“人的全面发展”时,却又承认了其对“人的全面发展”的促进, 这就是古典资本主义对“人的全面发展”的双重影响。
如何理解这种现象呢?这还得到人性的社会历史规定中去找答案。“人的全面发展”是 人的理想生存状态,或者说是人性的假定充分自由发展形式,但是,它不可能是先验地 存在的,这也就是马克思所说的:“个人的全面性不是想象的或设想的全面性,而是他 的现实关系和观念关系的全面性。”(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人民出版 社1980年版,第36页。)这意味着,“人的全面发展”的模式本身就来自于人与自然的 关系及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在不断地进行历史的比较中,“人的全面发展”的理想模 式才能产生出来,而其障碍也能够得到确认。
马克思认为,“在发展的早期阶段,单个人还显得比较全面,那正是因为他还没有造 成自己丰富的关系,而且还没有使这种关系作为独立于他自身之外的社会权力和社会关 系同他自己相对立。留恋那种原始的丰富,是可笑的,相信必须停留在那种完全空虚之 中,也是可笑的。”(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第109页。)这就是说,比 起资本主义时期的人的异化来,第一社会形态的人也可以说有着自己的丰富性和全面性 ,正因为当时没有分工或分工不明确,一个人不得不成为多面手,一个部落可以集简陋 的“工业”、“农业”、“商业”“军事”于一身。可是,物质的严重匮乏、人际关系 的过于简单、精神产品的稀少和粗糙,正说明了人的能力是低下的,这样的“全面发展 ”本身就是不发达、难以发展的表现,所以是不值得留恋的。
从这种历史的比较出发,马克思认为,“全面发展的个人——他们的社会关系作为他 们自己的共同的关系,也是服从于他们自己的共同的控制的——不是自然的产物,而是 历史的产物。要使这种个性成为可能,能力的发展就要达到一定的程度和全面性,这正 是以建立在交换价值基础上的生产为前提的,这种生产才在产生出个人同自己和别人的 普遍异化的同时,也产生出个人关系和个人能力的普遍性和全面性。”(注:《马克思 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第108-109页。)在资本主义时期,手工业智慧的古老格言“鞋 匠,管你自己的事吧!”——“已成为一种可怕的愚蠢了”(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23卷,第535页。)。
毫无疑问,没有相对的人的能力的全面发展,资本主义社会在工业、科学技术、文化 艺术等方面的空前发展是完全不可能的。恩格斯就指出:“正是由于这种工业革命,人 的劳动生产力才达到这样高的水平”,以致在人类历史上破天荒第一次创造了这样的可 能性:人们不仅能够享受丰裕的消费,而且还能够承受和发展科学、艺术(注:《马克 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478-479页。)。
那么,资本主义对“人的全面发展”的阻碍是否就无关紧要了呢?当然不,否则社会主 义和共产主义也就丧失了神圣的理想光环。资本主义对“人的全面发展”的关键损害之 处在于:资本主义客观上促进了人类整体的全面发展,但却是以牺牲个人的全面发展为 前提的。
正如一些学者所注意到的一样,马克思在阐述“人的全面发展”思想时,他更多地使 用了“个人”一词,而且,在讲到个人发展与群体发展的关系时,他明确地提出了“每 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这一论断(见《共产党宣言》)。
问题在于资本主义生产的目的。马克思认为,对于资本家来说,利润率是资本主义生 产的推动力,只有那种生产出来能够提供利润的东西才会被生产出来。马克思提到,有 人责难李嘉图,说他在考察资本主义生产时不注意“人”,只看到生产力的发展,而不 管这种发展牺牲了多少人和资本价值。马克思说,“这正好是他的学说中出色的地方。 发展社会劳动生产力,是资本的历史任务和存在的理由。资本正是以此不自觉地为一个 更高级的生产形式创造物质条件。”(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第288-289页 。)
在私有制的条件下,资本家并不真正考虑社会需要,生产一切服从利润率;雇佣工人 也不可能为发展自己而选择职业,他所从事的工作非常可能是对自己能力的一种浪费。 这就是马克思所说的:
“如果我们单独考察资本主义生产,把流通过程和过度竞争撇开不说,资本主义生产 对已经实现的、物化在商品中的劳动,是异常节约的。相反地,它对人,对活劳动的浪 费,却大大超过任何别的生产方式,他不仅浪费血和肉,而且也浪费神经和大脑。在这 个直接处于人类社会实行自觉改造以前的历史时期,实际上只是用最大限度地浪费个人 发展的办法,来保证和实现人类本身的发展。”(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 第105页。)
可以说,由于马克思主义在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中既辩证地分析了资本主义对人的发展 的双重影响,又提出了个人的全面发展与一切人的全面发展相统一(即个体和类之间的 斗争的真正解决)的主张,才使这一思想体系在一个半世纪的世界历史中产生巨大 的影响。
三、“人的全面发展”的现代性解读
从马克思提出“人的全面发展”思想到现在,一个半多世纪的时间过去了,这一理想 实现得怎么样了呢?我认为在新世纪之初必须对此进行一番现代性解读,我们不能忽视 的一个重要看法是:
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或称后工业化社会,人对自然的主体性地位空前高涨,由于科学 技术的发展,社会生产力水平空前提高,以至于在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绝对剩余价 值转变为相对剩余价值,即使对于工人阶级来说,物质的匮乏已不是主要矛盾。但是, 必要劳动时间的缩减并没有真正带来人的全面发展,物欲主义的泛滥冲垮了人的精神家 园,人的发展在客观上是按照商品消费的要求进行的。
被称为西方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卢卡契是这一看法的代表人物,他在晚年——20世纪6 0、70年代之交的谈话录中说到,现代社会“整个消费都被资本主义化了”,“整个操 纵系统就是产生于这种经济要求的,并且随后就广泛地推广到了社会和政治领域。现在 这种机构统治着整个外部社会生活,从总统选举到领带和香烟的消费”(注:《卢卡契 谈话录》,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第44页。)。
一方面是消费主义与资本主义互相同化,另一方面则是由绝对剩余价值时代进入相对 剩余价值时代,剥削的加剧与工人生活水准的提高二者兼备。这样,马克思当年的希望 又面临了新的考验。马克思在1847年的《雇佣劳动与资本》中提出:时间是人的发展空 间,资本主义的可恶之处就在于它把工人变成不能自由支配时间的人。而在消费主义肆 虐的时代,自由时间还是不能成为真正的发展空间。卢卡契指出:
“绝对剩余价值时代的阶级斗争是直接地围绕着为有意义的生活创造出客观条件而进 行的。今天,有了每周五天工作制和于此相应的工作,有意义的生活的初步条件可能已 经形成,其结果产生了这样一个问题,即由于一种精神的障碍,包括着从香烟的购买到 总统的选举的操纵,把人类与有意义的生活分割开了。”
“作为操纵的结果,工人、劳动者被迫不能专心考虑如何使自己的自由时间变成真正 的闲暇时间的问题,这暗示着消费是他们终身奋斗的目的,因为,在一天工作十二小时 的时代,劳动本身是以一种傲然入侵的方式支配着生活的。”(注:《卢卡契谈话录》 ,第45-46页。)
关于社会主义社会的“人的全面发展”的问题,卢卡契通过对社会主义异化的指认也 发出了警告。他认为,由于斯大林教条主义和个人崇拜的存在,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社 会存在着两类异化,“一类是由于实行粗暴的控制而在社会主义社会自身的基础上形成 的异化;另一类则是作为具有一定发达程度的工业社会的一般生产力水平对于人们的影 响,在人们反对这种影响的趋势上不够强大的情况下,以某种必然性而产生出来的异化 。”(注:《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下卷,重庆出版社1993年版,第855-856页。)
关于斯大林式的社会主义“实行粗暴的控制”而产生异化的问题,这指的是对人身自 由的控制问题。历史已经证明,在这一模式下,一方面是政治控制的过于严厉——社会 主义民主在事实上的缺乏、社会主义法制的脆弱,另一方面是计划经济体制的无所不包 ,人的生产活动缺乏主动性和自觉性,单位所有制控制着人的积极性的发挥,这与社会 主义的本质规定是不相符合的,是不利于“人的全面发展”的,其后果是为不断的政治 危机埋下了伏笔。
而“作为具有一定发达程度的工业社会的一般生产力水平对于人们的影响”所产生的 异化是什么意思呢?从卢卡契对社会存在的一个重要特征——“自然限制的退却”(这是 他对马克思说法的发挥)来看,从他肯定人“摆脱异化的每一个步骤都是推动他去超越 他自己的在生理和社会方面直接给定的局部性的步骤”(注:《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下 卷,第867页。)来看,他所指的就是经济主义、物质享乐原则而带来的商品拜物教。事 实上,他还明确地表达过这样的意思,“当代复兴马克思主义在其中要解决的最重要的 问题之一,就是为实践制订有效的理论基础。这决不意味着要求一种纯粹的‘经济主义 ’。”(注:《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上卷,第312页。)
在某种程度上,我们也可以说这是资本主义文明模式对社会主义的浸润,丹尼尔·贝 尔在上世纪70年代就这样说过,“在今天的苏联正象在其它共产主义国家一样,个人的 主要要求是私人汽车、私人住房和其它的个人物品。但是,劳动的性质和条件并没有象 过去想象的那样表现出社会主义人道主义的繁荣。工作象所有的生产一样,已经转而适 应一个消费社会和制造越来越大量的商品。”(注:《后工业社会的来临》,商务印书 馆1984年版,第392页。)
针对晚期资本主义自身及其影响这一新问题,卢卡契提出:“我们的任务,即马克思 主义者的任务应该是把人民的思想从这种拜物教的命定论中解放出来,指明技术总只是 生产力发展中的一种工具,生产力归根到底总是人及其能力。把人的改造看成马克思主 义的中心任务将意味着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崭新阶段。”(注:《卢卡契谈话录》,第49 页。)
我认为,在21世纪的今天,尽管马克思主义还处于困难境地,但我们应该把卢卡契提 出的“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崭新阶段”看作是马克思主义的复兴,因为,无论是对发达资 本主义还是对社会主义来说,只有解决“人的全面发展”问题才可以凸现出马克思主义 的人性魅力。
英国著名企业管理理论专家查尔斯·汉迪(Charles Handy)在他对发达资本主义文明模 式进行反思的一本书中提出,“原本使我们获得自由的资本主义到头来却因将金钱奉为 至高无上的目标,反又使我们受到奴役。”他这样地描述了自己的存在状态:
“到我刚弱冠之年,我便发誓再也不要受穷,不要上教堂,永远也不能满足于人生现 状。我踌躇满志地上路了,去追寻名望和财富。开始时远行东南亚去做一家石油公司的 经理,后来又回伦敦研究经济学。到家父辞世时,我已成为新建立的伦敦商学院的教授 ,四处奔走,著书立说,不亦乐乎!我似乎马上就要成就一番大事业,根本无暇顾及他 人。‘一直到我十岁时,’我女儿多年后告诉我,‘我一直以为你不过是星期天来吃午 饭的客人。’”
环顾周围,他看到:人们的物质生活更富裕了,但是仍有些人觉得错过了什么机会, 年轻人则会担心同样的机会也许再也不会降临。同以往相比,我们有了更多的工作、购 物和居住的选择,但烦恼却还伴随着我们。“尽管资本主义对物质生活的贡献不容置疑 ,但它却使穷富分化,消耗人们太多的精力,又不能使人都获得满足感。”“看到这么 多人的宝贵生命被白白荒废、虚掷于这富有的世界上的贫困之中,我的愤怒难以抑制。 ”
作者呼吁,“资本主义和开明的民主社会所带来的自由和种种选择不应被耗费在拥有 更多的东西上,而应用于使更多的人得到自由和选择。”(注:《饥饿的灵魂》自序, 上海三联书店1999年版。)显然,这位高级管理专家看到的就是现代消费主义对人的全 面发展的阻碍。与古典资本主义时期不同的是,现代人对此毫无抵抗之心。
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马尔库塞把这种现象称之为对人的一种“操纵”,他说:“ 在这种日益增长的劳动生产率和商品的经常发展的丰裕的基础上,就开始了对意识和无 意识东西的操纵和调节。对于晚期资本主义来说,这变成了它的最必需的控制装置之一 。一再唤起新的需要使人们去购买最新的商品,相信这些商品将满足他们的需要,结果 是把人们完全交给了商品世界的拜物教,并在这方面再生产着资本主义制度甚至它的需 要。”(注:转引自徐崇温:《法兰克福学派述评》,三联书店1980年版,第79页。)
在中国,尽管还存在着相当数量的贫困人口,“全面小康社会”还只是一个奋斗目标 ,但物欲主义对人的控制也严重地阻碍了“人的全面发展”,公司总裁发出的感叹是: “我是一个机械人,每天所做的事情是公司替我设计好的……一天到晚坐在办公室里, 人变得完全没有活力”(注:《新白领生活方式》,见“伊人频道”WWW.SMS.TMO.COM) ;在大都市,“购物环境越来越好,美仑美奂的商品越来越多,商场里到处游荡着‘购 物狂’”—“性压抑、嫉妒、紧张、劳累、孤独等都会导致人们无目的地购物。”(注 :《疯狂购物为什么》,《广州日报》2002年11月15日。)
当年,马克思认为,消灭私有制能够“使个性得到自由发展,因此,并不是为了获得 剩余劳动而缩减必要劳动时间,而是直接把必要劳动时间缩减到最低限度,那时,与此 相适应,由于给所有的人腾出了时间和创造手段,个人会在艺术、科学等方面得到发展 。”(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第218-219页。)可事实是,在物欲主义的 控制下,即使人们有了闲暇时间,他们也不会把时间用于艺术等精神生活的领域,人们 以拼命兼职的方式自愿延长工作时间,以便成为新购物狂。当然,艺术自己也在商品化 的过程中衰落了。
因此,卢卡契认为,无论是对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人的改造”问题实质上也就 是“人的全面发展”问题,改造的目标是:通过具有社会实践本体论意识的唤起,造就 有见识、有抉择能力和有勇气去摆脱各种物化趋势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看到人类 存在这个问题是与自己的存在有关的,才能够看到人的存在应该是“为自己走向自己的 存在”——即人的全面发展,并实现这种存在。
卢卡契认为,人们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就在于社会存在的再生产的基础虽然还是 大自然,但这个基础越来越由于人的活动而发生变化,以致人的再生产条件也越来越不 再在大自然中“现成地”得到,而是通过人们自己的社会实践来创造。这就是人的主体 性所具有的本体论意义,这种主体性并不是人的主观意识,而是“劳动、产生劳动的目 的论设定、在目的论设定之前必须进行的可选抉择,这些乃是对社会存在的范畴结构起 推动和规定作用的现实力量,它们与自然现实的动力毫无相似之处。”(注:《社会存 在的本体论》下卷,第154页。)
实际上,不只是人类个体的发展必须摆脱商品拜物教的控制,就是整个人类的发展也 是如此。可以说,自文艺复兴以来,西方社会的发展一直在引领世界的发展。进入近代 以后,西方以理性的觉悟为契机,导致了文明的转型,而文明的转型又导致了科学技术 的飞速发展——近一百多年的发展已经超过了过去的几千年,人类整体的能力得到了空 前的发展。但是,在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前提下,人们不可能从全人类和更长远的角度来 合理利用现代文明成果,反而使之成为人类的沉重负担。
对未来人类的发展与文明的前景,法国学者埃德加·莫兰(Edgar Morin)和安娜·布里 吉特·凯恩(Anne B.Kern)在20世纪90年代合著的一本书中,对以西方发展观为基础的 现代文明进行了深刻的反省。他们认为在当今世界,“科学、技术、工业三驾马车载着 人类的命运狂奔。经济增产失去控制,它的发展把人们引向深渊。”“发展主义是以西 方为中心的理性化造成的结果”,今天“应突破和超越为发展制定方向和标准的西方的 经济、文明和文化模式”,“发展一词具有展开、放开、铺展之意,应该看到它和包裹 (envelopement)、退缩(involution)等词的辩证关系。后者启示我们要回归本源和世界 之初,要深入存在,再现故旧,循环往复,忘却自我,融入自然,重归神话,在福祉的 胎盘中摄取,求得无尽的探索和无言的和平。”(注:《地球 祖国》,三联书店1997 年版,第96、80、110、116页。)可以说,西方文化一方面促进了人类能力的空前发展 ,但另一方面又使人类陷入了整体性的“生存还是毁灭”的选择困境。
当然,对消费主义所导致的人的畸形发展的倾向,也不能不加区分地进行乌托邦式的 批判。唯物主义历史观承认人的实际利益是社会发展的内在驱动力,因而,在发展中国 家,物质利益的满足仍然是“发展”的基本内涵,遏制物欲主义多少是带有超前性的话 题。事实上,处在物质贫困阶段上的民族国家,也不可能在经济地位不平等的状况下去 实现人的全面发展。
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提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目标,提出“人的全面发展”, 并不只是意味着我们只能逐步前进,而应当理解为我们并不需要竭尽自然资源来满足无 穷的物欲,我们需要通过一定的发展来保证人人无衣食之虞,人人都有精神生活的追求 ,有自己选择发展模式的权利,能够相对自由地全面发展自己的能力和兴趣。如果中国 特色的社会主义能够基本上做到这一点,那就在实际上对马克思主义的当代复兴作出了 特别的贡献。
收稿日期:2003-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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