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里巧妙变换的四个视角,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视角论文,巧妙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叙述视角是一部作品或一个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是作者和文本的心灵结合点,是作者把他体验到的世界转化为语言叙事世界的基本角度,同时也是读者进入这个语言叙事世界,打开作者心灵之窗的钥匙。鲁迅的小说叙事多采用限知视角,即通过叙述人,将故事更客观、更真实地呈现给读者。然而,限知视角也有自身的局限,在给人们的联想留下有意味的空白的同时,也约束了对更广阔的时空进行感知的自由度。鲁迅在采用限知视角时,常常巧妙地运用反限知叙事策略,随心所欲地“戴着镣铐跳舞”,他的小说《祝福》就是通过不断变化叙述视角来实现反限知叙事策略的。
《祝福》的开头和结尾采取第一人称来叙事。“我”在祝福的前夜回到鲁镇,但这次归来已不再存有《故乡》里那种寻梦的奢望,因为故乡的一切没有也不会改变,对“我”来说,现实的鲁镇如此陌生,只能感受却无法融入,在新年的祝福中乞求来年好运是他们的事,与“我”毫不相干。身在故乡却时时有一种无家可归的悬浮感,“我”注定是一个失去精神家园的漂泊者。况且,从鲁四老爷“俨然的脸色”和“不很留”的冷漠里,“我”读出了自己的不合时宜,所以这次归来,“我”并不打算久留。然而,正当“我”“决计要走”时,却意外地与祥林嫂相遇。接下来,作品一面展开祥林嫂“有无灵魂”的发问,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激起波澜,一面通过“我”的回忆、耳闻目睹和所感所想把祥林嫂的故事串联起来。
作者把叙述的任务交给“我”:一个熟悉故乡却远离了鲁镇传统社会、具有新思想的知识分子。只有“我”才能站在更高的视点上,以“智识者”的理性精神来认识和思索祥林嫂悲剧的实质及社会意义。不仅如此,“我”站在这个远距离的视点上,还以悲悯的眼光注视着作品里的所有人物和所有事件,把鲁镇这个造成祥林嫂悲剧的罪魁祸首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我”不但成为鲁镇社会与小说人物活动的摄像机,而且实现了对祥林嫂悲剧命运的远距离观照。第一人称视角和特定的身份、时刻相结合,使作品的叙事张力、思想深度、审美浓度都达到了非常客观的水平。
叙述者“我”在引出祥林嫂之后立即隐退,将叙述的权力交给他人。他人的叙述可以细分为三个部分:不知名者的叙述、卫老婆子的叙述、祥林嫂的自述。这三部分构成了小说的主体。“不知名者”相当于一个不具名的鲁镇人,由于这个视角的存在,读者才得以了解祥林嫂大约六年间在鲁镇的行为。但是,新的疑问又出现了:祥林嫂在那六年中的生存空间除了鲁镇外,还有卫家山与贺家墺,而祥林嫂在卫家山与贺家墺的生活,鲁镇人又何从得知呢?因此叙事正文启用了一个特殊视角:做中人的卫老婆子。她出入于鲁镇和周围乡村,以伶牙俐齿谋生,属于古代的三姑六婆这类人,具有弥补鲁镇人限知视角的资格。是她把祥林嫂引入鲁镇人的视野之中,介绍这个农妇到鲁四老爷家做女佣,交代其新寡身世;又是她把祥林嫂引出鲁镇人的视野,帮助祥林嫂的婆婆绑架祥林嫂。祥林嫂被卖进深山,始而反抗,继而顺从,并由此“交了好运”,这些鲁镇人视野外的故事,都出于卫老婆子之口。她再度把祥林嫂引入鲁镇人视野,把再嫁的祥林嫂重新介绍到鲁四老爷家为佣,还讲述了一个发生在深山的“天有不测风云”的悲惨故事。最后祥林嫂在鲁镇历尽精神磨难,迅速衰颓失态,几乎变成木偶人,也可能是辞退到卫老婆子手中而沦为乞丐的。至此,卫老婆子完成了她的叙述使命。祥林嫂第二次到鲁镇后“境遇却改变得非常大”,“手脚已没有先前一样灵活,记性也坏得多,死尸似的脸上又整日没有笑影”,这是因为第二次丧夫,尤其是儿子阿毛被狼叼走对她的打击很大。而要充分表现这种摧肝裂肺的痛楚,强烈感染听众及读者,当以祥林嫂自述最为恰当,这样做的艺术效果是其他叙述视角不能替代的。在小说的结尾,叙述者“我”又返身出现,“……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祝福”。这段话既可以理解为“我”对天地间神灵只顾享乐、不管人间悲苦的嘲讽和控诉,也可以理解为“我”的美好愿望:希望天地神灵“在歆享了牲醴和香烟”之后,能保佑广大的劳苦大众,使“祥林嫂”们不再生活悲惨。这与《故乡》《社戏》近似,都是在结尾处点明要旨。
《祝福》在“我”“鲁镇人”“卫老婆子”“祥林嫂”几个限知视角中不断变化,弥补了各限知视角之短,达到了反限知的目的。这几个视角相辅相成,显示了鲁迅高超的叙事艺术。难怪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帕特里克·哈南说:“鲁迅先生的每一篇小说,都是技巧上的大胆创举,是一种力图达到内容与形式完美结合的新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