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柯希特问题”--论马克思理论与哲学、科学的关系_哲学论文

解决“柯希特问题”--论马克思理论与哲学、科学的关系_哲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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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在我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界,越来越多的人宁愿提“马克思哲学”而不愿提“马 克思主义哲学”。这一现象值得关注。其实,就用语而言,提“马克思主义哲学”反倒 不会有什么问题,因为确实存在叫作“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形态,如那套已风行大 半个世纪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体系。但是,提“马克思哲学”就不一样了——马克 思有没有或者有何种意义上的哲学?他本人对哲学究竟持何看法?他认为自己的学说是哲 学吗?他的思想跟哲学这门古老的学问究竟是什么关系?这些问题至今悬而未决。所以, 如果一定要提“马克思哲学”,那就得先对上述问题以及其他相关问题作一番认真的考 察。

1.“柯尔施问题”——问题的命名与涵义

80年前,卡尔·柯尔施发表了他最重要的著作《马克思主义和哲学》,首次明确地将 “马克思主义跟哲学和科学的关系”作为一个问题提了出来。出于这一点,我试着将这 个问题命名为“柯尔施问题”。

“柯尔施问题”的针对性是:“在那个时期,无论马克思主义理论和资产阶级理论在 所有其他方面有着多大的矛盾,这两个极端在这一点上却有着明显的一致之处。资产阶 级的哲学教授们一再互相担保,马克思主义没有任何它自己的哲学内容,并认为他们说 的是很重要的不利于马克思主义的东西。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们也一再互相担保,他们 的马克思主义从其本性上来讲与哲学没有任何关系,并认为他们说的是很重要的有利于 马克思主义的东西。但还有从同样的基本观点出发的第三种倾向。它由各种‘研究哲学 的社会主义者’所组成,他们声称他们的任务是用来自文化哲学的观念或者用康德、狄 慈根、马赫的哲学概念或别的哲学来‘补充’马克思主义。然而,正是因为他们认为马 克思主义体系需要哲学的补充,他们也就使人们明白了,在他们的眼里,马克思主义本 身是缺乏哲学内容的。”(柯尔施,第4页)也就是说,据柯尔施观察,那个时代占主导 地位的观点是:马克思主义没有自己的哲学。

对这些观点,柯尔施是反对的。在他看来,尽管马克思和恩格斯有许多否定哲学的说 法,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最初形态“却是完完全全为哲学思想所渗透的。它是一种把社 会发展作为活的整体来理解和把握的理论;或者更确切地说,它是一种把社会革命作为 活的整体来把握和实践的理论”;尽管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后期著作突出地发展了“科学 的精确性”,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核心特征实质上仍然没有变化”;可是,第二国际 的理论家却把马克思主义当作“没有价值判断”的、“描述因果联系”的“客观的和自 由的科学”,从而导致了“马克思主义的危机”。(柯尔施,第22-29页)可见,柯尔施 所强调的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是指马克思主义从黑格尔哲学等思想遗产中所继承下来并 加以改造的那种关于社会发展和阶级革命的整体性的辩证观念和方法,它的对立面是“ 抽象的和非辩证的实证科学”(同上,第32页);“它是一种革命的哲学,它的任务是以 一个特殊的领域——哲学——里的战斗来参加在社会的一切领域里进行的反对整个现存 秩序的革命斗争”(同上,第37-38页)。

“柯尔施问题”的价值在于问题的呈现而不在于问题的回答,尽管他的回答确有真知 灼见。本文不可能全面地探讨“柯尔施问题”,即整个马克思主义跟哲学和科学的关系 ,而仅仅探讨马克思本人的学说跟哲学和科学的关系,特别是他本人对此的理解。

2.马克思对哲学和科学二词的使用情况

在柯尔施的心目中,哲学和科学的分野在于:科学是局域性的实证的事实描述,哲学( 至少马克思主义所包含的那种哲学)把握的是整体运动的辩证过程;科学不介入到事物 的变化中去,哲学则是实际变革世界的一种能动力量。正因为如此,马克思主义不仅事 实上有哲学,而且应该有哲学。今天看来,这种理解不能说没有道理,但跟马克思本人 对哲学和科学的区别的理解有很大的距离。在后面的分析中我们将会看到,在马克思形 成自己学说的过程中,他对自己学说的性质及其跟哲学和科学的关系有过一个较为明晰 的看法:哲学是一种抽象的思辨的学问,科学才是真正的知识;哲学随着黑格尔哲学的 瓦解而终结了,他所创立的学说是科学而不是哲学。同时,问题的复杂性在于:对于究 竟什么是哲学,什么是科学,二者的具体界限究竟何在,区分的标准是什么,马克思本 人并未专门讨论;实际上,他的学说中有许多成分是很难清楚地判定其是哲学还是科学 的,比如唯物史观的那些基本命题、辩证法的方法等。马克思在哲学和科学的关系问题 上的看法,反映了西方知识观在近代所发生的重大转型——旧的知识标准动摇了而新的 知识标准尚未建立起来,他的学说的特色和问题也都与此缠绕在一起。这一点尚未得到 人们的充分认识。

在西方语言和学术传统中,哲学和科学二词都充满歧义。古希腊的哲学字面意思是“ 爱智慧”,这时并没有一门跟哲学不一样的叫做“科学”的学问。这种意义上的哲学是 广义的哲学。亚里士多德把哲学分为数学、物理学和形而上学,其中形而上学为第一哲 学,即狭义的哲学,也是后世通常所谓的哲学。在德语中,广义的哲学很多时候指的恰 恰是科学(Wissenschaft),即一种认识“现存”事物的井井有条的思想工作,狭义的哲 学只是科学中的一种。(文德尔班,第8页)这就导致了在德语哲学文献中屡见不鲜的把 “哲学”称作“科学”的情况,康德如此,费希特和黑格尔也是如此。不过,哲学和科 学还有一种跨语言性质的普遍用法,这就是:哲学仅指狭义的哲学,科学则指狭义的科 学;前者的特征是抽象思辨,其代表是形而上学,后者的特征是经验实证,其代表是自 然科学。

就总的情况看来,马克思对“哲学”一词的用法终其一生都比较确定,即用其狭义。 但马克思用“哲学”一词所指的并不全是那种理论形态的哲学,有时也指其他学科的理 论中所包含的哲学观念,如在《法的历史学派的哲学宣言》中所提到的“历史学派的哲 学”。另外,马克思还有“哲学的形而上学”(《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1版,第1 卷,第97、116页)和“用哲学来对抗形而上学”(同上,第2卷,第159页)之类的提法。 其间显示出马克思用“哲学”一词所指的东西具有一定的游移性和不确定性。还要注意 的是:马克思有时只提学说的名称而不提学问的名称,使得读者不易明了那些东西是不 是哲学。比如,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说:“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 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化了的人类。”(同上,第3卷, 第6页)其中,“旧唯物主义”、“新唯物主义”都是学说的名称,它们如今看来似乎是 哲学,但马克思自己没有言明。

马克思对“科学”一词的用法情况比较复杂,其中主要有三种。第一,广义的科学, 即典型的德语中的科学。在《<科隆日报>第179号的社论》中,马克思大量使用了“科 学研究”一词;在《<资本论>法文版序言》中有“在科学上没有平坦的大道”的名言, 其中的“科学”显然是广义的。这种意义上的“科学”跟我们所讨论的“柯尔施问题” 没有直接的关系。第二,狭义的科学。在《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手稿中,马克思(和恩 格斯)写道:“我们仅仅知道一门唯一的科学,即历史科学。历史可以从两方面来考察 ,可以把它划分为自然史和人类史。……自然史,即所谓自然科学”。(同上,第4卷, 第20页)这里面的“科学”显然是对德语“科学”的外延大大限定之后的概念,基本上 同于英语的“科学”(science)。如果考虑到该著作对这种“科学”的经验性、实证性 的强调,就更不难确认这一点。马克思在使用狭义的“科学”时,往往同狭义的“哲学 ”对举,而这正是我们关注的焦点。第三,狭义科学的引申义,近似于“真理性的”的 意思。比如,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马克思说:“我们见解中有决定意义的 论点,在我的1847年出版的为反蒲鲁东而写的著作‘哲学的贫困’中第一次作了科学的 、虽然只是论战性的表述。”(同上,第13卷,第10页)其中,“科学的”首先是指“非 哲学的”,其次是指“真理性的”。

3.从“哲学-知识”观到“科学-知识”观——马克思对自己学说的定位

在通常对马克思的著作,特别是早期著作的解读中,人们留意的是马克思的理论观点 及其变化,比如留意他何时何处提出了实践的观点、何时何处提出了唯物史观之类,而 不大留意这些理论观点所属的知识类型的变化。实际上,这两方面的变化在马克思那里 是分不开的。一方面,马克思对自己学说的信心,很大程度上基于他对这种学说所属的 知识类型的信心;另一方面,马克思归根到底在乎的又不是知识类型,而是自己的具体 理论主张。这就使得马克思的理论观点的变化是显性的,而知识观的变化是隐性的。马 克思早期谈论知识观问题较多,表明这个问题在当时对他显得很重要;后来他很少甚至 不再谈论这个问题,表明至少在他自己看来,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马克思知识观的演变可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截止《德法年鉴》时期,所持的是“ 哲学-知识”观,最后一篇集中反映这种观点的著作是《<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 第二个阶段是一个短暂的过渡期,是从“哲学-知识”观到“科学-知识”观转变的时期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神圣家族》、《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都属于这一阶 段的作品。第三个阶段是“科学-知识”观确立的时期,《德意志意识形态》(1845—18 46年)是确立的标志。根据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的自述,他开始注意 经济问题是在《莱茵报》时期(1842—1843年),提出法的关系根源于物质的生活关系是 在1844年初出版的《德法年鉴》上,在巴黎期间(1844年)开始研究政治经济学,移居布 鲁塞尔后继续研究,后来才形成他关于唯物史观的总的观点。(《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中文第1版,第13卷,第7-8页)也就是说,马克思的知识观的转变从起步看晚于其核心 思想即唯物史观的萌发,但从完成看跟唯物史观的确立是基本同时的。

从“博士论文”到《德法年鉴》上文章,虽然马克思的理论观点在发生变化,但他对 哲学一直是信任的,相信哲学能够提供真理和知识。在《<科隆日报>第179号的社论》( 写于1842年6月28日—7月3日)中,马克思对哲学给予了高度颂扬,著名的“哲学是时代 精神的精华”的说法就出自这里,同时他还提出了“哲学真理性的证据”问题。(同上 ,第2版,第1卷,第220-221页)在《法的历史学派的哲学宣言》(写于1842年7月底—8 月6日)中,马克思批判法的历史学派的“实证”法学,而维护普遍的“理性”。(同上 ,第1版,第99页)这种理性正是由哲学来体现和表达的。在这些文章中,马克思所看重 的是哲学能够用普遍理性的必然法则去批判现实,而实证的主张总是意味着对现存事实 的接受。不难看出,这个理由非常近似于柯尔施在主张马克思主义有哲学时所提出的理 由。实际上,在马克思一生的理论活动中,“理性”和“实证”,或者说“哲学”的精 神和“科学”的精神一直存在着紧张关系,即使在他确立“科学-知识”观后仍然如此 ,在后面的分析中我们会看到这一点。

《<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写于1843年末—1844年1月)是马克思早期谈论哲学较多 的一篇文献,也是柯尔施重点引用的文献。其中,马克思把黑格尔的“思辨的法哲学” 看成德国政治意识和法意识的“最主要、最普遍、升为科学的表现”,并认为它是“唯 一站在正统的当代现实水平上的德国历史”。(同上,第460、458页)这里所谓“科学” 指专业的学术理论,马克思没有反“哲学”的意思,他所呼吁的是要在这种哲学基础上 进一步前进,达到“人本身是人的最高本质这个理论”,并用这种理论去武装无产阶级 ,将“德国人的解放”变成“人的解放”。接下来就有人们广为引用的那句话:“这个 解放的头脑是哲学,它的心脏是无产阶级。哲学不消灭无产阶级,就不能成为现实;无 产阶级不把哲学变成现实,就不可能消灭自己。”(同上,第467页)这跟“博士论文” 中有关“世界的哲学化”和“哲学的世界化”的观点(同上,第2版,第76页)是一脉相 承的,其中改变了的是具体的“哲学主张”——从更多的黑格尔主义到更多的费尔巴哈 主义,再加上一些自己的观点,而对“哲学”本身的看法并没有改变——哲学仍然是时 代精神的体现,是实践命令的颁布者。

马克思开始改变对哲学本身的看法,是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写于1844年4—8 月)中。马克思称赞费尔巴哈说:“费尔巴哈的伟大功绩在于:(1)证明了哲学不过是变 成思想的并且经过思考加以阐述的宗教,不过是人的本质的异化的另一种形式和存在方 式;从而,哲学同样应当受到谴责;(2)创立了真正的唯物主义和现实的科学……”(同 上,第1版,第42卷,第158页)在这部作品中,马克思还多次提到“对思辨的批判”、 “对这一切材料的思辨加工进行批判”和“经验的……研究”、“实证的批判者”、“ 实证的批判”、“实证的人道主义和自然主义的批判”、“实证的真理”等。(同上, 第45-47页)由此,马克思明显地将哲学与科学、思辨(speculative)与实证(positive) 对置起来了(《马克思恩格斯全集》英文版,第3卷,第231-233页),同时也将唯心主义 和唯物主义、黑格尔和费尔巴哈对置起来。过去,人们只是把这种对立简单看成是一种 哲学跟另一种哲学的对立,而没有注意到其中包含着一种更深层次的知识观的变迁,即 包含着思辨跟实证、哲学跟科学的对立。显然,马克思的这种变化是他从习惯了的哲学 思辨转而从事实证的政治经济学研究的直接后果。尽管今天看来,马克思的这部手稿也 是非常思辨的,但在他自己那里,思辨哲学作为知识的信念已经动摇了。

当然,《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属于马克思知识观转变期的作品,我们还应注意到 这种转变并非一蹴而就。马克思1844年8月11日在致费尔巴哈的信中说:“在这些著作 中,您(我不知道是否有意地)给社会主义提供了哲学基础,而共产主义者也就立刻这样 理解了您的著作。”(《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1版,第27卷,第450页)在《神圣家 族》(写于1844年9—11月)中,马克思还有一段话:“人们用哲学来对抗形而上学,这 正像费尔巴哈在他向黑格尔作第一次坚决进攻时以清醒的哲学来对抗醉醺醺的思辨一样 。”(同上,第2卷,第159页)在这些地方,马克思仍然称费尔巴哈的学说是“哲学”, 将其跟“形而上学”对置地使用,把“思辨”归到“形而上学”名下。对“哲学”的这 种用法,显然具有过渡性。

接下来就是《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写于1845年春)。在这份提纲中,尽管马克思大 讲唯物主义、唯心主义,却几乎不讲“哲学”,只有两处提法跟“哲学”有关:一是第 二条中的“经院哲学”,二是最后一条即著名的“哲学家们只是以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 ,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同上,第3卷,第3-6页)“经院哲学”无疑是马克思所反对 的,不过尚不足以说明马克思反对“哲学”本身。关键是对后一句话的理解。如果马克 思认为哲学家们不应该只是解释世界,而且还要改变世界,那么马克思对“哲学”就还 是信任的,并且充满期待;反之,如果马克思的意思是哲学家们只能解释世界,改变世 界则是另外一类人的事情,那么,马克思对“哲学”的作用就至少是怀疑的,这跟《< 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对“哲学”的高度评价就相去甚远。当然,马克思在提纲 中对“哲学”究竟怎么看,这是难以定论的,这也表明马克思这时的知识观处于过渡状 态。

到《德意志意识形态》(写于1845—1846年),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马克思和恩格斯说 :“思辨终止的地方,即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的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 真正实证的科学开始的地方。关于意识的空话将销声匿迹,它们一定为真正的知识所代 替。对现实的描述会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能够取而代之的充其量不过是从对人 类历史的发展的观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综合。”(同上,第30-31页)其中, 马克思明确认为“思辨的哲学”将由“实证的科学”、“真正的知识”所代替。在马克 思心目中,真正的知识只能是对经验材料的抽象和概括,而思辨哲学则是“药方”和“ 公式”。这种区别相当于培根所指出的他自己的方法和亚里士多德的方法的区别,跟分 析哲学所探讨的综合命题和分析命题的区别也有关系。这一主题被后来的哲学更加广泛 深入地探讨了。虽然马克思对该主题的觉悟还是初步的,但这一点恰好就是马克思的新 知识观的基点。马克思所创立的全部新学说,都是建立在这种知识观基础上的。由此出 发,至少在马克思自己看来,他就告别了整个德国哲学,亦即德国的各种用抽象思辨方 式构造的思想体系(意识形态),而开始了他的以政治经济学和历史学为主要领域的经验 实证科学的研究。

以这种知识观为参照,回头看费尔巴哈的思想,马克思发现“费尔巴哈……还是一位 理论家和哲学家”。(《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1版,第3卷,第47页)这跟《1844年 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称费尔巴哈的理论为“科学”很不一样。这种看法的变化表明,马 克思对“科学”的经验性、实证性有了新的理解,所用的标准更加接近于政治经济学等 实证学科的标准,其典范就是这部书中有关唯物史观的那些阐述。不用说,若按今天的 经济学和历史学的实证标准,《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人类经济生活和历史状况的描述 很难称得上是真正实证的,但在作者自己的心目中,这种描述跟黑格尔、费尔巴哈式的 描述相比,已经是非常实证的了。

不仅费尔巴哈的学说不再符合“科学”的标准,而且那些标榜“科学”的学说也未必 就是真正的“科学”。《德意志意识形态》对赫斯等人有专题批判,主旨就是把他们的 “科学”说成“哲学”。“他们对‘不科学的’法国人和英国人所采取的行动,就是首 先激起德国读者们对这些外国人的皮相之见或‘粗俗的’经验主义表示应有的轻视,歌 颂‘德国科学’而且还硬说它负有使命要向世界揭示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的真理,揭示 绝对的、‘真正的社会主义’。”“这个‘真正的社会主义者’的‘主要党派’是最近 两年来的发展的结果,这种发展正是从赫斯的‘哲学’开始的”(同上,第535、550页) 。这些话中还透露出这样一个重要信息,即:至少存在三种不同的“科学”——英法式 的“科学”、赫斯等人的“德国科学”和马克思、恩格斯的“科学”。其中,赫斯等人 的“德国科学”其实仍然是“哲学”,马恩自己的“科学”才是真正的科学。

上面的分析表明,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既建构起了自己的理论学说,又 确立了一种新的知识观——“科学-知识”观。这两个方面是密不可分的。

此后,马克思就不再把自己看成哲学家了。在《共产党宣言》(写于1847年12月—1848 年1月)中,他和恩格斯继续揭露“真正的社会主义”的“哲学”本性。“德国著作家的 全部工作,只是要把法国的新思想同他们自己的旧的哲学良心调和起来,或者正确点说 ,只是要从他们自己的哲学观点出发去领会法国的思想。”(同上,第4卷,第495页)在 《<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1859年1月)中,马克思说:“1845年春他(指恩格斯——引 注)也住在布鲁塞尔时,我们决定共同钻研我们的见解与德国哲学思想体系的见解之间 的对立,实际上是把我们从前的哲学信仰清算一下。这个心愿是以批判黑格尔以后的哲 学的形式来实现的。”(同上,第13卷,第10页)这些话说得非常明确。后来,当恩格斯 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中称马克思为“思想家”、“科学巨匠”和“革命家”时,如果马 克思有知,他是会欣然接受这些称谓的。

4.马克思学说——在哲学与科学之间

尽管马克思不把自己所创立的学说看成哲学,但人们仍然要把他放到哲学家的行列当 中,并把他的一些理论当作哲学来对待。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就马克思这方面来看主要 有:其一,马克思早期在“哲学”的名义下做过很多工作,这期间的思想无疑是哲学; 其二,在马克思后来以“科学”的名义所建树的思想中,存在着隐性的哲学;其三,马 克思的思想中包含着大量的哲学问题。

先看第一方面。在确立“科学-知识”观之前,即《德意志意识形态》之前,马克思已 经产生了一些影响其一生的基本观点。比如,对资本主义私有制和市场制度的否定,对 人的全面发展和人类解放的价值理想的信念,对历史运动的辩证过程的觉解,对无产阶 级的历史使命和革命的必要性的确认等。按马克思自己后来的标准,这些观点主要还是 通过“哲学”的方式亦即抽象思辨的方式获得的,因为那时马克思尚未形成自己的“科 学”的研究方式。即使《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诸如“异化劳动”之类的说法,实 际上也是思辨的,尽管这本书已经开始反对思辨了。也就是说,马克思这个时期的观点 ,跟黑格尔、费尔巴哈和鲍威尔、施蒂纳等人的观点的区别,主要在理论主张上,而不 在知识类型上,即它们都是抽象思辨的。重要的是,这些思辨得来的观点在马克思后来 “科学”地研究问题的时期并没有被抛弃,而是被整合进了“科学”的理论体系之中。

再看第二方面。马克思所说的“科学”,就是《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提到的“历史科 学”中关于人类史的方面,包括关于社会结构和社会经济形态演变的学说以及全部政治 经济学批判,其中所包含的内容是否全是“经验实证”的而不再有“抽象思辨”的成分 ,这还需要具体分析。比如,马克思的辩证法就是一个大问题。在《资本论》第二版跋 (写于1873年1月24日)中,马克思在谈到他的辩证法和黑格尔的辩证法的区别时说:“ 在黑格尔看来,思维过程,即他称为观念而甚至把它变成独立主体的思维过程,是现实 事物的造物主,而现实事物只是思维过程的外部表现。我的看法则相反,观念的东西不 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又说:“辩证法在对现 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 理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1版,第23卷,第24页)这两段话的意思都是马 克思的理论所需要的:前者保证理论的客观性,后者保证理论的革命性。可是,在一定 意义上,这两层意思又是相反的:按前一段话,马克思的辩证法应是从经验中归纳出来 的;按后一段话,这种辩证法是一种主观的认识框架,只有它才能对事物作出否定性的 理解。辩证法若是归纳来的,则首先要解决归纳的科学性问题,这正是当代分析哲学和 科学哲学中争论不休的课题,而马克思并没有专门探讨过;若是认识框架,则它只能算 一种思辨性的哲学理论;若认为上述二者是辩证统一的,则又陷入辩证法用自己论证自 己的循环当中。也许正因为如此,恩格斯才把辩证法看作哲学的一块保留地。如果辩证 法的理论性质果真是“哲学”的话,岂不意味着马克思的显性的“科学”中内在地包含 着隐性的“哲学”,或者“经验实证”中隐含着“抽象思辨”吗?

即使那些富于经验内容的理论观点,如唯物史观、剩余价值学说,究竟在何种意义上 是“经验实证”的,这种“经验实证”的可操作的标准是什么,马克思也并未给予明确 的规定和阐释。马克思讲过这样的话:“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 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只有这项工作完成以后,现实的运动才能适当地叙述 出来。这点一旦做到,材料的生命一旦观念地反映出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好像是一 个先验的结构了。”(同上,第23-24页)但从材料中抽取出来的本真的联系和先验框架 究竟如何辨别,马克思并没有提供具体的操作办法。这样一来,尽管他自己认为他关于 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学说的论述是“经验实证”的而非“抽象思辨”的,我们还是常常 不免要从他的“科学”论证中遇到其“哲学”假定,或者说从他的显性的“科学”中感 受到其隐性的“哲学”。

最后看第三方面。尽管马克思认为他用“科学”超越了“哲学”,但实际上有许多哲 学问题一直缠绕着他的理论思考,如今也困扰着我们的研究:这些问题按今人普遍的理 解大多是难以超越的。比如,马克思说过:“分析经济形式,既不能用显微镜,也不能 用化学试剂。二者都必须用抽象力来代替。”(《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1版,第23 卷,第8页)。这种“抽象力”是什么?是经验的还是先验的?它在认识上为什么是有效的 ?为什么用它去整理经验材料就能得到正确的认识?这显然属于康德式的认识论问题。又 如,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较为细致地阐述了从抽象到具体的方法,并 称之为“科学上正确的方法”,它可以通过许多规定性的综合实现对事物的具体的再现 。(同上,第47卷,第38页)可是,若无本体观念的支撑,许多规定性如何刚好综合成一 个整体而不是多个整体呢?这种综合的背后是否已然假定了这些规定性都是同属一个整 体的呢?这个问题是典型的本体论问题,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直到康德、黑格尔以至 当代哲学都在讨论,且很难设想这种讨论会有一个尽头。再如,马克思把自由王国作为 人类历史的终极价值目标,并且这一目标的实现是由“科学”规律来保证的,亦即一种 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必然性将最终导致人的意志的全面解放。这种悖论式的说法 所包含的问题就更多了。价值能否由事实推出?这是“休谟问题”。价值的世界是否可 能“科学”地研究?这是后来兴起的精神科学、文化科学、价值哲学以至当代解释学的 主题。价值是多元的还是一元的?这是全球化时代聚讼纷纭的问题。尤其重要的是,我 们有无可能形成一种关于事实、价值和操作的大一统的知识体系,不管这种体系是通过 柏拉图、黑格尔的哲学的方式去构造的,还是通过类似自然科学的方式去构造的?所有 这些问题都潜藏在马克思的学说中,只不过他自己不认为是问题罢了。

总之,不管马克思如何看待自己的学说,他的学说中无论如何都具有哲学内容,或者 说“抽象思辨”的内容,这是毫无疑问的。同时也应看到,马克思的学说又肯定不同于 他所批判的那些纯粹的“思辨哲学”,这是因为他的政治经济学研究的确具有“经验实 证”的性质。所以,我们可以把马克思的学说看成一种介于哲学与科学之间的学问。如 果以古代的知识形态和当代的知识形态为参照,那么这种学问就可视为西方近代以来知 识观转型的一种过渡形态。其实,这种状况并不奇怪,跟马克思大致同时的孔德、斯宾 塞的实证主义,稍后的狄尔泰的精神科学,都具有类似的特征。

5.求解“柯尔施问题”的意义

以哲学史为背景、以文献事实为依据,弄清马克思学说跟哲学和科学的关系,对于我 们今天重新认识和加深理解马克思的学说,具体分析和对待其不同的理论观点,坚持和 发扬那些至今仍然不可超越的内容,具有基础性的学术意义。

本文的分析表明:在马克思学说的纵向发展中,有一个从哲学到科学的过程;在其横 向结构中,有一个显性科学和隐性哲学的关联。也就是说,哲学和科学在马克思学说的 整体中存在着巨大的张力。对马克思学说的把握,既要看到其理论观点的整体性,又要 考虑哲学和科学这两种不同思维方式在其中的不同作用和相互影响。

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对这个问题缺乏分辨,把马克思的“哲学”当作一种现 成摆在那里的东西来编排,并搞出了一套体系,同时又称之为“科学”,这实际上模糊 了哲学和科学的界线以及这种界线在西方近现代知识观转型中的意义,更谈不上给马克 思学说合理定位了。柯尔施所反对的那种把马克思学说仅仅看成“科学”的观点,的确 既没有看到哲学在马克思学说中自始至终所发挥的至关重要的作用,更没有看到马克思 的哲学观点和方法经历了从显性形态到隐性形态的变化,而一旦丢掉马克思学说中的哲 学成分,马克思所主张的价值理想和革命精神就会被根本销蚀。柯尔施等人强调马克思 学说中的哲学内涵无疑具有合理性,但他们普遍忽视了马克思本人对哲学本身的局限性 的看法,而正是这种看法才促使马克思去开辟科学的道路的。至于今天的研究,不管是 依据马克思学说中的哲学性内容而将马克思解释为自觉发动了哲学革命的哲学家,还是 依据他终结哲学并推崇科学的言论而将他塑造成旨在发现铁的规律的科学家,都是对哲 学和科学在马克思学说中相互交织的复杂性程度认识不足的表现。

厘清了马克思学说跟哲学和科学的关系,我们就可以找到探究马克思学说的哲学意义 和科学意义的合理进路。比如,对于马克思研究经验事实的属于科学范畴的理论观点, 包括阐述资本主义经济事实并预测其演变趋势的观点,有关社会发展的事实和趋势的观 点,以及东方社会理论等,我们就可以按照当今各种经验实证的具体规范来加以考量, 放弃那些与新颖性事实相冲突的命题,维护那些仍然合乎事实的论断,发挥那些具有发 展潜力的观点。再如,如果今天我们不认为科学万能,而认为哲学与科学领域有别、长 短互见,哲学自有其不可取代的价值,那么,关于马克思学说中的哲学思想,包括人类 解放的价值理想、唯物史观的一些基本预设、辩证法的思维方式等,我们就可以按照今 天哲学学科的学术规范,通过历史和现实的广泛比较分析来确证其理论的新颖性、独特 性和有效性,从而树立其在人类思想发展进程和当代社会生活中应有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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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柯希特问题”--论马克思理论与哲学、科学的关系_哲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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