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罗利斯姆与文化主体性:鲁迅传统中的中国与世界:纪念鲁迅诞辰135周年及逝世80周年(上)_鲁迅论文

博罗利斯姆与文化主体性:鲁迅传统中的中国与世界:纪念鲁迅诞辰135周年及逝世80周年(上)_鲁迅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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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应该只能算是鲁迅忠实的热爱者,这次我也是以一个写作者,而非理论者的身份来讨论鲁迅。但是,在我的写作中,尤其是关于乡村的书写,有那么一瞬间,和鲁迅突然发生了碰撞,实实在在的不容回避的碰撞。我感到非常疑惑。

      哪一个瞬间?写《出梁庄记》开头“军哥之死”时,在反复修改的过程中,我突然意识到我在刻意模仿鲁迅的语调,那样一种遥远的、略带深情但又有着些微怜悯的,好像在描写一个古老的、固化的魂灵一样的腔调。我心中一阵惊慌,有陷入某种危险的感觉。我发现,我在竭力“塑造”一种梁庄。通过修辞、拿捏、删增和渲染,我在塑造一种生活形态,一种风景,不管是“荒凉”还是“倔强”,都是我的词语,而非它本来如此,虽然它是什么样子我们从来不知道。我也隐约看到了我的前辈们对乡村的塑造,在每一句每一词中,都在完成某种形象。

      那一刹那的危险感和对自己思想来源的犹疑一直困扰着我,它们促使我思考一些最基本的但之前却从来没有清晰意识到的问题:自现代以来,中国知识分子们在以何种方式建构村庄?他们背后的知识谱系和精神起点是什么?换句话说,他们为什么塑造“这样的”,而非“那样的”村庄,这一“村庄”隐藏了作者怎样的历史观、社会观,甚至政治观?而我又是在什么样的谱系中去塑造村庄?

      鲁迅的先验思想是什么?当他看到“苍黄的天空下,远近几个萧瑟的荒村”,当闰土轻轻喊一声“老爷”时,他之前什么样的知识谱系、思想经历及对“中国”的认知参与进来并最终形成故乡的这一“风景”?追寻鲁迅“中国观”初期的形成过程——尤其是在域外,如日本,他看到什么样的事情,接触了哪些与中国有关的叙事,阅读了哪些对他思想产生影响的书籍,这些思想具有怎样的倾向,而这些事件、符号、思想最终在他脑海中沉淀化合出怎样的“中国”——将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它可以探讨现代初期中国知识分子“中国观”的形成过程及与西方叙事、域外视野的关系。

      当“鲁迅”成为我们的前视野时,我们该怎么办?那一震惊感到现在还没有消失,它使我突然意识到,当代文学关于乡村的写作依然是在鲁迅的框架之内。乡村场域的形态,每一个人的形象及其生与死,在100年前已经发生了。

      鲁迅发现了已死的村庄。“苍黄的天空下横着几个萧瑟的村庄,没有一丝活气。”“故乡死了”,在现代思维和中国现代文学中,“故乡”一出场就死了。100年后,我们还在写“故乡之死”,除了具体的元素变了,其本质竟无变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我们的乡村社会和鲁迅时代在本质上没有发生变化,还是我们的思维始终停留在鲁迅的视野之下?

      面对鲁迅,我们甚至还是退步的。鲁迅发现了阿Q,那样一个“积极的黑暗人物”(伊藤虎丸语),在阿Q身上,中国人和中国人生被赋予一种虽缺乏原动力却仍然可以被涤荡,虽然最终仍归于“无”,但却具有批判性的独特精神气质。鲁迅发现了未庄,这样一个充满历史性和普遍意义的空间场域,它存在的触角伸向各个方向。

      回想一下,我们在阅读当代的乡土小说,或者关于乡村的小说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不满意感。不是语言、结构不好,而是对乡村的认知,及所塑造的意象,几乎是在对鲁迅的简单化模仿和重复。我们闭着眼睛回想一下这些年文学里的乡村和乡村里生活的人,可曾超越了鲁迅的框架?包括关于当代知识者的描述。比如《陈奂生上城》,很多人说陈奂生就是当代的阿Q,但也只是阿Q,关于乡村人物的书写在某种意义上是退步的,我们用一种特别简单化的方式模仿鲁迅,或者说我们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塑造我们心目中的农民。

      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后来的写作者,该怎么办?当我们的生活还没有走出鲁迅的预言,当鲁迅所描述的人、人性和人生可能都还根本性地存在于我们的时代,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能否给出一个新的预言并塑造一个新的世界?

      也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从2014年到2015年9月,开始写一个个乡村人物,在《上海文学》连载,起名为“云下吴镇”,后出版为《神圣家族》试图以另外一种角度重新进入乡村场域。写这部书的时候,我最清晰的想法,就是放弃对他们的文化形象的塑造。放弃鲁迅身上承载文化和时代的命运,我就作为一个普通人来写作。避免“乡村”这样的整体性隐喻,不要文化背负,不要概念,不要“故乡”,不要“农民”,它们都只是作为人物生长的元素之一存在于文本中。在写作过程中,我特别注意避免用一些象征性、总结性的词语,把村庄、小镇打碎。尽可能地打开那些人物的“内部空间”。这一“内部空间”和作者的“空间”处于同一空间,不是保持距离,而是以一种游弋其中的眼睛来写。

      说实话,在某种意义上,是为了逃避鲁迅。另一方面,也想看看在这样一种近乎自然主义的背景下呈现出来的“人”,会是怎样的“人”?但那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你的“人”能否与“鲁迅”的“人”哪怕有一点对话的可能吗?写完之后,我什么也不敢说。如果你所写的人与他生活的环境没有互相生长的关系,那么他的依存在哪里?但是,如何既能使他具有依存性,又具有独立的、能够展示人类生存新面向的精神?这是一个新问题。

      还是要回到鲁迅。

      在面对乡村时,鲁迅既是在面对整个文化系统,但同时也在面对生活场里的一个个人。阿Q不只是流浪农民、雇工,也是人的一种,我们后来的解释太过阶级化和概念化了,它限定我们对鲁迅及对农民的理解。他所塑造的人物,固然有类的属性,但并非只是限于“农民”,而是“人类”,所以阿Q精神才成为一个原型性的词语。

      今天我们在谈“阿Q”时,既不会把阿Q过于贬低化,也不会把它神圣化,虽然阿Q的“精神胜利法”后来被作为一个民族性的话语在使用,但阿Q作为一个人是鲜活的。在这个意义上,鲁迅既没有像左翼知识分子们那样“视民众为神圣,力图以与之同化来实现知识分子自身的解放”,而是如伊藤虎丸所言,“通过对自己怀疑(怀疑阿Q式的‘自由’)的不断抵抗射穿了左翼知识分子民众信仰的盲点,同时也获得了对现状的出色批判”[1]。

      鲁迅的思想和语言中包含着一种气息,一种自由的批判力和无所依傍的怀疑。而在更广泛意义上,他是经由自己的“生活实感”建构起来自己对世界的理解。他与闰土、祥林嫂之间的对话,不只是在描述一个固定的乡村场域,也是在向世界提出问题。在他们相遇的那一时刻,鲁迅不只是一个知识分子,同时也是一个生活的参与者和同在者,这一“生活实感”造成了鲁迅作为作家的痛感,也形成更有张力的生活空间。这也使得鲁迅始终没有对乡村进行一种终极化书写和判断。

      我强调“生活实感”,是因为我们总是把“鲁迅”看作文献,看作既成的事实,很少经过自我灵魂的涤荡。一个诚实的生活者,要反复涤荡自我(这是竹内好在谈及鲁迅时用的一个概念)。“涤荡”,把自我也投入进去,在历史、现实和未来之间,在思想和情感之间,在知识和历史意识之间反复洗涤。也许,直到最后仍然是一个“无”,但这一“无”,这一“黑暗”的层次会更多,就文学而言,它所产生的对话空间更多元。

      从更大层面来讲,也只有当我们谈到乡村时,不再有作为一个整体概念的“乡村”;谈农民时,不再承载那么多的象征,文学里的“乡村”和“农民”才可能走出鲁迅的视野,才可能有更加独异的个人的存在。但是,也许到那时,我们笔下的人物比鲁迅笔下的“人”更低。但那也没有办法。所以,“不能像鲁迅那样写乡村”,不是背向鲁迅,而是迎向鲁迅,走过去。

      而对于乡村而言,今天的我们缺乏“生活实感”,不只缺乏深切的情感,更缺乏以历史化的视野来思考它们的能力,包括对鲁迅的重新思考。不管是作家还是学者。要把鲁迅作为我们的问题,而不是思维的原点。也许,唯有把鲁迅打碎,把农民和乡村打碎,经由自己的生活实感,反复涤荡,揉化为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才有可能在现实的土壤上培养出新的预言,才有可能在面对乡村时,有新的发现和认知。也只有这样,鲁迅才可能是活的鲁迅。

      今年春节回家,我在村庄后面的大河里面转悠,看到镇子后面的堤岸上,一堆堆垃圾倾倒下来,远远望去,就像一条条白色的凝固的瀑布。当时只感觉触目惊心,觉得这生活简直让人绝望。这种震惊经验在当代生活中非常普遍,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断裂的社会之中,但另一方面也应该有所警惕,因为这里面有一种“悲情”,你容易把这些生活的现象作为一种简单的概念和批判对待,而忽略到生活的内景,忽略生活在其中的活生生的“人”。

      这个时候,很容易想到鲁迅。他始终在,他不但是我们的传统,是我们一直要与之对话的存在,同时也是一个现实,我们要穿越他的目光,穿越他的思想,去建构一个新的敞开的乡村。一个好的作家,包括研究者,都是在发现、创造一个世界,也因为他们的存在,我们必须重新调整我们行动的姿态,调整我们面对世界的看法。鲁迅有这样的一个作用,他发现并创造那样一个世界,同时他告诉后来者,他的发现不是我们的发现,我们要重新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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