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你在这急流中的哪里?夏伯阳与空虚的解读_夏伯阳论文

俄罗斯,你在这急流中的哪里?夏伯阳与空虚的解读_夏伯阳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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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51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5529(2006)03-0045-07

《夏伯阳与虚空》(又译《恰巴耶夫与普斯托塔》)是俄罗斯当今文坛上的当红作家维克多·佩列文的代表作之一,一发表就立刻被众多评论家推入最佳小说之列。佩列文被称为俄罗斯三十岁一代人中最有名、最神秘的作家,(Николаев:543)而他的作品也的确让他名副其实,不仅小说中的主人公千姿百态,主人公的思想、小说描写的时空方式、人物构成、情节结构等,都具有很强的开放性,解读方式可以多种多样,再加上作者的后现代游戏,读者更是如坠入云雾中。但这迷惑并没有阻止阅读的激情,反而更加引人入胜,使得他的作品在不同文化层次的人群中都大受欢迎,因而对其的理解也因人而异。

《夏伯阳与虚空》是一部充满各种隐喻意义的小说,其中不乏模糊性、梦幻性、哲理性和思辨性。不同的评论家对它有不同的认识,亚·格尼斯认为它是俄罗斯第一部佛教-禅宗小说;(郑体武,《译者序》:11)加·涅法金娜认为它属于唯我论-佛教流派的哲学小说、反映灾难时代人的心灵状态的心理小说和关于俄罗斯两个转折时期的小说;(Нефагина:295)伊·罗德娘斯卡娅认为这是一部关于俄罗斯的小说;(Роднянская:213)加·伊西姆巴耶娃把它看成是玩弄后现代游戏的小说;(Ишимбаева:314)而谢·巴普洛夫则批评该小说对东正教和俄罗斯的神圣性的不敬;(Павлов:178)米·杜纳耶夫也认为该小说及其作者对上帝皆有微词。(Дунаев:770)对于这部小说,评论家各有各的说法,或褒或贬,皆言之有理。由于小说的隐喻性非常强,而且整部小说充满了梦幻性,加之作者明确声言:“这是世界文学中第一部情节发生在绝对虚空中的作品”,因而更增加了其神秘性,我们试图从小说的隐喻性角度入手,来解读这部具有多重性质的、带有不确定性的既虚空又复杂的小说。

首先,让我们分析一下小说中主要人物的身份特征。

在加·涅法金娜的文学史中,她认为小说的主要关系线索是师(夏伯阳、荣格伦)生(彼得、安娜)关系,整部小说的主要情节就是围绕这种关系展开的。(Нефагина:295)郑体武认为小说的情节是在两个时空层次上展开的:十月革命后不久的夏伯阳的部队和苏联解体后不久的一家莫斯科疯人院。(郑体武,《译者序》:3)根据上述评论,毋庸置疑,小说的主角是两个人:夏伯阳和虚空;小说的时空体也是两个:苏联国内战争时期和解体之后。夏伯阳在时空关系上基本没有问题,作为众所周知的1923年首版于巴黎的富尔曼诺夫的长篇小说《夏伯阳》的主角,夏伯阳在20世纪30年代瓦西里耶夫兄弟的电影《夏伯阳》中亦为主角,在20世纪末他又被佩列文进行了翻版再造,因此这个人物的时空存在性质虽然不可疑,但是其人其事其性却值得推敲。毫无疑问,在前人的作品中,夏伯阳的形象很正统,是典型的革命将领和红军战士,在党的领导下改造了思想,变成一个坚定不移、思想觉悟很高的共产党人,最后英勇牺牲。但是在佩列文的小说中,夏伯阳却由一个被改造的人变成了一个思想导师,一个彻底的神秘主义者,一个代表着智慧和思辨的人。我们无法猜测作者是如何对前两部作品进行改造的,我们可见的只是他改造后的成果:一个非凡的具有特殊思想的神秘主义者夏伯阳,一个展现出奇异魅力的红军将领,一个带有各种隐含意义的形象符号。正是基于前人,即苏联时期的作家对夏伯阳的理解,再遭遇到佩列文的夏伯阳时,这个人物形象就变得意味深长了。夏伯阳是一个正统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品中的主人公,也是一个后苏联时期后现代主义作品中的主人公,时空在这里的确曾经交错,不过不是夏伯阳变了,而是夏伯阳的创造者变了。苏联时期的夏伯阳变成了投影,变成了人们头脑中的一个参照物,正是由于这个参照物的存在,佩列文的夏伯阳才更加具有了后现代的色彩。集精神导师、神秘主义者、佛祖、红军将领等身份于一身,夏伯阳把困惑中的彼得和整个混乱的世界都引向虚空。他所指向的虚空,可以理解为最高精神家园,也可以理解为荣格伦的阴间,还可以理解为俄罗斯心灵的神秘的宗教源头或者佛教的涅槃,甚至可以认为这根本是超出我们的理解范围的一个不可到达的领域。夏伯阳的复杂的身份是佩列文在小说中杂糅了各种思想碎片的成果,不过,借安娜之口作者说出了夏伯阳最准确的身份特征:一个深奥的神秘主义者。

在这里我们不妨探讨一下神秘主义和俄罗斯精神的渊源。在俄罗斯民族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神秘主义不仅表现在他们对大自然的神秘直感方面,也表现在他们的宗教信仰方面。“著名宗教哲学家别尔嘉耶夫认为,神秘主义是一切宗教的生机和活力之源,是一切宗教意识存在的基础,是宗教生活的神秘起源。基督教的最深层是神秘主义的,真正的圣徒只能是神秘主义者。”(金亚娜:17)俄罗斯神秘主义认识论的核心理论是:“现实是理性所不能认识的,只有通过神秘的直觉才能得到认识。”(金亚娜:1)众多的俄罗斯哲学家对神秘主义认识论都有自己的阐述,代表人物有索洛维约夫、别尔嘉耶夫等,在文学领域,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等都塑造过对世界怀有神秘主义态度的主人公形象。由此可知,神秘主义来源于俄罗斯文化的内部,来源于整个俄罗斯民族发展过程的源初,是俄罗斯人天生的宗教性中所蕴涵的本质特征之一。20世纪初“白银时代”的精英人物中,不乏神秘主义者,他们的神秘性深深植根于俄罗斯本土,同俄罗斯人的民族性格和宗教体验紧密相关。与作为客体的天主教式的基督不同,在东正教中,基督是主体,他进入人的心灵深处,表现出一种东方的禅宗神秘主义。(金亚娜:300)由此可见,传统的俄罗斯人的精神探索勇士们几乎都具有神秘主义倾向,而作者恰恰在最不体现神秘主义的富尔曼诺夫创作的夏伯阳那里,塑造出了一个典型的神秘主义者,把一个民间神话的英雄转变成了虚无的神秘主义智者,这与其说他是在玩弄文本游戏,不如说他试图把俄罗斯的既与西方基督教相关又与东方禅宗-佛教相关的神秘主义气质七零八碎地拼凑在夏伯阳身上,让夏伯阳变成带有原始的俄罗斯民族的狄奥尼索斯精神的代表,让他带着神秘主义的智慧把20世纪末迷失的俄罗斯带入“绝对之爱的相对河流”中去。正因为这种拼凑性和粘连性,使得夏伯阳的身份有点飘忽,在小说最后,他似乎又变成了佛祖,用一根小手指把一切都点化为虚无,他否定了智慧二字,试图用绝对的虚空填充所有穷尽极端的追问和思想探索。但最终,他又充当了《大师与玛格丽特》中撒旦的形象,成了阴间的使者,引领彼得去“内蒙古”——“凡是能够登上存在于‘虚无’中的王位者,您知道最终会去什么地方吗?我们管这个地方叫内蒙古。”(维·佩列文:284)“之所以叫内蒙古并不是因为它在蒙古的内部。它在能看见虚空的人的体内,尽管‘体内’这个词用在这里根本不恰当……这是一个值得您毕生去追求的地方。一生之中再没有比能到达那个地方更美好的事了。”(维·佩列文:284—285)由此可见,夏伯阳既是俄罗斯宗教神秘主义的代表,又是禅宗-佛教思想的代表,那他究竟代表的是什么呢?也许他本身就是虚空,就是精神理念,就是绝对存在和绝对不存在。但无疑,他的飘忽的身份更增加了他的俄罗斯精神本质特征:深奥的神秘主义者。

小说的另一个主人公是彼得·虚空,他是彼得堡的颓废派诗人,或曰现代派诗人,知识分子,对革命持不同意见者。作为主人公,他具有双重的时空走向,一是处于与夏伯阳相同的革命时期,二是处于20世纪末莫斯科的一所精神病院中。作为后者,他的形象更加不容易概括,他是惊恐的、迷茫的、无奈的、处在挣扎状态中的,并且是弱势的。他穿梭在两个时空中,一个时空中是精神病人,一个时空中是颓废诗人。可是,与此同时,他在不同的时空中也拥有多重身份。在革命时期,他冒充被自己杀死的朋友,一个党内肃反人员,并以这冒充者的身份成为了夏伯阳部队的政委,但在同夏伯阳的交往中,他又时时展露自己的彼得堡诗人身份,以至于最后两种身份在他身上混合交织,就像小说中提到的庄周梦蝶的故事一样,已经达到了一种迷幻境界。与此同时,在苏联解体之后的俄罗斯,在布满外国品牌广告的浮华都市中,一个在疯人院接受治疗的病人,一个从少年时代起就有虚空倾向的人,在自己身上演绎了虚假人格的多重分裂。小说在时空中穿梭,梦和思绪飘飞成了载体,一个梦境衔接着另一个梦境,一个身份比另一个身份更加令人迷惑。作为一个精神病人,彼得不具备真实的人格。他以虚假的人格在20世纪末不断做梦,这些梦又把他带回苏联国内战争时期,在看似真实的夏伯阳身边,他仍然不断地做着梦,甚至记录下这些梦,而这些梦又把他重新带回到20世纪末的精神病院。在一个梦中,他爱思考、爱追问,具有诗人气质和抒情性:感性、迷茫、苦闷、彷徨;在另一个梦中,他脆弱、不合时宜、无奈、焦虑、烦躁、恐惧、渴望逃离。他离开了精神病院,从一个梦中逃出来;他坐在虚无的河畔,从另一个梦中拔出来。他离开了两个梦,离开了虚假人格的二重分裂,否定了这两个梦境,否定了现实的存在,进入了自身存在的虚无之中,进入了第三重境界:虚空。他最终落入的地方我们无法概括,因为这追问本身就充满了神秘主义气质,他的归宿是可预见可把握可想像的未来之外,即,在我们的思想无法到达的地方,或者说,在“内蒙古”。

小说中出现的诸个人物,均可看作某种虚假人格的多重分裂物:与施瓦辛格结婚的马利亚,与川端先生畅饮的谢尔久克,与舒里克、科利扬围绕篝火谈论第四个的沃洛金,欣赏病人们的绘画并与前三个谈话的彼得·虚空。我们大可以如此理解:在精神病院中的四个人,其实都是一个人,都是“我”的虚假人格的多重分裂,而这个“我”,就是俄罗斯——带着面纱的具有不确定个性的跌入深渊中的俄罗斯。或者说这四个病人都是俄罗斯的精神的多重分裂物,他们或者整合在一起,成为混乱喧嚣的疯狂的世界,或者步入极端的精神探索中去,投入虚无的怀抱。四个病人中马利亚是最不具备个性特征的一个,代表着茫然的被大众媒体灌输思想和想像力的普通人形象,是空虚迷惘一代,或“百事”一代;谢尔久克是个酒鬼,俄罗斯人的嗜酒如命在他身上鲜明地反映出来,他具有一点思想性,但是又抗拒不了酒精的诱惑,对他来说,清醒的时候很傻,迷醉的时候却偶然也会道出真理;沃洛金,作者很坦然地公开了他的身份:新俄罗斯人。他在寻找第四个,精神的象征,或者说他在寻神。人拥有了物质财富之后,还必须要为自己的精神找一个恰当的归宿,但精神的寄托是什么呢?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第四个,彼得,知识分子,我们的主人公,在梦幻中拼命地探索,但却又总是陷入虚空。这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解体后俄罗斯人整体的精神空虚和知识分子阶层茫然不知所措的失落。但也有人认为,这是因为佩列文掩饰不住自己心灵的空虚而制造出来的主人公的空虚。(Дунаев:770)的确,无论在《夏伯阳与虚空》、《“百事”一代》,亦或是在佩列文的其他作品中,我们都可以找到一个共同的特点:空虚、虚拟、虚幻。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包括现实,尤其是20世纪末和21世纪初的现实,更加具有虚拟性。无可否认,虚拟性是时代的特征,随着网络的发展,信息铺天盖地袭来,经济泡沫般增长,价值观念、道德伦理受到质疑和颠覆,一切都不再坚如磐石,犹如不断刷新的网页,每一天都有新的内容,这些信息充塞进我们的头脑、眼睛、耳朵、嘴巴,我们的心灵还能够站稳脚跟吗?佩列文的心灵空虚不是一种无病呻吟,这是一种世纪症状。再加上20世纪90年代苏联的分崩离析,整个社会中的真实就像被炸开了的堡垒一样,尘埃尚未落定,惊魂扑朔迷离,此时,想要谈真实,的确有点痴人说梦的荒唐。然而,谈论梦幻,却反而具有了某种真实的品格。起码,梦幻承认了漂流的不确定状态,承认了心灵的无依无靠和精神上的流浪,而这些,又的确是20世纪末一批人的精神状态的准确反映。因而,可以这样认为,“真实的人格在这里似乎是缺席的,消失在了形形色色的‘自我’之中。在这些‘自我’之中,没有一个可以称作真正的人格的。”(郑体武,《译者序》:5)但这四个人又形成了一个自我,这就是俄罗斯。俄罗斯是由新俄罗斯人、知识分子、群众、酒鬼组成的,可是这个俄罗斯的形象也不是一个稳定的形象。它的组合在变动,它在寻觅,在探索。这个俄罗斯和另一个,也就是夏伯阳所代表的具有神秘主义色彩的俄罗斯往返交替着,俄罗斯的精神在梦幻中,在思辨中,在佛教、基督教等的宗教寻觅中,也迷失了,迷失于虚无。安娜、夏伯阳代表着神秘主义的俄罗斯投入了“绝对之爱的相对河流”中去,投入了虚空之中。那么,俄罗斯究竟在哪里呢?

小说模糊了真实和虚幻的界限,模糊了过去和现在的界限,模糊了梦和非梦的界限。小说中人物的对话都旨在把一切引入梦中,一切都是梦,一个梦套着另一个梦,但一个比一个更不真实,生活就好像一个肥皂泡,只要夏伯阳的一句话,就可以把这个气泡刺破,剩下的只有虚空。而人生如梦,一切如烟的思想的确是佛教的思想,佩列文借用了佛教的东西,来表达俄罗斯精神层面上的无依无靠,但是他又无法完全舍弃传统的俄罗斯,恋恋不舍地把夏伯阳制造成神秘主义者,同时,他也无法完全依靠俄罗斯的精神支撑自己的主人公,于是他又借鉴了其他宗教和其他国家的古老的精神。作者的这种杂糅性的思想填充,也使得作品具有了各种特点,但各种特点虽言之有理,又无法说清。这正像俄罗斯的西欧派和斯拉夫派的争论一样,东张西望,可是又担心迷失自己。处在特殊的欧亚大陆地位上,俄罗斯的确是在经受着精神上的煎熬,东西方的文化在它身上碰撞、斗争、融合,矛盾始终存在着,也许俄罗斯民族注定了要拥有这种二重分裂的矛盾人格,并且在这种分裂中穷尽力量寻找自己真实的人格。

和夏伯阳的跨时空交流可以看作彼得的精神探索层面,彼得在夏伯阳的时空中寻找着真实的人格,在精神导师夏伯阳和荣格伦的指点下,彼得在精神的虚空中攀登着。“有意思的是,主人公彼得自己倒是倾向于将1919年当作真实,而把90年代初当成梦呓。”(郑体武,《译者序》:4)的确,从小说的第一章开始,依次下来的三、五、七、九章,给人的感觉要比二、四、六、八、十章真实得多。习惯于传统阅读的读者往往根据自己的经验把小说中的情节人物归类,把夏伯阳时空看作真实可信的。可是越到最后就越发现,这一推论靠不住。的确,小说中没有什么是可靠的,也没有什么是可信的,因为就是看似真实的夏伯阳时空体中,两个主人公所说的话语指向的却总是虚空和梦幻,他们多次说出了“人生如梦”、“一切如泡沫”之类的话。主人公自己解构着现实,凡是现实的一切,他们都要追问一番,在追问中这些现实一一破碎,剩下的只是一个“空”字。在第七章中,由于一个瞬间的梦幻,彼得在草原上遇到了荣格伦,经过漫长的阴间旅行之后,他又突然醒来,而他醒来之后的这个时空,似乎又是另一个梦境。于是,我们可以说,从第一章开始的奇数章节,越到最后,越充满迷幻感,直到夏伯阳跳进了“乌拉尔河”——“绝对之爱的相对河流”为止,主人公的夏伯阳时空体渐进尾声。如此一来,偶数章节的情节内容反倒更加真实了一些,也就是说,90年代初的时空体更加真实。在90年代的时空体中,作为多重分裂人格的综合体,“我”形成了一个小世界。“我”是一个综合的概念,“我”就是俄罗斯。“我”以马利亚和谢尔久克的身份分别在施瓦辛格和川端处寻求联姻的可能,但是这两种可能都失败了,俄罗斯,既不能向西,也不能向东,它只能呆在原处。任何一种丧失了自我的联姻行为都将以失败告终,位于东西方文化之间的俄罗斯,在东张西望的时候,应该牢牢立足于自己的土地上。但在90年代初,这两种联姻的企图都是苏联解体之后人们的幻想,据俄罗斯《消息报》(1995-10-13)上所登的社会调查提供的材料,1990年32%的苏联人认为苏联应以美国为榜样,另有32%的人主张以日本为榜样,总的来说,90%的人主张走西方国家的道路。(安启念:4)然而,事实证明,这两种方向都只能给俄罗斯带来失败和受侮辱的后果。于是,马利亚被施瓦辛格从游戏中驱逐,而谢尔久克则被迫剖腹自杀。而“我”的沃洛金身份在寻神,在寻找第四个,也可以说是在寻求上帝,寻找宗教的依托。这多少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之后俄罗斯的宗教热行动的反映,那么究竟人们找到了信仰没有呢?

的确,这第四个人到底是谁呢?有谁知道呢?可能是魔鬼吧,从黑暗里爬出来,想再夺走几个堕落的灵魂。也有可能是上帝吧,像人们说的那样,在众所周知的大事发生之后总喜欢用化名降临人世,并且尽量避免让周围的人觉察到他与众不同,而结交的通常是些收税人或有罪的人。不过也可能——而且最有可能——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维·佩列文:335)

如果说在苏联成立之初主人公是迷茫的,那么在苏联解体之后主人公更加迷茫了,或者说弹指一挥的70多年中,人们早就迷失了,空虚和梦幻,就是最好的证明。在这里,作者把一条条道路都堵住了,那么俄罗斯精神探索的道路究竟应该通向何处呢?

神秘主义者夏伯阳,带领着“我”进入了“绝对之爱的相对之河”,或者说进入了虚空。“绝对之爱”直接指向上帝,只有上帝的爱才是绝对之爱,整个《福音书》的基调就是爱,但是“绝对之爱”却陷入了“相对之河”,又给上帝的爱蒙上了一层虚幻的面纱,至此,作者把一切又重新归入了神秘主义,归入了虚无。

在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真,已经不存在了。没有真实的自我,没有真实的身份,没有真实的归属,没有真实的梦境,一切都是虚幻,都是空虚,都是泡沫,都是一闪即逝的瞬间。如果说虚无是真实的话,那么,我们也可以认为,真,是存在的。那么美呢?自始至终,美的体现者是安娜。从她第一次出现,彼得就被她的美所震撼。

毫无疑问,她绝对称得上美丽,但这种美丽又很难说是女性的。……她的美丽中,有一种让人清醒的东西,一种质朴而又略带忧伤的东西;我说的不是在战前便让所有彼得堡人厌恶到极点的表面贞洁,内里放荡。不,这是一种真正的、自然的、具有自我意识的完美,在这种完美面前,任何淫欲都会像宪兵的爱国主义一样自惭形秽。(维·佩列文:100—101)

这很自然让我们想到了圣母玛利亚的面容,美丽,但又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女性的美丽,质朴,且略带忧伤,真正的、自然的、具有自我意识的完美,一切不纯洁的思想在这种美面前都感觉自惭形秽。但是美丽的安娜并不是圣母,而是一个机枪手,娇嫩的手指带给人的不是仁慈,而是死亡。这种美可望而不可即,闪耀着,但也冰冷着,它让人清醒,又拒斥着人。它不同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痛苦的美,也不同于圣母的悲悯的美,这种美注定不能拯救世界。因而,彼得对安娜的爱情是没有回应的,他爱的不是安娜,而是美,但在小说的最后,连对美的这份爱都慢慢丧失了。既然一切都是虚无,那么美自然也属于消散的范围之内了。当彼得用他擅长的语言来表达对美的崇拜时,他很明白自己是在说谎。

……我不知道是谁,是上帝还是魔鬼派您来专门惩罚我的。在见到您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么丑陋。……您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同这个世界上我所热爱的、我所珍重、并且具有某种意义的东西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只有您,安娜,只有您才能把我第一次在火车上见到您之后失去的生活的光彩和意义还给我!只有您能救得了我。

紧接着他在内心坦白道:“我当然是在撒谎,因为安娜的出现并未让我的生活失去什么特别的光彩和意义,因为我的生活本来就没有什么光彩和意义。”(维·佩列文:333)由此可知,安娜的美并不能拯救主人公,甚至不能帮主人公恢复一点生活的光彩和意义,那么,美有什么用呢?美自然也归入虚空。最后安娜投入“乌拉尔河”,美的拯救在这里流于荒芜。剩下的只有神秘主义者夏伯阳对多重人格的彼得的教导,这种关系是贯穿始终的,这是一种父与子的关系,一种类似上帝和人子的关系。夏伯阳,整个神秘的俄罗斯的象征,彼得世界的精神信仰,彼得所归入的虚空的指导者,与荣格伦,阴间的统治者,撒旦,一起考验着彼得,考验着这个在尘世间行走,并且备感孤独和损害的人子。但这种关系也是支离破碎的,安娜、夏伯阳、荣格伦、彼得都被虚空吞没了,前三个人所引导彼得走的道路,通向的依然是虚空和梦幻。

因此,我们可以说,这部小说的确充满了各种隐喻,这些隐喻所指向的中心议题就是俄罗斯的命运和俄罗斯的精神归属问题。在这大杂烩一样的思想陈述中,作者让主人公经历了精神上的痛苦分裂和没有尽头的思想探索,他所真正关心的问题就是在历史和现实的碰撞中俄罗斯该何去何从,这种游戏背后的沉重是无法承受的,所以才需要化解,需要佛祖的小手指,需要神秘主义和虚空。但是,这些并没有解决问题,问题依然存在,虚拟的太阳——酒吧中的吊灯被打落之后,人们陷入了一片骚乱和恐慌之中,这难道不是宣布解体之后俄罗斯的反应吗?而“我”,则离开了疯人院——这混乱的如梦一般的痛苦的现实,归入了“内蒙古”——神秘主义者和战士的虚幻的精神家园。就像大师与玛格丽特归于永恒的宁静一样,“我”归入了永恒的虚无,但这虚无中似乎还有一点东西值得推敲,即安娜的黄玫瑰。

《夏伯阳与虚空》带有荒诞的性质,也不乏严肃的思考,同时具有很强的开放性、宗教-哲理性和多重文化隐含的意义,同时,又呈现出后现代文本的碎裂性。因此,对这部小说的解读多种多样,对它的看法也褒贬不一,这更说明该小说是一部内涵丰富、值得探讨的作品,它不仅反映了现代俄罗斯人精神状态的变化和他们对现实生活的思索,也在神秘主义和宗教的智慧思辨中为读者保留了广阔的解读和思考空间。

最后,我们以小说开篇假托成吉思汗所作的一首诗来结尾,因为整部小说都可以在这诗中重新被找回。

望着这浩浩荡荡的人马,

望着这残阳如血的草原上

我的意志掀起的这股

涌向虚空的无边洪流,

我常自问:

我在这洪流中的何处?(维·佩列文:卷首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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