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文考证与解读_读书论文

公铭文考释,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铭文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北京保利艺术博物馆新近入藏西周中期青铜器,铭10行98字(图一),内容十分重要。兹谨释写铭文,并做初步考释。

“天”,天帝。“令”,读为“命”。“”,同“敷”。《尚书·禹贡》:“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伪孔《传》:“洪水汎溢,禹布治九州之土。”《史记·夏本纪》引“敷”作“傅”,敦煌本(伯3615)、内野本、上图八行本并作“旉”,魏石经(二体直行式)古文及宋薛季宣《书古文训》本皆作“”(注:顾颉刚、顾廷龙:《尚书文字合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与铭文同。裴《史记集解》引马融云:“敷,分也。”司马贞《史记索隐》:“今案《大戴礼》作‘傅土’,故此《纪》依之。傅即付也,谓付功属役之事。若《尚书》作‘敷’,敷,分也,谓令人分布理九州之土地也。”与孔异。《玉篇·寸部》:“,遍也,布也。或作敷。”《楚帛书·创世章》:“法兆为禹为契,以司土壤。”(注:冯时:《中国天文考古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是“土”即司治土地。《孟子·滕文公上》:“举舜而敷治焉。”“”即布治之意,孔意为长。

”,从“阜”,“”声,即“堕”之本字。《说文·阜部》:“,败城阜曰。从阜,声。,篆文如此。”段玉裁《注》:“许书无‘’字,盖或古有此文,或累‘左’为声,皆未可知。‘’为篆文,则‘’为古籀可知也。《山部》‘’曰‘’声,《肉部》‘隋’曰‘’省声,皆用此为声。小篆‘’作‘’,隶变作‘堕’,俗作‘’。用‘堕’为崩落之义,用‘’为倾坏之义,习非成是,积习难反也。《虞书》曰:‘万事堕哉。’‘堕’本败城阜之称,故其字从‘阜’,引申为凡阤坏之称。”郭店楚简有‘堕’字,与金文字形稍异。包山楚简“堕”字作“”,古玺文作“”;侯马盟书有“隋”字,作“隋”,从“肉”,“”声。是小篆“”字所从之“”本当作“”,“”乃“”之讹,或可单置作“”,为声符。古文字声符单置与重叠并无不同,“陶”从“匋”声,金文或作“”;“吾”从“五”声,金文或作“”;“陆”从“”声,“”本从。皆以声符重叠。故“”从“”声而作“”,与此无别。

《尚书·禹贡序》:“禹别九州,随山濬川,任土作贡。”经作“随山刊木”。伪孔《传》:“刊其木,深其流。”《史记·夏本纪》引作“行山表木”。于“随山”未得的解。《楚帛书·创世章》:“山陵不疏,乃命山川四海□阳气阴气以为其疏。”言禹平水土,遂导山导水也(注:冯时:《中国天文考古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故“堕”乃导山之辞。《汉书·刑法志》:“周道衰,法度。”师古《注》:“即堕字。堕,毁也。音火规反。”故“堕”即旉坏之义,如段《注》所论。经作“随”,当假为“堕”。《战国策·魏策三》:“随安陵氏而欲亡之。”汉帛书本“随”作“堕”,是其证。故“堕山濬川”意即破山导水,与铭文全同。

,古音声在帮纽,“凭”在并纽,皆为双唇音,同音可通。《说文·人部》:“任,保也。”北宋本作“符也”。是“保”、“符”皆为声训。古音“保”为帮纽字,“符”为并纽字,知“任”或可读为双唇音,用为“凭”。《广雅·释诂一》:“任、辩、保,使也。”“任”与“辩”、“保”应同读为双唇音,声在帮、并之间。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任,又用为凭。《管子·五行》:‘任君赐赉。’《注》:‘委也。’《雪赋》:‘任地班形。’《注》:‘犹因也。’俗作‘’。‘凭’者,依几,故转注为依从之义。”说是。《说文·几部》以“凭”为会意字,实“任”也为声,“凭”或作“”,是声符互换。古音“凭”、“”同在并纽蒸部,双声叠韵,也可明“任”字或可读为双唇音。古音“任”为侵部字,与蒸部主要元音相同,于《诗》不乏合韵之例(注:王力:《诗经韵读》第32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是“任”、“凭”二字同音之证。

征”,读为“征”。“”,古“”字。“征”指赋税。《左传·僖公十五年》:“征缮以辅孺子。”杜预《集解》:“征,赋也。”《左传·襄公十一年》:“各征其军。”杜预《集解》:“征,赋税也。”故“”字当训准限之意。《左传·昭公十三年》:“贡之无。……合诸侯,贡事,礼也。”杜预《集解》:“,法制。”孔颖达《正义》:“盟主会合诸侯,限贡赋之事,使贡赋有常,是为礼也。盟主制定贡赋,是为得礼。”《左传·文公六年》:“陈之极。”杜预《集解》:“,准也。极,中也。贡献多少之法。”孔颖达《正义》:“是准限,极是中正。制贡赋多少之法,立其准限中正,使不多不少。”故此“贡事”实即铭文所言之“征”。毛公鼎铭:“小大楚赋。”“”亦当读为“”(注:徐同柏:《从古堂款识学》卷十六,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蒙学报馆影石校本。)。《尚书·多方》:“越惟有胥伯小大多正,尔罔不克臬。”曾运乾《正读》:“正,贡赋也。《周官·大宰》‘以九赋敛财贿’,‘以九贡致邦国之用。’《司书》职谓之‘九正’,《注》:‘九正,谓九贡九赋正税也。’此云‘小大多政’,盖关口赋地税及邦国之贡而言也。‘臬’,准的也,通作‘’。”所论甚是。《尚书大传》:“古者十税一。多于十税一,谓之大桀、小桀;少于十税一,谓之大貊、小貊。王者十一而税,而颂声作矣。故《书》曰:‘越惟有胥赋小大多政。’”知《多方》之“胥赋”(胥伯)即毛公鼎铭之“楚赋”(注:孙诒让:《籀述林》卷七,1916年刻本。),“政”(正)即本铭之“征”,皆贡赋之称。而“”于此则乃制定贡赋之术语。

铭文“任地征”意同《尚书·禹贡》之“任土作贡”。伪孔《传》:“任其土地所有,定其贡赋之差。”孔颖达《正义》引郑玄《注》:“任土谓定其肥硗之所生。”《周礼·地官·载师》:“掌任土之法,以物地事,授地职,而待其政令。……凡任地,国宅无征,园廛二十而一,近郊十一,远郊二十而三,甸稍县都皆无过十二,唯而漆林之征二十而五。”郑玄《注》:“任土者,任其力势所能生育,且以制贡赋也。征,税也。言征者,以共国政也。郑司农云:‘任地,谓任土地以起税赋也。无征,无税也。’”是“任土”又作“任地”,与铭文同,意即因地,“任”皆用为“凭”。《禹贡》言禹敷土而据土地之肥瘠制定贡赋,文云:“厥土惟白壤,厥赋惟上上错,厥田惟中中。……厥土黑坟,厥草惟繇,厥木惟条,厥田惟中下,厥赋贞,作十有三载,乃同。……厥土白坟,海滨广斥,厥田惟上下,厥赋中上。”言任土而定贡赋之事甚详,不赘引。文又云:“庶土交正,慎财赋,咸则三壤成赋。”裴《史记集解》引郑玄《注》:“众土美恶及高下得其正矣。亦致其贡篚,慎奉其财物之税,皆法定制而入之也。三壤,上、中、下各三等也。”言禹作贡法极明。《史记·夏本纪》:“禹乃行相地宜所有以贡,及山川之便利。”此皆即铭文“任地征”所言之事。

铭文前三句之文辞与《尚书·禹贡序》全同,内容则与《禹贡》所载之事相合。《禹贡》之名即言禹作贡赋。《诗·大雅·韩奕》:“维禹甸之。”郑玄《笺》:“禹甸之者,决除其灾,使成半田,定贡赋于天子。”《孟子·滕文公上》:“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盖古有税民之法及诸侯贡法,尧时遭洪水,不能修其制,至禹始更作之。铭文所述关乎古代税制之起源,于经济史研究颇为重要。

“降”,读若降服之降,字或作“”。《说文·夂部》:“,服也。”《诗·召南·草虫》:“我心则降。”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降者,之假借。《说文》:‘,服也。’正与二章‘我心则说’,《传》训为服同义。《尔雅·释诂》:‘悦,乐也。’又曰:‘悦,服也。’是知服亦说义也。今经传服字通借作降。”“降民”,使民心悦诚服也。

“监”,《说文·目部》作“”。《尔雅·释诂》:“监,视也。”《诗·大雅·皇矣》:“监观四方。”是“监”即观视之意,“监德”即观德视德。《尚书·召诰》:“我不可不监于有夏,亦不可不监于有殷。”伪孔《传》:“言王当视夏殷,法其历年,戒其不长。”《论语·八佾》:“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史记·孔子世家》引首句作“周监二代”。程树德《集解》:“监,视也。二代,夏商也。言其视二代之礼而损益之。”云周礼莫不参夏殷而袭用之,此所谓监于二代也。故“监德”意同向德修德。

铭文“降民监德”实即监德降民之倒文,以监德为先而降民也,言禹修德而使民降。《尚书·皋陶谟》:“禹曰:‘予娶山,辛壬癸甲。启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弼成五服,至于五千,州十有二师。外薄四海,咸建五长。各迪有功,苗顽弗即工。帝其念哉。’帝曰:‘迪朕德,时乃功惟叙。’皋陶方祗厥叙,方施象刑惟明。”《史记·夏本纪》复引此事,于“迪朕德”以下云:“帝曰:‘道吾德,乃女功序之也。’皋陶于是敬禹之德,令民皆则禹。不如言,刑从之。舜德大明。”解意甚当。言苗顽不化,舜则导之以德而化其心,使降服之,故使禹敷德。皋陶敬禹之德,令民皆则禹,知禹用德而不用刑。禹敷德而舜德大明,又知禹德舜德实乃一也。故铭文“监德”即言禹监舜之德而袭之。史载禹徂征有苗,服之以德而不以强。《墨子·兼爱》引《禹誓》:“蠢兹有苗,用天之罚。若予既率尔群对诸群,以征有苗。”伪《古文尚书·大禹谟》:“帝曰:‘咨禹,惟时有苗弗率,汝徂征。’禹乃会群后,誓于师曰:‘济济有众,咸听朕命。蠢兹有苗,昏迷不恭,侮慢自贤,反道败德,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弃不保,天降之咎。肆予以尔众士,奉辞罚罪。尔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勋。’三旬,苗民逆命。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帝初于历山,往于田,日号泣于旻天,于父母,负罪引慝,祗载见瞽瞍,夔夔齐栗,瞽亦允若。至感神,矧兹有苗!’禹拜昌言曰:‘俞!班师振旅。’帝乃诞敷文德,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苗格。”伪孔《传》:“以师临之一月不服。……益以此义佐禹,欲其修德致远。远人不服,大布文德以来之。……讨而不服,不讨自来,明御之者必有道。”禹征有苗,既誓于众而以师临之,经三旬而苗民不服。“苗民逆命”即讨而不服。其后益佐禹以为惟有德能动天,苟能修德,无有远而不至。因言行德之事,欲禹修德谦虚以来苗。既说其理,又言其验。以舜初耕于历山,为父母所疾,遂自负其罪,自引其恶,恭敬以事见父瞽瞍,悚惧斋庄战栗,不敢言己,舜谦如此。虽瞽瞍之顽愚,亦能信顺。帝至和之德尚能感于冥神,况此有苗乎!禹拜益而受之言,遂还师,大布文德,七旬而有苗降服。是禹征有苗不服,故修德以服之。铭文“降民监德”即述此事。《孟子·公孙丑上》:“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与铭文之意合。《论语·卫灵公》:“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是为禹所仿。

廼自乍配x郷民,成父母,生我王。

“乍”,读为“作”。“郷”,读为“相”。《礼记·祭义》:“者,郷也。”郑玄《注》:“,或作相。”是“郷”、“相”互通之证。《尚书·吕刑》:“今天相民,作配在下。”与本铭同。陆德明《释文》引马融云:“相,助也。”伪孔《传》:“今天治民,人君为配天在下。”簋铭:“有余虽小于,余亡荒昼夜,经雍先王,用配皇天。”周王钟铭:“我唯嗣配皇天。”毛公鼎铭:“丕显文武,皇天引厌厥德,配我有周,膺受大命。”南宫乎钟铭:“天子其万年眉寿,畯永保四方,配皇天。”铭文“作配相民”即言配天为君而治民。《尚书·皋陶谟》:“日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日严祗敬六德,亮采有邦。翕受敷施,九德咸事。……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禹既修舜德,故怀九德可配天而王,铭文似言禅让之事,《孟子·万章上》:“舜荐禹于天。”是也。

禹修德而王天下,故成民之父母。《尚书·洪范》:“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诗·小雅·南山有台》:“乐只君子,民之父母。乐只君子,德音不已。”皆此之谓。《礼记·大学》:“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矩之道也。……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朱熹《集注》:“言能矩而以民心为己心,则是爱民如子,而民爱之如父母矣。”是人君德行宽厚,能顺民情,故可为民父母。而君所怀矩之道实乃仁恕,此即禹效舜所修之德,遂后文递述黾勉孝友。

“生”,德养也。《荀子·致士》:“而生民欲宽。”杨倞《注》:“生民,谓以德教生养民也。”《周礼·天官·大宰》:“以生万民。”郑玄《注》:“生,犹养也。”《尚书大传》:“母能生之,能食之;父能教之,能诲之。圣王曲备之者也。能生之,能食之,能教之,能诲之也。故曰,‘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禹王天下而为民父母,于民不独生养之责,更有德教之职,是“生”之谓。“我王”,或指周先祖后稷,史以稷、禹同时;或泛称周先王。《国语·周语上》:“昔我先王世后稷,以服事虞、夏。”韦昭《注》:“父子相继曰世。”《史记·周本纪》:“后稷之兴,在陶唐、虞、夏之际,皆有令德。”是以周累世修德,并导于禹之德养。故铭文言禹修德而王,配天在下,承天之意治民,为民父母,以德教养我有周之先王。

乍臣唯德,民好明德。

“乍”,读为“则”,承接连词,表因果关系。天亡簋铭:“文王监在上,丕显王乍相,丕即唯以德洗面,意即唯修德。“好”,喜爱也。铭文言臣修德而民好德,乃前文“作配相民,成父母,生我王”的结果。伪《古文尚书·大禹谟》:“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政乃ㄨ,黎民敏德。”所述相同。

才天下。

“才”,读为“哉”,语末助词,表感叹。班簋铭:“允哉显!”师询簋铭:“哀哉!”“哉”并作“才”。《尔雅·释诂》邢《疏》:“哉,古文作才。”是其证。

”,从“食”从“頁”,当为从“食”,“”省声(注:孙诒让《古籀余论》卷二,中华书局,1989年。),乃“優”之本字。《说文·人部》:“優,饶也。一曰倡也。”又《食部》:“饶,饱也。”故字从“食”为意符。“優”,宽和也。《诗·小雅·信南山》:“既優既渥。”郑玄《笺》:“成王之时,阴阳和,风雨时,冬有积雪,春而益之以小雨,润泽而饶洽。”《诗·大雅·瞻》:“维其優矣。”毛《传》:“優,渥也。”郑玄《笺》:“優,宽也。”铭文之宽和当言臣民修德而天下優游和柔也。《诗·小雅·采菽》:“優哉游哉。”郑玄《笺》:“诸侯有盛德者,亦優游自安。”《诗·商颂·长发》:“不竞不,不刚不柔,敷政優優。”毛《传》:“優優,和也。”《鲁诗》“優”作“”。《说文·夂部》:“,和之行也。《诗》曰:‘布政。’”陈奂《诗毛氏传疏》:“古‘愁’作,‘’,‘優和’作‘’。”是“優”即和意。伪《古文尚书·大禹谟》:“好生之德,洽于民心。”孔颖达《正义》:“洽谓沾渍優渥。洽于民心,言润泽多也。”《礼记·儒行》:“礼之以和为贵,忠信之美,優游之法,举贤而容众,毁方而瓦合。其宽裕有如此者。”《春秋繁露·循天之道》:“德莫大于和,而道莫正于中。中和者,天地之美德达理也,圣人之所保守也。《诗》云:‘不刚不柔,布政優優。’非中和之谓与?”铭文“優哉天下”即言君臣修德政而天下和乐。《礼记·中庸》:“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優優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然后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其思想之发展与铭文所述一脉相承。

卲好益□懿德。

“卲”,读为“绍”,继也。“好”,意同“民好明德”之“好”。“益”,伯益,佐禹修德。《孟子·万章上》:“禹荐益于天。”以益有懿德。“益”下一字漫漶,当也古圣贤名。铭文言时人喜爱并继承古代圣贤之美德。

“康”,读为“荒”。簋铭:“余亡昼夜。”“”即用为“荒”(注:张政:《周厉王胡簋释文》,见《古文字研究》第三辑,中华书局,1980年。)。《易·泰》:“包荒。”陆德明《释文》:“荒,郑读为康。”《谷梁传·襄公二十四年》:“四谷不升谓之康。”《韩诗外传》八“康”作“荒”。是二字相通之证。簋铭“亡荒”为偏正结构。伪《古文尚书·大禹谟》:“无怠无荒。”与此同。然本铭“荒”与“亡”同意,为并列结构,故遣词作“荒亡”而不可倒之。“荒”、“亡”,皆言无也。

”,读为“懋”。《尚书·皋陶谟》:“懋迁有无化居。”《汉书·食货志》暗引“懋”作“”。是其证。《尚书·尧典》:“咨禹,汝平水土,惟时懋哉。”伪孔《传》:“懋,勉也。”是“荒亡不懋”即无不勉也。毛公鼎铭:“汝毋弗帅用先王作明刑。”文法相同。

“考”,读为“孝友”。鼎铭:“肇对元德,考唯型。”墙盘铭:“唯辟孝。”“考”、“孝”并谓“孝友”。《礼记·中庸》:“子曰:‘舜其大孝也与!’”是时人以舜最具孝德,而晚起之儒家则以孝为德本。铭文言禹监舜德而修之,故此言孝友,意在强调德之本。

”,读为“谟”。字从“心”,“盂”声。古文字“心”、“言”作意符互用无别(注:高明:《中国古文字学通论》,文物出版社,1987年。);“盂”从“于”声,“于”、“莫”叠韵可通。《仪礼·士冠礼》:《说文·言部》:“谟,议谋也。”“明”则训高明显著。故“谟明”即言谋略高明。

铭文以“孝友谟明”并举,体现了古人以人需慎修孝友仁德方可终成大谋的基本思想,所以仁孝之德实治事之本。《左传·文公二年》:“孝,礼之始也。”《孝经·开宗明义》:“夫孝,德之本也。”是此之谓。《尚书·皋陶谟》:“曰若稽古,皋陶曰:‘允迪厥德,谟明弼谐。’禹曰:‘俞,如何?’皋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叙九族,庶明励翼,迩可远在兹。’”即以次序九族而亲之为治事广大久远及获有大谋而可远图的基础,与铭文所述相同。墙盘铭:大慕(谟)克成。”《尔雅·释诂》:“明,成也。”故“谟明”自有“大谟克成”之意。古人以为,基于孝敬仁德之上的谋略才可能达到高明,此大谟成也,所以恭行孝友之德与成就大谟实为因果。《左传·定公四年》:“无谋非德。”谓不合德义者勿谋之。凡此都表现了周人普遍认同的谋猷思想,即人怀孝友仁德则可谋广图远,故时人无不黾勉修德,此铭文之所言。

齐好祀。

”,读为“经”,法也。字象织机而首布经线,故有典法之义。既为典法,必为人所效型。《诗·小雅·小旻》:敬(注:孙诒让:《古籀拾遗》卷上,中华书局,1989年。),甚是。故本铭“经齐”即同叔夷。乖伯簋铭:“用好宗庙。”言好行宗庙之祭事。是铭文“经齐好祀”意即恭敬而好行祭祀,犹金文习见之“虔敬朕祀”、“敬恤明祀”。敬祀之本质则为敬祖,是谓忠信。《左传·桓公六年》:“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辞,信也。今民馁而君逞欲,祝史矫举以祭,臣不知其可也。”杜预《集解》:“正辞,不虚称君美。矫举,诈称功德以欺鬼神。”是诚信思想本通过祭祀加以体现(注:冯时:《儒家道德思想渊源考》,待刊。),不敬则无信也。无心好德。

”,从“贝”,“鬼”声,读为“愧”。《左传,昭公二十年》:“赵武曰:‘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晋国,竭情无私。其祝史祭祀,陈信不愧;其家无猜,其祝史不祈。’建以语康王。康王曰:‘神人无怨,宜夫子之光辅五君,以为诸侯主也。’公曰:‘据与谓寡人能事鬼神,故欲诛于祝史,子称是语,何故?’对曰:‘若有德之君,外内不废,上下无怨,动无违事,其祝史荐信,无愧心矣。是以鬼神用,国受其福,祝史与焉。其所以蕃祉老寿者,为信君使也,其言忠信于鬼神。’”杜预《集解》:无愧心矣,“君有功德,祝史陈说之无所愧。”即同铭文所言崇好明德而无所愧。

“无愧心好德”承上文黾勉孝友谟明与恭敬祭祀,知德之具体内容即在于孝与信,这是儒家以“仁”为核心的道德思想的渊薮。仁的本质在于孝爱。《论语·学而》:“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礼记·中庸》:“仁者,人也,亲亲为大。”故孝爱必从亲亲培养,此人道之始。然仁孝不独尊事生亲,同样重事死祭,事死而不忘其亲,以明仁爱始终如一。《论语·为政》:“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礼记·中庸》:“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知仁孝之德必体现于生相孝友族燕,死则哀痛以祭(注:冯时:《战国楚竹书〈子羔·孔子诗论〉研究》,待刊。),而事死以祭,其言行必忠信于鬼神。《论语·为政》:“孝慈则忠。”是祝史荐信而无愧心。故诚信之德必通过祭祀活动所反映的人对待鬼神的态度得到培养。由此可明,孝与信作为西周“德”的思想的两个基本内涵,是分别以恪行孝友与祭祀的形式得到表现的。《左传·定公四年》:“灭宗废祀,非孝也。”即在强调族亲与祭祀的重要,也就是孝与信的重要。《左传·文公十八年》:“孝敬忠信为吉德。”《礼记·大学》:“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同人交,止于信。”《荀子·修身》:“体恭敬而心忠信,术礼义而情爱人。”言德虽有发展而趋系统,仍不出孝与信。故铭文“无愧心好德”,所好而无所愧者皆指孝信言之。孝者,孝友谟明也;信者,经齐好祀也。《诗·大雅·抑》:“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有觉德行,四国训之。谟定命,远犹辰告。敬慎威仪,维民之则。”“谟”,大谟也,意同“谟明”。故此“谟定命”、“敬慎威仪”即铭文所言“孝友谟明”、“经齐好祀”,皆尊德之谓。

闻遘亦唯天。

“闻遘”,读为“婚媾”。又见乖伯簋等铭。“”,读为“协”,和合也。铭文言合二姓之好必洽于天意,典出文王。《诗·大雅·大明》:“天监在下,有命既集。文王初载,天作之合。”郑玄《笺》:“天监视善恶于下,其命将有所依就,则豫福助之。”婚媾协天意同天作之合,此为天将归德授命的征兆。

铭文独称婚姻合天,是时人将婚姻之事同样纳入以孝为核心的德行范畴。《左传·文公二年》:“凡君即位,好舅甥,修婚姻,取元妃以奉粢盛,孝也。”《礼记·昏义》:“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敬慎重正,而后亲之,礼之大体,而所以成男女之别,而立夫妇之义也。男女有别,而后夫妇有义;夫妇有义,而后父子有亲;父子有亲,而后君臣有正。故曰:‘昏礼者,礼之本也。’”郑玄《注》:“言子受气性纯则孝,孝则忠也。”孔颖达《正义》:“所以昏礼为礼本者,昏姻得所,则受气纯和,生子必孝,事君必忠。孝则父子亲,忠则朝廷正。”朱彬《训纂》引吕与叔云:“人伦之本,始于夫妇,终于君臣。本正而末不治者,未之有也。”事实上,婚姻不仅体现忠孝之德,而且成为端正一切人伦关系的基础,这些观念与铭文阐述的以孝与信为本质的人道思想吻合无间。

用考申,复用录。

”,读为“釐”,予也。《诗,大雅·既醉》:“釐尔女士。”毛《传》:“釐,予也。”“复”,回复年、回报也。两“用”字俱用如“以”(注:杨树达:《词诠》,中华书局,1979年)。

“考申”,读为“孝信”。《国语·晋语一》:“而信其欲。”韦昭《注》:“信,古申字。”《谷梁传·隐公元年》:“信道而不信邪。”范甯《集解》:“信,申字,古今所共用。”《大戴礼记·保傅》:“所以能申意至于此者。”《贾子新书·胎教》、《韩诗外传》七、《说苑·尊贤》“申”并作“信”。《战国策·魏策四》:“衣焦不申。”《文选·阮嗣宗咏怀诗》李善《注》引“申”作“信”。是“申”、“信”相通之证。大克鼎铭:“天子明哲,孝于申。”言天子有淑哲明德,故“孝于申”则递述明德的具体内涌。孙诒让、王国维均读“申”为“神”(注:a.孙诒让:《籀述林》卷七,1916年刻本。

b.王国维:《观堂古金文考释》,见《王国维遗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郭沫若则解为申明(注: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科学出版社,1957年。),然以本铭例之,似非。实“孝于申”即本铭之“孝申”,“申”皆读为“信”。“孝于申”意即显孝与信。“”,意同显;“于”,与’也等列连词(注:杨树达:《词诠》,中华书局,1979年。)。故鼎铭言天子明哲而有懿德,则其仁孝与诚信明显而光大也。故本铭“孝信”当复指上文“孝友谟明”与“经齐好祀”,前者言孝,后者言信,是为德。

录”读为“祓录”。“”为“”字古文,读为“祓”(注:唐兰:《略论西周微史家族窑藏铜器群的重要意义》,《文物》1978年第3期。)。《尔雅·释诂》:“祓,福也。”墙盘铭:“繁祓多釐。”叔向簋铭:“降余多福繁釐。”是“祓禄”意即福禄。

铭文此二句言一给一报,给人以孝信,则还之以福禄。《尚书大传》:“德施有复。”即此之谓,体现了时人所认识的修德与福禄的相互关系。铭文强调人若以德待人,施之以孝信,则福禄必至。《诗·大雅·文王》:“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郑玄《笺》:“王既述修祖德,常言当配天命而行,则福禄自来。”皆投桃报李之谓。

永卩于

“卩”,读为“节”。字又见于(注:李学勤:《岐山董家村训考释》,见《古文字研究》第一辑,中华书局,1979年。),殷卜辞或作“兹节”(注:冯时:《中国天文考古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67~68页)。“节”乃节度之称,事有节度则合宜适中。中山王壶铭:“节于齐。”即合于祭祀。古人治事以合宜为尚,故适可则止。《易·节》陆德明《释文》:“节,止也。”《易·杂卦》:“节,止也。”《广雅·释言》:“节,已也。”王念孙《疏证》:“已犹止也。”是“节”训止。“”,读为“宁”,安宁也。铭文“永节于宁”意即永远康宁。井人钟铭:“永终于吉。”文意全同。

《荀子·修身》:“扁善之度,以治气养生则后彭祖,以修身自名则配尧、禹。宜于时通,利以处穷,礼信是也。凡用血气、志意、知虑,由礼则治通,不由礼则勃乱提。食饮、衣服、居处、动静,由礼则和节,不由礼则触陷生疾。容貌、态度、进退、趋行,由礼则雅,不由礼则夷固僻违,庸众而野。故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不礼则不宁。《诗》曰:‘礼仪卒度,笑语卒获。’此之谓也。”与铭文所反映的思想一致。

公曰:民唯克用兹德,亡诲。

”,从“火”,“”声。学者或释“燹”,乃“豳”字异构(注:a.潘祖荫:《攀古楼彝器款识》册一,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滂喜斋自刻本。

b.刘心源:《奇觚室吉金文述》卷十七,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自写刻本。

c.唐兰:《西周青铜器铭文分代史征》,中华书局,1986年。),可从。“燹”、“豳”俱从“”声(注:a.段玉裁:《说文解字注》。b.高田忠周:《古籀篇》卷三十六,日本说文楼影印本,1925年。),同音可通。《诗》有《豳风》,豳乃先周故地。《诗·大雅·公刘》:“度其夕阳,豳居允荒。笃公刘,于豳斯馆。”毛《传》:“公刘居于邰,而遭夏人乱,迫逐公刘。公刘乃辟中国之难,遂平西戎而迁其民,邑于豳焉。”《汉书·地理志》:“右扶皆读为“豳”,为姬姓可知。据铭文,豳君称王(注:丁山:《说文阙义笺》,历史语言研究所,1930年。),爵为公。《诗·豳风·七月》陆德明《释文》:“周公遭流言之难,居东都,思公刘、大王,为豳公,忧劳民事。”即称豳公。《诗·大雅·公刘》陆德明《释文》引《尚书传》:“公,爵。刘,名也。”与铭文合。

《史记·周本纪》:“公刘虽在戎狄之间,复修后稷之业,务耕种,行地宜,自漆、沮度渭,取材用,行者有资,居者有畜积,民赖其庆。百姓怀之,多徙而保归焉。周道之兴自此始,故诗人歌乐思其德。公刘卒,子庆节立,国于豳。……古公父复修后稷、公刘之业,积德行义,国人皆戴之。……民皆歌乐之,颂其德。”豳公公刘、太王修德与后稷齐名,故铭文记其后人重德崇德,以为修身之本,其情自然。

“诲”,读为“悔”。《易·系辞上》:“慢藏,诲盗。”陆德明《释文》:“诲,虞作悔。”是其证。“悔”,凶祸也。《易·复》:“初九,不远复,无祗悔,元吉。”“六五,敦复,无悔。”《象传》:“‘不远’之‘复’,以修身也。”言修身养德,无悔则吉。《法言·修身》:“君子微慎厥德,悔吝不至,何元憝之有?”即此之谓。是铭文称唯恭行此孝信之德则福禄至,故无祸矣。

铭文有韵,首段十句交韵抱韵:土、王、下为韵,鱼阳对转;德、德、德为韵,职部。次段八句换韵:德、祀、德为韵,之职对转;天、信、宁为韵,真耕合韵。末段德、悔为韵,之职对转。

铭文首称禹绩,次述德育之重要,且见禹、伯益之名,史实多可与文献比勘,可明古代史学自西周中期即已颇具系统,因而对古代史及先秦思想史研究具有重要意义。有关问题,容另文讨论。

2002年10月22日

附记:本文完成后,曾承王世民先生是正,谨志谢忱。付梓前又得读《中国历史文物》2002年第6期及《——大禹治水与为政以德》(线装书局,2002年)发表学者关于铭的研究论文,提出许多重要意见。倘拙见犹有可存,敝愿足矣。

2002年12月19日,蒙保利艺术博物馆馆长蒋迎春先生关照,有机会目验实物,明器铭“益”下一字本作忠、肃、共、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谓之八元。……舜臣尧,……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共、子孝,内平外成。”杜预《集解》:“契作司徒,五教在宽,故知契在八元之中。”今知“契”本从“”,是“叔献”即“契”,“献”、“不”同音通假。《尚书·尧典》:“帝曰:‘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宽。’”《孟子·滕文公上》:“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左传·文公十八年》于五教又有别解,然也无外孝敬忠信之德,与铭文所言修德在乎明孝友、孝信的思想正相吻合。史以契为尧臣,其修德而重人伦如此,故铭文此句意即继承发扬益与契之美德。

2002年12月20日

标签:;  ;  ;  ;  

公文考证与解读_读书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