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冷战后民族分裂现象的思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战后论文,现象论文,民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冷战结束以后，世界上出现了一股民族分裂的浪潮。（注：参见郝时远：《20世纪三次民族主义浪潮评析》，载《世界民族》，1996年第3期。）一些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分裂了， 许多在历史进程中早已同其他民族结合在一起而拥有共同的经济、政治和文化纽带的民族纷纷建立起自己的国家。1992年12月，在“民族自决”的旗号下，苏联境内的各主要民族几乎都与其他民族分道扬镳，建立起自己的民族国家。这股民族分裂的浪潮来势汹涌，至今仍然冲击着前苏联的主要继承者俄罗斯联邦。俄境内的一些少数民族也纷纷要求建立自己独立的民族国家，这是俄罗斯国内政治动荡的重要原因。俄联邦政府两次发动车臣战争，其目的也在于阻止车臣及其他高加索民族的分离要求。
在苏联东欧发生剧变、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取得冷战胜利这种国际局势的影响下，南斯拉夫也出现了民族分裂浪潮，分裂为5 个民族国家。而且，该地区的民族分裂仍在进一步发展。隶属于塞尔维亚共和国的科索沃阿尔巴尼亚人也要求分离出去，并为此诉诸武力。以美国为首的北约支持阿族人的分裂活动，并出动军队，大规模轰炸南联盟，迫使南联盟军队撤出科索沃。目前，在多国部队的保护下，科索沃阿尔巴尼亚人已经断绝了同塞尔维亚共和国的所有联系，取得了事实上的“独立”，也许迟早会正式宣布独立。波黑境内的“穆族”、克族和塞族各自分别治理，不相统属、不相联系，形同三个独立国家，仍有进一步分裂的可能。
前苏联和前南斯拉夫出现的民族分裂引发了世界性的民族分裂浪潮。许多原本在一个国家之内和睦相处的民族，突然提出了分裂的要求；那些民族矛盾较深、甚至爆发过民族冲突的国家，则纷纷因民族分裂问题而陷入危机。一时之间，从欧洲到美洲，从亚洲到非洲，许多民族国家都爆发了民族冲突，都面临着民族分裂的危险。
二
这次民族分裂浪潮向我们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一个民族脱离其他民族、建立独立的民族国家的行动，是积极的、有益的和值得肯定的，还是消极的、有害的和应该否定的呢？笔者认为，对于这个问题不能一概而论，必须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说所有民族分裂和民族独立活动都是积极的，也不能说这些活动全都是消极的。但就这次民族分裂浪潮而言，它在总体上是消极的、有害的和应该否定的，是人类历史发展中的一股逆流。
第一，冷战后的民族分裂浪潮违背了社会和民族发展的基本规律。我们知道，民族是一个历史的范畴，它在历史发展进程中产生，也将在未来的历史进程中消亡。（注：参见阿拉坦、孙青、华辛芝、齐小平：《论民族》，民族出版社，1989年。）民族的存在是同相对不发达的社会生产力状况和世界各地相互隔绝的历史条件联系在一起的。随着社会的发展，随着各民族间联系日益紧密，随着世界各地区人们在经济、社会和文化等方面的交往不断增加，各民族必然相互接近、相互联合，并最终融合为一个崭新的人类群体。所以，民族融合是各民族交往的必然结果，也是民族关系发展的基本趋向。几千年的人类文明史，也可以看作是民族融合史。曾经活跃在历史舞台上的无数民族都已同其他民族融为一体，这是今天的民族数目何以大大少于古代的主要原因。事实上，当今世界上任何一个大民族都是通过许多小民族的融合形成的。随着近代工业和商业的发展，民族融合的速度大大加快了。尤其是冷战结束以来，人类迎来了信息时代，以现代通讯和交通为基础的经济全球化，导致各民族间的接触日益增多，联系日益密切，推动着各民族间更大规模的接近、联合与融合。这是当代民族关系发展的主流。欧洲一体化进程和世界其他地区的一体化努力都是这种主流的体现。
但是，冷战后的民族分裂浪潮却背离了这种民族接近和融合的历史趋势，它不但没有为民族接近和融合创造条件，反而把已经相当接近的各民族强行撕开，造成了民族关系上的大倒退。例如，前苏联的各民族已经实现了高度的一体化，在政治和经济上已经融为一体，在文化上也日益接近。尤其是白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他们同俄罗斯人有相似的语言和文化，有数百年共同生活的历史经验。无视这种历史地形成的各民族间的有机联系，人为地把各民族隔离开来和分裂开来，给前苏联各族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前苏联地区普遍出现的经济崩溃、社会秩序瓦解和文化倒退，说明民族分裂不符合当代社会发展的需要。
第二，冷战后的民族分裂浪潮同二战以后的民族解放运动有着本质的区别。第二次世界大战严重削弱了旧的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国家的力量。战争结束以后，殖民地人民开展了声势浩大的民族独立运动，获得了世界各国的普遍支持，并成功地建立了一批民族国家。到70年代，已有60多个前殖民地国家摆脱了帝国主义的殖民统治，取得了民族独立。旧的殖民体系彻底崩溃了。这是人类历史的巨大进步，是正义力量的伟大胜利。
以英国和法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用武力征服了亚洲、非洲等地区的许多民族，建立起庞大的殖民帝国。他们在政治上压迫殖民地各民族人民，在经济上压榨和剥削殖民地人民，在文化上采取同化政策，摧残和歧视殖民地各民族的固有文化。数百年殖民统治的结果，没有使英国和法国等宗主国同殖民地被剥削、被压迫民族产生任何接近和融合，反而形成了更深的隔阂和更大的矛盾，因为把宗主国和殖民地联系在一起的是暴力和征服，是强制和压迫，没有任何自愿接近的成分。例如，英国统治印度200多年， 除了一小撮殖民者和少数投靠殖民势力的印度人相互勾结之外，在两个民族之间并未出现真正的交流、学习和融合。印度人和英国人仍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民族。除此之外，殖民统治还造成了两个民族间严重的不信任和仇恨，阻碍了民族间正常的交往和接近。殖民统治不仅给殖民地人民带来了深重的苦难，而且干扰了正常的民族交往和融合的进程。从民族融合的角度看，二战以后兴起的民族独立和民族解放运动的重大历史意义在于，它为世界各民族恢复正常、平等的交往创造了条件，从而也为各民族的自然接近和自然融合开辟了道路。
冷战后的民族分裂浪潮却是另一种情况。像前苏联和前南斯拉夫等国家，尽管在国家形成初期曾经有过暴力和征服，有过强制和镇压，但国内的各民族大体上保持了平等，没有形成宗主国和殖民地之间存在着的那种严重不平等。在经济上，各民族通过分工合作，建立起统一的国民经济体系，促进了各地区的经济发展。这同英国压榨和剥削印度的情况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在文化上，由于前南斯拉夫和前苏联等国家内的各民族在历史上就毗邻而居（不像英国和印度那样远隔重洋），统一的国家为它们提供了相互交流和融合的良好条件。因此，这些国家发生的民族分裂在政治上没有民族解放的积极意义，在经济上造成了使各族人民陷入赤贫状态的后果，在文化上使各民族相互疏远、相互隔绝，因而不值得肯定。
冷战后相互分裂的各民族之间一般都有长期的历史和文化联系。例如，前南斯拉夫的主体民族，如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等，本来都是南部斯拉夫人，在人种、语言、文化和历史传统方面相似，实际上同属一个大民族。前南斯拉夫发生的民族分裂，实质上是一个大民族分裂为若干小的民族国家，是主体民族的分裂。前南斯拉夫的民族分裂还有另一种情况，即宗教渗透造成统一民族的分裂。波黑穆斯林原本是塞尔维亚人。在奥斯曼帝国统治时期，一部分塞尔维亚人改信伊斯兰教，才有了波黑穆斯林。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也都是在外来统治的压迫和强制下接受天主教和基督教的。在前南斯拉夫各民族之间存在着天然的联系纽带。这种联系说明，前南斯拉夫各民族有良好的相互融合的基础，但近年来发生的民族分裂却葬送了前南斯拉夫地区民族融合的前景。
第三，冷战后的民族分裂浪潮是对民族自决权的歪曲。冷战后的民族分裂活动几乎全都是在“民族自决”的旗号下进行的。一些从事分裂活动的组织和个人，常常以实现“民族自决权”为借口，煽动民族对立和民族矛盾。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通过官方和非官方的途径大造舆论，为上述民族分裂活动提供正当性的理由。一时之间，鼓吹民族分裂的言论甚嚣尘上，造成了一种民族分裂有理、民族分裂光荣的气氛。民族分裂差不多成了世界上占压倒性优势地位的意识形态。然而，这是对民族理论的莫大歪曲。
民族自决理论产生于19世纪的欧洲。当时，在法国大革命的推动下，欧洲许多民族摆脱了封建统治，建立起现代民族国家。但是，欧洲仍然有许多民族（如德国和意大利）处于分裂状态，并且还有许多民族受到哈布斯堡、奥斯曼和沙皇俄国三大专制帝国的奴役和压迫。在这种背景下，一个民族生活在一个政治共同体之下、组成拥有全部主权的民族国家，成了欧洲各国先进社会力量中流行的观念。建立民族国家的要求既符合人民主权原则、符合法国大革命开创的道路，又有助于解决欧洲复杂的民族问题，因而取得了广泛的支持。民族自决是民族国家理论的一个部分：既然一个被分裂开来的民族有权建立自己统一、独立的国家，那么，在其他民族压迫下的各民族当然也有权利摆脱异族压迫，建立自己的国家。具体说来，在欧洲三大帝国统治下的各民族，如波兰、匈牙利、捷克、塞尔维亚、马其顿、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等民族，都有权决定自己的政治地位和建立自己的民族国家。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民族自决的要求实际上就是民族解放的呼声，因为专制政府推行的民族压迫政策使得三大帝国成了欧洲各民族的监狱，一旦获得自由决定的权力，所有被压迫民族都必然要选择独立建国的道路。随着三大帝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最终瓦解，欧洲按照民族自决的原则重组了政治版图，民族自决理论完成了在欧洲的历史使命。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民族自决理论在非殖民化运动中又发挥了重大的历史作用。
由此可知，民族自决的真实内容和合理性基础在于存在着民族压迫，民族压迫使各民族无法相互接近和相互融合。奥斯曼帝国中的土耳其民族和巴尔干各民族、英国人和英属殖民地各民族并没有因为生活在一个帝国中而更加接近一步，反而由于隔膜和仇恨而更加疏远了。在此，民族自决就意味着民族独立和民族分裂，而且这种分裂也是合理的、积极的和进步的。实际上，从事物的自然发展规律来看，只有存在严重的民族压迫的情况下，民族自决才会导致现实的民族分裂。
冷战后发生民族分裂的国家均不存在19世纪欧洲三大帝国和英、法殖民帝国那样严重的民族歧视、民族隔阂和民族压迫。经过长期的共同生活，各民族已经不断接近，逐渐发展出一定程度的共同文化和共同的认同感。例如，作为苏联人的自豪感和使命感在数十年间曾经成功地把前苏联各族人民联系在一起，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民族间的差别和距离。前南斯拉夫境内的各民族也曾经作为同一国家的公民融洽地生活在一起。可以说，在这些国家不存在统治民族和被统治民族，这些国家发生的民族分裂对于有关的各个民族都是不利的。这同民族自决理论反对民族压迫和殖民统治的宗旨相去十万八千里。所以，冷战后发生的民族分裂浪潮同19世纪和20世纪的民族解放运动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后者具有划时代的历史意义，前者则是历史的倒退。
第四，民族自决不是民族分裂的护身符。民族自决的含义指的是各民族自己决定其政治地位。这既包括一个民族有权建立自己的独立国家，也包括一个民族有权同其他民族生活在一个政治共同体内。在不存在严重民族压迫的情况下，民族自决理论丝毫也不反对各民族联合建立一个共同的国家。冷战后西方舆论借口民族自决，号召东欧、非洲和亚洲各民族割断同其他民族的联系，建立独立的民族国家。按照他们的宣传，似乎每个民族都应该、而且必然要建立自己的独立国家。实际情况远非如此。世界上存在着几千个民族，（注：参阅李毅夫、王恩庆等编：《世界民族译名手册》，商务印书馆，1982 年。 ）目前的国家却不足200个。在当今世界上，单一民族国家是极为罕见的， 绝大多数国家都是多民族国家。欧洲根据民族自决理论建立的国家也都是多民族国家。如果民族自决和建立民族国家就意味着民族分裂和每个民族都建立自己的独立国家的话，那么欧洲国家全部都要解体，欧洲政治版图全部都要改写。如果每个民族都应建立一个国家，那么世界上就会出现好几千个国家了。这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因为这不符合各民族的利益，绝大多数人都会反对这么做。因此，用民族自决来为民族分裂辩护是没有根据的。从长远利益考虑，大多数民族都选择了同其他民族共同组成国家的道路。这是我们必须面对的铁的事实，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逻辑。
三
从表面上看，当今世界上发生的每一次民族分裂事件都有其内部原因，都属于一国内部事务。但是，我们也看到，在每一次民族分裂事件背后，都隐隐约约地闪动着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操纵的黑手。冷战后民族分裂浪潮是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一手参与策划和制造出来的，并且直接有利于这些国家。
第一，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一直煽动苏联东欧国家和第三世界国家的民族相互分裂，在这些国家挑起民族冲突。早在冷战时期，美国就把民族问题当作搞垮苏联的突破口，投入大量人力和物力，扶持苏联国内的民族分裂主义分子，进行离间苏联各民族的宣传活动。在冷战结束后，美国更是明目张胆地从事分裂苏联各民族的活动。立陶宛、爱沙尼亚和拉托维亚能够从苏联分裂出去，在很大程度上是美国干预的结果。美国在国际上为波罗的海三国的独立大造舆论，在经济上资助这些国家的民族分裂主义者，在政治上向苏联政府施加压力，终于导致这三个国家的独立，并最终导致苏联的解体。前南斯拉夫地区情况更加复杂。在该地区一系列民族分裂活动中，美国、德国、土耳其等国都直接插手，或秘密策动，或公开声援，或抢先承认，或军事介入。一旦民族分裂成为事实，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就许诺提供大量经济援助，并以加入欧洲联盟和北约的前景作为分裂的诱饵。此后世界各地发生的一系列民族分裂事件，均与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的鼓吹、号召和推动直接有关。
第二，冷战后发生的民族分裂浪潮符合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的利益。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之所以如此热衷于促进别国的民族分裂，是因为这涉及到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的重大利益。民族分裂使前苏联变成15个国家，使曾经称雄一时的苏联军队顷刻瓦解，从而也使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的安全状况大为改善，在军事上处于绝对优势地位。在经济上，通过民族分裂形成的小国无力建立独立的经济体系，只能依附于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借此获取巨大的经济利益。在文化上，从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分裂出来的小国没有时间和能力维护及发展自己的文化，不得不大量接受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的文化，从而使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确立起文化霸权。在政治上，大国分裂为小国有利于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进行控制与操纵，有利于对这些国家实行“分而治之”的政策，因为小国在国际关系中天然地处于弱势地位。如果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的如意算盘完全实现，世界上遍布一个个从统一国家分裂出来的小国家，只有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是多民族的大国，那么，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就可以长期保持霸权地位，永远统治世界了。
这种情况在联合国也表现得十分明显。冷战后的民族分裂浪潮导致联合国成员国急剧增加，几年间就从160多个国家增加到190多个国家。这些新成员国多数都是在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的支持下取得独立的，同它们有着密切的联系。例如，波罗的海三国同美国和北欧国家的关系非同寻常，中亚国家同土耳其联系紧密，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同德国有特殊的关系。在联合国大会和联合国组织中，这次民族分裂浪潮产生的联合国新成员国大多站在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一边。同50、60年代非殖民化运动时期联合国成员国剧增有利于第三世界的情况不同，冷战后联合国成员国的剧增有利于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
第三，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在鼓动别国发生民族分裂时，却决不允许本国出现民族分裂。美国对国内各州的独立势力一贯严厉镇压，甚至不惜使用武力；英国用尽了各种手段阻止北爱尔兰独立；西班牙坚决不同意巴斯克人的分离要求；为镇压库尔德人的分裂活动，土耳其发动了一场造成重大伤亡的战争。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一直都把民族自决作为在国际上进行政治斗争的手段，以民族自决为借口，大肆进行分裂其他国家的活动。但是，它们却根本不想让本国的少数民族“自决”。这些事实充分说明，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在支持“民族自决”和“民族独立”的名义下进行分裂其他国家的活动，完全是为它们本国的利益服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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