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适夷编辑生涯的重要台阶——楼适夷与《文艺阵地》,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阵地论文,台阶论文,文艺论文,生涯论文,编辑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著名编辑家楼适夷先生早期的编辑活动发轫于三十年代初期。抗战时期,他代理茅盾主编《文艺阵地》近二年,这是他成为著名编辑的重要台阶。《文艺阵地》的编辑、印刷、发行情况极为复杂,它是现代中国非常时期出版史上的奇迹;也是抗战时期,生存寿命最长、影响最广、内容上乘、最受读者欢迎的全国性重要的文艺刊物之一。在主编茅盾的背后,有着多少人的艰辛耕耘,他们无怨无悔、默默奉献、守望相助,演绎一曲抗战文艺的同心歌。楼适夷是其中出色的一位。
2005年4月,正值楼适夷先生百年诞辰,笔者发掘他当年的有关书信,重叙他编辑生涯中一段难忘的“阵地”战,以示纪念。
楼适夷先生(1905—2001)原名锡春,曾用笔名楼建南,浙江余姚人。钱庄学徒出身,最早在《创造日》等刊物上发表作品。1928年入上海艺术大学,参加太阳社。1929年留学日本,修俄罗斯文学。发表于《拓荒者》上的小说《盐场》是著名的早期左翼小说。
1931年回国后,在上海,他曾参与编辑左联的机关刊物《前哨》、《文学导报》和《文艺新闻》等报刊。如果,这是他最早的编辑生涯,那么,1933年的被捕,使这样的生活状况戛然而止。在狱中他翻译了高尔基的《在人间》等作品,至1937年出狱。
抗战期间,他曾在福建、武汉、重庆等地从事文化救亡工作,任《新华日报》副刊编辑,参加《抗战文艺》初期的编辑工作,并与叶圣陶、宋云彬、傅彬然合编《少年先锋》月刊等。这时,他仍对“编辑”这个职业有兴趣和追求。当时,在内地有一批知识分子从事着与抗战有关的新闻、编辑、出版工作,这已成为他们的一种生活方式,或者说谋生的手段。楼适夷对“编辑”职业有他的追求,1938年8月他南下到广州,这时,他就有独立主编刊物的抱负,然而,时代的风雨不能如愿他的理想,另一个机遇却与他迎面相撞。
1938年10月广州沦陷,当他逃出虎口,千辛万苦地辗转来到香港,其它事做不成,便开始了协助茅盾编辑《文艺阵地》的工作,并继茅盾之后代理主编。那年他33岁。
楼适夷代理主编《文艺阵地》的阶段,是他施展编辑才华的重要阶段。因为,他遇到的不是一般的困难,不是一般的考验,而是处在非常特殊的战争环境中,在香港这块“孤岛”,和上海这块“孤岛”之间牵起的一根丝带,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然而,他们坚持了下来,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从笔者发现当年楼适夷给先父孔另境的信件中,有四封是非常具体的商谈有关《文艺阵地》的编务、印务、发行等工作的情况。这些信件的留存于世,弥足珍贵。为我们了解当时办刊的艰辛和曲折困难,提供了真实可信的史实依据,同时也向我们展示了这位代理主编心路历程的一角。
当年,孔另境继配合其姐夫茅盾主编《文艺阵地》的工作之后,继续与楼适夷合作,在“孤岛”的上海演绎着出版史上的奇迹,创造了一个艰难困苦条件下两地合作办刊的先例。
《文艺阵地》是抗战时期集创作、评论、翻译的大型文艺刊物。它的编辑、印刷、发行的复杂情况,可以称作中国现代出版史之最。在主编们和同道的努力下,《文艺阵地》成了抗战时期寿命最长、影响最广、内容上乘、最受读者欢迎的全国性重要的文艺刊物。
茅盾的开创之功不容抹杀,而保持并延续之功更具挑战性。这也是需要单独撰文:代理主编楼适夷对《文艺阵地》贡献的意义所在。
一 从广州到香港
1938年9月,楼适夷是从粤汉铁路南下的。他为什么离开当时还很热闹的全国抗战“中心”武汉,来到已多次遭受敌机轰炸的广州,应该是有原因的。有意思的是,初到广州的楼适夷,看到这座城市的状况“大出意外”。他在写给老舍和蓬子的信中说:
“(广州)市容的壮丽和道路的整洁只有上海租界可比。我于上月十日晨四时余,在这遭过几十次大轰炸之黄沙车站下车,驱车投宿,途中几不见轰炸痕迹,大出臆想。达旅舍仰眠片刻,警报声如鬼哭,起身走避,竟见行人熙熙攘攘,毫无异状,小贩依然高声叫卖,商店也门庭若市。”
他心中惊异,前一天市区刚刚被狂炸,死伤有百余人之多。虽然在街上能看到一堆堆的瓦砾,一截截的颓垣,“但颓垣与瓦砾之旁,依然热闹如故,营业如故,甚至游宴如故”。在每天有三四次警报的情况下,抗敌运动仍显得热烈而紧张,接连有献金周,慰劳信周,搞得轰轰烈烈。
他感慨道:“广东精神,真可欣慕”。
当时,老舍是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的主席,楼适夷是该会的理事,他写信报告近一个月在广州考察文艺团体,尤其是出版物的“抗敌”情况。这份材料殊可宝贵,这里暂不探究。(注:见适夷:《文艺工作者在广州》,刊《抗战文艺》2卷6期(1938年10月15日)。)
当时,他还关注香港的文化动态,对《文艺阵地》在广州的发行情况有所了解,在信中,他说:“文阵此间见到八期,茅盾在港,尚未见过,常通信”。还说:“本来我还应该顺便报告一点香港的情形,但我还没有去香港,(不日打算去一次)现将(耳)闻略摭一二。”
“……香港集中了好些文化人,学校和报馆的新创和迁来,使这里渐渐兴盛了文化的耕垦,《星岛日报》一天四大张,这么厚厚的一叠报纸,是久矣乎未见的盛况了,《大公报》也在八一三复刊,《申报》也出了香港版,以大众为对象的《立报》虽迁港以后颇受困难,但精神依然勃勃。《星岛日报》的副刊《星云》由戴望舒主编,甚热闹有生气,《大公报》副刊《文艺》,萧乾主编,文艺通信甚多,唯编排得总老实一点,大概是京派的缘故。”
报导中带有评论;真切中带有惊喜。然而,楼适夷仍愿意继续立足广州,理由是:“我不离开战场”。其实,楼适夷还存有一点“私心”。他在信中对老舍说:
“我的刊物《大地》一定要办,但我想办得出色一点,因此筹备得要特别缜密,故九一八创刊,自不得不展延了。希望你们竭力给我一点帮助,我现在除进行此事,便每天写一点文章,文学会的工作,参加了文艺通讯员总站。……”(注:见适夷:《文艺工作者在广州》,刊《抗战文艺》2卷6期(1938年10月15日)。)
然而,广州的陷落,使他独立主编刊物的意愿有了重要的修正。(注:楼适夷在《我谈我自己》中说,他来到广州和蒋锡金住在一起,并“准备与蒋锡金办一个刊物《大地》,资金由天马书店提供”(刊《新文学史料》1994年第1期)。)而香港聚集了那么多著名文化人,报刊办得正红火,这样的文化氛围是他所向往的,尽管很可能因时局瞬息变化而消逝。事实上,他与几位同道在广州坚守到最后一刻,才上船撤退,辗转奔向香港——这块尚处在“自由”的热土,并且开始协助茅盾的编辑工作。
那么,茅盾为什么选择了楼适夷?
茅盾晚年回忆说:“既决定去新疆,我就考虑《文艺阵地》和《言林》怎样交代。《言林》可以交给杜埃,他在香港作地下工作,由他接手《言林》我放心。《文艺阵地》却颇费周折,因为生活书店并无停刊的意思,而接替的恰当人选却还没有。正在为难之际,一天忽见楼适夷敲门进来,原来他撤出广州后沿西江绕了个大圈子,又从湛江乘船来到了香港,同行的还有蒋锡金等人。我当即一把抓住了适夷,请他协助我编《文艺阵地》。”(注:茅盾:《我走过的道路·在香港编〈文艺阵地〉》下册第76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9月出版。孔另境从第一卷四期总4号(1938年6月1日)开始协助茅盾编校,至茅盾离港由楼适夷代理(楼从第二卷七期1939年1月16日总19号开始代理)。孔协助茅盾工作7、8个月共出版15期刊物。)
其实,茅盾之所以“一把抓住了适夷”,并不是巧合,茅盾办事向来认真,何况放手一份创刊并不容易的刊物,找到可靠、合适的主编代理人。
首先,他对楼适夷这个人是比较了解的。对他1931年4月从日本回国,参加“左联”党团、“文总”党团工作,1933年9月17日为在上海举行远东反战会议做筹备工作,被特务跟踪被捕,被判无期徒刑,囚禁南京,1937年获释,是很清楚的。当年,他和鲁迅编《草鞋脚》时,不仅推荐他的“关于‘白色恐怖’的”作品《死》,还与鲁迅亲笔与编者伊罗生通信时几次谈到楼适夷,如介绍“楼适夷他今年三十一岁,经过拷问,不屈,已判定无期徒刑”,可见非常关注他的作品和人身安全。
其次,对他编辑能力的认同。那时,年轻的楼适夷虽然称不上老编辑,文坛上资格比茅盾、叶圣陶、郑振铎他们小了一辈,然而经历不凡,且对编辑工作有追求。还有一个特殊的情况,即“左联”后期,文坛上关于“两个口号”的论争时,他在狱中没有参与其中,这使他日后在人事关系处理上比较超脱,也便利与文艺界各方人士的统战和稿件组织。所以,茅盾在与出资方生活书店经理人协商后,同意由他代理一段时间,但不挂名。刊物上继续写由“茅盾主编”,因为“茅盾”这块牌子有号召力,这也是经营的手段。至于具体工作还得与上海方面合作,虽然较为复杂和不便,仍需坚持这样做,因为,通过相当时间的磨合,当时的印刷、出版、发行等环节都已经理顺了,可以再坚持上一段时间。
这样复杂的安排,还得从茅盾亲自主编《文艺阵地》时期的曲折说起。
二 茅盾主编出奇招
抗战初期,茅盾先到汉口,这时,生活书店总部已从上海迁到这里。他去生活书店,见到了徐伯昕和邹韬奋。三人商量后,决定编一本综合性文艺刊物,取名《文艺阵地》,半月出一期。但因估计到武汉不能久守,且在武汉刊行的杂志又多,而华南则尚无文艺刊物,因此决定《文艺阵地》在广州编辑、出版。
在武汉,茅盾去八路军办事处拜访过董必武,董知道他有编《文艺阵地》的打算后,便介绍吴奚如帮助他组织稿件。茅盾听说楼适夷在《新华日报》社工作,也找他约稿,并请他为《文艺阵地》多组织一些稿件。工作进行得似乎很顺利,当1938年2月21日,茅盾携家眷登上南下的火车,张天翼赶到车站送行,并且交给他一篇为《文艺阵地》写的小说《华威先生》。所以,抵达广州后,茅盾全家先住在爱群大酒店,他即着手编辑起《文艺阵地》的稿子。这时,他又应萨空了的请求,答应同时为香港的《立报》编辑副刊《言林》。考虑到香港相对安全,同时,可以在香港把《文艺阵地》编好,寄到广州排印,因为茅盾只是负责编辑,印刷发行都由生活书店负责,而且,如果有事情要去广州,坐火车两个多小时也就到了。于是,他们举家又迁居香港。
由于茅盾的认真,当他把《文艺阵地》创刊号的最后一批稿子发往广州,得知广州的印刷条件很差,简直不能跟上海相比,实在放心不下,原本不该由他负责的印刷事务,但他决定亲自去看一看排印情况。不料,印刷厂的校样拿来,他发现几乎满篇错字。排字技术差,工人手脚也慢;字体不全,许多字要靠手工刻,字行间不用铅条而是用竹条,排出来的版面很难看。广州的印刷条件竟如此之糟,茅盾本来打算在广州住两三天,结果却呆了一个星期,天天在印刷厂里校改错字。正如他自己说:“每个没有错误的铅字,都是自己奋斗的结果”。这样,无疑增加了茅盾许多工作量。面对刊物排印工作的困难重重,茅盾于是和生活书店商量,是否移到香港出版。
生活书店同意了,却又遇到了麻烦:香港政府怕得罪日本人,规定刊物上不准用“敌”字,连“彼此敌对”、“同仇敌忾”也不准使用,“敌”一律用“×”代替。还有“奸淫掳掠”等二十多个词句也禁止使用。这样一来,刊物上满页××,那怎么行!
于是他把目光转向“孤岛”上海。经过与生活书店广州、香港、上海三个分店的磋商,他们决定把《文艺阵地》移到上海秘密排印,然后再把印好的刊物运到香港,转发内地和南洋。由于茅盾不能亲自去上海发稿和看校样,他就写信给留在“孤岛”的妻弟孔另境(字若君),请他帮助编排。
这样的“奇招”只有生活书店可以应允。因为可以充分利用生活书店在全国的发行渠道,人员的频繁往返,或由沪港之间的往来人士任“交通”等等。但是,运作起来谈何容易?刊物出版是有时间限制的,而且,编、排、校、印、运每个环节不能出错,它们之间的衔接要及时,起用的人员当然又要懂业务,还要肯吃苦,更要有认真负责的态度和勤于报告,多方联络的热情。这样才便于茅盾“遥控指挥”。
孔另境曾协助茅盾编选《中国的一日》,由生活书店出版。韬奋在致孔另境信中称“先生襄助茅盾先生编辑《中国的一日》,劳贤殊深敬念”(注:韬奋致孔另境信写于1936年11月16日。)。对其工作态度和劳绩十分肯定,认为他是可以信任和担当这重要工作的。于是,从第四期起,茅盾把编好的稿子由生活书店托人带往上海,然后写信“指挥”孔另境编排。这些,可以从现存在《茅盾全集》第36卷“书信一集”中致孔另境的23封信中了解当时的一些编校情况。
上面这些还只是技术层面上的考虑。上海的孤岛环境,抗日宣传活动受到干涉,租界当局又有限制,排印和运输《文艺阵地》只能秘密进行,其中的风险是不言而喻的。
茅盾说:“上海的印刷技术是全国第一,我不必担心排版的错漏,但处理版面的临时变动和看清样,总得有一个人代我来做,而且还要是我熟悉的信得过的人。这时我又想到了另境。……另境在帮我编校《文艺阵地》的五个月中,还是很辛苦的,换个别人,恐怕还弄不成。”(注:茅盾:《我走过的道路·在香港编〈文艺阵地〉》下册第76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9月出版。孔另境从第一卷四期总4号(1938年6月1日)开始协助茅盾编校,至茅盾离港由楼适夷代理(楼从第二卷七期1939年1月16日总19号开始代理)。孔协助茅盾工作7、8个月共出版15期刊物。)
当然,作为助手的孔另境在茅盾细致的指挥下也学到了不少。这从茅盾致孔另境的信件中可以了解当时办刊“奇招”的情况。首先,茅盾已不仅只做分内的编辑工作,还兼及发行,关心货运;其次,希望助手孔另境不仅任编校,还代约稿件,甚至为刊物在上海的销路出大力气。(史料上有一种讲法:《文艺阵地》在上海印好后全数秘密运出,上海本地不发行;上海看到的刊物是运到香港后再返回沪上发行的。这种讲法,从茅盾这封信中所述,可探究再议。其次,从这封信可见,当时,全国各地发行的《文艺阵地》等刊物,采取了就地“翻印再发“的办法很有效。)下面是茅盾给孔另镜的一封信:
若君:
信收到,一期十九日也到了。但因华南战事既作,两广各地货运不通,无法运出。目下此间只能发往云南及南洋,为数不多。华中华北本由汉口翻印再发,然迄至现今,汉口仅翻印至六期,而印数亦不多,仅汉口长沙可见,重庆、成都、西北各地,至今未见四、五等期。今两广又受影响,以后能否继续出版,殊成问题。盖销路太小,亦觉乏味,而稿件来源亦将稀少,因内地交通,日益困难也。现在惟有出一期算一期,随时可以停刊。上海方面销路如何?倘能在上海销去四、五千,则尚有可为,否则化偌大力气,只有香港、云南、南洋三地可去,余地皆得不到书,亦太无谓也。
今日广州已去,汉口退出度为亦不久之事。交通困难,书业受影响最大,出书计划,由大而小,由小而无。你想编什么书,目下是谈不到的。
此间情势将日趋严紧,盖广州既失,此间真成了孤岛,英帝国对日大概只有更恭顺,反日分子在此愈难立足。而生活程度之高涨,亦使人不能再久居。我们还是想到内地去,大概一月后即可决定。倘去,则将往西北耳。匆复即颂日祺
玄
[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二日
此信写于广州沦陷的第二天,茅盾(玄)决心离开香港“往西北”。这时,他对刊物的生存未可乐观,依他信中的分析,“以后能否继续出版,殊成问题”,“惟有出一期算一期,随时可以停刊”。在这样的情况下,《文艺阵地》二卷六期(1939年1月1日出版)的编后记中有一个交代:“附带要报告一句,本刊编辑人茅盾即将到内地旅行,编务暂由楼适夷代理”。这样的“代理”说法也就顺理成章了。
茅盾离开香港前《文艺阵地》共出版了18期,为时十个多月。
在这十个多月中,茅盾以他的辛勤和毅力、超凡的组织才能和号召力,创办了当时全国惟一的文艺刊物,组织了最广大的优秀作者队伍,像陆定一、叶圣陶、萧红、老舍、郑振铎、许广平、丰子恺、刘白羽、张天翼、骆宾基、臧克家等等作家的作品,从抗日前线、敌后根据地、延安解放区和大后方寄到茅盾手中,又经茅盾之手刊于《文艺阵地》。用文字作武器,反映现实,出现了不少名作,也出现了不少新人。他自己也每期都写文章,尤其是短评和书评,评论新人名篇,为抗日战争呐喊、冲锋,使《文艺阵地》成为全国最有影响力的抗战文艺刊物之一。
三 “萧规曹随”的日子
楼适夷从1939年1月16日出版的二卷七期起,独立担任起代理主编的工作。之前的二三期,茅盾请楼适夷协助工作时,有熟悉和交接的意思。当茅盾的行期已定,这才向他说明打算去新疆一行。在茅盾心里“此去情况如何,尚难预料,也许很快就回来”(注:茅盾:《我走过的道路·在香港编〈文艺阵地〉》下册第76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9月出版。孔另境从第一卷四期总4号(1938年6月1日)开始协助茅盾编校,至茅盾离港由楼适夷代理(楼从第二卷七期1939年1月16日总19号开始代理)。孔协助茅盾工作7、8个月共出版15期刊物。),所以,编辑方针等等都按原来的样子。而生活书店也同意由楼代理,而排版、校对、印刷等仍如前进行,这样楼适夷继茅盾之后与上海的孔另境继续合作。
创业难,守成更难。楼适夷受命于刊物走向更为艰难困苦的时期。广州、武汉的相继沦陷,政治局面有了很大的变化,出版言论更为压制,交通运输和通讯极为困难,联络作者的迟慢,直接影响到稿件的质量等等。楼适夷代理茅盾主编《文艺阵地》的近二年中,纵然受到的磨难和锻炼恰似在打一阵阵的“乱仗”,然而也是使他成为著名编辑的重要台阶,毕竟这份重要的刊物由他独力支撑了下来。
在1939年1月16日出版的二卷七期“编后记”中,适夷署名进一步交代:“茅盾先生受新疆学院之聘,匆匆西行,《文阵》交我代编,想着他在这十个月来为《文阵》艰辛奋斗的毅力,自不免感到责任的严重,但也只好秉承着同样的精神,勉力担任下来了。”就是说,从这期开始,由楼适夷代理主编。
关于楼适夷在香港主编《文艺阵地》的具体事例,他在回忆录《我谈我自己》中谈得很少。他说道:“我已写有《茅公和〈文艺阵地〉》,尽述始末,这里不多说了。”那么,他在《茅公和〈文艺阵地〉》一文中谈了多少呢?主要还是谈茅公,而不是自己。他只说道:
“我担任这代编的任务,实际上只要勤恳一些,困难是不算大的。茅公已经把一切基础都奠定好了,我就是萧规曹随,坐享其成,很顺利地就动手工作起来。”(注:楼适夷:《茅公和〈文艺阵地〉》,收入《话雨录》,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年8月出版。)
他究竟怎样“萧规曹随,坐享其成”了呢?
笔者找到楼适夷写于1940年4月16日的《记〈文阵〉二年》,较为详细地谈及当时他对于编刊的感受。他说:
当他们送茅盾一家上了开赴海防的轮船之后,“我就茫然打开了他的稿包。我有四年与人世隔绝的生活,对于文坛新起健作之士,都非常生疏,而熟悉的友人又都散在四方,在香港甚至连可以倾心相谈的人,也一个没有,我更觉得自己过去在文艺上的一些半吊子的失败的工作,也更不足来主持一个全国领导性的文艺刊物。但不顾这一切,因为各方面的继续不断的热情的支助,没有一个刊物会有《文阵》那样拥挤的来稿,我就完全依赖着这些来稿,一期一期的很顺利的编了下去”。
他还说:“我理想着一个好的编辑必须勤于计划,但我觉得《文阵》所定的计划已只有怎样充实的问题,也不需要有所更张,我还理想着好编辑必须勤于跑腿,而在这狭隘的地方,我是无处可去的。我的工作只是看稿,我觉得我最快乐的时候,是我在经过整天的阅读觉得头昏脑涨以后,忽然发现了无名者的优秀的来稿的时候。”(注:楼适夷:《记〈文阵〉二年》,刊《文艺阵地》第四卷十二期,1940年4月16日。)
这样坦陈“萧规曹随,坐享其成”的心得、谦逊的自我评价,应该说是很得体的,它真实地记录了一位代理主编的工作状况和追求。机遇给了他操练的机会。他从“不足来主持一个全国领导性的文艺刊物”,到代理主编的工作,很明显,他上了一个重要的台阶;他在香港人地生疏,“连可以倾心相谈的人,也一个没有”,开展工作显然困难,好在有前面主编的铺垫,可以“完全依赖着这些来稿”,“我的工作只是写信,那都是来稿的复书,不是约稿的信”。
果真如他上面所说,一期一期地很顺利的、快乐的编了下去?我相信最初阶段的“坐享其成”是真的,毕竟要支撑近两年实实在在的编辑工作,即使想“坐享其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在《文艺阵地》已出满了二十四期、整整一年的时候,其中,楼适夷接编也有三个月,共出版了六期,他说:“回顾这一年间辛苦跋涉过来的长道,自有一种难言的喜悦。但抬起头来瞻望无涯的前途,真不知还有多少难苦的路程要我们奋勇迈进;尤其是在这时候,把《文阵》扶育成长的茅盾先生远征西疆,音讯杳然,更使人觉得战栗。但我们有着无数热爱这小小刊物的读者,无数为文艺苦斗的战士,一定会帮助它,使它成长,使它健全起来。这是一周年中最后一期的编者的衷心的瞩望。”进而他坦陈对下一年的打算:
“在没有得到茅盾先生的直接指示以前,下一年的《文阵》,仍不准备有任何的更变。我们在编辑方面想努力做到的依然是集中全国优秀作家的最新劳作。多多介绍新的文艺战士。探讨抗战文艺运动中的一切问题,建立新的现实主义文学的理论基础。以及尽量反映全国各地文艺运动作家活动的状态。”(注:“编后记”刊《文艺阵地》二卷十二期(二十四号),1939年4月1日出版。)
楼适夷急切期待得到直接的指示,当“新的一卷又开始了,因为还没有接到茅盾先生的直接的指示,(我们还没有得到过到迪化后的他的来信!)我们除了把这一期特别增加一点篇幅以外,并没有编制上的更动”(注:“编后记”载《文艺阵地》第三卷第一期(二十五号),1939年4月16日。)。
要知道,那时,香港与新疆的邮路往往需走三个多月,如果从欧洲转邮要比由国内走来得更快一些。茅盾全家的此番万里远行,从香港动身后,先坐船至越南海防,走滇越路,盘山而行到昆明、兰州各住了段日子,再飞哈密,坐汽车至迪化。他尚在行程中,根本看不到《文阵》,作不了直接的指示,更收不到楼适夷的信件。这时的楼适夷完全处于独立主持刊物的阶段。
四 与孔另境继续合作
笔者发现当年楼适夷给先父孔另境的四封信件,每页信纸上都写得满满当当。从近三千字的亲笔文字中得知,主编除了交待琐碎的编务,协调出版、人事关系乃至通讯等情形,工作开展得并非这么顺当,甚至因为“不被重视”,恼火到很生气的地步;因为稿件被扣又需急于调整刊期等等,这些在他的回忆文章中也少有提及。上面说过,楼适夷自述中,谈及他与《文艺阵地》的内容很少,这四封信件无疑是这段经历重要的补充和诠释。这四封信分别写于1939年2月15日、一封未具日期、3月18日、4月4日,现披露第一封信件全文:
信一
另境兄:
二月六日的信,收到已数日,因等待八期来,不料昨始运到。八期延误,还应归咎于我交稿之脱期,但不知九期会不会连带受影响。九期稿是上月廿日交与生活,应早带沪,马尔洛照片,与人的希望一文有关,八期即来不及,也不必排入九期。十期又有一文谈马之作品,可将照片排入十期。十期稿是于五日交生活的,交出后觉我一书评颇不妥,又另写了一篇,又八日有友人赴沪,曾托带一信交远东给兄,谅已收到。十期内无一篇论文,如望道先生译稿交来,请排入,而将王西彦之小说抽去。
沪店可恶之处,我累次与此间分店及胡愈之说过,甚不得要领,现请愈之及仲华去函总店交涉。唯生活对文阵之不甚重视,在茅盾先生在港时也有感觉,如重广翻印,至今尚只十二期,而全民抗战及读书月报在此翻印甚快,又如世知归生,均在此印,出版甚速。条件上的困难固属一端,对于文艺的不了解也是原因。其他刊物可以作政治资本,而文艺却只是赔本生意。其实文阵销路倒好了起来。兄与我同受茅盾先生重托,同时也深知文阵在今日之重要,无论如何要苦撑下去。最近准备与愈之重华具体一谈,调整一切,同时计划编一小丛书。鲁风之文准备不久寄您,我现正计划着多写几篇文艺问题的短文,您关于上海文坛报告,如写好抽空排入可也,不必寄港多费周折了。介绍见陈君一信,即八日托友人传上者,谅已收到。司徒宗稿费,据查已由上海付出,收到否?颛此祝好!
南 二月十五日
上面这封写于2月15日的信,讲的是二卷八期、九期的编务,即楼适夷刚接编不久。
关于楼适夷与孔另境之间的合作情况,因为看到过楼适夷先生当年的几封信件,在1982年,去北京拜访楼适夷先生时,曾与他谈到信的事,当时,他也说父亲为编《文艺阵地》做了一些工作。回沪后,我在8月21日给楼适夷先生的信中说:
“这次在京见到您,聆听了不少教导,很荣幸。……谈及我父亲为编《文艺阵地》也做了一些工作,望您在撰稿时提及。您是当时人,比我们小辈清楚多了,也可信。”
他收信后,当即回了信,他说:
“《文艺阵地》在香港编,上海印,在上海发稿校订是另境同志负责的,后来我回上海,仍与你爸爸两人合作到40年秋。我写的《茅公与〈文艺阵地〉》好像是提了的,查一查,如漏提,出书时补。”(注:楼适夷1982年8月23日致孔海珠的信。)
是的,他在《茅公与〈文艺阵地〉》中,是有一处提到,说他一度从广州跨海到九龙拜访了茅公,“那时《文艺阵地》早已不可能在轰炸中的广州印刷,而改为把编好的稿子秘密送到已所谓‘孤岛’的上海去付印,请留在上海的孔另境同志帮助排校”。文中对于孔另境与他合作的情况并没有多加记述。“后来我回上海,仍与你爸爸两人合作到40年秋”。这情况,我是从这封信中才知晓的。其实我父亲生前也少有谈到此类事情。
从信一的内容可以了解:
一,沪港之间的信件和稿件往返相当频繁。现在仅仅发现楼适夷给孔另境的四封信,均写于在香港编《文艺阵地》的时候。至于孔另境致茅盾或楼适夷的这方面信件现在一封也没有发现,很可能永远不存在了。这是很遗憾的。后来楼适夷到上海,仍与孔另境合作,这时的编务具体情况目前没有发现有信件保存下来,可能因为同在上海,不再需要用写信沟通信息,算是一个理由吧。
二,当时的编辑除了编刊之外,还需关心刊物的发行情况,正如茅盾主编时的状态。所以,还得协调与出版、发行部门的关系。楼适夷觉得“唯生活对文阵之不甚重视”,对其它社会科学类的刊物“在此翻印甚快”,“出版甚速”。有了比较之后,显然很不满意这些部门的态度。从而也看出楼适夷对刊物的重视和认真态度。
其实,从出版发行部门来说,生活书店的一些分店如此“厚此薄彼”,除了认为“文艺却只是赔本生意”,商业经营的操作行为占了主要的因素。客观地讲,这对一个庞大的出版机构的运作来说,“厚此薄彼”也是无可厚非的。面临刊物之间的竞争和压力,楼适夷遇到各方面的阻力不小。惟一感到欣慰的是,“其实文阵销路倒好了起来”。
三,楼适夷在得不到原主编的任何指示的情况下,无奈而感慨地对孔另境说:“兄与我同受茅盾先生重托,同时也深知文阵在今日之重要,无论如何要苦撑下去。”代理主编的苦心可鉴。这样的表态内容,下面的信中也有多次表白。
说到茅盾的直接指示,直至茅盾离开《文艺阵地》八个月之后,楼适夷第一次接到他从新疆的来信,欣喜之余,代理主编将《寄自新疆》的通信,放在第三卷第十期的卷首。
这是茅盾在迪化(今乌鲁木齐)安顿下来,深深感到“自来此后,内地音讯,忽然隔绝,邮递之慢,殊出意外。而寄出之信,能否收到,又因种种原因,据言实无把握。”在这种情况下,他在“四月下旬或五月上旬,始接一月十五日及三月十五日来信,当即作复”。据茅盾信中说:“……而兄于二月二日由欧洲转之信,则实未经由海外,仍从重庆辗转而来,而到达此间则反后于三月十五日之信一个多月也。至于兄所寄《文阵》,弟仅收到二卷七、八两期,但此两期似像由昆明转寄,非由香港直接也。”(注:茅盾致楼适夷信无日期,初刊《文艺阵地》第三卷第十期,1939年9月1日出版,标题作《寄自新疆》。现收入《茅盾全集》第36卷第184页。)
在两地通信实在困难的情况下,即使原主编再想“遥空操作”,也没有这个条件。代理主编惟有“独力支撑”。
茅盾看到由楼适夷独立主编的刊物后“大喜过望”,他在这封信中评论道:
“……2卷7期至12期各册,弟略翻一过,尚未有时间卒读,然大体感得不坏。兄之努力支持,已得报偿。……最后关于《文阵》,甚望兄支持下去,编辑体例,照现在样子,就已不坏,似无改革之必要。短评则常有更妙。……此间青年作者,寥寥无几,所作太公式主义的了,由于读书太少之故,且亦由于所读范围不广之故。……”
诚然,楼适夷遵循刊物的编辑体例,“照现在样子,就已不坏,似无改革之必要”,只需努力支持下去。然而始料不及的事总会发生。
五 刊物意外被扣
信二没有署日期,根据信件内容而排定。
若君兄:
六日、十七日的信都收到。八日有友人赴沪,托带一信到远东,因尊址地点较远,故带四马路,但远东换了招牌,不知能递到否。此信同时有一信致陈志皋先生,介兄往访捐款事。又信内附有SY之稿,也不知来得及编入“九期”(原则十期)否?新年我有一信寄尊寓,同时得生活告知,九期稿在厦门被扣,当时即托生活专带一信,请将十期改作九期,并附一紧急启事,声明事由。则稍稍脱期几天,也可得读者之谅。此信也交尊寓已收到否?但我在电车上被扒手扒去手册,一百多个地址都丢了,门牌号码,不知会不会写错?
从南洋从闽粤东江昆明各方来人来信所云,青年学生,对《文阵》都非常热烈,潮安一中学,每期购四十份,同时各地青年来稿也很多(不过大半都幼稚),均足令人兴奋,故无论何种困难,万望苦干下去,总求对得起沈先生对得起读者。现在差不多每期不多几天都卖光,但因运输困难,他们不肯多印。纸版带到重广非常困难,飞机人多,货运无期,我建议每期邮寄样本,重排翻印,如办得到再加七八千份是没有问题的。
胡先生因飞机票买不到,现在尚未走了,生活之事,他也感觉头痛,二月份起不干,往桂系经营大众读物事。对于上海方面,甘先生(港店经理)已专函陈锡龄君,嘱其于编务上勿加干与,以后或可较好。
大路第一期已出见到否?照片请交二马路美最时四楼405号郭少清转下,甚妥。蒙兄援助,深为感激。《鲁迅风》稿,日内或可应命,存稿报告甚少,且无佳者,你看《文阵》中所编,即可知了。编丛刊有否向国内去征稿,外边是很少办法的。各方都向《文阵》拆货,而《文阵》实无货可拆。
十一期稿已编好,留一栏地位,请兄介绍上海刊物。三卷一期陈望道,郑振铎,王任叔三先生务请作稿,前二人我已去信,望兄催之,如有交来,不必寄港,由兄编入可也。乞兄为《文阵》专制一文,以增热闹。
又附《北方》一稿,十期空白中如尚无论文,即编入。否则,本期除去一文稿之一,排入为感。
建南上
看了上面这封信,笔者马上去查二卷九期,上面果然有一则“紧急启事”(注:《文艺阵地》二卷九期,总21号,版权页上写1939年2月16日出版。)。启事说:
“本刊二卷九期稿在付印中途,遭受意外损失,内计:《作品中的语言问题》(潘梓年)、《叫爸爸回来》(舛木人)、《南国的庶林》(阿仁)、《为和平而歌》(陈时)、《一个从扎萨克来的人》(刘白羽)、《东战场的别动队之八》(骆宾基)、《记一九三八年的日本文坛》(林焕平)、《县长》(一文)、《到天堂去》(雪湄)、《纳粹党员》(SY)、《米的故事》(温功义)、《可怜的一伙》(欧阳凡海)、《刘仲山搬兵》(王一士)、《到农村去》(木刻罗清桢)、《歼灭战,路袭》(木刻张慧)等,现除分别函请各作家补写外,即将十期之稿,作为九期,这种紧急处置办法,不得不请作者及读者原谅。”
笔者之所以全文抄录“紧急启事”,是想寻找这期稿件的所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据查询下面的卷期,发现有少数稿子不再露面,大都在以后的卷期中陆续刊出了,虽然,有的稿件甚至迟到第三卷五期才用上去,而潘梓年、陈时、刘白羽、王一士的这些文章在《文艺阵地》以后的卷期中再也查不到了,原稿也可能就此消失了,这是很可惜的。
这件事情给楼适夷留下很深的印象。他在晚年的回忆中也说:“从武汉沦陷以后,各地交通混乱,敌军封锁加紧,《文艺阵地》也逐渐增加了运转困难。我们通过港沪海轮上的工友,送到上海去付印的第二卷第九期的原稿,竟一下子被敌军扣留而全部损失了,……使我们不得不一面急忙把准备在第十期用的稿子,提前改为第九期,一面向作者告急,希望有底稿的把底稿寄来,没有底稿的尽可能地补写和重写。”(注:楼适夷:《茅公和〈文艺阵地〉》,收入《话雨录》,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年8月出版。)
有了上面这封信,证实稿子损失是“得生活告知,九期稿在厦门被扣”,于是急信孔另境“请将十期改作九期,并附一紧急启事,声明事由”。
这封给孔另境的信中还透露了许多讯息,如《文阵》受青年学生的欢迎,各地青年的来稿很多,刊物每期不多几天都卖光等等。考虑到“因运输困难,他们不肯多印。纸版带到重(庆)广(州)非常困难,飞机人多,货运无期,我建议每期邮寄样本,重排翻印,如办得到再加七八千份是没有问题的”。报告这些令人兴奋的消息,和他的“邮寄样本,重排翻印”的新设想,都是很可贵的。目的在于“故无论何种困难,万望苦干下去,总求对得起沈先生对得起读者”。
信三写于1939年3月18日。
另境兄:
十二期稿系七日交出,收到否。十一日示悉。九期至昨天止未见到,兹去派人往问,不知已到否?兹附一信致陈锡麟君,嘱其每次印好,邮寄样本一册,如遇邮船班期则可稍快见到。
十一期既无广播,可抽用十二期数则,但勿全抽,恐来不及补,且此“货”也缺,来信虽不少而以事务式为多,甚难挑选耳。兄处如有此类信件,也望编入。补白稿实一问题,现拟三种办法,译一点西洋杂志的消息报导之类,摘录理论警句,用短的杂文或诗。望兄也能协助。生活于文阵,似不甚热,茅盾先生至今无信息,我已连去航函五六封,本想至十二期止不沪,但念沈先生之重托,及友人们之鼓励,深不愿自我而斩。故决意支持下去。
一期来稿佳者甚多;惜皆冗长,近在编此,本定七八万字,兄处既有,则二三日内,我处当交出五六万字,但篇幅太超过不好,兄处之稿,也可留一部分作二三期之用,使每期有一点精采引人之作,兄以为然否?
SY及信,已去函查问,大概因远东易名,而彼为一大学生,不知出版界情形,故无从投递耳。陈于华光,临行时曾面允弟捐百元,也许不会推托。因我在此间,亦帮他不少忙也。
……
《叫爸爸回来》,我意尚有可取,请兄略加修正,仍用十二期,因受沈先生嘱,竭力注意新人,标准可较低,而此人则似可造就也。沈先生在此,曾提拔新人不少,皆逐渐进步的。为之发表,不过存鼓励之意而已。兄为然否?……
匆匆祝好!
弟 南拜 三月十八日
楼适夷与孔另境的合作是相互尊重、相互帮衬,缺一不可的。信中用商量探讨的口吻谈及编务,请孔另境共同出力。信三中对于出版方的合作仍觉不太满意。重申:“生活于文阵,似不甚热,茅盾先生至今无信息,我已连去航函五六封,本想至十二期止不沪,但念沈先生之重托,及友人们之鼓励,深不愿自我而斩。故决意支持下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面被扣的稿件尚未了结,仅过一个月,十期《文阵》又被扣压,搞得“令人急煞”。这件事情在楼适夷的回忆中没有提及。写于1939年4月4日夜的信,谈到此事:
信四
另境兄:
十期文阵,至今未到。现在才明白被扣,且交涉发还,但何日能到,令人急煞。如此情形,何以维持,想此后情形,只会恶劣。不过我偏死力支下去。三卷一号上月廿一交出已收到否?二号日内即编好!在香港印是办不到的,本来总店有移渝印计划,现在决定照老办法了。一时想不出更好办法,只好照旧进行。以后每期一印好,请邮寄一本给我,我不知此事向谁交涉,故未交涉过,只好劳你了。(收到收不到,也只有不管)早一天见到东西,总早安慰一天。生活各分店情形,颇似诸侯王国,各自为王,却找不到周天子,所以我是怕同他们打交道。马达稿费单系从甘致陈信中附入,我看他写,亲手交,何以未到,补发一张很难,一定要他们查明确未付出才肯,你向陈问一问吧。
一号内征军之诗抽去,因他已投另一刊物。编辑费本拟每期致兄廿元,但近来计算此间费用,邮费每月几乎化三十多元港币(约合国币六十元,如一封航空信要港币三角五分,几乎七角)尤其退稿,航空寄赠(每本港币一元四),再加交通费等,几已不堪支持,故于兄处只得照原状,每月二期二十元,一期十元,此事务请原恕。华光之事,另外想不出办法,现附一信,你去找一次志皋,如果他滑头,那也无法了。兄个人状况,不知如何,最好能寄一点文章来,此间稿费较优,亦不无小补。
上海的文阵稿收到否?如多二期望留一篇论文。我为论文,实已苦死,几乎绝无来稿。想自己写,又无充裕读书研讨时间,现在差不多完全是事务人了,单是文阵,每天至少收到十件邮件,近来又忙文协事,天天要开会跑腿。更谈不上写作了。乞兄经常写一点,盼切。马达一信,乞转。颛此,
祝好!
建南 四月四日夜
由于稿件在来回的运送中发生被扣压的事,考虑到“如此情形,何以维持,想此后情形,只会恶劣”,他们两位商量对策,问题是“香港印是办不到的,本来总店有移渝印计划,现在决定照老办法了。一时想不出更好办法,只好照旧进行”。然而,从香港这处“孤岛”,与上海这处“孤岛”之间牵起的一根丝带,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他们勉力坚持着、奋斗着,靠着这种精神,最终创造了出版史上的“奇迹”。
六 继承与发扬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茅盾离开后的初期,稿子仍源源不断地来到编辑手中,楼适夷非常高兴,“我的工作只是写信,那都是来稿的复书,不是约稿的信”。过了一段时间,他就感到困难了,尤其是理论性的文章。信中他说:“上海的文阵稿收到否?如多二期望留一篇论文。我为论文,实已苦死,几乎绝无来稿。想自己写,又无充裕读书研讨时间,现在差不多完全是事务人了,单是文阵,每天至少收到十件邮件,近来又忙文协事,天天要开会跑腿。更谈不上写作了”。即使如此,翻开《文阵》,可以查到楼适夷(叶素)写了不少短评和书评,并动员孔另境(白鹤)也撰写,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实践最初既定的办刊方针:“我们在编辑方面想努力做到的依然是集中全国优秀作家的最新劳作。多多介绍新的文艺战士。探讨抗战文艺运动中的一切问题,建立新的现实主义文学的理论基础。以及尽量反映全国各地文艺运动作家活动的状态。”
楼适夷在代理主编的过程中,非常注意以上几个方面的具体实施。除了约请全国优秀作家撰稿,注意对新人的培养和发掘也是重点。如在信三、信四中,他与孔另境谈到这两个方面:
《叫爸爸回来》(舛木人作),“我意尚有可取,请兄略加修正,仍用十二期,因受沈先生嘱,竭力注意新人,标准可较低,而此人则似可造就也。沈先生在此,曾提拔新人不少,皆逐渐进步的。为之发表,不过存鼓励之意而已。兄为然否?”
又如:“最近准备与愈之重华具体一谈,调整一切,同时计划编一小丛书。鲁风之文准备不久寄您,我现正计划着多写几篇文艺问题的短文,您关于上海文坛报告,如写好抽空排入可也,不必寄港多费周折了。”“十一期稿已编好,留一栏地位,请兄介绍上海刊物。三卷一期陈望道,郑振铎,王任叔三先生务请作稿,前二人我已去信,望兄催之,如有交来,不必寄港,由兄编入可也。乞兄为《文阵》专制一文,以增热闹。”等等。
《文艺阵地》在团结进步的文艺力量上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使之在全国的影响延绵扩大,除了继承并发扬了刊物已有的特色之外,楼适夷在其刊物的时代特色上花了功夫,组织并发表了一系列极具影响的报告文学作品。如丁玲的《冀村之夜》,骆宾基的《东战场的别动队》(连载),司马文森的《粤北散记》(连载),周而复的《延安的文艺》、《播种篇》,以及,不久前从纳粹德国回国的刘盛亚(SY)连续寄来报告《在字旗下》等等。
关于刘盛亚(SY),当时还是一位大学生,并不知出版界的情形。最初,茅盾启用了新人新稿后,楼适夷不断地与他联络,继续这些“报告”刊载达十六次之久。还在“编后记”中加以推荐,成为《文艺阵地》在报告文学上所显示的特色。这位新人的作品,后来结集出版,得到读者的好评。
反映全国各地文艺运动、作家活动的状态,也是《文艺阵地》的特色之一。至今,我们可以从“各地通讯”、“文阵广播”、“报导”等栏目,追踪了解当时作家们的动态,和时代风雨中他们的心智和抱负。这些栏目以求信息量广泛,给关心文艺动态、牵挂作家状态,又身处各地的流亡者,一种信息上的安慰和互通互动的平台。这样的特色,只有“耳聪目明”的勤奋编辑才能做到。
纪念鲁迅是《文艺阵地》永恒的主题。不仅鲁迅形象的木刻作品常刊于卷首,《鲁迅全集》发刊缘起、总目提要等宣传也占重要位置。第二卷一期为《鲁迅先生逝世两周年纪念特辑》;鲁迅逝世三周年时,有大型特辑出版(四卷一期),并有报导《成都鲁迅先生纪念展览会记》(四卷四期)等。经常刊载有关论文和杂感,如欧阳凡海的研究论文《鲁迅初步思想·文学观·社会意识的检讨》连载三期。直至在上海最后出版的《文阵丛刊》之二,即为鲁迅先生六十诞辰纪念出版的专刊《论鲁迅》,都反映了对鲁迅先生的崇敬和发扬。
七 繁忙中的清贫
茅盾在香港编《文艺阵地》时的经济状况,他晚年曾有回忆说明,他说:“香港生活程度之高,也是我决心离开的一个原因。我们的开支月月入不敷出。《文艺阵地》的编辑费是法币七十元,折合港币四十多元。《文阵》在广州排印时,一月两次赴广州的车马费,旅馆费就化了一百多元,移到上海排印后,又从七十元中扣出十五元补贴另境。因此,我编《文阵》所得付了太子道公寓的房租就所剩无几了。……”
那么楼适夷接主编之后,想来生活书店不可能出价比给茅盾的高。茅盾因有一家子人口靠他写作、编稿生活,而楼适夷独自在香港生活,开支就小多了,但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楼适夷仍“不堪支持”,他在给孔另境的第四封信中说:
“编辑费本拟每期致兄廿元,但近来计算此间费用,邮费每月几乎化三十多元港币(约合国币六十元,如一封航空信要港币三角五分,几乎七角)尤其退稿,航空寄赠(每本港币一元四),再加交通费等,几已不堪支持,故于兄处只得照原状,每月二期二十元,一期十元,此事务请原恕。”
按楼适夷的说明,情况的确很难,每月的邮费支出这么多,甚至超过给孔另境每月费用的一倍半,其中还不计交通等等费用。如果说邮费之高难以置信,而编辑的劳动力价值之低更令人唏嘘。孔另境协助编每一本刊物的代价,只有寄赠七本刊物的邮资费用。这事放在现在是不能想象的。刊物主编当然也相当贫困,因为没有实际素材不能妄说。由此可见他们的操劳,他们的繁忙,他们担负的责任,是不计代价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楼适夷关切地问:“兄个人状况不知如何,最好能寄一点文章来,此间稿费较优,也不无小补。”
为稻粱谋,他们各自兼及的工作很多,或参与办刊,或教学,或写作,尽管困难相当大,他们乐此不疲,因为他们还年轻,有追求,即使很清贫。楼适夷受已迁重庆的“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总会会长老舍的委托,在香港筹备成立“抗敌文协”的香港分会。信中所说的“近来又忙文协事,天天要开会跑腿”就是讲这件事。
已经结婚生子的孔另境,这时在上海“孤岛”的四马路原华华中学(由原上海大学校友会创办的中学,孔另境任教务长)的校址,创办华光戏剧专科学校,在培养戏剧人才、学习革命文艺理论、组织学生演剧抗日等方面事务繁忙,且学校经费不足,为筹款也颇费周折。楼适夷热心介绍陈志皋先生捐款,此事在上面三封信中提到:“华光之事,另外想不出办法,现附一信,你去找一次志皋,如果他滑头,那也无法了”;“陈于华光,临行时曾面允弟捐百元,也许不会推托。因我在此间,亦帮他不少忙也”;“此信同时有一信致陈志皋先生,介兄往访捐款事”等。关于这件捐款的事,据说不甚了了,当可另文再述。然而,楼适夷身处异地为孔另境办学经费动脑筋想办法,这种帮助是很可贵和可钦佩的。
八 移编于上海
楼适夷在香港代理主编《文艺阵地》,六七个月下来,他不得不从香港逃亡到上海。原因在于他为筹备成立“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香港分会”,做了许多幕后的组织工作,出面的是许地山等头面人物。当局看到他们活动频繁,害怕得罪日本人,就想加以限制,并探嗅出楼适夷是幕后人物,便要寻找他。为了预防不测,1939年6月中,生活书店香港分店的经理甘伯林悄悄地通知他赶快离港。
楼适夷担心的是《文艺阵地》怎样交代?“已经安排好了”,甘先生对楼适夷说:“我们将稿子寄到上海去,你在上海编,后方和根据地的来稿,我们会托轮船带给你。”这样,《文阵》的编辑工作,从这时起,也就移在孤岛上海进行。也有一种讲法:当时稿件大部分由重庆收稿,再寄香港,然后由港转沪,在沪印刷出版后,又秘密运送到内地发行。这两种讲法,香港的环节仍是不能少的。因为是秘密进行,我们在刊物上并不能看到《文阵》已经移至上海编辑的说明。
仅有一点差异,从第三卷九期(总33号)1939年8月16日出版的版权页上,发行人署名:徐伯昕。发行者仍然是“生活书店”。在之前的各期上,均署茅盾为编辑兼发行人。这个变化是否说明徐伯昕先生是刊物的实际发行工作人,抑或原来任发行工作的人不力,现在换了将?这就不得而知了。
评论家以群认为:“《文阵》从三卷后半卷起,作者的范围就明显地日渐狭窄,香港和孤岛上海两地的进步作家几乎成了作者队伍的主力。因而,反映的面就不能不比前期缩小得多。”(注:以群:《〈文艺阵地〉杂忆》,刊《中国现代文艺资料丛刊》第一辑,上海文艺出版社1962年5月出版。)这里说的“三卷后半卷起”,可能就是指楼适夷移编于上海之时。这样的状况是非常不得已的事。其时,全国的政治、文化、教育等等的重心在重庆,即陪都。文化人大都集合在那里,文艺刊物也层出不穷,与上海的通讯仍很困难,邮资又那么高。而对于远离“中心”,又处于敌人包围圈的“孤岛”环境中,时局变化莫测,“孤岛”的藩篱随时有被冲破的可能。这样的不稳定性,对于编辑组稿工作来说,无疑带来更为严重的困难。也只能让“香港和孤岛上海两地的进步作家几乎成了作者队伍的主力”。
再说,楼适夷秘密只身来到上海,他以工作为重,旋即找到我父亲,为了安全起见,有段时间楼适夷就客居在厦门路尊德里38号,我外婆家中的亭子间里。我家现在还能找到他当时拍摄的一寸照片,据说,是为办理户籍拍的。这事尚可以考证一下。
楼适夷在上海“处于半地下状态中编《文艺阵地》”,他的家人知道后,全家老小都从余姚跑来。他已经多年没和家人在一起了。在银行做事的叔父安排他们一家住在同孚路(今石门一路)威海卫路一个大公馆花园中的小楼房里,住在这里很安静也很隐蔽。
依楼适夷的说法,他与孔另境合作至1940年秋,那么,也就是坚持合作到《文艺阵地》在上海的终刊。以1939年1月16日二卷七期总16号起,他与孔另境沪港合作,至1939年6月16日三卷五期总29号移编于上海之时,最后至1940年4月16日出版的四卷12期总48号止,以上均为半月刊,合作编印了33期。
奇特的是,第四卷十二期出版的“编后记”中有这么些话:
“这是《文阵》第四卷的最后一期,关于新的第五卷的计划业经拟批,工作也在积极进行,大概当读者见到这期文阵时,五卷第一期的特大号的《文阵》,也可以从印刷处送出来了。很快的,就会和读者见面了。”
然而,中间停了三个月,这“特大号”的《文阵》才迟迟面世。其中有什么变化呢?
首先,生活书店认可了楼适夷的主编能力和劳绩,随着《文艺阵地》在全国的影响,代理主编从后台走到了前台,从五卷开始署名由茅盾、适夷并列主编。其次,列有十条《文艺阵地》的改进计划,包括:增加篇幅,改变刊期,调整编制,加强理论,建立批评,充实创作,振刷杂文,推进报导,注意介绍,扩大画刊。重点在于从第五卷起改半月刊为月刊,而且,同一期刊物用两种版本推出。如此“重振”的背景是什么?
重要的原因在于国民党采取了严厉的图书杂志原稿审查制度,每本出版物的封底上要印明审查证的号码。为了避免在国民党统治区被查禁,突破审查制度的压制,采取了变通的办法,除了如期出版杂志之外,还将杂志改装成单行本书籍,采取了丛刊的形式面世。这个办法当时在“孤岛”进步出版物中已采用多次。因为,如果这种单行本被查禁,可以另出第二种单行本,不至于牵涉到刊物本身。
在上海推出的“文阵丛刊之一”用《水火之间》为书名,1940年7月出版;“文阵丛刊之二”以《论鲁迅》为书名,1940年8月出版。送往内地的刊物仍以五卷一期、二期为序。共出版发行了两期(册)。因为,即使这样精心安排,最终还是受到查禁处分而停刊。
1940年初冬,当茅盾从新疆到延安再到达重庆以后,决意复刊《文艺阵地》,曾电邀楼适夷前往。楼因有一家老小在上海羁绊,无法成行。他们在重庆将抗战初期在汉口登记创刊的批准证书,再一次复活,其中,叶以群起了很大的作用。最初在重庆组织了七人编委会,有茅盾、沙汀、宋之的、章泯、曹靖华、欧阳山、叶以群等。(刊物前期由叶以群负责,后期由孔罗荪负责,仍用“茅盾主编”的牌子,编委名单在杂志上不署名。)(注:茅盾《我走过的道路(下册)·在抗战逆流中》第241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9月出版。关于六卷起的编务及出版情况也很复杂,还可参阅以群写于1962年的《〈文艺阵地〉杂忆》等文章。)1941年1月《文艺阵地》6卷1期在重庆复刊。因为楼适夷已不参加其工作,这里就不再多说了。
《文艺阵地》是楼适夷成为著名编辑家的重要台阶,探究他这一阶段的编辑历程和贡献,以实例证实他的编辑之功,自有其绵长的意义。笔者只作了初步的尝试。
在主编茅盾的背后,有着多少人的艰辛耕耘,他们无怨无悔、默默奉献、守望相助,演绎一曲抗战文艺的同心歌。楼适夷是其中出色的一位。
2005年4月,正值楼适夷先生百年诞辰,笔者发掘他当年的有关书信,重叙他编辑生涯中一段难忘的“阵地”战,以示纪念。
2005年2月春节赶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