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剧考证与解读_西洲曲论文

《西洲曲》考证与解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西洲曲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西洲曲》考证

在我国古代文苑中,《西洲曲》是一首极为优美动人的情歌。陈胤倩称它是“言情之绝唱”(《古诗选》)。古今不少评论家认为,《西洲曲》标志着南朝民歌在艺术发展上的最高成就。然而,由于史料的匮缺,《西洲曲》的篇题、作者、写作年代和产生地域,却都有待进一步考证。

最早著录《西洲曲》的是宋人郭茂倩的《乐府诗集》。郭茂倩把它归入“杂曲歌辞”。唐代温庭筠的拟作《西洲曲》,又称《西洲调》。可见,“曲”在这里是“乐调”的意思,《西洲曲》是乐府曲调名,它和南朝乐府民歌中的《三洲歌》、《长干曲》、《襄阳乐》、《那呵滩》、《华山畿》等篇题相似,都是以地名得名的,本是流行在当地的民间歌曲。所以,有人认为《西洲曲》是“杂曲歌辞名”,看来欠妥当。

关于《西洲曲》的作者,《玉台新咏》题为江淹作,《古诗源》等又作梁武帝,看来都不恰当。《玉台新咏》虽由徐陵编于梁代,但唐写本《玉台新咏》(如呜沙石室影印敦煌写本)及宋刻本(如赵均小宛堂覆宋本)里都未收《西洲曲》。由此可见,明抄本《玉台新咏》中刊载的《西洲曲》,是明代人滥增的作品,作者题为“江淹作”,也不过是明代人妄题而已,不足为凭。至于清人沈德潜在《古诗源》中署名梁武帝作,也同样是没有任何可靠根据的主观臆测。《乐府诗集》是今存最早著录《西洲曲》的历史文献,题作“古辞”,认为它是一首民间乐府歌辞。一般来说,史料越早,其可信程度越大,这是通理。所以,《乐府诗集》的记载,应该说是比较可信的。后人若无充分可靠的根据,不能轻易否定《西洲曲》是一首乐府民歌。《西洲曲》文本,也明显保留着民歌的本色。诗中真朴的思想感情,浓郁的生活气息,以及民歌所独具的想象与表现方式,都与当时的文人创作大异其趣,由此也可以推知,它最初不会出于文人之手。但从格调的缠绵、词句的工巧来看,也有可能又是经过文人(或乐府机关)润色改定的。

《西洲曲》的写作年代,《乐府诗集》称它是“古辞”;陈胤倩、王士贞《古诗选》将《西洲曲》归入“晋诗”;当代学者则认定此诗“产生于梁代”。文学作品的内容和语言风格,是断定作品写作年代的重要根据。《西洲曲》抒发一个青年女子在不同季节里对爱人的相思怀念,多用双关语表情达意,称所爱为“郎”,与吴声歌中的《子夜四时歌》相近。说它与《吴歌·子夜四时歌》的产生年代大体相同,看来是不会有太大差错的。《乐府诗集》对“吴歌”的产生时代有明确记载:“吴声歌”,“晋、宋、齐辞”。吴歌源自东晋,盛行于宋齐。《乐府诗集》又记载说:“《子夜歌》者,晋曲也”,“后人更为四时行乐之词,谓之《子夜四时歌》。”可知《吴歌·子夜歌》产生于东晋,而《吴歌·子夜四时歌》则流行于晋以后的宋、齐时代。据此可以推断,《西洲曲》很可能产生于吴歌臻于咸熟的宋、齐时期。齐人范云《闺思诗》云:“几回明月夜,飞梦到郎边”,显然是从《西洲曲》“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句化出的。从范云翻用《西洲曲》的句子,创造出新的意境和佳句看,《西洲曲》的写作年代也绝不会晚至梁朝。当代学者认为《西洲曲》产生于梁代,并没有提出任何古代文献或事实作为依据,只是感觉《西洲曲》在南朝民歌中艺术技巧比较圆熟,因而推测它的写作年代不可能较早。其实,据上引《乐府诗集》的记载,南歌流行于“晋宋齐”时代,在宋齐时期已发展成熟。

关于《西洲曲》产生在什么地方,温庭筠同题诗《西洲曲》写道:“西洲风色好,遥望武昌楼”。可知“西洲”在“武昌”附近。据此可以推知,《西洲曲》很可能产生在“武昌”(今湖北鄂城)一带。但当代古诗选本大多认为:“根据温庭筠写的《西洲曲》中‘西洲风色好,遥望武昌楼’推测,‘西洲’应在武昌附近,可能是武昌市西南长江中的鹦鹉洲。”(丁成泉《古今诗粹》)但问题在于,在南朝或隋唐时代,“武昌”为今之鄂城。公元221年,孙权改鄂县为武昌县,并一度建都于此,为长江中游重镇。至1914年,改名鄂城。今湖北武昌市,当时称作“夏口”,后称“江夏”,至1912年才改称“武汉”(包括武昌、汉口、汉阳三市)。把南朝地名“武昌”释为今之湖北武昌市,显然忽略了古今地名的沿革变化。

有一种意见认为:“温诗系缘民歌的拟作,不可据而判定原作所写的地点。”我们以为,究竟能不能根据文人乐府拟作考证原作中的时、地、人、事,不可一概而论,需要区别文人拟乐府的性质。温庭筠的拟作《西洲曲》并非借古题写时事,它不仅沿袭古题古意,并且以原作为素材进行再创作。因此,完全可以据温诗考定原作所写的地点。

关于《西洲曲》的产生地域,也有人认为:“本诗云:‘采莲南塘秋’,则西洲与南塘近在咫尺。唐书地理志:‘钟陵,贞元中又更名,县南有东湖。元和三年刺史韦丹开南塘斗门以节江水,开陂塘以溉田。’耿《春日洪洲即事》:‘钟陵春日好,春水满南塘。’则南塘在钟陵附近,即今江西南昌市。西洲曲可能产生于这个地区。”(北大中国文学史教研室选注《魏晋南北朝文学史参考资料》)这种看法也值得商榷。大家知道,作品考证,应兼顾外证与内证。《西洲曲》写道:“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西洲在何处,双桨桥头渡”。“西洲”应是江中的一块洲渚。下文“鸿飞满西洲”句,也说明“西洲”是水中的陆地(鸿雁喜欢在水边群居)。诗中女主人公在西洲折梅,又去南塘采莲,可以肯定西洲与南塘近在咫尺,“南塘”也应在长江附近。根据《新唐书·地理志》,把诗中的“南塘”说成是“钟陵”(江西南昌)附近的“南塘”,显然与作品中的描写相抵触。所以,诗中的“南塘”不可能是钟陵南塘。《西洲曲》也不可能产生在钟陵地区。

当代又有一说,认为“诗结尾提到‘海水’,可能诗的背景为长江下游。”就是说,《西洲曲》的产地应在长江下游的滨海地区。但问题是,解释诗末“海水”的含义,应顾及《西洲曲》的全文,解释才较为确凿。《西洲曲》在前文描写女主人公“折梅寄江北”,后文写她“望郎上青楼”,自然是隔江远望了。女子面对的“海水”,当指“江水”。至于江水何以称作海水,余冠英《乐府诗选》解释说:“内地人有呼江为海者。‘海水’即指江水。”不过,在我国古籍中,未闻有称“江”为“海”的例子。所以,余冠英的解释因缺乏书证,未能圆满。林庚、冯沅君主编的《中国历代诗歌选》举《春江花月夜》为例,试图证明古人称“江”为“海”:“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江潭之西而说海雾,则不过是江上之雾。可参看。”但这样理解诗中“海雾”的含义,也很成问题,似有断章取义之嫌。《春江花月夜》的首句说:“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可见此诗兼写“江”与“海”;所以诗中的“海”字并不指“江”。“海雾”仍指“海上之雾”。“斜月沉沉藏海雾”的“藏”字,应训作“收”。这一句是写斜月沉沉之时,海雾消散。假如这一句真的是写斜月西沉藏入海雾(即江雾)之中,那么接下来描写“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就不好解释了。既然斜月已沉入江雾,行人又怎能乘月归来?落月又怎能把光辉撒满江树?依笔者看来,还是将“海水”解释为“海一样宽阔的江水”较为妥当。这里是说江水宽阔,给人以如海的感觉。

乐府诗大多“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但由于史料如阙,《西洲曲》的本事以无从详论确考。按照当代流行的说法,“这是一首‘侬亦吐芳词’闺情诗”,描写“一个少女倾诉她的四季相思之情。”(游国恩等主编《中国文学史》)但上述看法,与《西洲曲》的文本不合。诗中女主人公,应是一位少妇。诗中反复叙写这位女子期盼她的所爱归家:“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望郎郎不至,终日栏杆头”。在我国封建社会里,即使最为大胆的少女,也没有可能公然邀约她的情郎到家中幽会。诗中又称所爱为“君”。我们知道,在魏晋南北朝时代,妻子尊称丈夫为“君”。唐代诗人温庭筠的拟作《西洲曲》,称诗中女主人公为“小妇”,准确把握了原作原意。诗中女主人公出门采莲,不同于一般的采莲女把采莲简单地当做劳动,而是为了借此排解烦愁。认为《西洲曲》中描写的是一位“民间劳动妇女(《西洲曲赏析》,载《阅读与欣赏》),分析未必恰当。当然,也不是藏于深闺的贵妇。诗中女子,生活优裕奢华而又比较自由,很可能是一位工商家庭的少妇,由于夫君外出经商,从而引起了离愁别恨。在南朝民歌中,描写工商生活,是一个普遍的文学现象。《西洲曲》并没有表现这位女子的“四季相思”,诗中没有涉笔夏季和冬季。它叙写一位少妇在春天里的相思和秋天里的期待。

二、《西洲曲》解读

如何理解这首诗的内容,也是学术界争议巳久的问题,直到目前也未能统一认识。当代有的文章甚至认为:“南朝文学有两个哥德巴赫猜想,一个是构成‘永明体’诗律特点的‘八病说’,另一个便是……这首《西洲曲》。”(《〈西洲曲〉试解》,载《汉魏六朝诗鉴赏集》)依我们看来,《西洲曲》之所以难以理解的主因,并不在于文本“字句有时省略,文意时有暗转”等等,而是因为研究者对《西洲曲》的章法结构的理解存在问题。

《西洲曲》在章法结构上的基本特点,沈德潜在《古诗源》中已有论及。沈德潜说:“似绝句数首,攒簇而成,乐府中又生一体。”就是说,《西洲曲》以四句为一个层次;每四句又如同一首绝句,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构成一个相对完整的生活画面。全诗好象是几首联缀在一起的五言绝句。《西洲曲》四句一换韵,充分显示了它的四句一意的章法特点。

《西洲曲》在结构方面的另一个特点,是用不同景物的描写,表明季节的更替;随着季节的变化,展示人物不同的活动;又从人物的活动表现出思念、盼望、等待、梦想等种种感情。所以,《西洲曲》的基本情节和段落,是由女主人公在几个不同时节里的活动及相思之情所构成。

由于《西洲曲》的情节是由若干相对独立的场景构成的,时空转换频繁,这在结构上容易流于松散。《西洲曲》的作者,不仅以女主人公执着的情爱贯穿始终,并巧妙地运用了民歌惯用的接字法,衔接诗中的句子、层次和段落,把诗中全部场景融为一个和谐的艺术整体,了无拚凑捏合的痕迹。这是《西洲曲》在结构上的又一特点。

把握上述《西洲曲》的结构特点,正确划分它的段落,《西洲曲》的文意是不难理解的。诗的第一个段落,“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叙写女主人公在春季里折梅赠远,意思是说:想起梅花在西洲飘落,于是折梅花托人捎给在江北的夫君。折梅女子身穿杏红色的单衫,两鬓象雏鸦羽毛那样乌黑发亮。

“忆梅下西洲”的“下”字,余冠英释为“落”(《乐府诗选》),应该说是很恰当的。但有人认为:“‘下’字,余冠英先生训‘落’,如果真已到了梅落时节,恐是无法‘折梅寄江北’的”,“‘下’字与‘梅’无关,而是作‘到’讲。”(《〈西洲曲〉试解》)。这样解说,显然曲解了诗意。“下”训“落”,是说梅花正在飘落,并不等于梅花落尽,自然可以折梅寄远。南朝梁武帝《子夜春歌·二》云:“兰叶始满地,梅花已落枝。持此可怜意,摘以寄心知。”就是一首描写梅落时节折梅寄远的诗歌。依我们看来,把“下”字释为“到”,把“下西洲”解释为“乘船到西洲折梅”,就必然会陷入一种困境;梅花到处都有,何必动桨划船前往“西洲”攀折?于是,许多注家随意增补情节,解释诗中女子何以前往西洲折梅的原因。或曰:“与情人(曾)在西洲赏梅”,或曰:“在梅花开时曾去西洲与情人相会”,或曰:“(梅花是)在西洲与情人话别时所见的东西”,或曰:“(在西洲)曾对着梅花起誓,梅花成了他俩的定情之物。”但这种种解释,在《西洲曲》的文本中毫无着落。这样随意增补和编造情节,还有什么科学性可言呢?

折花赠远,表达思念之情,本是我国古代的传统习俗。在《诗经》、《楚辞》里,有不少例子可资说明:汉魏古诗如《庭中有奇树》、《新树兰蕙葩》、《涉江采芙蓉》等,也是写采香花送给异性,表示爱情与思慕。早在先秦时代,已经有了折梅赠远的习俗,《说苑》记载说:“越使诸发执一枝梅遗梁王。”写折梅赠远的诗,除上引梁武帝《子夜春歌》外,又如南朝陆凯《赠范晔诗》云:“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据《荆州记》记载说:“陆凯与范晔交善,自江南寄梅花一枝诣长安与晔,并赠诗。”所以,折梅花赠远,是我国古代实有的习俗。有些注本认为《西洲曲》中女子折梅寄远“是一种不能实现的幻想”,仅仅“是以梅花作为爱情的寄托”(《〈西洲曲〉赏析》。载《阅读与欣赏》),这些说法未必得当。

“单衫杏子红,两鬓鸦雏色”两句,是补写折梅女子的仪容。《西洲曲》没有集中铺写人物的肖相形貌。而是用写意笔法勾画人物的“单衫”、“双鬓”等局部,让人从美的局部去想象出美的全人。然而有些文章认为这两句是写春夏之交的相思,“我们想想;什么时候穿单衫?什么季节杏子红?鸦雏出世又在哪个月份?难道不都在春夏之交么?”(《〈西洲曲〉通释》,载《古典诗词名篇鉴赏集》)但句中“杏子红”、“鸦雏色”,都是普通的比喻说法,形容“单衫”与“双鬓”。把“杏子红”解释为“杏子红”了的“季节”,把“鸦雏色”说成“雏鸦出世的月份”,似与诗句的原意相去甚远。至于梅花开放的季节,能不能着单衫,庾信《梅花》诗曾写道:“当年腊月半,已觉梅花阑。不信今春晚,俱来雪里看。树动悬水落,枝高出手寒。早知觅不见,真悔着单衫。”就是写他早春时节“着单衫”雪里寻梅的情形。所以,穿单衫未必就是写“春夏之交”的相思。

《西洲曲》的首四句,写西洲,写春梅,在于引发女主人公折梅、寄梅等情节,表现诗中女子在春天里的相思之情。接下来,诗人巧妙地用空间转换的办法,不露痕迹地把描写的笔墨从春天伸向了秋天。《西洲曲》的第二个段落(“西洲在何处,……仰首望飞鸿”),描写女主人公初秋采莲怀人。

“西洲在何处?双桨桥头渡。”上句,用设问的方式提出“西洲在什么地方”;下句,从前往西洲的路径回答西洲的方位。“双桨桥头渡”的意思,是说“可从桥头渡乘船前往西洲。”“双桨”,意谓“打起两桨”,即乘船前往的意思,南朝民歌《莫愁乐》“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可证。“桥头渡”,当为渡口名。古代渡口,习惯以“渡”命名。南朝民歌中提到的“采桑渡”、“青阳渡”、“前溪渡”等,均为渡口名。例如,简文帝《乌栖曲》云:“采桑渡头碍黄河,郎今欲渡畏风波。”可知“采桑渡”为黄河渡口名。

下面两名句“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紧承“西洲在何处?双桨桥头渡”而来,自然是写西洲上的景象,意思是说,日暮时分,江风吹动西洲上的乌桕树,伯劳鸟从树上飞起。伯劳好单栖。诗中描写门外伯劳孤栖与单飞,是借写景来写人、写情,烘托门内女主人公的孤独处境与心境。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两句,从乌桕树写到诗中女主人公的住所。上一句交待“乌桕树下就是折梅女子的门前”;下一句描写风吹树摇,伯劳惊飞,诗中女子以为是夫君归来,于是开门伸头探望,“门中闪露出一支翠钿”。陈胤倩说:“此诗尤妙在‘门中露翠钿’句可画”(《古诗选》)。陈胤倩的意思是说,这一句在我们面前生动地画出这位女子开门伸头探望、露出翠钿一支的急切神态。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描写开门不见郎君归来,倍感忧伤,于是出门采摘红莲花,以排解相思之苦。“红莲”,指“红莲花”。南朝《采莲童曲》“泛舟采菱叶,过摘芙蓉花”,即描写泛舟采花。所以,没有必要把“采红莲”曲解为“采摘莲蓬”(《〈西洲曲〉试解》)。古代采莲诗,有时写采莲花,有时写采莲子。

当代某些注家认为《西洲曲》“两句一意,有承有转”(《古代诗文名篇选读》,作家出版社),把“西洲在何处”二句归入第一个段落,“从头至‘两桨桥头渡’六句为第一层”(林直方《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西洲曲讲析》)。这样划分《西洲曲》的段落是不恰当的。我们在前文指出,《西洲曲》以四句为一节,“西洲在何处?双桨桥头渡”与下二句“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应是一个层次;这四个句子为一韵,“处”、“渡”、“树”相叶,也说明了这一点。只有把握《西洲曲》的结构特点,把“西洲在何处”二句归入第二个段落,我们才可以理顺作品的脉络结构。原来是从西洲的方位,写到女主人公在西洲上的住所,再交待出门采莲的原委(排解相思)。诗中女子住在西洲,折梅在西洲,“出门采红莲”也在西洲,下文所写采莲地点“南塘”不过是西洲上的一方莲塘而已。人物、情节、时地都写得一清二楚。如果依照当代某些注家的意见,把“西洲在何处”二句归入首段,把两句曲解成女主人公从自己住处乘船前往西洲折梅,其结果是,诗中女子的住处、西洲、南塘就被人为地分作三处,使作品的情节、人物活动的地点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同时,训解这两句的字、词含义,也就不可能正确。例如,有些注本把这两句解说成“划上两桨,过了桥便是(西洲)”。“双桨”释为“划上两桨”;“桥头渡”释为“过了桥”,望文生义,显然很成问题。

如果说,“西洲在何处”八句从西洲方位写到女主人住处,再写她出门采莲意在排解烦愁;那么接下来八句,紧承“出门采红莲”句,给我们描写了采莲散思的情景。诗作如展长轴,昭示的是一幅真实动人的采莲相思图。“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是写初秋在南塘采摘红莲花,迟开的荷花高过人头;低头剥开莲蓬,取出莲子,莲子皮色青青,象南塘秋水一样明净。“弄”,南方方言,动词,这里是指从莲蓬中“弄出”莲子。“莲子青如水”句,巧用双关。“莲子”的“莲”,谐“爱怜”的“怜”。“青如水”,谐“清如水”。这一句谐隐的意思是“对夫君的爱怜之情,象秋水一样清纯”。

接下来的“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两句,从本义上讲是讲不通的。何以要把莲子揣在怀袖中?这种行为是令人费解的;“莲心”是绿色的,说它“彻底红”,也显然有违事理。这两句,也是双关语。“怀袖”是偏义复合词,偏于“怀”。“莲心”与“怜(爱)心”双关。这两句谐隐的意思是:把爱恋之情时刻放在心怀里,这一颗爱恋你的心,里外红透了。“红”,象征赤诚。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两句,是写女主人公思念郎君,但郎君至今未归,于是在莲舟中抬头盼望鸿雁飞来。古代有鸿雁传书之说,“望飞鸿”也就是盼望夫君能有书信寄来。与“折梅寄江北”相呼应。

当代有些注家(如余冠英《乐府诗选》)据《礼记·月令》“仲夏 (伯劳)始鸣”认为诗中“伯劳飞”表仲夏;并谓“采红莲”是六月;“莲花过人头”在早秋;“弄莲子”已到八月;《西洲曲》的第二段是描写女主人公从夏及秋的不断的相思之情。其实,采莲时节的“伯劳飞”与仲夏时分伯劳始鸣并非一回事,不宜混为一谈。“出门采红莲”句下接“采莲南塘秋”,可见“采红莲”和下文“弄莲子”是发生在同一时节。“采红莲”和“弄莲子”在季节上并不绝对排斥,在“莲花过人头”的初秋,从一片荷塘中采摘几房早熟的莲蓬,是并不困难的。在古代诗歌中,兼写采荷花与采莲子的诗,是很常见的。例如曹丕《秋胡行·其二》:“芙蓉含芳,菡萏垂荣。朝采其实,夕佩其英。”又如,梁简文帝《采莲曲》:“棹动芙蓉落”,“莲多采未稀”。我们在前文谈到,《西洲曲》的基本情节和段落,是由女主人公在几个不同季节里的活动及相思之情构成的。所以,划分《西洲曲》的段落层次,需要留心体察作品中景物的季节性。若将诗中同一节令里的景物(乌桕、伯劳、红莲、莲子)任意分散到不同季节里去,《西洲曲》的完整情节就会被割裂成的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断,它的文章也就无法理解了。

自“鸿飞满西洲”到诗的结尾,是《西洲曲》的第三个段落。“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四句,描写女主人公深秋登楼眺盼。深秋时节,鸿雁南飞,落满了西洲,但夫君仍未归来。触景生情,登上青楼眺盼郎君。但青楼虽高,看不见夫婿归来的踪影,只好终日在栏杆前期待。当代许多注家认为“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两句,应归属后段,与“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组合起来,描写深秋时节的相思(《中国古代名篇选读》)。这样划分《西洲曲》的段落,看来并不妥当。前文谈到,用接字法衔接诗的层次与段落,是《西洲曲》章法结构上的特点之一。“接字”是一种外在的结构形式,被衔接的句子之间未必存在内容上的联系。在“仰首望飞鸿”与“鸿飞满西洲”之间虽然使用“鸿”字承接,但“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是写初秋南塘采莲时,在莲舟中仰首盼望鸿雁飞来。“望飞鸿”是虚写,借“飞鸿传书”之典表达盼望接到夫婿的音信;而“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两句,场景已从南塘移至青楼,时间也由初秋转入深秋,“鸿飞满西洲”是实写鸿雁南飞,落满西洲。所以,“仰首望飞鸿”与“鸿飞满西洲”应分属不同的段落。此处使用“鸿”字衔接两个段落。我们在划分《西洲曲》的段落时,应注意接字的运用,避免因接字而误析作品的情节和段落。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描写女主人公尽日凭栏眺盼的情形。回廊上的栏杆曲曲折折,垂落在栏杆上的双手光洁如玉。暮色来临,她卷起楼廊上的竹帘(继续眺盼),云天空自高爽,江水空自荡漾绿波,江天美景她是没有兴致观赏的。有些注本,释“垂手”为“扶手”;“明如玉”,则是“因为尽日凭栏远望,所以石栏杆的扶手竟被磨光滑。”(《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山西大学等二十一院校编著)“垂手”作“扶手”解,缺乏训诂上的例证。在南朝诗歌中,经常使用“垂手”一词,如《子夜春歌》:“行行小垂手,日暮渭川阳。”又如吴均《小垂手》:“且复小垂手,广袖拂红尘。”“垂手”都是“垂其手”的意思。“垂手”是写女主人公扶栏远眺。“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两句中的“自”、“空”二字,实为互文对举,可以互训。杜甫《蜀相》诗云:“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这一“自”、一“空”,显然是取法于《西洲曲》的。由于诗人前来武侯祠凭吊蜀相诸葛亮,因而对美好的景色也就无动于衷了,所以说碧草“自”有春色,黄鹂“空”弄好音。把《西洲曲》“卷帘”两句和杜甫《蜀相》“映阶”两句对照起来体会,就不难理解句中“自”、“空”二字的含义了。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解释诗的结尾四句,存在着一个叙述方式问题。《西洲曲》的人称语气,历来说法不一。一般认为它采用自称叙法。或以为“全诗都是女子的口吻”,倾诉“自春至秋的别后相思之情”;或以为“全诗都作男子诉说的口气”,是“这位少女的情侣用‘忆’的方式来抒写”;或以为“自始至‘海水摇空绿’句是男人口吻”,而“末四句改为女子口气,自道其心事”,等等。也有人认为,《西洲曲》的叙事方式,是自称叙法和他称叙法交替使用,“全诗的语气,以女子的第一人称为主,辅以第三人称的描写与咏叹”,并且做到了“过渡自然,和谐统一”。但依我们看来,上述种种看法,都未能圆满说明《西洲曲》的叙事方式。如果尊重《西洲曲》的文本,象诗中描写女子形貌的“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等,非第三者不能道。只有诗的末四句,使用了第一人称“我”字。所以,认为全诗都用自称叙法,明显与作品的实际不符。那么,能不能说《西洲曲》交替采用了自称叙法和他称叙法呢?我们以为,这种当代颇为流行的叙事方式,在我国汉魏六朝文学中,无论诗与散文都未曾出现过。在乐府诗中,只有自称和他称这两类叙事方式。使用他称叙法的诗歌,文中那些第一人称的句子或段落,要么是人物对话里的自称,要么是对人物心理活动作第一人称的描摹。在古代乐府诗中,常常省略了谁说、谁想一类语词,看起来象是使用自称叙法。人所共知,乐府诗是供艺人演唱的歌辞。歌者唱到人物对话和人物内心活动时,则以诗中人物的身份模拟人物的声腔口吻、表情动作,进行代言歌唱。所以,诗中不必交待谁说、谁想,听众是可以听明白的。《西洲曲》的末四句,不过是写女主人公的所思所想而已,是写诗中女主人公眺盼时想到:“这江水象梦幻一样朦胧渺茫,悠悠东流。江北的夫君,面对这江上晚景,定然会满怀愁绪;我面对这江天暮景,也心怀无限忧愁。南来的秋风知道我的心意,请把相会梦吹到西洲来吧!”“海水梦悠悠”两句,以“梦”形容江水恍惚迷茫,这是江天晚景在视野中渐渐模糊了的实况。诗中女主人公目睹这暗淡凄迷的江景黯然神伤,并由自己的痛苦推想到对方的痛苦,于是发出“君愁我亦愁”的喟叹。“南风知我意”两句,把“南风”拟人化,当做寄情的对象,请托南风将相会的梦,如同一片云似的吹来,涉想新奇,意境深远,可谓隽永至极,以有尽之言写出了无穷之意。诗中女子的夫君在江北,“南风”在这里应释为“南来的风”。诗人李白的名句“春风复无情,吹我梦魂散”、“我有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都是从这两句化出的。

综上所述,《西洲曲》的基本情节和段落有三个:春天里的折梅赠远,秋天里的采莲怀人和登楼眺盼。作品通过这些充满了诗情画意的情节,给我们塑造了一位美丽轻灵、纯洁多情的少妇形象,为坚贞、纯洁的爱情而讴歌。《西洲曲》形式优美、感情健康,称得上是南歌中的一朵清丽动人的奇葩。

标签:;  ;  ;  ;  ;  ;  ;  ;  

西剧考证与解读_西洲曲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