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祖籍论争述评,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述评论文,祖籍论文,曹雪芹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在《红楼梦》研究中有很多争论不休的问题,曹雪芹祖籍问题,即是历年颇有争议的问题之一。尽管曹雪芹祖籍在辽阳的文献史料证据很多,红学界绝大多数学者均取“辽阳说”,但坚持“丰润说”的学者却毫不退步,尤其近两年来争论渐趋激烈,以致祖籍问题之争成为当前红学研究中的热点话题之一。为了便于广大读者对这个问题的争论有更为全面清楚的了解,本文拟就曹雪芹祖籍问题论争的历史与现状做一简要的述评。
一、祖籍问题的提出
曹雪芹祖籍问题,是曹雪芹家世研究中的一个内容,而在红学史上第一个对曹雪芹及其家世进行较为全面认真研究并作出重大贡献的是胡适。1921年,胡适《红楼梦考证》发表,次后又陆续撰写了《跋红楼梦考证》、《考证红楼梦的新材料》、《重印乾隆壬子本红楼梦序》、《跋乾隆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钞本》等文章。当时胡适研究的重点是著者与版本,在上述的文章中他搜集到了当时所能见到的有关曹雪芹及其家世的各种资料,并进行了相当深入的考证与研究。胡适的研究几乎涉及到曹雪芹家世的各个方面,虽然他没有单独提出曹雪芹籍贯或祖籍问题,但他在《红楼梦考证》一文的第二部分中摘录了《八旗满洲氏族通谱》中的一条资料:“曹锡远,正白旗包衣人。世居沈阳地方,来归年月无考。其子曹振彦,原任浙江盐法道。”这里实际上已把曹雪芹祖籍问题十分清楚地摆出来了,这就是“世居沈阳地方”。在胡适看来,曹雪芹的籍贯或祖籍有切实可靠的史料记载,不存在什么问题,所以他也未就曹雪芹祖籍问题多讲什么话。
曹雪芹祖籍问题的提出,是从李玄伯先生开始的。
1931年,《故宫周刊》第84、85两期刊载了李玄伯先生《曹雪芹家世新考》一文,正是在这篇文章中李玄伯先生提出了“曹寅实系丰润人而占籍汉军”的观点,这可谓是曹雪芹祖籍丰润说的源头。李玄伯根据什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呢?他是这样说的:
清入关以前,汉人而从军有功者,多半派入汉军旗内,曹氏即其一也。尤西堂侗与曹寅甚有关系,寅在苏州时常与唱和,集内并有祝寅母之寿序、祝寅之寿诗、寿词、《楝亭赋》、《御书赞》、《曹公虎邱生祠记》,故西堂之言当可信也。《艮斋倦稿》文第十三卷《松茨诗稿序》:“司农曹子荔轩与予为忘年交。其诗苍凉沉郁,自成一家。今致乃兄冲谷薄游吴门,因得读其《松茨诗稿》,则又体气高妙,有异人者,信乎兄弟擅场,皆邺下之后劲也。予既交冲谷,知为丰润人。”观此则知寅与河北丰润之曹冲谷为同族弟兄也。在这一段文后,李玄伯又提到“曹寅之外,丰润曹氏仍有入旗籍者。”并举出《丰润县志》卷五《人物传》中的曹邦为例。县志云:“曹邦,字伫清,咸宁里人。明崇祯二年随清兵出口,及定鼎后,占籍正红旗。”由此李玄伯进一步得出了“曹寅实系丰润人而占籍汉军”的结论。这就是“丰润说”的提出。
李玄伯提出曹寅是丰润人,主要依据两条资料,即尤侗《松茨诗稿序》中的一段话和《丰润县志》中有关曹邦的记载。曹邦入旗籍这件事与曹寅是不是丰润人根本毫无关涉,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因而不能说明任何问题。至于说尤侗的话,李玄伯先生显然理解错了,因为尤侗说“余既交冲谷,知为丰润人”,这明明是指曹鋡,并非说曹寅是丰润人,怎么能由此得出曹寅实系丰润人的结论呢,尤侗与曹寅是忘年交,他当然不会不知道他是哪里人。有趣的是,尤侗却不知道曹鋡是何处人氏,以致结交了曹鋡以后才知他是丰润人,这不恰恰证明尤侗并没有把曹寅和曹鋡看成是一家子的兄弟,否则与曹寅“忘年交”的尤侗怎么会不知曹鋡是哪里人呢?这表明,丰润说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一种错误的理解之上,而缺少可靠的直接的文献史料依据,正是丰润说的致命弱点。
李玄伯提出丰润说之后,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故没有什么讨论,直到1947年12月4 日北平的《新民报》“北海”版刊登了守常的《曹雪芹籍贯》一文,丰润说才被重新提出。守常文中说:
清末入关时,辽东汉人之归附者,多隶汉军旗籍,《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即其一也。《皇朝通志》及《八旗世族通谱》皆谓其世居沈阳,而不知曹氏本籍河北之丰润焉。尤侗《艮斋文集·松茨诗稿序》:“曹子荔轩,与余为忘年交,其诗苍凉沉郁,自成一家。今致乃兄冲谷薄游吴门,得读其《松茨诗稿》,则又体气高妙,有异人者。信乎兄弟擅场,皆邺下之后劲也。余既交冲谷,知为丰润人。”云云,按荔轩名寅字子清,雪芹之祖也。冲谷名鋡,也为丰邑望族,观此可知雪芹上世本为丰润人,其称沈阳,殆为寄籍。盖当时辽、沈一带汉人,绝少土著,多系内地人商贾是乡,或仕宦之谪戍者;而以冀、鲁籍为尤多。研红学者,谓《红楼梦》为一具民族色彩之说部,则亦非无因矣。守常这篇短文,并没有能为丰润说增添一点有价值的东西,没能提供一条新材料,基本上是重复李玄伯的文章,只是旧话重提。“殆为寄籍”云云,明显是一种猜测之辞。
守常的文章发表之后,同年12月23日,青岛《民言晚报》又将文章登出,署名“萍踪”。“萍踪”与“守常”是否同一人,或是有人抄袭了守常的文章,不得而知。但这一次有人对丰润说提出了不同意见,反驳者是胡适。原来,山东大学的杨向奎先生看到了“萍踪”的文章后给胡适写了一信,问《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家是不是河北省丰润县人,并引了“萍踪”文中的一段话。杨向奎信中说:
丰润在明末清初有四大姓,为谷、鲁、曹、陈。而明末满人入关,丰润为必经之地,被虏人民必多。曹家或即在此时被虏为包衣,遂称沈阳人。……汉军旗本为丰润人而说为东北人者,又有端方。端方姓陶,丰润城北人,后在旗,乃讹为沈阳。曹家或亦类此。对杨向奎的信和“萍踪”的文章,胡适于1948年2月14 日在上海《申报》“文史”第十期上发表了《曹雪芹家的籍贯》一文,作了公开答复。胡适指出:“我检读《松茨诗稿序》,才知道萍踪先生读错了这篇文字。这序里并没说‘曹子荔轩丰润人’。”胡适认为:
这里并没有说曹寅(荔轩)是丰润人,只说一位曹冲谷是丰润县人,是曹冠五太史的儿子。序文说:“今致乃兄冲谷薄游吴门”,只可以解作“曹荔轩介绍他的宗兄冲谷来游苏州。”至于说:“兄弟擅场,皆邺下之后劲”,那是泛用曹家的典故,并不是说他们真是一家。故尤侗是曹寅的“忘年友”,竟不知道这位“乃兄”的籍贯,直到“既交冲谷”才“知为丰润人”。
那位“冠五太史”就是曹鼎望,是顺治十六年的进士,选了翰林,做过三任知府。《进士题名录》上说他是顺天府丰润县的人。冲谷是他的儿子,当然不是曹寅的弟兄。曹寅的父亲叫曹玺,包衣出身,做过二十二年的江宁织造。曹寅没有哥哥,只有一个弟弟子猷,也见于尤侗的《曹太夫人六十寿序》与《楝亭赋》。他的家谱上没有一个中进士点翰林的人。据《八旗氏族通谱》卷七四所说,曹寅的曾祖曹锡远“世居沈阳地方,来归年月无考”。尤侗作序在康熙三十五年丙子(西历1696),数上去到曹寅的曾祖,应该是明朝崇祯以前了。我们只能说:曹雪芹的家世,倒数上去六代,都不能算是丰润县人。(曹家世系引见《胡适文存》卷三,页八四四)曹锡远是否从丰润去的,我们现在无法考定了。但尤侗这篇序不够证明他家是丰润人,只够证明曹寅曾同丰润诗人曹冲谷认作本家弟兄。
胡适的答复干脆明确,既纠正了某些人对尤侗《松茨诗稿序》的误读和错误理解,又否认了曹雪芹家为丰润县人的无根之谈,这对正确地探讨研究曹雪芹祖籍的问题是十分有意义的。
二、周汝昌与丰润说
胡适对杨向奎等人的反驳,并没有能为曹雪芹祖籍问题的讨论划上一个句号,李玄伯先生的说法仍对一些学者产生影响。如1951年7 月26日至31日、8月1日至7日上海《亦报》连载了余仓《曹雪芹》一文, 其文第二节《曹家是怎样起家的》中又一次提到了曹雪芹的籍贯问题。文中说:
关于这位大作家的籍贯,我们必须先搞清楚。按照汉军旗的通例,称他为奉天人,是不对的。
八旗制度,原是满清在入关以前所行的一种收降制度,初只四旗,后扩为八旗。汉人及早降顺的,多编入汉军旗,曹家大约是从雪芹的四世祖曹锡远起始,编在汉军正白旗。他家的原籍,乃是今河北省丰润县,这可以从尤西堂替雪芹祖父曹寅《松茨诗稿》作的序上取得证据。余苍除再一次重复李玄伯文章的内容外,亦没有什么新东西,且文中有许多明显的错误,如说曹家编在汉军正白旗,说曹锡远是曹雪芹四世祖,说尤侗替曹寅《松茨诗稿》作序等等,这都表明文章的作者对曹家的历史根本没有深入认真的研究,甚至连尤侗的《松茨诗稿序》是为谁写的都没看出来,指望这样的文章怎么能搞清楚曹雪芹的籍贯呢!
真正使曹雪芹祖籍丰润说成为一“说”,并在学术界产生较大影响的是周汝昌先生。
1953年,周汝昌先生的重要著作《红楼梦新证》出版,在该书第三章第一节《丰润县人》中,周先生不仅肯定了李玄伯、守常提出的论点,而且还为丰润说找到了新的“证据”。他说:
守常先生丰润说,结论下得太快了。原文说:“余既交冲谷,知为丰润人。”可见这只指曹鋡;如果是指曹寅亦为丰润人,那么上文早说过“曹子荔轩,与余为忘年交”,何待于交了曹鋡之后才知道他是丰润人呢?至于尤侗称二人为“兄弟”,则可能是“同姓联宗”。清代官场习气。是否即为血统弟兄,也难作为确证。
现在我要替守常先生找一点证据,证明这个说法,不无道理。《楝亭诗钞》很有几首关于冲谷的诗。《别集》卷二叶一:“冲谷四兄归浭阳,予从猎汤泉,同行不相见;十三日禁中见月,感赋,兼呈二兄”,有句云:“梦隔寒云数断鸿,”明以雁行喻兄弟。“二兄”指曹鋡的哥哥曹鈖,鈖字宾及,同卷同叶另一诗题即曰“宾及二兄招饮……兼示子猷”,内有“骨肉应何似,欢呼自不支……却笑今宵梦,先输春草池”的话。《诗钞》卷二叶七又有一诗,题曰《松茨四兄,远过西池,用少陵“可惜欢娱地,都非少壮时”十字为韵,感今悲昔,成诗十首。》第二首说:“况从角游,弄兹莲叶碧。”第三首说:“恭承骨肉惠,永奉笔墨欢。”第五首说:“念我同胞生,旃裘拥戈寐”,这是兼忆子猷从军的话(《别集》卷三叶七《闻二弟从军却寄》一诗,可证)。第九首则说:“伯氏值数奇,形骸恒放荡。仲氏独贤劳,万事每用壮。平生感涕泪,《蒿里》几凄怆。勗哉加餐饭,门户慎屏障。”又卷四有《兼怀冲谷四兄》一诗,云“浭水不可钓,松茨闻欲荒。春风苦楝树,夜雨读书床。骨肉论文少,公私拂纸忙。”试看“角”、“骨肉”、“伯氏”、“仲氏”、“夜雨床”等,无一不是兄弟行的字眼;口气的恳挚,更不能说是泛泛的交谊。最可注意的是第三首两句。阎若璩这位大师在《潜邱劄记》卷六,有一首《赠曹子猷》的诗,首二句说:“骨肉谁兼笔墨欢,羡君兄弟信才难”,在第一句下便注道:“令兄子清织造有‘恭惟骨肉爱,永奉笔墨欢’之句。”由此可证,被引用的两句,总不会是本有他解而被我们误认作指兄弟的。如此,则曹寅和曹鋡确有着“骨肉”的关系,自“角”为童时,便在一起“弄莲叶”,长大时“夜雨”连“床”而“读书”,这绝不是什么“同姓联宗”了。
尤侗的《松茨诗稿序》,除了“乃兄冲谷”“信乎兄弟擅场”两语外,在篇末还有一句话,说:“予既承命为序,而即以此送之;并寄语荔轩曰:君诗佳矣——盍亦避阿奴火攻乎?”阿奴火攻,本是周嵩的故事。《晋书》卷六十九周顗传上说(亦见《世说》卷中之上雅量门周仲智条):“顗性宽裕,而友爱过人。弟嵩尝因酒瞋目谓顗曰:君才不及弟,何乃横得重名?以所燃蜡烛投之。顗神色无忤,徐曰:阿奴火攻,固出下策耳。”“阿奴”是晋人呼弟弟的口语,这也是兄弟间的典故,尤西堂引用,足见“乃兄”“乃弟”等语皆非泛词了。(而胡适当年在青岛报刊上却力图否认这层兄弟关系。)在认定曹寅与丰润人曹鋡确为同族的弟兄关系之后,周汝昌又继续写道:
弟兄关系既然确立,那么籍贯问题便有意思。李恩笃《受祺堂文集》卷二叶二十二《曹使君淡斋初度序》说:“公(曹鼎望)嫡系上溯济阳王(按指宋曹彬),忠勋炳然,具载宋纪。厥后讳伯亮者,永乐中从豫章北渡,占籍渔阳之全县,世擅儒宗。……”原来他家是曹彬的后裔。(曹彬周岁时家人给他“试晬”时,他唯取一戈一印。而曹雪芹写宝玉“抓周”时,则唯取簪环脂粉。大概是有意对比罢?)《施愚山先生文集》卷十九叶十三,《封中宪大夫曹公暨王恭人合葬墓志铭》也说:“丰润曹氏……先世出宋武穆公。后累迁至丰润,自明永乐间伯亮公始。亮三传始以仕显不绝。”这是丰润曹氏的谱系历史。“武穆公”是彰武军节度使曹玮,鲁国公济阳郡王曹彬的第三子,灵寿人。明初由豫章北迁,伯亮随至丰润落籍。三传,有了出身,以后仕宦不绝,是明朝“旧家”。……曹雪芹的远祖,当时明永乐以后由丰润出关。是商贾离乡呢?还是仕宦谪戍呢?那就不好说了。以上即是《红楼梦新证》中有关曹雪芹祖籍丰润说的主要论据和论点。在以后的几十年中,周汝昌先生曾多次阐述了他的丰润说观点,如他在《曹雪芹家世生平丛话》中曾很具体地描述了丰润曹家一支的历史。文中说:
话说北宋开国时,有一著名的良将,姓曹名彬,字国华。……他本是真定灵寿(今河北省正定县西北的灵寿村)人氏;封鲁国公,卒后追封济阳郡王,谥武惠。由曹将军第三子曹玮四传到一位名叫孝庆的,在南宋时官知隆兴府(今江西省南昌市),因此就落户在宦地,卜居在府东南的武阳渡(一名辟邪渡)。……
……
江西武阳渡的曹孝庆,四传至一对兄弟,长名端明,次名端广。在大移民的风气之下,兄弟双双渡江北上,要到北方来“发展”。他们早已忘记了京西灵寿老家一带,却流落到京东三百里外的丰润县去。长兄后来决定留在丰润,在咸宁里八甲落户了。可是不知什么原由,二弟并未一同留下,却又单人独骑、担筐荷篓地走向关外——远远地跑到铁岭卫去了。
……
真是光阴易过。自从曹端广流落辽东,转眼就是一百五十年。……铁岭曹氏生有一个七代孙,名唤世选(后改锡远)。……周汝昌先生虽然用很生动、很通俗的语言描绘了从江西曹到丰润曹再到铁岭曹、辽阳曹的历史,但他却未能向人们提供一条直接的可靠的证据,比如从曹端广到曹锡远中间相隔一百五十年,至今没有任何资料能将他们之间联系起来,那么周汝昌先生怎么就能断定曹雪芹的上祖曹锡远就是曹端广的七代孙呢?重要的是要有文献史料的依据。最近周汝昌先生在《明清小说研究》1996年第4期和《北京大学学报》1996年第6期上分别分表了《曹雪芹家世考佚》《曹雪芹家世考实》两篇文章,可以说是他多少年来关于曹雪芹祖籍丰润说论点的集中概括和总结。他认为:
我们所说的曹氏祖籍,有其特定历史时限,即紧紧围绕上述“身世悲深”的来龙去脉之表现于祖籍变迁的这一特定概念,不指历史分明、无待考研的曹氏上古的、中古的祖籍(如济阳、沛、谯、邺、京口、池州、灵州、汴州……等等)。
这就是说,要探讨的是雪芹上世如何由中原内地汉人而沦为辽东女真(满洲)旗奴(包衣人)的历史原由与经过,——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弄清楚:他家是从什么地方而播迁到辽东去的。这才是研究的主要内核,而祖籍是一个大有关系的历史地理标志——好比一块碑碣。(《曹雪芹家世考佚》)这一段话清楚地表述了周汝昌先生对“曹雪芹祖籍”概念的认识,按照这样的思路,他很自然以曹家“是从什么地方而播迁到辽东去的”作为研究的主要内核,因此他得出这样的结论就不难理解了:
曹雪芹是武惠、武穆之后。
武穆之后几世单传,落户在江西南昌以南四十里武阳渡。
到第八世端明因水灾携幼弟端广北迁,卜居在京东丰润(谱中犹书曰“顺天丰润”,是明初遗语也)。
永乐中后期,由于“北关”马市日益兴旺,端广成人后随众到关外谋求发迹,遂占籍开原南关马市以南的铁岭卫。
他是曹家入辽之始祖。以后江西武阳族人还有投奔而至者。端广后代的曹锡远(世选)于明末后金陷铁岭而被俘,成为满洲旗中皇族的“包衣老奴”。
曹锡远一支,后随宦累迁辽、沈,讳言铁岭之事,只报辽、沈为籍贯。
锡远之后代诞生了曹雪芹(名霑,字芹圃)。
曹雪芹在明清时代的祖籍实为河北丰润,已由种种文献综合证明,脉络的清晰度已充分昭显。(《曹雪芹家世考实》)通过以上的引述,使我们对周汝昌先生的丰润说有了较为全面地了解。周先生虽然将曹雪芹祖籍的“脉络的清晰度已充分昭显”,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些不过是“空中楼阁”“太虚幻境”,都是建立在周汝昌先生想当然的基础之上,而没一点直接可靠的文献依据。比如说,周汝昌认为曹锡远是曹端广的后代,于明末后金陷铁岭而被俘云云,请问这有什么根据,在那一部文献史书中有这样的记载?既然一点根据都没有,怎么可以随便下结论呢!所以,虽然周汝昌先生的观点曾产生过很大的影响,然而随着研究的深入和新的文献史料的发现,周汝昌先生所代表的丰润说越来越显露出立论基础的空白。人们在拜读了周汝昌先生的著作和文章之后,不禁要发出这样的疑问:什么是“祖籍”?祖籍与祖先、祖宗有没有区别?研究曹雪芹祖籍有必要追溯到十几代以上吗?我们到底是在研究曹雪芹的祖籍还是去研究曹雪芹祖宗的祖籍?人们还会有这样的疑问:为什么丰润曹氏族谱没有曹雪芹上世的一点记载?丰润人曹鋡跟曹雪芹的爷爷曹寅不是称兄道弟吗,丰润曹氏族谱为什么将曹寅等人排除在族谱之外?曹端明的弟弟曹端广在丰润住过吗?为什么族谱上没有任何记载?曹端广算是江西武阳人还是丰润人?他如果连丰润人都不算,那么他的后人能将丰润认作祖籍吗?曹端广是怎样到铁岭的,到铁岭是怎样生活、都有哪些经历?如按周汝昌的说法“他们是穷汉,不过是被官府分发到京畿、辽东去作开荒垦业的苦农罢了”,那么他的后人又怎么能当上世袭的“沈阳指挥使”呢?如此等等,问题太多了,这表明丰润说是很难立住的,如果再将曹雪芹祖籍在辽阳的诸多文献史料摆一摆,事情就清清楚楚了。
三、贾宜之与“辽阳说”的提出
正是由于丰润说存在这么多的致命弱点,所以在周汝昌先生较系统地提出丰润说之后,曹雪芹祖籍的论争就不可避免了。而首先对周汝昌先生《红楼梦新证》中的论点提出批评的竟是丰润人贾宜之先生。
1957年,贾宜之先生在《文学遗产增刊》第五辑上发表了《曹雪芹的籍贯不是丰润——评周汝昌先生〈红楼梦新证〉》一文。贾宜之所依据的主要是《丰润县志》和《浭阳曹氏族谱》,通过对这些历史文献的考证,贾宜之指出:“我们看不出丰润曹氏宗族里有曹雪芹这一支,同时经查找《丰润县志》和丰润曹氏明清两代墓志铭等,也找不出曹雪芹的祖先原籍是丰润的任何痕迹。”他的结论是:
曹雪芹的祖籍问题,由父而祖,祖而曾祖,曾祖而高祖,都是世居辽阳。再者从《八旗通谱》里,我们知道曹雪芹的祖先自可能追考的始祖起,一直是世居辽阳地方的,文献足征,铁证如山,故辽阳者,其雪芹之祖籍也。贾宜之先生是第一个明确提出曹雪芹祖籍辽阳说的人,这是很有意义的。
1962年8月29日, 《文汇报》上发表了李西郊先生的《曹雪芹的籍贯》一文。李先生是坚持丰润说的,他认为:“曹雪芹本来是原籍丰润,寄籍辽阳,生于南京。这是很对的。但贾宜之先生却提出曹雪芹的籍贯不是丰润(见《文学遗产》增刊第五辑),曹寅与曹鋡没有骨肉关系。为了明确说明这一问题,我们不妨从根本上谈一谈。”李西郊文随即从宋初的曹彬谈起。他指出:
曹端明字伯亮,在明永乐初年,迁居到河北省的丰润县,卜居城内咸宁里。三子曹端广从兄北来在丰润住了一个时期,又移居辽宁省的铁岭。……到了明朝末季,清太祖努尔哈赤兴起于东北,于万历四十七年(天命四年,1619)七月,攻陷铁岭,此时曹端广的后人曹雪芹的远祖曹世选被俘,被编入满洲籍正白旗包衣旗。……李西郊文中还提到,丰润曹氏与辽东曹氏“明朝时代,常有联系。”还说丰润人曹邦赴辽东避兵,曹谱所载“因彼地原有族人引荐”的话,这族人就是曹世选等等。其实这些并不是李西郊的新发现,而是重复周汝昌《曹雪芹家世生平丛话》(1962年1月—9月连载于《光明日报》中的内容。文中所谓“曹端广从兄北来在丰润住了一个时期”呀,丰润曹与辽东曹明朝时代就常有联系呀,以及曹世选引荐了曹邦呀!不知从何而来,至今我们也没见到这方面的可靠依据,显然是一些没有根据的猜测。尽管如此,这次讨论毕竟比当年胡适批评杨向奎等人的那一次更进了一步,对后来的曹雪芹祖籍问题的研究和论争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四、《五庆堂谱》的发现与“辽阳说”
尽管在曹雪芹祖籍问题上产生了两种不同意见,即丰润说与辽阳说,但很长的一段时间周汝昌的丰润说影响很大,被很多人接受。但这种情况到了一九六二年却发生了变化,这就是《五庆堂重修辽东曹氏宗谱》的发现,从根本上动摇了丰润说。
1962年在北京筹备“曹雪芹逝世二百周年纪念展览会”,当时“五庆堂”曹家后人捐献了一部宗谱,即《五庆堂重修辽东曹氏宗谱》,并在1963年8月17日至11月17日故宫文华殿举行的展览会上正式展出。 这部宗谱的出现,引起了红学家们的极大关注,著名红学家朱南铣先生撰写了《关于〈辽东曹氏宗谱〉》一文,对宗谱进行了认真的考证,他的结论是:
《辽东曹氏宗谱》大体上是可靠的,它有不只一次的旧谱作为底本。……
……
曹雪芹一房的祖籍会不会也是丰润呢?这又不然。曹雪芹一房情况显然有所不同。曹雪芹系十四世,上溯至九世曹锡远,均与丰润无涉。……曹寅和曹鋡等互认同宗(或者曹玺和曹鼎望等互认同宗),其事殆与曹士琦等和曹邦互认同宗相类,无非官场习气,在籍贯方面没有更多的内容。今谱载明了曹雪芹一家的房分,从曹锡远再上溯到三世曹智,均属辽东四房,并无来自丰润的痕迹。故就曹雪芹本人来说,固然是满族人,北京籍;若就曹雪芹上代来说,远至明初,祖籍仍是东北。朱南铣的文章虽然当时没有公开发表,但据说曾在1963年召开的“曹雪芹卒年问题座谈会”上分发给与会者,他的基本观点被展览会的组织者和多数红学家所接受。刘世德先生在《再评“丰润说”》一文中曾特意提到了这件事。他说:
1962年,北京发现了一件重要的文物——《辽东曹氏宗谱》抄本。我正在参加文化部、全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国作家协会、故宫博物院主办的“曹雪芹逝世二百周年纪念展览会”的筹备工作,对《辽东曹氏宗谱》进行了初步的研究,确认了它的可信性。经过筹备小组的研究和决定,《辽东曹氏宗谱》终于作为正式展品,陈放在故宫文华殿的玻璃柜里,供人们观看。由我起草的展览会文字说明中,明确地以辽东为曹雪芹的籍贯。展览会还特意向红学界人士散发了朱南铣先生的论文《关于〈辽东曹氏宗谱〉》的内部排印本。《辽阳曹氏宗谱》不仅被作为正式展品展出,而且展览会的文字说明中还确认曹雪芹籍贯为辽东,这个事实表明曹雪芹祖籍辽阳说在当时已为多数专家接受,而丰润说未被承认。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问题已完全解决,但《五庆堂重修辽东曹氏宗谱》的出现,毕竟为辽阳说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宗谱与其它文献史料一道为辽阳说奠定了雄厚坚实的基础。
五、冯其庸与辽阳说
虽然在1963年由于发现了《五庆堂重修辽东曹氏宗谱》,人们普遍接受了辽阳说,但在其后较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对这一部宗谱作更进一步的研究。而在文革期间,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周汝昌先生的丰润说重新崛起,并一时被普遍认可。直到七十年代,冯其庸先生对有关曹家文献史料和《五庆堂重修辽东曹氏宗谱》作进一步深入研究,辽阳说才得以重新确立。
1976年,冯其庸先生发表了《曹雪芹家世史料的新发现》一文,他根据康熙二十三年江宁知府于成龙撰修未刊稿本《江宁府志》中的《曹玺传》和康熙六十年上元县知县唐开陶等纂修《上元县志》中的《曹玺传》,提出了“著籍襄平”及“宦沈阳,遂家焉”等曹家的祖籍问题,认为“这些情况,对于研究曹雪芹的家世来说,同样也是很重要的,值得进一步加以研究。”1978年之后,冯其庸又陆续撰写了《〈大金喇嘛法师宝记碑〉题名考》、《〈五庆堂重修辽东曹氏宗谱〉考略》、《〈五庆堂曹氏宗谱〉的重见和曹氏祖墓的发现》等文章,明确提出了曹雪芹祖籍辽阳说。1980年7 月冯其庸先生的重要学术著作《曹雪芹家世新考》出版,标志着曹雪芹祖籍辽阳说进一步得以确立。他在《序》中将他的主要研究成果归纳为七条,即:
(一)证实了五庆堂的始祖曹良臣和第二代曹泰、曹义都不是真正的五庆堂的始祖,而是撰谱人强拉入谱或讹传窜入的。
(二)证实了五庆堂的真正的始祖是曹俊。
(三)证实了曹雪芹的上祖与五庆堂的上祖是同一始祖即曹俊,曹雪芹的上祖是曹俊的第四房,五庆堂的上祖是曹俊的第三房。
(四)证实了三房以下大批谱上的人物都是有史可查的,连五庆堂所载从龙入关的人员的墓葬地点都是真实可靠的。
(五)证实了曹家在天命、天聪、崇德之间,原是明朝的军官,他们是在当时的明与后金的战争中归附后金的。
(六)证实了曹家在天命、天聪时期原是汉军旗,后来才归入满洲正白旗。
(七)证实了曹家的籍贯确是辽阳,后迁沈阳,而不是河北丰润。冯其庸先生研究《五庆堂重修辽东曹氏宗谱》的收获是多方面,而确认了曹雪芹祖籍在辽阳,则是其中一项重要的学术成果。为了全面地论证曹雪芹祖籍问题,冯其庸先生还对《浭阳曹氏族谱》和《丰润县志》进行了研究。他指出,《浭阳曹氏族谱》中的《曹氏重修南北合谱序》是曹鼎望撰写的,“曹鼎望的第二子曹鈖及第三子曹鋡,都是与曹寅有很深的交往的,曹寅的诗集里留有涉及他们的诗多首。从这些诗句看,他们是很小的时候就在一起的。这就是说第六次重修丰润曹谱的‘监修’曹鼎望的两个儿子都是曹寅的至交,因此曹鼎望对曹振彦、曹玺、曹寅一家是必然很了解的。这里就产生了这样一个问题,既然丰润曹氏宗谱的监修者曹鼎望对曹振彦、曹玺、曹寅这一家关系很密切,如果曹寅一家确是丰润曹分出到辽东铁岭去了,曹玺、曹寅的东北籍贯确是铁岭,曹寅与曹冲谷、宾及等确是同一始祖分支下来的,那么曹鼎望在监修此谱时为什么把这一支就在眼前的同宗兄弟不编修入谱而要排除在这个谱外呢?这一点应该作何解释呢?我觉得反过来它只能证明曹振彦、曹玺、曹寅这一支确实不是由永乐年间流转到铁岭去的曹端广的后人,除此以外,就很难解释这个问题。”(第九章《关于〈浭阳曹氏族谱〉》171—172页。)冯其庸先生在本书的第十章《关于〈丰润县志〉》中,还针对周汝昌先生《红楼梦新征》对《楝亭诗钞》里有关曹鈖、曹鋡的诗的分析,表示了不同的看法。他认为:
我们认为论证曹寅与曹鈖、曹鋡的关系是同宗的血统兄弟还是同姓联宗,关键不在于他们互相之间用了什么样的字眼来称呼对方,我们不能光从这些字眼来寻求和论证他们之间的关系的性质,相反我们却应该努力弄清他们的真正的关系,从他们的真正的社会关系来论证分析这些字眼的实际含义。……如前所论,我们查核了康熙九年由曹鼎望、曹首望监修的《浭阳曹氏族谱》,曹鼎望却没有把称自己的儿子为“骨肉”(指称曹鋡)的曹寅编修入自己的族谱。同样,我们又查核了康熙三十一年由曹鼎望参与纂修由曹鋡(冲谷)参与订正的《丰润县志》,在这部《丰润县志》里,又只字不提曹寅这一家,这样两部反映浭阳曹氏的宗法关系和籍属关系的书,又是被曹寅称之为“骨肉”的人参加编修的,却把曹寅一家置之于族谱和县志之外,这一事实,难道不能启发我们反过来反思一下曹寅对曹冲谷所用的“骨肉”“四兄”之类的字眼的实际含义究竟是什么吗?”……
其次,我们再来具体地看一看曹寅所用的“骨肉”的字眼。在《楝亭诗钞》里,首次对曹鋡用到“骨肉”两字的卷二《松茨四兄远过西池……》十首里的第三首,原句是“恭承骨肉惠,永奉笔墨欢”。……我认为这末两句是值得分析的,如果说曹寅与曹冲谷确是同宗血统关系,那末这种关系的由来,决不是因为“恭承”“冲谷四兄”的“惠”,而是继承他们祖宗的血统关系。如果一定要说“恭承”“惠”的话,那也只能是他们共同受他们上祖的“惠”。现在诗句却对冲谷说“恭承骨肉惠”,用白话来说就是:承蒙你把我当骨肉一样看待的恩惠。是同宗的血统兄弟就是同宗的血统兄弟,根本不存在“恭承”“惠”的问题,这“骨肉”的关系,并不是可以“惠”的东西,既说“恭承骨肉惠”,则恰好是表明了他们原来不是“骨肉”,不是同宗的血统兄弟,不过因为关系特别好,特别亲密,又是同姓,因此说承你把我当作“骨肉”兄弟看待。何况此诗一开头就表明了是“闲居吟《停云》”,是“思亲友”的诗,那么这“恭承”两句的意思不是更清楚了吗?冯其庸先生对丰润说的反驳及对曹寅诗的理解,我以为是正确的。当然,冯其庸主张曹雪芹祖籍在辽阳,并不仅仅依据一部《五庆堂谱》,用他自己的话说:“雪芹祖籍辽阳,家传所载,宗谱所记,文献可考,碑石可证,虽万世而不移也。”这几句话简洁明了地概括了曹雪芹祖籍在辽阳的四个方面的证据,真是既有文献史料,又有实物为证,可谓证据充分,是驳不倒的。相反,丰润说则一条直接的可靠的证据也没有。
六、九十年代的新论争
自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冯其庸等红学家重新确立辽阳说之后,虽不时有人提出丰润说,如韩进廉《曹雪芹祖籍是河北丰润》(《文论报》1984年9月10日)、韩辑《曹雪芹与河北》(《河北日报》 1986年5月20日)、张建强《曹雪芹祖籍考察记》(《河北日报》1986年5月20日)等,但总的来说,未出现真正的论争,但进入九十年代辽阳说与丰润说则再度形成论争的局面,直到今天这场论争也没结束。
一九八九年八月,周汝昌、周建临父子合著的《红楼梦的历程》重提丰润说:
曹操→一子封中山王,封地即是现今河北灵寿县→曹彬,灵寿人,父祖皆是北朝时代的武官→曹彬的第三子曹玮,后代有一支流寓江西新建县→明代永乐初,江西曹氏北迁,卜居河北丰润→其中一支,在辽东归入满洲旗籍,是为雪芹的上世。
1990年,《河北师院学报》第4期发表了周汝昌、 杨向奎《关于曹雪芹家世及其有关问题的讨论信札》,信函中曾把《红楼梦》中的“青梗峰”“通灵宝玉”与丰润的陈宫山、浭河、花斑石联系起来。
1991年7月29日至8月2日,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 《红楼梦学刊》编辑部、辽阳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在辽阳市联合举办了“纪念《红楼梦》程甲本问世二百周年学术研讨会”,与会代表在辽阳市博物馆考察了刻有曹雪芹高祖曹振彦名字的石碑及其他文献史料,进一步确认曹雪芹祖籍在辽阳。
1991年10月18日,《人民政协报》发表了周汝昌先生《写给管桦委员的信》,主要针对7 月召开的辽阳红学研讨会上“进一步确认曹雪芹祖籍在辽阳”的问题进行了反驳。周汝昌先生认为曹雪芹一支没载入丰润曹氏族谱,是因为“丰润谱编于清初,那时讳言满汉问题(牵涉明清政治大变动和民族纠纷),故缺而不录——但谱内又明白提出:‘至辽阳一支,缺焉未修’,即还有东北一支,未及编载。这就叫做‘不载之载’,也就是‘无字处有文章’。”在谈到康熙写本《江宁府志》中的《曹玺传》时,他认为:“丰润谱明载,他们出武惠王曹彬之后,……玺(雪芹曾祖)即曹彬之后。我提出的‘丰润说’,是从明初算起,得此又增良证。”在这封信中,周汝昌还对《五庆堂重修辽东曹氏宗谱》提出质疑,认为:“反观‘辽东谱’始祖是明朝人曹良臣,他与曹彬是风马牛不相及;此谱内,在空白了好多代的某一支下突然楔入了曹玺这一支,材料的来源是照抄清代官书,全不是族谱的体例。”即过去‘修谱’的劣风气,‘乱拉名人’的坏做法,旧日习见,但今时人不太知道了。”
1992年1月17日, 《人民政协报》又发表了周汝昌《曹家的“老底儿”——再致管桦委员》一文,文中主要谈曹家的旗籍问题,认为“曹家的归旗,很可能是在铁岭等地陷落时而被俘为奴者。”
1992年7月,在河北丰润召开了“曹雪芹学术思想研讨会”, 与会者进一步认定曹雪芹祖籍为丰润。
1993年6月,在丰润举行了“曹雪芹祖籍问题座谈会”, 并由唐山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丰润县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了一本《曹雪芹祖籍在丰润》(天津人民出现社1994年12月出版),书中收集了《河北丰润的光辉——曹雪芹世系考略》(周汝昌)、《曹雪芹世家》(杨向奎)、《中国红学的重大事件——河北省丰润县关于曹雪芹祖籍研究的重大发现》(王家惠)等人35篇文章和资料。王家惠文中称:“时间进入本世纪的最后十年,在河北省丰润县这块小小的土地上,居然欣起一股对于曹雪芹祖籍问题重新考察研究的热潮,并在短期内取得巨大进展,获得震动红学界的重大成果。”
1994年6月, 又在丰润召开了河北省曹雪芹研究会成立大会及学术研讨会,会后,由曹雪芹研究会编辑出版了《曹雪芹研究》一书。主要文章有:《辽阳五庆堂曹氏族谱的十点问题》(周汝昌)、《曹渊即曹颜——曹雪芹上世与丰润曹家关系的一点探讨》(王家惠)、《曹雪芹祖籍问题考论》(王畅)、《从曹秉桢说开去——兼论曹雪芹祖籍问题研究的分歧》(辰戈)、《丰润、辽阳两曹关系及其演进——兼评曹雪芹祖籍研究》(许建平)等十余篇文章。在周汝昌先生的文章中,他对《五庆堂谱》的疑问虽然有十点之多,但没能提供直接的证据,来证明《五庆堂谱》是伪造的。比如他提出《五庆堂谱》中关于曹寅一支记载的用纸、墨色、笔迹,都是与全谱通体所有纸、墨、笔迥然不同,“明显是另一手另一时所抄写的痕迹”,是“又用另纸、另墨、另笔‘配抄’而‘补夹’进去”的云云,这就完全不符合事实。按《五庆堂谱》共有两部,一部是清抄后“恭请叩求赐序”的,用的是《五庆堂谱》专用纸,周围是瓜瓞藤蔓图案的朱丝栏,另一部是录副本,封面和封底用的是乾隆库瓷青纸,里面是隆红格纸,据有关专家鉴定,这种纸只有乾隆宫中用,外间很少流传。这两种本子的曹家四房曹锡远一支,在冯其庸先生的《曹雪芹家世新考》书中有全部清晰的照片可以查对。冯其庸先生在“第十四世”“天佑”下,还特意说明:“《五庆堂谱》正本此两行字墨色稍淡,与前面的墨色和笔迹不同,似为后来补添。”冯其庸先生指的是“天佑,颙子,官州同”那行字,周先生却将它夸大为“‘夹配’进谱的这一部分的人名,恰恰与官书《八旗满洲氏族通谱》中所载曹氏的几个世次人位全然不差,一个不少,一个也不多。这就奇了。”这真正是奇了!明明只是曹天佑一个名字的墨色与前不一致,周先生却扩而充之,夸大成为全部曹锡远这一支系的先后世系的记载都是“夹配进谱”的,这样的夸大叙述,还有一点实事求是之意吗?幸亏两种原谱的照片具在,可以查对,否则读者如何来摆脱这种误导呢?再如,说曹智之下五世空白的问题,顺治十八年重修辽东曹谱时,曹士琦在宗谱的叙言里说得十分清楚:“后因辽沈失陷,阖族播迁,家谱因而失遗,兵火中从前世系宗支,茫然莫记焉。”而对这些问题,冯其庸先生在《曹雪芹家世新考》一书中已有详尽的考证,特别是《曹氏谱系全图》中的“鼎”字与《五庆堂谱》所记曹尔正“另谱名鼎”“一谱名鼎”的记载完全相合,以及曹寅称甘国基为“表兄”两条资料的考证,充分证明了《五庆堂谱》中关于曹寅一支记载的可靠性。这里我们还需要指出的是,周先生对《五庆堂谱》中的“五世空白”一再质疑,说什么“突接九世曹锡远,何所根据?谱中并无交代。”但他却对曹端广从永乐二年起到康熙九年共268 年《浭阳曹氏族谱》中的全部“空白”却不置一词,不作任何说明和“交代”,毫无根据地断定曹锡远是曹端广的七代孙,这又作如何解释呢?难道曹端广的全部“空白”比曹智到曹锡远之间的“空白”时间还少吗?难道周先生硬将曹端广和曹锡远接起来,又有什么根据和什么“谱”作交代吗?
《五庆堂谱》本身存在某些的问题,谁也没有否认,冯其庸先生的《曹雪芹家世新考》也正首先是从五庆堂谱真伪的问题上入手,经过去伪存真的考证研究,确认了五庆堂谱的可信性和重要的史料价值。尽管周汝昌先生提了这么多疑问,但要彻底否定五庆堂谱是不可能的。在本书序中冯其庸先生已经做了有力的回答,沈治钧先生的《关于曹雪芹祖籍问题之争》及其他文章均有很好地论证。
1994年1月8日,《文艺报》登载了王家惠《曹渊即曹颜——曹寅曾过继曹鈖之子》、周汝昌《王文读后》和刘润为《曹渊:〈红楼〉的原始作者》三篇文章。王家惠文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把丰润人曹鈖的儿子曹渊过继给辽阳人曹寅,刘润为似乎觉得这还不够,干脆把曹雪芹分配给了丰润,曹雪芹不仅“出于丰润曹”,而且“当属曹渊兄弟行(曹渊的一个远房小弟?),而绝不是曹寅之孙。”曹雪芹的籍贯变了,甚至连辈份也变了,你要问他有什么根据?那只有天晓得。现存的有关曹雪芹的史料记载统统扔到一边,只凭我发挥想像力和编造的功夫,总之,只要是跟丰润能拉上关系,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而周汝昌的《王文读后》则对王家惠大加赞赏,称其文:“立论有创见,考证剖析,周详细密,又能谨严而审慎,学力文风,俱为近年来治曹氏家世论著中难得之作”。并说:“今读此文,果见义理斑斑,不同逞臆之妄谈”。这三篇文章的发表,很快在北京红学界引起反响,正直的学者们震惊了,这样经不起推敲的文章不仅堂而皇之地登在一家很有影响的报纸上,而且得到如此高的评价,文风如此,令人悲哀。正是由于王家惠文毫无根据地提出了“曹渊即曹颜”说,于是有人进一步提出了丰润人曹渊即是《红楼梦》“原作者”的更荒唐的说法,人们很自然要把这些无根之谈与周汝昌对王文的高度评价联系在一起,在很被动的情况下,周先生又在同一家报纸上发表了《〈红楼梦〉作者新说之我见》一文,态度、语气作了一个令人吃惊的转变,文中说:
曹渊可能曾为曹寅继子,也还只是一个假设,尚待佐证……我自己曾为王家惠同志写过一小段“读后”,目的只是为了继续探求两曹骨肉同根的关系,其余与我在观点上就没有什么关涉,恐读者不明原委,引起误解,略作说明于此,企盼亮察为幸……既然是一个“尚待佐证”的“假设”,怎么能称其为“考证剖析,周详细密”呢?又怎么能说是“谨严而审慎”“义理斑斑”呢?原本就是“逞意之妄谈”,却要捧为“难得之作”,现在又作如此“说明”,人们对周汝昌先生之“学”真是无话可说了。在强烈的反响下,1994年4 月20日,中国作协《文艺报》理论部与中国社科院文学所古代文学研究室联合召开了《红楼梦研究方法问题讨论会》,与会十几位红学家对这三篇文章的论点和治学态度、治学方法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指出王家惠、刘润为、杨向奎等人的文章,名为考证,实为无根据的猜测,这对广大读者是极不负责的,这对学术事业有害无益,不仅不是什么“新进展”,而是一种倒退。对这次讨论会,《红楼梦学刊》1994年第4 辑刊载了连柱的报道文章,客观地报道了会议讨论中与会红学家对王、刘等文章一致批评的真实情况,不想王畅先生对此十分不满,他在《曹雪芹祖籍考论》一书中指责道:“这篇报道一连用了三个‘一致认为’,我们只要拿它与《文艺报》上对于同一个会议的报道比较一下,就不难看出,新闻报道应如何坚持客观、公正的原则了。”看了这种指责,使我不好理解的是王畅先生凭什么批评连柱的报道是不公正的?是凭事实,还是凭感觉或是感情?据我所知,王畅先生并没有参加这次讨论会,他自己也承认:“这是不是这次讨论会上的‘与会专家们一致认为’,我不得而知”,既是“不得而知”,王畅先生怎么就认准了《文艺报》的报道是客观公正的,而《红楼梦学刊》的报道就不公正呢?不知就不要随便乱说,虽然王畅先生一再声称自己是“严肃认真,客观公正”的,但建立在“不得而知”基础之上的“严肃认真,客观公正”能靠得住吗?这里我负责地告诉王畅先生,那次讨论会上应邀与会的红学家们的确“一致”地对王家惠等人的文章进行了严肃批评,这个事实不会因王畅先生的“不得而知”而能改变的。
1995年3月14日晚,中央电视台播放了由中央电视台、 唐山电视台、丰润县委县政府联合拍摄的电视专题片《〈红楼梦〉与丰润曹》。这个片子既宣扬周汝昌的丰润说,又掺杂了杨向奎等人新丰润说的荒唐观点,它的播出引起人们的强烈反响。3月29日,中国红楼梦学会、 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红楼梦学刊》杂志社在北京联合召开了“关于曹雪芹祖籍、家世和《红楼梦》著作权问题”研讨会,《首都红学家在研讨会上的发言》全面反映了研讨会的情况,读读这些发言,相信人们会对这部片子做出公正的评价。
1996年6月,王畅《曹雪芹祖籍考论》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 这部四十余万字的“考论”,周汝昌先生给予了高度评价,称其“神完气足,理备义充”,“翔实的确,并无空谈虚论”,“条条项项,一概凭的是摆事实,讲道理”等等。看到周汝昌先生对王畅《曹雪芹祖籍考论》一书的大加赞赏,人们自然会联想到他对王家惠文“考证剖析,详细周密,又能谨严而审慎”、“义理斑斑”等赞美性的评语。说实在的,要说王畅的《曹雪芹祖籍考论》是“翔实的确,并无空谈虚论”,实在是评价太过了。这本名为《曹雪芹祖籍考论》的书,连什么是祖籍都没搞清楚,那还谈得上“翔实的确”,“理备义充”呢?翻开这本书,我们会很快发现,作者在“祖籍”的概念上很混乱,书中反复出现“远世祖籍”“近世祖籍”“曹家祖籍”“曹雪芹及其上世祖曹锡远的祖籍”“曹雪芹上世祖籍”等等,这让人搞不明白了,作者到底是在研究什么,是在研究曹雪芹祖籍呢?还是在研究曹雪芹祖宗的祖籍?下这么大的功夫研究曹雪芹几百年前的祖宗(其实找的并不对),这对研究曹雪芹与《红楼梦》有多大关系?更为重要的是,这部写了四十余万字的书,并没能为丰润说提供一条直接的可靠的论据,主观猜测的东西太多,内容上并没有超出周汝昌以往论述的范围。虽然作者一再表白他是“本着实事求是、客观公正的原则进行切磋、探讨”,但在《考论》中他却无视曹雪芹祖籍在辽阳的大量文献史料,对“辽阳说”百般挑剔,对“丰润说”百般辩解,那有一点实事求是、客观公正的意思。当他极力攻击“石证如山”说的时候,却根本不提《山西通志》等多部文献史志记载曹振彦“辽东辽阳人”,这难道是实事求是吗?他对新丰润说表现出相当的大度和宽容,而对反驳新丰润说的文章极力指责,这又是哪一家的“实事求是”“客观公正”?更为有趣的是,在这部洋洋四十万字的《考论》中,作书者对丰润说者宣传的沸沸扬扬的曹鋡墓碑、曹鼎望墓志铭却只字不提,讳莫如深,请问在这些关于曹雪芹祖籍论争的是是非非面前,作者的“客观公正”都扔到哪儿去了?在这部书中王畅还认为:
曹雪芹上世之籍贯,确实有一个流动、变迁的过程,不可只以一个固定的地点而定是非。从宋初的武惠王曹彬,到清代的曹雪芹,这一曹族之籍贯的历史变迁过程应为:
灵寿——武阳——丰润——铁岭——沈阳——辽阳——北京。
其世系传承为:
曹彬——曹玮——曹佚——曹诂——曹实——曹孝庆——曹善翁(弟美翁)——曹子义(弟子华)——曹端广(兄端可、端明)——佚名——佚名——佚名——佚名——佚名——佚名——曹锡远——曹振彦——曹玺——曹寅——曹頫(或曹颙)——曹雪芹。王畅的结论又是重复周汝昌的观点。看到这样一大串地名和人名,我们真弄不明白了,曹雪芹的祖籍到底在哪里呢?曹雪芹该有多少个祖籍?按照王畅“上世祖籍”“远世祖籍”“近世祖籍”的说法,到目前为止,曹雪芹至少该有七个祖籍,即从河北灵寿到北京。王畅先生曾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是《曹雪芹祖籍是灵寿》(载《河北工人日报》1994年9月10日)。照此逻辑,再查一查宋朝大将曹彬的上世祖籍, 比如查到曹操、曹参,不得了,曹雪芹的祖籍该有多少?更糟糕的是,王畅等人为曹雪芹找的十几代以上的“祖宗”曹端广,他自己都没取得丰润的籍贯,他的后人怎么能是丰润籍呢?我认为,这样地去研究曹雪芹祖籍问题已失去了意义,没有什么学术上的价值。
由于九十年代以来丰润说者大力张扬和大量发表文章,《红楼梦学刊》从1994年第四期开始,陆续发表冯其庸、刘世德、李广柏等学者反驳丰润说的文章,澄清了许多问题,坚持了正确的研究方法和研究方向。这些文章都收录在我们编的这本书中,在此就不多说了。
这里我要特别提到是,在九十年代的祖籍问题论争中,除丰润说外,还有一个“新丰润说”,这个说法的主要代表人物是杨向奎先生。他们借丰润发现的曹鼎望墓志铭和曹鋡墓碑大作文章,声称曹雪芹祖籍在丰润已成定论。新丰润说似乎觉得光说曹雪芹祖籍在丰润还不够劲,干脆把曹雪芹的籍贯也搬到了丰润。如1993年6月6日的《光明日报》上登载了《丰润发现曹氏重要墓志铭和墓碑》的报道,称:“据著名清史专家杨向奎教授研究认定,曹鼎望为曹雪芹祖父,曹鋡为曹雪芹的父亲……”这样一来,丰润不仅仅是曹雪芹祖籍,竟变成了曹雪芹的出生地,这真是了不起的发现。南京严中先生曾说“曹雪芹为曹鋡之子”之说,致函周汝昌和杨向奎先生,周汝昌先生回信说:“‘鋡子’之说,乃杨向奎教授之新解,与我无涉——我未见他具体论据何在,因此,不敢妄言是非。但觉若如此,则芹之旗籍辈份、年岁……皆难与现有史料吻合”。杨向奎先生的回信则说:他在论述曹雪芹家世的文章中,“没有一条证明说曹鋡是曹鼎望之嫡孙,只是根据各种材料作这样的归纳,而得此结论。”“所以那种结论只是一种Tendency(意向),而不必是Reality(现实)。”(见《南京社会科学》文史版1996年8期)看了杨向奎先生这一段话,真令人哭笑不得,已是成名的老教授怎么能以这种态度对待学术问题呢?任何证据没有,竟有胆量敢随便乱说,这哪是做学问,简真是开玩笑。更要命的是,杨老先生竟提出《红楼梦》中的宁国府当指丰润曹,荣国府当指辽阳曹。杨向奎是丰润人,这位老先生竟没有仔细想一想,《红楼梦》中的宁国府是个出了名的淫乱之家,怎么能随便地就把丰润曹家同宁国府扯到一起呢?难怪王利器先生批评说:“杨老先生这样乱来,我很不赞成。年纪已经很大了,成了名,何必这样乱说呢!”真是不该乱说呀。有关“新丰润说”的讨论,在冯其庸先生《再论曹雪芹的家世、祖籍和〈红楼梦〉的著作权》一文及逍海《“新丰润说”论争述评》中都有论述,在此就不再具体介绍了,读者可以在我们编的书中看到这些文章。
1996年9月13日至16日,在辽阳市召开了’96 全国红楼梦学术研讨会,在这次会上,许多专家就曹雪芹祖籍论争进行了认真地回顾和总结,多数专家认为,对曹雪芹祖籍问题的研究是有意义,但我们研究祖籍问题不是为了给曹雪芹寻找一个遥远的祖宗,而是为了通过对曹雪芹家世的研究,使人们能对曹雪芹和《红楼梦》有更科学的认识。因此大家普遍认为,对“祖籍”的概念应有一个界定,不能无限地寻根刨底。同时,大家还深感到,在学术研究中,尤其是学术考证,一定要注重证据和资料,不能以想象、猜测代替学术考证,不能向壁虚构,随心所欲。一定要实事求是,尊重历史事实,这样,红学才能沿着健康正确的道路发展。
总结起来,坚持辽阳说的学者是在研究曹雪芹的祖籍,而丰润说则是在研究曹雪芹上世是从什么地方迁到辽东的,即研究曹雪芹祖宗的祖籍。辽阳说证据充分,而丰润说则拿不出一条可靠的证据。通过《曹雪芹祖籍在辽阳》一书,人们不难得出正确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