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新玉的情感心理及其诗性艺术特征_诗歌论文

蒋心余的情感心态及其诗歌艺术特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诗歌论文,心态论文,特征论文,情感论文,艺术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内容提要 乾隆一朝,蒋心余(蒋士铨之字)诗名甚隆,与袁枚,赵翼并称“乾隆三大家”。但从通行旧刊《忠雅堂诗集》来看,蒋之于袁、赵,不仅诗篇较少,议论风调亦不相类,故今人多认为“三家旗鼓各相当”之说未允。本文以《蒋清容先生手书诗稿》为依据,考察蒋心余情感世界的丰富内涵与组唐纬宋,融汇前人,自成一家的奇伟壮丽的创作特色,展现其“性灵诗人”的内貌,对心余创作在乾隆诗坛的影响和地位可以得到较为客观的评价。

关键词 乾隆诗坛 蒋心余 情感心态 艺术特征

蒋心余在乾隆诗坛的地位是当时人评定的。赵翼《挽随园》称袁枚、心余与自己“三家旗鼓各相当”,《答李雨村》谓“角立纵支三足鼎”,洪亮吉《北江诗》卷五又云:“乾隆中叶以后,士大夫之诗共推袁(枚)、王(文治)、蒋(心余)、赵(翼)矣”。但从刊本《忠雅堂诗集》来看,蒋之于袁、赵二家不唯诗篇见少,议论风调亦不相类,“乾隆三大家”中,心余似难以与他人比肩,而赵翼则偏偏强调海内才子,袁枚第一,心余第二,“自居第三”,有清一代学人亦以“袁蒋赵”排序。这是一个令人费解的现象,钱钟书先生较早注意到这一矛盾,并举出附收于时人集中而《忠雅堂文集》未收之作,疑曰“为漏耶,为删耶”?(《谈艺录》中华书局订补本139页)这一疑窦长期未得通解。所幸的是北京图书馆藏有《蒋清容先生手书诗稿》(按,心余号清容),其中虽残辛巳、丁亥至壬辰、癸巳之大部、己亥至甲辰各年所作诗,亦非全璧,但与刊本相比较,已多出一倍,合计存诗4900余首,从数量上看与袁、赵已相当接近,可谓之“相当”。以《稿本》为依据,我们也可以较为全面地考察蒋心余的情感心态与诗歌艺术创作的成就,评价其在乾隆诗坛的影响和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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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学者已经考证《稿本》为“蒋士铨亲笔及袁枚、刘文尉等人删定稿”,并指出,“其诗较刊本多近一倍,颇多佳作”。(邵海清、李梦生《忠雅堂集校笺前言》)既然颇多佳作,那为何删去呢?这一问题正是探讨蒋心余情感心态的一个切入点。

心余平生为人为诗之要旨大约有两点,一是以“忠”立格,以“道”自任。其《倪文贞公全集序》云:“学以明道,文以载道,生以达道,死以殉道。道也者,德业文章、功名节气所由也。”黄培芳《香石诗话》也指出过他尚道的特点,云:“蒋心余亦与子才齐名,声气相孚,而其持论有与子才不同者。作某诗序云:诗上通乎道德,下止乎礼义。”二是尚雅归正,讲究风骨。钱栻《忠雅堂文集序》谓其诗为“大雅群掩之选”,潘四农《夏日尘定轩中取近人诗集纵观之戏为绝句》其二谓“稍喜清容有诗骨”,诚为中肯之论。但心余毕竟是性情饱满,谐谑风发之人,以其才学,又是所历、所遇、所闻、所感,无不可用诗来表达,故其创作内容相当丰富,涉及面相当广泛,情趣格调也各不相同。赋诗以抒怀,则洪波无涯;辑诗以传世,必取舍合旨;删定诗稿看来也颇费心事。初步考察,以下几类在删削之列:一,纪实犯讳诗。如《石芝园呈李少司空》,有“恩许三年住,闲居约略同”句,对工部侍郎李友棠乾隆四十年革职家居颇寄同情。然友棠乃因江西举人王锡侯撰《字贯》触讳坐悖逆死,有感题诗而被夺官。在文字狱惨酷恐怖之时,心余此诗如若刊布,后果不堪设想。二,游仙涉佛诗。如《小集分咏得曹唐游仙限知同二韵》、《无题》二十四首。手稿本眉批曰:“诸绝句确是曹唐笔意,但在先生集中,似可不必存之。”另有《赠相士李生》、《题深篁学佛图》等亦复如是。三,游戏之作。如《胡因素秀才悼亡未几纳姬人何氏同人贺以诗戏作却扇词调》、《却扇词调程尺木纳姬》、《读扫红阁燕集诗戏效其体》等,显属谐谑笔墨,有些或有狭邪之嫌。虽然删诗面广,原因当不止上述(如组诗和题画诗迭出,多见删),但从以上几点已可稍稍窥见心余以“忠”、“雅”自律的道德意识。这种意识使心余诗具有比较浓厚的“弘道”色彩。他的诗最突出的主题是大力表彰忠孝节义,“其写忠节事,运龙门纪传体于古乐府音节中,详明赅洽,仍自伸缩变化,则尤开生面,前无古人”。(同治《铅山县志》卷十五《蒋士铨传》)翻开《忠雅堂诗集》可以看到,心余笔下描写过范仲淹这样“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重臣和岳飞、文天祥、史可法等著名的民族英雄,也描写过许多名不见经传的民间贞烈节孝,作品数量之多,远超时辈。即以史可法一人而论,前后就有《梅花岭吊史阁部》、《得史阁部遗像并家书真迹三首》、《题史道邻阁部遗像》、《恭和御题史忠正可法遗像诗韵》、《梅花岭谒史忠正祠墓》等,抽绎忠心,宣扬节义,可谓淋漓尽致。

心余是一个学具体用,性涵忠荩的诗人,执着地以民胞物与为真儒至性。当袁枚、赵翼在诗中倡民主、反封建、尤其是袁枚全面地向传统和世俗挑战,一新天下人耳目之时,他极力弘扬传统伦理道德倒也成为一个鲜明的对照。应当看到,心余诗突出忠孝节义主题有顺应最高统治者,维护王朝统治的一面。乾隆四十一年,朝廷公布《胜朝殉国诸臣录》,褒奖“忠孝”之士,并特地写成许多“御制”诗激励臣民,四十二年心余即作《恭和御题史忠正可法遗像诗韵》,诗云:“忠褒异代纶兼綍,像出危时网失纲。”显然是在盛世走向衰落的“失纲”之时,宣扬道统,以振纪纲。但心余所咏,皆发之于正义立场,志节凛然,肝胆披露,书可歌可泣之事,如洒一腔热血,“行以劲气,出以深情,而又雅正可法”(廖炳奎《忠雅堂诗集跋》),令人读之,受到的并非是道德训戒,而是爱国主义和正直人格力量的强烈感染。即使《戏旦》之类的诗,讽咏盛宠男伎事,痛骂都下恶风,意在扶持名教,但“性情颇正”(崔旭《念堂诗话》卷一),仍慨然可感,为人厚称。

要深入理解心余诗中何以突出忠节的主题,有必要超出描写部分民族英雄的诗,对《忠雅堂诗集》中更多的怀古、咏史诗考察一下。历史发展到乾隆一代,已有太多的积淀,心余实为“利济之怀,特殷殷于世”(金德瑛《蒋心余藏园诗序》)者,历代皇朝的古都、历史人物活动过的场所、历代忠烈的墓祠、历朝典籍的记载、历史文物的吉光片羽、历史传说的残篇断章,都能在诗人敏感的心中激起波澜,或抚迹寄慨,写为怀古之篇;或因事兴感,赋作咏史之什。如《桃花扇题词》十首,描写明末国涉艰难时江左朝野尽展风流的世态;《谒张睢阳庙》歌颂张巡在安史之乱中如砥柱中流,坚守睢阳,遮蔽江南的功绩;《卢沟桥》因桥设险天然,想见当年万马屯戍,于此护卫山河;《魏郑公祠》凭吊魏征祠堂,发挥君当纳谏,臣当诤言之义;《响屧廊》登山遥想兴废,追及“踏破山河”的悲剧产生的原因;《西湖》、《苏堤》则由衷欣慰于水利事业遗泽长在,利在生民。这类怀古、咏史之作数量甚多,无论鉴戒、借喻、托讽或颂扬,都体现出诗人感之于现实,发之于肺腑的忧国忧民的情怀。究其心脉,诗人之“道心”实即“忧心”。

这种忧国忧民的情怀在《饥民叹》、《后饥民叹》、《满岸》、《禁砂钱》、《乞人行》等一系列悯民诗中表现得更为渊沉、深广。人称“乾隆盛世”,而诗人眼中是一派悲惨景象:“蔽体无完裙”,“堂下成饿殍”,“面色成死灰,各挟缶盆”;“饥民满岸盼客舟”,“岸上饥民满船头”,“人气蒸染疫乃作,转眼纷纷委沟壑”。而与饥民流亡,病死委沟的情景形成对比的是“富人钱多朽贯索”,“官吏满街真横暴”,“千钱万钱入官衙,行者吞声居者苦”。诗人的目光,穿透了“盛世”的帷幕,看到了人民的痛苦和官吏的罪恶,用饱蘸深情的笔描绘出一幅乞儿、流民、饿殍、贪官、暴吏组成的社会底层的真实生活图景,所体现的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道德之心,而是盛世衰败之前深沉的忧患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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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贵乎真,“真不真著于文而实存乎所以为文之性情、品格、学殖醇驳之间”。(吕璜《忠雅堂诗集跋》)袁枚序心余诗集云:“君秀挺蘁立,目长寸许,闻忠义事,慷慨欲赴;趋人之急,若鸷鸟之发,恩鳏寡耆艾无所勒。谐笑纵谑,神锋森然”。这一描写活脱画出一个敦厚纯挚、至情至性的诗人形象。心余论诗有谓“性情出本真,风格除脂韦”(《说诗一首示朱缃》),“至古奇文关至性”(《立秋感怀》),钱松栻、吕璜评其诗亦皆谓“发于至性”,“极于至真而可久也”。可见至真至性是心余诗最重要的情感和审美特征。

真实的感情世界是丰富多彩的。虽然乾隆六年,17岁的诗人在一场大病之后“兀坐绳床,皎月穿户牖,嗒然而思,若有所悟者”,尽将所谓“艳诗四百余首火于庭”(《行年录》),对他青少年时期情感的骚动和青春的艳思我们已无法测知,但从他20岁起存留的诗中,我们仍然可以看到他是一个多情善感的诗人,对亲人的挚恋,对朋友的友爱,对宵小的憎恨并见于诗篇,时时激起深情真诚,动人心魂的浪花。心余诗展示出的是真情渊府,至性橐籥。

在心余的情感世界中,对妻子之爱之思值得一提。与袁枚相比,心余显然并非以情反理,风情张扬的人。从17岁庭焚艳诗,“购朱子语录观之,立日程自课”(《行年录》)一事更看出他似乎相当传统。但读其《江州官舍寄内二绝句》其二“两字平安千里信,莫将离恨问行人”;《禁省夜直感怀书家信后》“泪痕虚幌三年渍,恨压眉峰到几层”,便深知心余绝非拘儒,有着温润缱绻的情怀。与这类题材相比,抒发友情的诗歌在《忠雅堂诗集》中占有较大比重,情深意长,更为感人。试读《龚予鲜鉴戍兄弟相送潞河言别》:“执手商前业,随肩话夕阳。相看淡如水,同是醒而狂。不诵时流句,堪登作者堂。三年当跃冶,拭目睇干将。”起写与友人携手并肩追怀畴昔,漫话夕照,结以踊跃大冶而成伟器相期,款款道来,毫无矫作,至情心语,恰如天声。“相看”一韵意到笔随,腾挪转折中率真之情奔迸而出,真可冲涤一切虚伪庸俗。《题萧芹壑秀才小照》则是诗人情感世界的另一个侧面,即对下层知识分子的同情。诗系乾隆三十年秋冬在铅山作,萧芹壑是当地一个怀才不遇的秀才。诗云:“七尺堂堂一男子,不卿不相复不死。胸中奇气出芒角,眼底幽忧何起止?萧郎读书惨不观,牵黄臂苍畋尔田。醉中渴饮野鹿血,饥来笑割生彘肩。有时浓磨五斗墨,雪壁驱使龙虬颠。”不平则鸣,一股悲凉激愤之气笼罩全篇。才华无法施展,人的价值不能实现,这不是个人的悲剧,而是时代悲哀。心余毫无廓清仕途之力,无法还秀才一个公正,能做到的只有掏出心来:“我行万里君山中,苦乐虽异襟怀同。我欲倒倾天河酿酒助一醉,役使神鬼骖鸾龙!”肝胆相照,给人以至情美的感染。

心余感情世界的另一股大潮是忧患人生的表现,其记述个人生活经历的诗,是一部抑塞悲痛的人生编年史。心余平生艰难苦恨举其荦荦大端有二:一是科举之路坎坷,二是仕途踬蹶。心余为一代高才,但应举却屡受挫折。乾隆十三年二十四岁时赴京会试,被放。十七年秋应礼部恩科试,虽房师张树桐呈荐甚力,但偏因“主司以江西《春秋》已中六卷,不再阅”而落第,诗人忧愤而叹:“知书已抱千秋志,许国徒存十载心。”(《题破驿壁》)乾隆十九年再应会试,又因誊录官以表文将及二千字,不敷誊写,禀请加页不许,“遂暗贴于明远楼下”,再次被放。(《行年录》)同年幸而考授内阁中书,虽然“天容身到凤凰池,感恩实下千秋泪”,但实际上已从挫折中感到“头上儒冠天下事,贾生怀抱实唯开”(《禁省夜直感怀书家信后》)。

“俯首双辕没苍泥,疲骡瘦蹇仰天嘶。何人解惜驰驱苦,别写偷闲八马蹄。”这是心余乾隆二十九年所写的《柳阴双马图》其一。这俯首双辕在苍泥中艰难驰驱,时而仰天悲嘶的疲病瘦蹇的马正是心余在京为官8年的形象写照。虽然其间诗名大振,名公卿争以识面为快,却居官不迁。高才超迈而又刚棱疾俗,必将遭受毁谤,这一历代不知演出过多少次的悲剧在心余生命中再次出现。“我时避客谢毁誉,如蚁瑾户蜗隐庐”(《移榻荪圃寓斋同居匝月书壁志别》),诗人的心境何等孤寂抑郁。乾隆二十九年,裘师颖曾存其入景山为内伶填词,此举或可取悦乾隆帝,但心余不愿也不屑通过这种方法以求通达,“力拒之”(《行年录》)而乞假归里养母。同时所作《宋默庄晚香高节图》其一云:“风中木脱存高节,霜里花稀见晚香。毕竟让他春卉好,黯然无语对斜阳。”可以看出,志存高节而生命的价值无法实现的痛苦啮噬着他苦闷的心灵。

“失官去微禄,饥色渐如故。”(《咏怀三首》其三)辞官后心余过着贫困的生活,但用世之心未泯,报国之志未灭。乾隆四十二年,帝南巡召见彭元瑞,问及蒋心余,并赐诗有“江右两名士”之句。心余得知后,感知遇之恩,于四十三年54岁时再次晋京从官,以候补御史用。“著书毕竟空言耳,韩范功名在此行。”(《题吟翠轩集送杨蓉裳出宰》)功业之心再度燃起希望的火焰。但这火焰瞬间熄灭。“当官担子如山重,未上肩时已白头”(《怅惘》),更何况“一二知己尽矣,同列皆闯然少年,趋尚寡谐”(袁枚《蒋公墓志铭》)。两年后,诗人以染疾辞官,唱着“人生蹇滞都如此,颜驷冯唐一世穷”的悲歌再度离京而去。

两次会试黜落,两度仕途辞官,使志向高远,才华横溢的心余一再跌入生活的低谷。然而,苦痛是诗人的鼎炉,真情是诗人的薪炭,大冶熔铸出了忧郁悲愤的诗篇。“岩岩气象杂悲歌,浩气难平未肯磨。自古风骚皆郁勃,人生不得意时多。”(《读昌黎集》)在《忠雅堂诗集》这部诗人心灵的历史中,时时交织着饱经忧伤后的变徵之音。这忧伤,是人生和社会所带来的。当社会带给人生以忧伤时,人生的忧伤又加深了他对世俗与黑暗的悲愤,而当至情至性与人生体验浇铸在一起,希望与失望,追求与破灭便得到真实的展示,这忧伤的变徵之音格外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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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余诗创作初期学习李商隐,诗风艳丽。据《铜弦词》卷上吟《金楼曲》“有锦瑟吟遍曾毁”句下自注知他乾隆六年17岁时月下庭焚之诗,即为拟李商隐《无题》四百首。这类诗之所以付之一炬,除了缠绵绮丽外,亦因其气局狭隘。《醉言六首》其二云:“检我少年诗,多怨类女子。斤斤计穷达,所见一何鄙。”这是自省少年作品胸襟不宽,并非大家之器。焚诗后,心余“改读少陵昌黎,四十始兼取苏黄而学之,五十弃去,惟直抒所见,不依傍古人,而为我之诗矣”(《学诗记》)。总的看来,无论学少陵、韩愈,还是学苏轼、黄庭坚,他都力戒旧铜翻新、仿效蹈袭,而是遗貌取神,重在风骨格调。手稿本中屡见“格调直逼少陵”(评《太行绝顶》)、“少陵遗响”(评《止水亭吊江文忠公万里》)、“通篇神似昌黎”(详《喜晤张吟乡秀才埙》)、“合昌黎、山谷为一手”(详《弋阳舟次》)。这类评语,则时人已见心余组唐纬宋,融汇前人,自成一家的特色。

心余诗最突出的艺术特征是一个“奇”字。其诗根深于奇才,枝茂于奇思、奇秀、奇伟。

对心余的奇才,袁枚曾有一段生动的描述:“其摇笔措意,横出锐入,凡境为之一空。如神师怒蹲,白兽慑伏;如长剑倚天,星辰乱飞;铁厚一寸,射而洞之;华岳万仞,驱而行之。目巧之室,自为奥阼;袒而搏战,前徒倒戈。人且羡、且妒、且骇、且却走、且訾謷,无不有也。”(《蒋心余藏园诗序》)心余之奇才当时名动京师,非常典型的事例是,乾隆二十八年,心余时在北京,与顾光旭、曹锡宝同居官菜园上街,诗酒赓和,略无虚日。一韵至数韵往复唱和,僮奴递送,晨夕疲于奔命,心余一时笔墨挥洒,颖竖飚发,此事传为佳话。今《蒋清容先生手书诗稿》尚存《顾晴莎侍御与曹鸿书吉士作雨中九日倡和诗因次其韵》三首,读之能想见其时非凡的风采。

奇才生奇思。“自古奇文关至性”,心余诗一韵一章,都是坦荡诚挚胸臆的坦露,是一泓至情心泉的流淌。因其发诸性分,故能自出机杼,别开生面。各体诗中,其古体诗奇思壮采,成就最高。如《杂咏》一组,阐发人世哲理,描绘人情百态,说尽人生酸楚,思想深邃,才情丰沛,奇思别裁,置于诗歌史中,绝无愧前人。诚如手稿本评批:“堂堂三十首,无一字蹈袭《古诗》、《感遇》,而名言创论,学一切扫一切。人或有其才,断断无其学,此事不得不推老手矣。”相比较而言,心余近体五七言律稍嫌板滞,精彩之作不多,但绝句胜意迭见,奇思灼然。《响屧廊》从西施木屧之声,翻出“踏破山河是此声”,措语蕴藉,而又力透纸背。《题王石谷画册》由“不写晴山写雨山”推及“人间万象模糊好”,潜气内转,哲思醒人。《檐花》一言日看红梅,疑当美人;再言明月似我,纸窗留影,亦赋亦比,温柔美丽。再如《风水》云:“风水由来未可齐,来船飞渡去船稽。平生不合时宜处,江向东流我向西。”由船行水流之逆向,比喻性拙于世道,凿枘捍格,从而显示出耿介不阿,独立不移的自我人格形象。心余绝句,一二句提起、承接往往平实,第三句笔锋拗折,用意最深,能自出鳃理,抽绎蕴义,使全诗性灵勃发。

奇才出奇秀。“士铨诗笔奇秀”(《消寒诗话》),其“秀”并非雕绘瑰丽之类,而是得山川之气的灵秀、清秀,是一种自然之美。心余11岁时,其父蒋坚为使他“日后为文章,或可无书生态”(《先考府君行状》),带他游历燕赵齐楚之地,缚之马背而登太行,以增其闻见,陶冶性情。受父亲影响,心余一生“名山有约心常念”,“江山奇秀足徜徉”,每遇名山大川,必登陟揽胜,在美丽的大自然中,使情感得到净化。反映在诗中,一方面是不以藻饰为能,本色当行;一方面是善于写景,自然清秀。独上会稽吼山,他仿佛进入“人家桃花源”,叠嶂、古岩、石洞、乳窦、修竹、篙师、樵夫、充满原始气息的山林情景,使之顿悟人生“妙理”(《吼山纪游》)。游从姑山,他登临顶峰,刹那间感到“脚底群山自罗拜,眼中直欲无人间”。逸兴壮思,顿时腾涌,“一笑题诗共飞去,山灵与我共千年”。(《游从姑山》)在壮丽纯净的大自然中,尘世的喧嚣烦扰都抛在身后,诗人的情感和灵魂与自然万物融为一体,似乎由此而获得了生命的永恒。夜行泊舟苏州宝带桥,那“五十三轮月,清光一半弦”使他心都醉了,“横空连断脉,卧影划长天。暮雨吴歌接,秋灯估客眠”。山河之壮美,吴歌之动听,暮雨之飘洒,秋水之静幽,种种浑然一体,此时“推蓬看虹彩,明月水中圆”(《宝带桥夜泊》),孕灵毓秀的吴中美景,抚熨着诗人孤独的灵魂,一颗受伤的心得到莫大安慰。心余论诗曾说“江山助人长奇气”(《送熊肖石南归》),赵翼评心余诗亦有“句得江山助益工”(《瓯北集》卷十)之称。的确,有了自然之助,更增添了心余诗的“奇气”。这种江山之助与诗人内心深处的人生体验相触发,常常生成一种具有历史感的敻远深邃的宇宙意识,富于哲理,启迪深思。如组诗《偕袁才子前辈枚游栖霞山》描写在融融春意中,诗人拾级登上栖霞山,一览大江南北。江南地浮,江北山仰,天风吹衣,松涛雷鸣,混茫远接,浮想联翩;感沧桑巨变,人道居短;羡造化难枯,天步悠长。诗人决眦凝视远飞天际的鸿雁,思考着永恒的历史和现实的人生。这类“得江山之助”的诗,山川之气与历史人生交铸熔炼,耐人寻味,最为奇秀。

奇才增奇伟。“雄才如海9气如云,摇笔真能撼岳军”。心余《题陈力夫诗卷》之论移评《忠雅堂诗集》也是恰如其分的。

他的诗追求雄奇之美,汪洋恣肆,兀傲排荡,包孕日月,气局恢廓。《秋声馆词话》云:“藏园以山谷为宗,而排奡过之”,雄奇壮伟确是心余诗重要的艺术特征。心余乾隆十九年曾作《黄河一首寄答雨立兄》云:“黄河落地自奔浑,略记昆仑是发源。岂有堤防能束缚,空劳鱼鳖暗腾翻。江流难合终归海,禹力曾施独感恩。百折千回无倚傍,不须淮泗作儿孙”。这浑灏流转,奔腾直泻的大河形象,正可以看作诗人创作的艺术个性。20年后,心余摆脱了青少年时期的病魔的困扰,也决然抛弃了纤丽多怨的诗习,带着一股雄风进入诗坛,这磅礴大气已不是刻意所为,而是性分、才情所驱使。作为审美追求,他特别崇尚男儿气质,“男儿即不格斗死,便当谈笑倾黄农。不然掉臂昆仑顶,全将精气归鸿蒙。”(《赠杨文铎仲》)一种壮士情怀,充满淋漓元气。他也特别赞赏宏博恢奇之状,“前滩鹘突奔长洪,后滩诘屈趋黄公。狂波数里势一折,积铁四立山重重。”(《十八滩》大河、长江、峭岭、崇山……气度恢宏、雄健壮伟的男性美最能使他激动不已,目接心纳,如椽之笔挥洒形容,常常一发而不可收。诗歌规模动辄数百言,组诗动辄几十首,诗题长则达一百多字(如卷十一乾隆二十八年作《龚鉴戌仲子于市肆购得赵松雪仕女图……》题长为一百六十八字)。感情达到高潮时,则不求整炼,夹杂散句,长短参差,任其顺势推宕。《象声》诗模写演员技巧和现场效果云:“语入妙时却停止,事当急处偏回翔。众心未厌钱散乱,残局请终势更张。雷轰炮击陆浑火,万人惊喊举国皆奔狂。此时听者股栗欲伏地,不知帷中一人摇唇鼓掌吞吐击拍闲耶忙?”大气直下,一句多达17字。这类诗颖异不俗,体现出雄奇壮丽的风格美。但平允而论,其中有些作品任情使气,一泻无余,曼衍铺张,缺少拗折,故显出能树风骨而失之粗豪,其势有余而情韵不足,与袁枚灵心妙腕,张弛有度相比尚逊一筹。相对而言,心余晚期诗格调苍老,粗豪质实的缺点有所克服,风骨更加遒劲。

在乾隆诗坛,心余以其才思敏捷、至情至性、奇伟壮丽的诗作与袁枚、赵翼并领风骚,而心余诗与袁枚、赵翼既有倡导性灵的共性,又有不同的情感内涵和艺术表现的个性特征。他从一个方面将唐宋诗人的艺术经验加以吸取和弘扬,并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艺术表现的功能,在诗歌史上留下了崭新的一章。“天与高才知不死,诗多奇气定长存”(《隐仙庵听鹤雏道士弹琴并读龚鉴戌友题壁诸诗有感》),这是《忠雅堂诗集》思想与艺术价值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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