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阅读”_读书论文

谈“阅读”_读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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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炜旻(以下简称“吴”):近来我读民国时期一些大家谈国文学习的文章,觉得很有启发。他们往往不谈什么高深玄妙的理论,而是谈自己的经验或教训,例如朱光潜、周作人等谈自己小时候怎样读小说获得读写技能,这种现身说法的文章读起来让人感觉很有人情味、没有距离感。

赵志伟(以下简称“赵”):你的“人情”一词用得好。清人张问陶《论诗十二绝句》云:“天籁自鸣天趣足,好诗不过近人情。”我一直很喜欢这句诗,到处引用它。我一直觉得天底下有许多事情是“人情大于王法,常识高过理论”。这人情不是世俗所谓“讲人情”,而是讲凡事都必须合情理才好,好诗、好师、好的教学法乃至好人好官好体制也都要合人情,凡不合人情常理的做法皆不可行。我觉得今天我们不妨来谈谈周作人关于阅读的一些论说,看看他是如何提倡以“读小说”来促进语文学习的。

吴:周作人的行状大家比较熟悉,像鲁迅一样,他的功过是非近年来成为一种“显学”,其著译之多在现代作家中罕有人比,其读书之博也少有人比。关于他的研究已有钟叔河、止庵、钱理群等专家在进行,我们只聊聊他关于国文教学的观点和看法。

赵:好的,也只能如此。用张中行的话说就是我们扛不起“大石头”,那么捡捡“小碎石”也可以。更何况这个世界不但需要有人扛“大石头”,也需要有人捡“小碎石”。

作为新文学作家,周作人的散文与鲁迅的散文各代表一种风格,影响极大,像俞平伯、张中行、废名、汪曾祺等都受过他的影响。我个人感觉,其冲淡自然的风格至今无人能出其右。我也是年过四十五才喜欢读他的文章,有时虽不免感觉苦涩,但对“夜读抄”的风格很是习惯,因为每读一篇必有所得。因为专业的关系,我尤其关注他读国文的一些文字。我的感觉是高人说法,娓娓而谈,从身边事、乡间事谈起,引人入胜。所以我常跟一些研究生和本科生说:如果真要学好语文教学法,读现今那些理论著作是没用的,读叶、朱、夏以外,不妨读读周作人、朱光潜、林语堂以及王力、张中行、启功等人的文章,那才叫“老马识途”。

吴:我同意您的观点,我觉得读书是需要经验的积累作支撑的,学生读书也是如此。让初中生读朱自清的《背影》,我总觉得他们未必能够真正理解其妙处,毕竟少了那份阅历、少了对生活艰难的亲身体会。这几年我经常读一些老先生写的书或文章,觉得这些东西实在,读了受用。既没有空洞玄妙而唬人的“理论”,也不是教你“头悬梁锥刺股”的所谓“苦读”“训练”,而大多是通过自己数十年的历练,慢慢凝结出兴味的果实摆在你面前,娓娓道来,让你有兴趣、有能力慢慢入门,让你慢慢明白个中滋味,慢慢登堂入室。周作人虽自谦为“文抄公”,而且有时文字偏古拗一点,但耐心读来真的很有意思,仿佛山泉水,乍看无味,入口后自有一股甘甜慢慢氤氲,回味无穷。至于他谈到自己读书写作的经验,则更是通达明了,易知易晓,即使鄙陋如我,也能一眼看破,颇感深得我心。

赵:正是,这与他的经历、当时所处的地位以及对文章的基本态度有关。我们通常知道的是他的“苦雨斋”“苦茶斋”的生活态度——像隐士一样读书、教书、著译,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为鲁迅所不取。其实他们兄弟俩早年处世行事及趣味好恶颇有相同之处,早在“五四”前后,周作人也有“斗争”“努力关心时事”的一面,例如“三一八”事件他也写过谴责的文章,他对新文化运动的涉及以及提倡国语统一等。

吴:我个人倒是最佩服他早年对于妇女儿童权利的关注,在中国现当代作家中这是一个另类,在这方面他甚至比鲁迅走得都要远。

除此之外,他还是1919年成立的“国语统一筹备会”的几个主要委员之一,热心于提倡统一国语、国音和推广罗马字拼音等。

赵:是的,这件事跟我们今天对谈的主题相关,不妨简单再说一说。从1916年开始,就有教育界人士鼓吹文字改革,主张“言文一致”“国语统一”,吁请教育部将“国文科”改为“国语科”。1916年8月,“中华民国”国语研究会召开第一次大会,选举蔡元培为会长,张一麐为副会长,在会上确定了5个任务:①调查各省方言;②选定标准语;③编辑语法、辞典等书籍;④用标准语编辑国民学校教科书和参考书;⑤编辑国语杂志。1919年,“国语统一筹备会”成立,由张一麐任会长,袁希滔、吴稚晖任副会长。会员有黎锦熙、钱玄同、胡适、刘复、周作人、马裕藻、赵元任、汪怡、蔡元培、沈兼士、林语堂、王璞(见费锦昌《中国语文现代化百年记事》,语文出版社1997年版),都是一时之选。由此可见,周作人早年即热心推广“国语统一”,是国语运动的核心人员之一,只不过他不像黎锦熙那样一直做这件事。结合这个背景,再来看他对国文教学的基本态度——“要让学生读小说”就容易理解了。

关于如何学国文,周作人以自己的经验概括为“读小说”三个字,我以为这三个字可以说是道出了语文学习的“三昧”。

吴:为什么这么说?毕竟语文学习的内容十分丰富,除了小说之外尚有诗歌、戏剧、神话、寓言以及各类实用性文本,单单读小说似乎褊狭了吧?我记得好像胡适也屡次讲到国文学习要提倡让学生“读小说”,并建议国文教材也要选小说,只是梁启超对这个观点似乎不大赞成。

赵:是的。梁启超认为国文教材选小说不容易处理,他并不反对读小说,只是认为国文课讲文章应该要有难度。至于周作人则与胡适的观点完全一致。甚至可以说,周作人在以自身经历为胡适《中学国文的教授》里讲的内容作注解。1926年,周作人写了《我学国文的经验》一文,发表在当时《孔德月刊》第一期上,后来此文收入《谈虎集》。可以说,此文表达了他对国文学习的基本观点。他谈到早年在三味书屋学习的经历,这些我们大致在鲁迅的名篇里领略过了。

依据周作人的自述,我们知道他13岁时就已经读完《论语》《孟子》《诗经》《易经》《尚书》诸经,“但是我总不会写,也看不懂书,至于礼教的精义尤其茫然,干脆一句话,以前所读之经于我毫无益处”。

吴: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偏激,但其实未必符合他的实际情况,据我们所知,他对母亲是非常孝顺的,和夫人羽太信子的关系也不错,说礼教的精义对他完全没有作用显然是夸张了。

赵: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偏激,但如果考虑到当时社会上有一股鼓吹尊孔读经、抵制新文化运动的顽固风气,就相对可以理解了。差不多在相同时候,鲁迅也写过《十四年好读“经”》,还让青年“不读中国书”,也是针对这股风气而言,并非真的一概反对读中国书。

周作人14岁后在祖父身边学作八股试帖诗,预备走科举路。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趁机读了不少古白话小说,因为他祖父并不禁止小孩看小说,“他是个翰林,脾气又颇乖戾,但是对于教育却有着特别的意见:他很奖励小孩看小说,以为这能使人思想通顺”。

吴:那一代人的经历许多地方颇为类似,朱光潜小时候读书时也是学“策论”“经义”那一套,但朱先生的父亲禁止他读杂书,后来他偷看的《水浒传》《三国演义》等书还是从他族兄那里借来的。

赵:是的。周氏兄弟能够成为作家、杂家,同他们早年的阅读经历分不开。鲁迅著名的“随便翻翻”的说法也同此有关。周作人说,从《儒林外史》《西游记》到《聊斋》《阅微草堂笔记》,“这是从白话到文言的路径。教我懂文言,并略知文言的趣味者,实在是这《聊斋》,并非什么经书或是古文析义之流”。他后来到南京念书,又开始接触林纾用文言译的外国小说,“从《茶花女》起,至《黑太子南征录》止,这期间所出的小说几乎没有一册不买来读过。这一方面引我到西洋文学里去,一方面又使我渐渐觉得文言的趣味”。每当读到这里,我总觉得于我心有戚戚焉。我们这些在1977、1978年考入中文系的学生,如果能粗粗读懂文言、感受到古书的一点好处,也大抵都是这样“乱读小说”读过来的。教了30年书,愈发觉得看不懂如今的中学文言文教学,实在也不想多说了。学生连浅显的文言文也读不懂,还要让他们读“经典”、学“国学”,岂不是笑话。

吴:我曾读过美国教育家、哲学家艾德勒的一本书《西方名著中的伟大智慧》,书中讲到美国中学教科书要求学生读莎士比亚,但“莎士比亚的作品曾经多次受到糟蹋”,因为教学不得法。学生被迫查出所有的生字,被迫研究所有的学术注解,却从未真正地读完这些剧本,而是被迫抱着书一点点地背,最后是没人喜欢莎士比亚了。与此类似,我们的学生被要求学习文言文以便能继承祖国的文化遗产,但因为多数时候学生没有在教师的正确引导下去深入体味、欣赏文言作品的美好,而是被迫分析、强记文言语法知识,结果有多少学生真正喜欢读文言作品?

赵:依我的学与教的经验看,也要提倡读《聊斋》和《阅微草堂笔记》,或者正史中的人物传记之类的文本,少弄点古代汉语语法,少试图总结规律、举一反三。胡适说:“我可以武断现在中学毕业生能通中文的,都是自己看小说看杂志看书得来的,绝不是靠课堂上几部古文选本得来的。我因此主张用‘看书’来代替‘讲读’。”我看如今一些流行的语文教材,一学期一册课文才20多篇且多数是现代文,教师翻来覆去地设计问题,满堂串问,“做课”成为风气,就是不让学生好好读书,怎么学得好语文?

吴:这几乎是这个时代的通病,或者也跟教师群体自身文本解读能力不足有关,在这方面,福州一中的陈日亮老师、福建师范大学的孙绍振教授等都多有论述。

胡适当时认为一年教学七八十篇文章,数量上是很不够的,学生怕是学不好国文,况且那些文章大半还是文言作品,而如今的教材选文多数还是白话文,依然有教师抱怨课时不够。

赵:反复穿凿、深耕细挖时间当然不够了。最近上海《文汇报》登了一篇文章叫《周国平“分析”自己的文章:69分》,讲的是有教师将周国平的文章编成阅读分析题让他做,他只得到100分中的69分。很多理解选择题,他都答“错了”。因为教师提供的标准答案,很多其实根本不是周本人的意思。你看这件事很典型吧。可是现在学生的读书时间却都被这种莫名其妙的阅读分析占据了,所以有一次我在答《文汇报》记者问时说了,“如今现代文阅读(习题训练)成了中小学语文教学的‘公害’,一天不取消,则一天学不好语文”。结果惹得管考试的某些权威不高兴,认为我是在制造“不稳定因子”,其实我是高考制度的得益者,我认为绝不可动摇高考制度。我最反对“加分”“推荐”“自主招生”,认为那是“开后门”的借口,老百姓玩不起,只受有权有势人欢迎。我是认为语文学习与考试不该这样弄,这不是在教语文,而是在糟蹋语文,你看看如今课堂里要么是在做课演戏、满堂串问,教师像个诱骗者,学生像个被骗者;要么学生埋头做练习,不断重复,完全是无效劳动。

我们再来说说周作人。

我在读《知堂回想录》时,还读过关于他学国文的一些话。1939年,他发表了两篇文章《古文谈》和《国文谈》,对中学里盛行的那种陈义过高、让中学生读《易经》以及“谈玄说道”的教学方式进行批评。他引用“一位朋友”的意见说:“国语教育的目的是要把自己的意思明白地传达给别人,如今将人练得没有思想,又或不能满足地传达意思,这便是国语教育的失败。”同时他又批评说:“看初中国文一册里大抵只有十分之一的真国文材料,此外都是垃圾。学生在一学期中只读得这一点儿国文,无论他怎样用功,真心想学写作,怎么能行呢?世间说现今中学生国文程度差了,这犹如虐待继子的母亲三天给他吃一顿饭,却说他长不肥,岂不是冤枉他么?”

吴:说得很形象。我记得丹麦耶斯佩森有一个著名的论断——学母语最好的方法是让孩子们在语言的海洋里游泳,而不是在岸上分析游泳动作。苏轼在《日喻》里讲到北方人学游泳、学潜水,听南方人介绍经验,却缺乏练习,“下水未有不溺者也”,说的也是同一个道理。

赵:是的,完全正确。所以到了20世纪60年代,他写《回想录》时差不多再次重复了这个意思,讲到的例子与《我学国文的经验》基本相同。他说:“我学国文,能够看书及略写文字,都是从小说得来的。这种经验大约也颇是普通。”他还引了清朝人郑守庭在《燕窗闲话》里讲的如何通过翻小说通文字的故事。你刚刚说过朱光潜,其实另一位文章大家梁实秋也有相似的经历——先是读商务印书馆的教科书,然后读古文,后来,“我一面在古文圈子里摸索,一面也开辟了新的天地。那便是偷看小说。最先偷看的是《水浒传》《红楼梦》等,深感古文的格调、辞藻陈陈相因,不若白话小说平易近人。偷看小说是家庭所不许也是学校所甚为厉禁的,但是白话小说给我莫大的启示与喜悦,虽然我对于古文未敢公然加以訾议。”

吴:这几位中国现代一流的散文家都说“读小说”促进他们的读书与写作能力,绝不是偶然的,况且他们不但是作家也是教授、学者,他们有教学经验。

赵:是的,这里面一定有道理。这个道理就是前面谈到的周作人认为让他谈国文读写经验的话:“请多看书。小说,曲,诗词,文,各种;新的,古的,文言,白话,本国,外国,各种;还有一层,好的,坏的,各种;都不可以不看。”我有时被邀请到中学去评课,发现一些课设计精巧,学生也很活跃,互相提一些很简单的问题,你问我答,热热闹闹,师生互动、生生互动都有了。但我每次听课总要看几次手表盼望早一点下课。这是语文课吗?语文是这样上的吗?我偶有机会听一次已不耐烦了,学生一年听到头吃得消吗?想着想着,评课时就会说些“不合时宜”的话,让别人不高兴。记得有一次,一位青年教师教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课后我听到他介绍备课经历,说教学目的是要让学生对生活充满乐观,我说:“假如学生问你‘既然如此,海子为何要自杀’,你怎么回答?”那位教师被我问得一愣一愣的。

吴:周作人关于写作似乎也有很好的建议。

赵:是的,关于写文章他当然谈得更多,关于学生写作也发表过很好的意见,限于篇幅,我们不能详谈。但有一点必须谈谈,那就是他提倡写白话、写平易的题目。他于1935年发表的《杨柳》,谈到当时的国文考试:“所谓国文,特别在考试时,干脆地一句话实在即是作文,即现今通用文字的应用。合格的条件只是文理通顺,并不需要义理考据辞章那一部分的成绩。”所以他主张学校不妨出些平易的题目,“假如出题目为的是要表示考官的博雅,那么出些古怪难题或者可以夸示一下,若是要试验考生的能力,这正是缘木求鱼,走了反的路了”。考虑到当时社会上动不动就批评“中学生国文程度低落”,这些话应该都是有所指的。只是现在读起来,虽然时间过去了七八十年,但问题仍然是那些。

吴:今天我们与以往几次不一样,不是笼统地谈周作人的国文教学思想,而是比较有针对性地聊了聊周作人关于“读小说”促进国文学习的见解。要不您小结一下,这对我们今天的语文学习有些什么借鉴作用。

赵:其实,刚刚我们已经谈得不少了,但是有两点可以再强调一下。一是学习周作人的作文方式——把话讲清楚,用自己的经验教育学生;二是把读书的时间还给学生,让他们先“下水游泳”,读各种各样的书,古今中外,诗词曲文皆可,不要弄得连常识也没有。我给高中生做讲座时提出:语文学习要多知道一些“是什么”,少弄一点“为什么”。这不是说不要提问,而是不要弄现代文阅读中的一些所谓“思考与练习”,如今民国教材不是很流行吗?请大家看一看,无论是商务印书馆还是中华书局的,还是世界书局或开明书店的,无论是“教科书”还是“读本”或“活页文选”,哪里有我们今天那样,一篇三四千字的文章却要设计六七千字的练习?中学生读书少也会影响到大学生的眼界。有一次我跟一位本科生谈到米兰·昆德拉,她居然问我:“你不是这个专业的,你也读他的书?”我大吃一惊,我说作为一名大学文科教师怎么可以不读他的书?你想想,这难道不是中小学埋下的根吗?读书教书都那么功利,凡“无用”之书就不读,这怎么行呢?要知道一个人的语文水平往往就是在读“无用”的课外书尤其是小说时提高的,何况多读书提高的还不仅仅是语文素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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