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诗歌中的一些史料_元白诗笺证稿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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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新乐府》有《蛮子朝》一篇,全文如下:

蛮子朝,泛皮船兮渡绳桥,来自巂州道路遥。入界先经蜀川过,蜀将收功先表贺。臣闻云南六诏蛮,东连牂柯西连蕃。六诏星居初琐碎,合为一诏渐强大。开元皇帝虽圣神,唯蛮倔强不来宾。鲜于仲通六万卒,征蛮一阵全军没。至今西洱河岸边,箭孔刀痕满枯骨。谁知今日慕华风,不劳一人蛮自通。诚由陛下休明德,亦赖微臣诱谕功。德宗省表知如此,笑令中使迎蛮子。蛮予导从者谁何?摩挲俗羽双隈伽。清平官持赤藤杖,大军将系金呿嗟。异牟寻男寻阁劝,特敕召对延英殿。上心贵在怀远蛮,引临玉座近天颜。冕旒不垂亲劳体,赐衣赐食移时对。移时对,不可得,大臣相看有羡色。可怜宰相拖紫佩金章,朝日唯闻对一刻。①

此诗为李绅、元稹《新题乐府》原题,白居易诗为续作,叙唐德宗贞元中韦皋招附西南夷、南诏遣使入贡之事。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引樊绰《蛮书》、《新唐书·南蛮传》等史料,对诗中“清平官”、“大军将”、“赤藤杖”、“金呿嗟”等名物史实均有考证。唯“摩挲俗羽双隈伽”一句,陈著取元稹《蛮子朝》“求天叩地持双珙”句对比,谓:

此二句俱不易解。白曰“双隈伽”。元曰“双珙”。岂“隈伽”者,“珙”之音义(译)耶?姑识于此,以俟更考。②

“隈伽”为“蛮语”之音译当无疑问,不过此句首先要解决的是“摩挲”一词的释义。“摩挲”,宋、明诸刻本白集文字均同,明刻《白氏讽谏》、明郭勋刻《白乐天诗集》作“摩娑”,③ 唯日本宫内厅藏元亨四年(1324)写本及元禄四年(1691)转写本作“磨些”。④ 著名的神田本抄本(即《元白诗笺证稿》所称之“嘉承本”)作“磨”,⑤ 当为抄写之小异。参以全诗,并根据唐代史料,可以肯定此句所言即是樊绰《蛮书》、新旧《唐书·南蛮传》等史料记载的“磨些蛮”。此句的大意是说,南诏朝贡之列中有磨些族人充当导从之仪。刻本写作“摩挲”,使人误会为该词一般的抚摸义,因而忽略了其中涉及的重要史实。

唐代史料中所称“磨些”族,在晋常璩《华阳国志·蜀志》中称为“摩沙夷”。元、明史料中有“摩些”、“末些”、“末步”、“摩娑”、“麽些”等近二十种写法,近代又写作“摩梭”,1950年代始定名为纳西族。方国瑜《麽些民族考》指出:“纳西族称谓复杂,一般说来东部称为麽些,西部称为纳西,见于史籍记录则通称麽些。”⑥ 对“些”字的读音,方国瑜也有说明。些,《广韵》麻韵写邪切,又箇韵苏箇切,有开、齐二读;古音歌麻通,些字在唐代当读歌麻韵,与沙(麻韵)、娑、梭(歌戈韵)等音读并相近。据此,白集刻本写作“摩挲”,记音亦不误,且与《华阳国志》的“摩沙”更接近,不能算作讹文,而是在学者已考知的近二十种记音之外又提供了该词的一种异写。《白氏讽谏》、郭刻白集作“摩娑”,则与《元史·世祖纪》写法同,或亦别有所据,也证明该词并非一般的“摩挲”义。《白氏讽谏》为治白集者熟知,但这一异文并未引起注意。后人不明白集各种写法均为记音,将此词含混放过,而转向下文更不知所谓的“俗羽双隈伽”,因而难得其解。陈寅恪撰《元白诗笺证稿》,曾利用日本神田本抄本(嘉承本),只是该本小误为“磨”,所以未能悟其即为唐代史料所载之“磨些”(其时任乃强、陶云逵、方国瑜、李霖灿诸人对麽些史料及纳西族文化已有详实考察),可谓失诸交臂。

陈寅恪撰《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及《元白诗笺证稿》,曾详论贞元初韦皋通南诏,是唐王朝君臣策划围攻吐蕃重大计划的一部分,实为当时重要国策。⑦ 在唐与吐蕃、南诏错综外交关系的大格局下,磨些族又处在南诏与吐蕃的争夺之间,地位特殊。《旧唐书·南蛮传》载:贞元四年(788)韦皋遣归化诸蛮寓书招怀南诏主异牟寻,“七年,又遣间使持书喻之,道出磨些蛮,其魁主潜告吐蕃,使至云南,吐蕃已知之,令诘牟寻。牟寻惧……寻执送吐蕃”。磨些族在此前已有百年左右受制于吐蕃,方国瑜就此评述:“盖麽些为吐蕃心腹,故为吐蕃告密。”至贞元十六年(800)韦皋收复巂州,形势改观。《旧唐书·吐蕃传》:“其明年(贞元十七年),吐蕃昆明城管磨些蛮千余户又来降”;“(韦皋)又令……巂州经略使陈孝阳与行营兵马使何大海、韦义等及磨些蛮三部落主苴那时率兵四千进攻昆明、诺济城。”此年八月至十二月,韦皋破吐蕃十六万众,拔其七城、五军镇。方国瑜谓:“麽些魁主当此,不能不变其臣事吐蕃之心也……自是以后,吐蕃不复寇巂州,而昆明城之麽些亦与吐蕃断绝也。”⑧ 《新唐书·南蛮传上》:“异牟寻攻吐蕃,复取昆明城以食盐池。……因定磨些蛮,隶昆山西爨故地。”樊绰《蛮书》卷四“磨(些)蛮”作:“南诏既袭破铁桥及昆池等诸城,凡虏获万户,尽分隶昆川左右及西爨故地。”⑨ 南诏为防止磨些族为乱,故在此后又强迫其族迁徙。⑩

今按《旧唐书·南蛮传》载:“(贞元)十四年,异牟寻遣酋望大将军王丘各等贺正,兼献方物。十九年正月旦,上御含元殿受南诏朝贺,以其使杨镆龙武为试太仆少卿,授黎州廓清道蛮首领袭恭化郡王刘志宁试太常卿。二十年,南诏遣使朝贡。”《唐会要》卷九九“南诏蛮”所载略同。白诗当与李绅、元稹原作同,所描写的均为贞元十九年(803)正月旦的盛大朝贺。所叙磨些族人参与朝贺之事,则为各种史料所不及。但贞元十九年正月白居易方应吏部拔萃科,无缘亲睹朝仪,诗中所叙亦当据转述或传闻。此诗又云“异牟寻男寻阁劝,特敕召对延英殿”,史料亦无异牟寻子寻阁劝入朝之记载,恐有附会传闻之误。所谓“召对延英殿”更似想当然之词,召对延英者为示近臣以殊宠,唐史并无于此召见外国使臣的记载。但白居易在诗中特别言及“磨些”,却说明作者对西南边事相当了解,深知磨些入贡的特殊意义。前人曾认为此诗与元稹《蛮子朝》诗旨意近同,意在讥刺韦皋,其实并不尽然。白诗以开元蛮不来朝反衬德宗怀远之功,未始不有颂美意。提及“磨些”,也意在表明招附西南夷之成功。磨些族直到贞元十七年后才与吐蕃断绝,并有部落降于韦皋,因此才有可能参与此年朝贺。史料载同时有“黎州廓清道蛮首领”授官,可见除南诏遣使朝贺外,同时亦有其他各部族入朝,磨些族参与其列与史实无悖。而白居易作《新乐府》实际在元和四年(809)入朝为左拾遗、翰林学士以后,对国家政务的了解已远逾常人,因而能在诗中言及一些史料所不及载的细节。

至于白诗所言“摩挲俗羽双隈伽”,无论是否为亲眼所见,其为磨些族实有事物则无可怀疑。此类异域事物有可能讹传误识,但不会无中生有,与传言某人入朝而实际未至情况不同。可以大致肯定的是,“双隈伽”与元稹诗所言“双珙”之间并无对应关系。元稹原诗作:“清平官系金呿嗟,求天叩地持双珙。”双珙属南诏清平官所持,而“俗羽双隈伽”则属磨些之族。白诗此句“摩挲”为主词,与“俗羽双隈伽”构成主谓结构或领属关系。谓语对主语加以说明描写,而就其描写性质推测,则无外乎:1.描写其形貌、装束或持携物;2.描写其有特定意义的行为、动作。“俗羽”、“双隈伽”的所指当不出此范围。

樊绰《蛮书》卷八“蛮夷风俗”言及南诏的语言情况,一再为学者引用:“言语音白蛮最正,蒙舍蛮次之,诸部落不如也。但名物或与汉不同,及四声讹重。”又卷六“云南城镇”亦云:“又杂种有金齿、漆齿、银齿、绣脚、穿鼻、裸形、磨些、望外喻等,皆三译四译,言语乃与河赕通。”(11) 这两段话表明,唐人直接接触、最为熟悉的是“白蛮”语,而“磨些”语等则须经“三译四译”。白诗此句所述虽属磨些族事物,但既有可能是经“三译四译”后的磨些语音,也有可能是“白蛮语”音,后者的可能性应当更大一些。

《蛮书》卷八又提供了唐代16个白蛮语词和6个乌蛮语词的音读和汉译,闻宥、向达、马长寿等学者在上世纪曾致力于从现代白语、彝语中识别其语源。马长寿在16个白蛮语词中识别出有7个与现代白语大致相同,另有2个十分相似。(12)其中包括“带谓之怯苴”一词,又见于元、白诗,写作“呿嗟”。在他之后,学者对这22个白—乌蛮语词又续有考证。其中新涉及的“舞谓之伽傍”一词,恰与本文论题有关。笔者所见有两说,均将“伽傍”与现代白语dart gox[ta[42] ko[33]](汉译“跳舞”或“踏歌”、“打歌”)一词相联系。(13)

其一说谓,白语称“脚前蹬”动作为[ta[42]](dart,踩、踏),称“脚后勾”动作为[p’a[44]](parx,跷),因此“称前蹬后勾的舞姿为‘伽傍’,音义可通”。(14) 此说考证颇疏。[p’a[44]]与“傍”或可对应,但[ta[42]]与“伽”,韵母虽近同,声母完全不同。而白语的dart[ta[42]](踩、踏),据音义考察,更可能是汉语“踏”的借词,只是不能确知何时进入白语。“伽”绝不可能成为白语dart的对译字。

另一说较前说考证为密,指出dait gox(打歌)一词指白族民间集体歌舞,dait有跳、耍之义,gox有舞之义,两个音节可分开,中间可插入修饰后者的成分,如datt maix zix gorx(跳藏族骑马舞);而“伽”读见母,与今白语[ko[33]]的声母相同,韵母似有不同,其实今记[o]是一地方音,而白族大多数地区读作[]音,与白族转读汉语[au][a]等韵母对音,因此“古音‘伽’与今音[ko[33],k[33]]是相通的”。至于“伽傍”的“傍”,该说根据白语构词法加以推测,认为白语对于可数性名词、动词,常以量词附后作为一个单位的定指,不加量词修饰、单用这类名词或动词,则意义表达不明,只具有词根的作用,“据此,‘伽傍’中的‘傍’应是古白语的量词,意为场或次……‘打歌’与‘伽傍’的词根相同,只是在不同语境中称法稍异而已”。(15)

该说的缺陷是未能找出与“傍”对应、表示“场”或“次”的白语量词,且“傍”为并母唐韵,又牵涉到白语鼻音韵尾脱落的问题(现代白语无鼻音韵尾)。除此之外,本文基本赞同该说。“伽”为群母(前引文谓“见母”,可能误读为“迦”)戈韵,在唐代通常被用来作外来语的音译字。译经者包括阁那崛多及玄应、玄奘,一直用“伽”对译梵文字母ga。(16)唐代宗时不空《瑜珈金刚顶经释字母品》规定用“伽”对译梵文gha。(17) 高本汉、马伯乐拟音为[gj’ia],(18) 葛毅卿拟为[g[h]a:]。(19) 区别在于前者认为牙音三等颚化,后者否认。但上述区别不影响“伽”与白语[ko[33],k[33]]的对应关系。现代白语的浊塞音在方言中有的已清化,有的正向清化演变,缺少独立的浊塞音。(20) 所以,[ko[33]]在古代可能也是浊塞音,与“伽”的声母同。又根据现代白语中dart gox及其派生词的结构,可知gox(歌舞)是名词成分,可以和其他成分结合构成合成词。因此,“伽傍”和白诗中的“隈伽”都可以看作是包含“伽”的合成词,其意义可以初步拟为歌舞或乐舞。前引文认为“伽傍”中的“傍”是量词场、次的意思,只是一种可能,也许还有其他可能。

唐王朝在与四方各国的交往中,朝贡者带来的一是方物,如《旧唐书·南蛮传》记贞元十年九月“异牟寻遣使献马六十匹”,十四年贺正亦“兼献方物”;此外,在唐代最为流行的一种做法就是进献乐舞。这可能是由于乐舞在礼仪中具有特殊象征意义,也可能与唐王朝对异方乐的强烈嗜好有关。在南诏入贡同时,贞元十八年(802)正月“乙丑,骠国王遣使悉利移来朝贡,并献其国乐十二曲与乐工三十五人”(《旧唐书·德宗纪》)。骠国献乐同样与南诏有关,而且也被李绅、元稹、白居易以《骠国乐》为题,写入《新乐府》诗中,着重描述其乐舞。骠国献乐的乐器、乐律及舞态歌容,又被详细记载于《新唐书·南蛮传》中,可见被朝廷、文士乃至史官重视的程度。

《旧唐书·音乐志》又载:

贞元十六年正月,南诏异牟寻作《奉圣乐舞》,因韦皋以进。

《唐会要》卷三三“南蛮诸国乐”作:

南诏乐,贞元十六年正月,南诏异牟寻作《奉圣乐舞》,因西川押云南八国使韦皋以进,特御麟德殿以阅之。

上述记载又两见于《册府元龟》卷五六九、五七○。《文献通考》卷一四八“夷部乐”、《玉海》卷一百八“四夷乐”并有《南诏奉圣乐》的乐律和舞蹈形式的详细记载。《新唐书·南蛮传》又载:

贞元中,(骠国)王雍羌闻南诏归唐,有内附心,异牟寻遣使杨加明诣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请献夷中歌曲,且令骠国进乐人,于是皋作《南诏奉圣乐》。

此说将韦皋献《奉圣乐》系于贞元十八年骠国献乐之后,与前引史料似稍有龃龉。但综合上述史料来看,可知贞元年间南诏贡献乐舞是一次规模相当大的活动。据《文献通考》和《玉海》所记,“奉圣乐”编排复杂,舞者众多,以“字舞”形式表演,当是韦皋精心制作,然后托异牟寻之名以献。但其舞者当出自南诏,乐舞素材可能取自云南各族歌舞,并可能经过不断改编完善,于是有可能吸收更遥远的骠国乐舞因素。此外,值得注意的是韦皋“押云南八国使”这一临时使衔。《蛮书》卷三“六诏”谓六诏“又称八诏”。(21)“八国”之名虽不必落实,但可见入朝部族之多,均有可能在献舞之列。史载异牟寻献乐在贞元十六年,骠国献乐在贞元十八年,但上文论证贞元十九年朝贺更为盛大,此时有可能正式演出《奉圣乐》,也有可能加入“磨些”舞者。诗人之辞更可能笼络言之,将多种乐舞和数次演出混为一谈。总之,就史实和事理来看,白诗所言“磨些”族之“双隈伽”,也以指乐舞可能性为大。

“双隈伽”之“双”无疑为汉语词,其构词形式也可能有二:1.双/隈伽,2.双隈/伽。如果是“双隈”,则应符合汉语构词形式:数词+名词,或数词+动词;组合后成为“伽”的修饰语。用来形容舞蹈,则可能是指队形、人数、舞的动作、舞具等等。如果是“隈伽”,就现代白语词汇的复合形式来看,则有:1.联合结构,名词+名词;2.修饰结构,名词+名词;3.修饰结构,动词+名词;4.修饰结构,形容词+名词;5.动词+名词,构成动词;等各种可能。(22) 其上加数词用来表现舞蹈,则可能是指舞的种类、舞姿、舞具等等。“隈”也有可能是磨些语即纳西语词汇,与“伽”的组合方式也在上述可能中。

综合上述可能来看,“隈”的词性,第一可能是名词,“双隈伽”的含义无外乎:“(两人或两队或持一双器具或重复两次的)某种类型(某种动作)之舞”;第二可能是动词,其含义无外乎:“(成双成对或两次地)做某种舞的动作”。

“隈”影母灰韵,拟音为[ui]。由于纳西族保留了十分丰富的宗教性、仪式性民间舞蹈,并有记载于纳西族东巴经中的相关传说和东巴舞谱传世,我们可以尝试借助对音从中寻找线索。“隈”在白语中没有合适的对音,而在纳西语中,笔者认为最有可能的对音即是“窝热热”,纳西族的一种著名舞蹈。李霖灿《纳西族标音文字字典》记音并释其义:“ωε[33] zε[31] zε[31]一种跳法(舞蹈)”。(23) 该舞以男声部歌词“窝热”(先起)和女声部歌词“羊咩”贯穿始终,并以此得名。按东巴经书《热美蹉来历经》(窝热热又称热美蹉,蹉即纳西语跳舞之义)所说,此舞只能用于长辈过世后的丧葬仪式(在现实生活中已有变化,也被用于喜庆活动中),但此《来历经》的产生时间则不能肯定。据桑德诺瓦《纳西族民间仪式音乐的若干调查和研究》,“窝”在纳西语中常被用为衬词,但缀于某种称谓之前则产生“敬”与“畏”的双重含义,在语气较重时又有“怨”或“恨”的含义。“热”则是一种亦鬼亦神的精灵。李霖灿《纳西族象形文字字典》释为:“飞魔。从鬼时主恶,专门吸食行将死去之人的血肉;从人则主善,神名,近似龙王,亦司人间子女之事……男性。”(24)“热”兼有“死亡之神”和“生育之神”的性质,“窝热”的呼叫则既是对死神的驱赶,也包含对新生命的祈求和呼唤。其舞蹈形式为圈舞,集体环绕火堆顺时针作颠步式走动,每走完一圈后都作两次腾跃,腰、身姿态模仿羊的腾跳动作,在第二圈颠步的同时作膝部下屈和臀部后翘动作,似模仿熊的步态。(25) 圈舞被认为是一种最原始的舞蹈形式,广泛见于中国西南各少数民族,又见于澳洲土著民族等。因此,“窝热热”应是纳西族最古老的舞蹈,保留了纳西先民原始崇拜的内容,其应用场合可能有变,但其古朴形式则保留至今。据此推断,白诗“隈”应为“窝热”的缩略,“隈伽”则是保留了磨些语音的白蛮语,即“窝热之舞”的意思。“双”则可能是指其舞中的两次腾跃动作,或每两圈的重复动作。

至于“俗羽”一词,从汉语词中也不能求得正确解释,笔者倾向于认为这是一个音意合译词,“羽”为意译,即汉语毛羽之义;“俗”则为白蛮语或磨些语对音。该词显然是描述磨些舞者的装束。根据东巴舞谱和东巴《神路图》中所保留的乐舞图像和人物造型,纳西族舞蹈早期服饰有披毡麻布装、羽冠纹裳装、虎皮装等几类。其中披毡及虎皮装在史料中都有记载,(26) 羽冠装亦当出现于同一时期。东巴舞谱卷首绘东巴舞者执板铃、三叉,头戴鹰翎雉尾铁叉毡帽;其右侧战神朗九敬九造像,也戴类似羽冠。(27)“俗”邪母烛韵,拟音为[zuok]。纳西语的雉,东部方言为[xo[33]],西部方言为[x[31]],(28)“俗”的韵母正介于二者之间。“俗”与[xo[33]]的声母均为擦音,马伯乐根据敦煌藏汉对译写卷认为8世纪汉语浊擦音已清化,(29) 那么二者就只有舌尖和舌根发音部位之别。但“俗”的韵母是舌面后元音,发音后会很快滑向舌面后,(30) 所以其对音为[xo[33]]或[x[31]],应当是有可能的。白语的雉,剑川方言为[x[42]],当与纳西语同源。另外,白语的鸟,剑川方言为[vu[55] tso[44]],大理方言和碧江方言为[tso[44]],(31) 也有可能为“俗”的对音。由此推断,“俗羽”当是指磨些舞者的雉尾羽冠。

纳西文化由于其独有的东巴象形文字,以及保存的大量东巴经宗教典籍和各种古老形态的祭仪歌舞,在20世纪已成为一门国际性显学。本文通过版本校勘,确认白居易诗中的“摩挲”即是唐代的磨些族,由此揭示了一段重要史实;同时在《蛮书》等记录的南诏语词外,又提供了唐人记录的两个白蛮语或磨些语词汇,并尝试判定其对音和意义。由此,我们对白居易新乐府诗语言的丰富性也有了更深刻认识:在《蛮子朝》诗中作者有意使用了若干外来音译语词,其作用在于显示作品介入现实的广泛,使作品带有更明显的时事性和新奇色彩。

本文的结论只是初步性的,希望得到语言学家和研究纳西文化的专家学者的指教。

注释:

① 《白居易集》卷三,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70页。

② 《陈寅恪集·元白诗笺证稿》,北京:三联书店,2001年,第213页。

③ 明刻《白氏讽谏》曾大有刊本、公文纸本,藏北京国家图书馆。郭本藏东京都中央图书馆,据《实践女子大学文艺资料研究所年报》第21号影印《白乐天诗集》卷三《新乐府》(神鹰德治解题)引,2002年。

④ 元亨写本翻字见太田次男:《旧鈔本を中心とする白氏文集本文の研究》上卷第二章《旧鈔本諸本の研究》所收《宫内厅書陵部藏本白氏文集元亨写本につぃて》,勉誠社1997年。此本在平冈武夫、今井清校定《白氏文集》(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1971—1973年)中称为“时贤本”;元禄写本翻字见太田次男:《白氏文集卷三、四元禄写本につぃて》,《成田山佛教研究所紀要》第27号,2004年。

⑤ 太田次男、小林芳規:《神田本白氏文集の研究》,東京:勉誠社,1982年。

⑥ 方国瑜:《麽些民族考》识语,收入《方国瑜文集》第四辑,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20—98页。原载《民族学研究集刊》,北京:商务印书馆,1944年。

⑦ 参见《陈寅恪集·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下编,北京:三联书店,2001年,第330—334页;《元白诗笺证稿》第五章《新乐府·西凉伎》,第230—233页。

⑧ 《麽些民族考》,《方国瑜文集》第四辑,第58页。

⑨ 赵吕甫校释:《云南志校释》(樊绰《蛮书》又名《云南志》),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第153—154页。

⑩ 以上并参见方国瑜《麽些民族考》。另参见杨福泉:《论唐代吐蕃与麽些的关系》,《西藏大学学报》1999年第1期。

(11) 《云南志校释》,第297、237页。

(12) 参见马长寿:《南诏国内的部落组成和奴隶制度》附录《唐代云南白蛮语和东爨乌蛮语的调查》,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1年,第133—143页。

(13) 参见赵衍荪、徐琳主编:《白汉词典》,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6年。标音据徐琳、赵衍荪:《白语简志》,北京:民族出版社,1984年。

(14) 颜晓云、陆家瑞:《史载白语丛考》,《云南师范大学学报》1997年第1期。

(15) 段伶:《论“打歌”》,《大理师专学报》1996年第4期。

(16) 据李荣:《切韵音系·根本字译文表》。参见葛毅卿:《隋唐音研究》,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54页。

(17) 《卍字藏》册一六,卷九。据马伯乐《唐代长安方言考》引,聂鸿音译,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29页。

(18) 参见《唐代长安方言考》,第29页。

(19) 参见《隋唐音研究》,第347—349页表。

(20) 参见《白语简志》,第4页。

(21) 《云南志校释》,第93—94页。

(22) 参见《白语简志》,第108—111页。

(23) 《纳西族标音文字字典》,与《纳西族象形文字字典》合刊为《纳西族象形标音文字字典》,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9年,第554页。原刊于1944年。

(24) 《纳西族象形文字字典》No.2100,与《纳西族标音文字字典》合刊为《纳西族象形标音文字字典》,第358页。

(25) 参见《纳西族民间仪式音乐的若干调查和研究》,见曹本治主编:《中国传统民间仪式音乐研究·西南卷》,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47—157页。

(26) 《云南志校释》卷八“蛮夷风俗”:“蛮其丈夫一切披毡”,“又有超等殊功者,则得全披波罗(虎)皮……谓之大虫皮,亦曰波罗皮”。第288—289页。

(27) 参见李丽芳、杨海涛:《凝固的旋律——纳西族音乐图像学的构架与审美阐释》,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15—216页。

(28) 参见和即仁、姜竹仪:《纳西语简志》,北京:民族出版社,1985年,第139页。

(29) 参见《唐代长安方言考》,第41—42页。

(30) 以今语证之,在普通话中si、su的声母虽都记为s,但su发音时舌头位置明显靠后。如发音时舌头位置与发si音时同,则根本发不出su音。

(31) 参见《白语简志》,第14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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