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道家形而上学思想_道家论文

论道家形而上学思想_道家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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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哲学史上,试图对世界的统一性原理和发展原理作出哲学的解释,以探求多样性世界的共同的、终极性的基础,这就是大多数哲学都共有的形上学追求。道家哲学也不例外,其提出的“道论”就是一种重要的形上学模式。

一、老子的道论开创了中国古代哲学本体论的先河

形上学的核心问题是对作为一切存在的根本凭借和依据的本体的探求。从哲学史上看,中国古代哲学中并没有西方哲学中的那种“本体”(Substance)概念,本体论思想也不够发达。但是, 那些由此否认中国古代哲学有本体论的观点是不合乎历史实际的。事实上,中国古代哲学早在先秦时代就产生了丰富的具有自己特色的本体论思想,道家哲学的创始人老子就提出并建构了中国哲学史上第一个本体论模式。

作为先秦道论的滥觞,老子哲学的整个理论系统是围绕“道”这个观念展开的。当然,我们知道,“道”这个观念并非老子首创和独有。“道”的最初含义是指具体的道路,途径,即如《说文解字》说的:“道,所行道也”,或《尔雅·释宫》说的:“一达谓之道。”以后道的含义逐渐上升而有了方法、原则、规律的意思,如《诗经》、《左传》、《国语》里所谓的“道。”它们属于经验范围里的、可以言说的“道”。到了老子那里,他首先区分了两种“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老子》第一章),即他区分了一般可以用语言来表达的“道”和那种无法用一般的语言来描述的“常道”。那么,什么是常道”呢?老子说:“道者,万物之奥也,”“渊兮似万物之宗”(《老子》第六十二章、第四章)。韩非对此曾有进一步的解释,他说:“道者,万物之所然也,万理之所稽也”(《韩非子·解老》)。这也就是说,“道”的概念经过老子的改造和提升,除了有时也还保留有原有的直朴含义外,又被赋予了一个更重要的新意,即它第一次成为了一个哲学的最高范畴,一个统摄宇宙和人生的本体概念。老子认为道是万物之本、天地之根,他说:“大道汜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老子》第三十章),它为其他事物所依据而其自身却不需依托,它可以生成万物而自身却不可被生成,它是自因自性的最高本体、是超越一切具体事物的终极存在。而作为一切有限存在物的无限本体,道是不能有任何实际规定性的,也是无法用言语去界说的。因此,老子强调道不可道、道无名,反对用任何正面的、肯定性的方式去说明“道”,而常用反面的、否定的方式去勉强描述(“强为之容”),如“无”、“玄”、“朴”、“奥”、“浑”、“无名”、“无象”等等。实际上,老子有时已干脆明确地把这个道本体称之为“无”。他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老子》第四十章),“无,名万物之始”(《老子》第一章)。说这个道的本体是“无”,是因为道作为本体不能是某种具体实存的“有”,但它又不能是绝对的“虚无”,因为本体又是确实存在的。所以老子一方面说道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的“无状之状”、“无物之象”(《老子》第十四章),另一方面又说:“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老子》第二十一章)。这种似乎有些矛盾的说法正是为了说明道既是无形的、超感觉、超具象的,又是客观存在的,是包含了“有”的“无”,是“有”和“无”的统一体。对此,《老子》第一章辟头就说得明白:“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在老子看来,这种作为本体的“无”,既是万事万物的存在根据和本真状态,因而也就是一切存在的原初状态、最初的出发点,即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第四十二章),又是它们必将复归的终极状态,即所谓“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老子》第十六章),可见“无”已被老子作为最高的存在依据和终极存在。虽然老子还没有进一步以这个“无”的概念为中心建立系统的形上学体系,但老子通过揭示本体与具体事物的区别,肯定了“无”的本体地位,这样,老子就把“道”从常识的经验世界里提升了出来,使之成了一个具有形上学的高度抽象性意义的本体概念。这一事实表明了老子的道论已超越了各种单纯的宇宙本源论和生成论,而在中国哲学史上第一次深刻地探讨了形而上的存在本体问题,开创了中国古代本体论思想的先河〔1〕,也为道家哲学进行系统的形上学建构打下了深厚的基础。

二、以“无”为本的道家形上学体系的建构

在老子之后,庄子对道家哲学的形上学建构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庄子自觉地剔除了老子本体论中的宇宙生成论成份。老子的道论虽然已经是一种本体论,超越了各种单纯的宇宙生成论,但它作为中国哲学史上最早的一种本体论,毕竟还难于完全挣脱那些宇宙生成论的影响。老子有时把道又比喻为“天地之母”、“玄牝之门”等等,就含有一种生成的意味。庄子的道论在基本上继承了老子的本体论观点的同时,又想努力使之彻底化。庄子认为:“夫道,……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庄子·大宗师》),“道无终始,物有死生。”(《庄子·秋水》)、“未始有始”(《庄子·齐物论》),道作为最高的存在本体是没有任何确定的规定性的,它自本自根、无始无终、无边无际、无时无不有,无处不在,实际上就是消解了一切“上下”、“四方”、“古今”、“长短”等等时间性空间性规定的大宇宙。第二,庄子从“道”与“物”、“无”与“有”、“有用”与“无用”、“本”与“末”、“大”与“小”等对立关系的思辩中丰富了“道”的本体内涵。例如,在道与具体物质形态的关系上,庄子一方面提出了“物物者非物”的重要命题,强调万事万物的终极性存在根据不能是具体的“物”而只能是超越于具体物质形态的“非物”,但庄子又认为,“物物者与物无际”(《庄子·知北流》),即这个超越性的道并非真的如天马行空、独立自存,而是就遍存于一切对象之中,即使低微污秽之物,亦与道无间隔,因此,才有庄子“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庄子·齐物论》)、“道通为一”的说法。庄子的这种本体观,对于建构起道家的形上学体系具有重大的意义。而且,它也为庄子走向其著名的相对主义和平等观提供了方法论依据。

道家形上学建构的最终完成者是魏晋玄学。魏晋玄学特别是其中以何晏、王弼为代表的玄学贵无派把先秦道家的道论推到了形上学思辩的最高水平。贵无派玄学家发挥了《老子》“有生于无”的命题,接受并扩展了庄子侧重本体的观念,以“无”释“道”,明确提出了以“无”为“本”的本体论。他们认为,“道者,无之称也”(王弼语),道是“无”的别名,道就是无。“无”是世界上一切多种多样的万物(有)的根本性存在,是形形色色的现象(末)的本体,“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晋书·王衍传》),“天下之物,皆以有为生。有之所始,以无为本;将欲全有,必反于无也”。(王弼:《老子注》第四十章),“有皆始于无”(王弼:《老子注》第一章)。“无”(或道)是统摄万有、囊总一切、无物不经的“宗主”,它通过万物,存在于现象世界之中,却又不局限于具体万物,它“寂然无体,不可为象”(王弼:《老子》第二十五章注)却又不是绝对的虚无,而是其中有物,其中有精,其中有信,其精甚真的“大有”之“无”。可见,“无”是包溶万有、超越实在之上的绝对。

为了进一步论证“无”在世界万物中的本体地位,魏晋玄学深入讨论了“一”与“多”的关系问题。他们认为,多种多样的“万有”必须由一个“至寡”的“一”来统率,而这个“一”就是“无”:“万物万形,其归一也。何由致一?由于无也。由无乃一,一可谓无”(王弼:《老子注》第四十二章)。这就是说,“多”统于“一”,“万有”统于“无”。此外,他们还进一步通过“无——有”、“本——末”、“体——用”、“一——多”、“静——动”等对立关系的思辩推理,把本体之道同天地万物的关系深化为一般与个别、本质与现象、共性与个性等矛盾关系,极大地丰富和提高了道论的思辩性,深化了道家的本体论哲学,使之成为一个完整的形上学体系。

三、道家形上学的特质

道家形上学是中国古代哲学中形上学建构得最早、最发达的一派,从先秦老庄、稷下道家到两汉的《淮南子》、魏晋玄学等,都从不同层次、不同方面丰富和发展了道家的形上学体系,成为至少在宋明理学以前中国传统形上学发展的高峰,为中国传统哲学的形上学作出了重要的、独特的贡献。

从哲学史上看,道家形上学是很富有自己的理论特质的。这种理论特质,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

第一,它是一种本末一体、天人合一的一元论形上学。西方传统的形上学认为形而上的本体是真实的,而形而下的现象是虚幻的,但“中国哲人讲本根与事物的区别,不在于实幻不同,而在于本末、原流、根支之不同”〔2〕,中国传统形上学只讲本根先于和优于枝末, 不讲本体与现象之真假虚实。就此而论,道家形上学实典型地体现了中国传统形上学的这一特质。道家形上学的这一特质,使它消除了西方哲学中本体与现象、客体与主体等二元世界的分隔问题,以整体统合的眼光来把握存在本体,并由本体与现象的整合观进一步引发出关于自然与人生和谐统一的“天人合一”论等思想。由于道家形上学没有分隔本体与现象、客体与主体、天与人,反而确认天与人、自然与社会之间有内在的关联性和统一性,如老子讲“法自然”、庄子讲“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所以道家形上学的本体,不仅是作为外在的自然世界的“本体”,同时也是一切社会人生的意义和价值的最原始最终极的根据,即作为价值和意义的本体,这种本体观体现了道家哲学是以对人的生命价值的开发和人与自然的整体和谐为最终的形上学追求的。当然,儒家形上学中的本体也是被赋予了价值和意义的内涵的,但这种价值和意义,其内容主要是伦理道德原则,因此儒家的形上学可称为是一种“道德的形上学。”而道家形上学中的本体,是一种“自然之道”,它不具有伦理道德含义,老庄甚至公开反对伦理道德。就人与道的关系而论,道家的基本倾向是以为人仅仅是万物之一物,是道所引导出来的一个现象环节,人作为主体必须自觉地服从自然、保持与道的和谐。所以,个体生命只有当它呈现为一个完满的自然过程时,才是最为合理的,一切存在(包括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就存在于道的自然性之中。道家的这种形上学,实可称为一种“自然的形上学”。与儒家的道德形上学相比,道家的自然形上学在对本体的思辩和对生命价值的开发、主体自由的追求等方面,都表现得更为深沉、丰满和开放,蕴含了更为广阔的意义空间。

第二,它是一种以负的方法为基本特征的否定性形上学。这尤以老子的形上学为典型。在老子的形上学中,作为本体的“道”本身就蕴含着否定性,道作为本体,是一种终极存在,在这个意义上说,它是绝对的肯定性存在,即“有”。但是,绝对肯定性的“有”不是一般的“有”,而是等于绝对否定性的“无”,因为绝对的肯定也就是绝对的否定〔3〕,所以老子说道又是“无”,就出于这个道理。 “无”就是最大的否定性。说道本体是无,意味着道是没有任何具体规定性的、超验的、不可言说的。老子始终不愿从正面的角度出发对道作肯定性的界说,而只从负面对道作否定性的描述,如他说道“无形”、“无状”、“无象”、“无名”、“无为”、“不言”、“不争”、“不仁”、“不德”等等,目的是为了通过一步步的不断否定,来否定掉道的具体性、有限性,以最终肯定道的整体性、无限性、超越性。

老子的上述思想,已明显地反映了他已经具有“通过否定达到肯定”的辩证思维方法。我们看到,能够用否定性的方法来描述存在本体,是人类认识发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它标志着人类已能够从无限性、普遍性的高度来把握存在本体。冯友兰曾把这种否定性的辩证思维方法,称之为“负的方法”,并指出,形上学有两种基本的方法,即正的方法和负的方法。正的方法的实质,是说形上学的对象是什么;负的方法的实质,则是主要说它不是什么。“一个完全的形上学系统,应当始于正的方法,而终于负的方法。如果它不终于负的方法,它就不能达到哲学的最后顶点”〔4〕。以老子哲学为代表的道家形上学, 正是在哲学史上率先发现并运用了这种“负的方法”的一个典型。这也是道家形上学对中国哲学所作的一个独特贡献。

注释:

〔1〕张岱年:《中国古代本体论的发展规律》,《社会科学战线》1985年第3期。

〔2〕张岱年:《中国哲学大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9页。

〔3〕黑格尔:《逻辑学》上卷,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36页。

〔4〕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3 9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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