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戏曲研究的最早述评_西厢记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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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0289(2004)-0039-008

近年来,戏曲评点也逐渐受到学界的重视。从目下所知的情况看来,有关《西厢记》的评点最多,也最早。谭帆先生是较早系统地从宏观的角度上来研究《西厢》评点的一个学者,所著《论〈西厢记〉的评点系统》一文[1],言简意赅,论析清楚,其言“刊于公元1580年的徐士范本《重刻元本题评音释西厢记》是《西厢记》评点史上的发轫之作”一语影响也大[2],然徐士范本《西厢》系“重刻”,当有原刊在先。当然,其原刊目前难以把握,可置不论。不过,在现存的《西厢记》中,早于徐士范本的少山堂本《新刻攷正古本大字出像释义北西厢》也是有评点的。其批语有释义性的、校勘性的、考证性的,也有关于鉴赏与剧场演出的,又有若干恰与后出的徐士范本、余泸东本、刘龙田本等是相同的,情况比较复杂。它又是目前所见明代万历以后数十种《西厢记》刊本中最早的一种,故值得注意。然此书为日本一般只提供18岁以上妇女阅读的、所谓“妇人专用”的御茶之水图书馆里的孤本,真是“藏在深闺人不识”,连当年在不远的东京大学工作的传田章教授编写《明刊元杂剧西厢记目录》时也著录为“未见”,东京大学名教授田仲一成所撰《关于十五、六世纪为中心的江南地方剧的变质》一书中详论明代“《西厢记》诸本”时也未论列,至于他国学者更未置一词[3],故往往被研究者所忽略。今就笔者所录的笔记整理成文,略作评介于下。

少山堂本《西厢记》原系德富苏峰的旧藏。1970年传田章教授所编《明刊元杂剧西厢记目录》著录全文如下:

7.少山堂刊本

新刻攷正古本大字出像释义北西厢 2卷

明谢世吉订

明万历7年(己卯,1579) 金陵少山堂胡少山刊本

御茶之水图书馆藏 (未见)

德富猪一郎(苏峰)旧藏,成篑堂文库本。线装2册,四周双边,本文有界11行22字,科白细字双行低1格,断句,上栏评语等小5字(黄按:当为4或5字),柱刻“(白口)、(鱼尾)上[下]卷(界线)(页数)(界线)(白口)”,插画见开2页大(余仁刻像),20幅分占40页。正文上卷内题首行“新刻攷正古本大字出像释义北西厢上卷”,次行分署“皇明 江右 逸乐斋 订正/书林 胡氏 少山堂 梓行”。上卷卷首是“副末开场”的南戏形式,2卷20出,序幕之[西江月]虽与余泸东本相同,但后面的内容与开场诗又有不同。首为《刻出像释义西厢记引》(末署“万历己卯春月江左鄙人谢世吉甫识之于少山书堂”),附录《新刻出像释义大字北西厢总览首卷》、《钱塘梦》(黄按:当为《钱塘夜梦》)、《蒲东珠玉诗》、《秋波一转论》(黄按:当为《秋波金钏二论》)、《闺怨蟾宫》(黄按:当为《时兴闺怨蟾宫》)、《新增园林午梦》。卷末有“万历己卯秋月/金陵胡少山梓”的木记。

至1992年,川濑一鸟编的《御茶之水图书馆新修成篑堂文库善本书目》也有著录,虽文字不多,也略有补充,抄之于下:

《刻出像释义大字北西厢记》,元王实甫编,明谢世吉订,三卷,(合)一册。

明万历七年刊。美浓小本。绘人。初印。卷首有万历己卯春月江右鄙人谢世吉甫识之于少山书堂的序,卷末有“万历己卯秋月金陵相(黄按:“相”为“胡”字的误植)少山梓”的木记。十一行本,有眉栏。江户初期的香色斐纸为封页。有文政十一年的墨书识语。

据以上著录,可知将《西厢记》全剧分成二十出,每出以四字句标目,《园林午梦》作为附录,均已见之于少山堂本,并非如一些学者认为自徐士范本始[4]。除此之外,还需补充说明的是:尽管上卷题目下题“皇明 江右 逸乐斋 订正”,但在第一出及第十一出前题“明谢世吉订”,再结合卷首《刻出像释义西厢记引》后所署,可知逸乐斋即谢世吉。订正者谢世吉及出版者胡少山的情况不明。传田章的著录将少山堂本编号为“7”,前6种《西厢记》除弘治本外,其余5种均仅见于后人著录或选本,故少山堂本实为现存的仅迟于弘治本的《西厢记》印本。

传田章教授著录此书是“二卷二册”,而实际上据《引》所云是“三帙”:前一卷为《杂录》,后为正文,分上、下两卷。这在第十一出开头的眉批处说得更清楚:“本传为二帙,杂记为一帙,览者便明,各有次序。”但目前成篑堂所藏的本书已将三卷装订成一册。前有“订正”者谢世吉的一篇《刻出像释义西厢记引》,为所有《西厢记》研究者所未引及。这篇引言,比世重之徐士范序早一年,主要谈及了三个问题,值得注意。

第一个问题是对《西厢记》的评价与分析。谢世吉《引》明确地将《西厢记》列为词曲之首,说:

坊间词曲,不啻百家,而出奇拔萃,惟《西厢传》绝唱。

此论显然得到了载于徐士范本之上,后为刘世珩等欣赏的程巨源《崔氏春秋序》的呼应:“今观其为所记,……擅一代之长,为杂剧绝唱。”不过,谢世吉之所以高度评价《西厢记》与程巨源还是略有不同的。程巨源批评了《西厢记》的“谈者”“以此奇繁歌叠奏,语意重复,始终不出一情,又以露圭著迹、调脂弄粉病之”,认为《西厢记》的高明之处主要在于“艳词丽句,先后亘出;离情幽思,哀乐相仍”。程巨源的这一看法虽然比之徐士范认为崔张之事之所以“盛传于世”主要是由于“词艳而富”高出一筹,但比之谢世吉来,其认识似乎还比较肤浅。谢世吉《引》的开头即说:

余尝病人之论词曲者曰:词可以冠世,词可以快心,词奇而新,词深而奥。殊不知词由心发,义由世传,作者未必无劳于心,述者亦未必无补于世也。

显然,谢世吉肯定《西厢记》的成就不仅仅停留在文本所表现的形式之美与娱乐性上,而是追究创作者主体的主动性和对作品所产生的社会意义。“词由心发”与“义由世传”两语,顾及了创作的主体与客体的接受,避免了或偏于性灵,或偏于教化的弊端,还是极具眼力的。在总体上对《西厢记》作出高度评价之后,谢《引》又从整体意境上点评了若干折段的妙处,如云:“《奇逢普救》固已逸而乐矣,《月下听琴》得非婉而妙乎;《长亭送别》固已惨而切矣,《草桥惊梦》得非悲而戚乎。”这些论断,或许对程巨源所云《西厢》的一大特点是“哀乐相仍”也是有启发的。

第二是关于《西厢记》的作者问题,历来对于《西厢记》的作者有七种说法:王实甫作、关汉卿作、王实甫作关汉卿续、关汉卿作王实甫补《围棋闯局》、关汉卿作王实甫续、关汉卿作董珪续、王实甫作董解元王十朋续。解放以来,王作关续说比较流行。这恐怕与近来一些学者接受了王骥德、凌濛初的观点不无关系。而王、凌之所以会形成这样的观点,蒋星煜先生认为是由于王、凌他们接受了徐士范序的影响[5]。盖徐序云:

金有董解元者,演为传奇,然不甚著。至元王实甫,始以绣肠创为艳词,而《西厢记》始脍炙人口,然皆以为关汉卿,而不知有实甫。……盖《西厢记》自《草桥惊梦》以前,作于实甫,而其后则汉卿续成也。

但实际上,早于徐士范序的谢世吉《引》即说过:

……实由元之王实甫所著,而世云关汉卿作者,何其谬焉。虽然,亦有由也,大抵《草桥惊梦》以前,乃王氏之所著,以后由汉卿之所续而成也。

在这段话的上面,还有眉批云:“时俗以此记为关汉卿所作者,董解元、王十朋续者,误焉。”后在正文开头处又有眉批云:“按《西厢记》始于元时,王实甫所作,未完竟殁,后关汉卿续完,即今灸议妄拟某氏编续者,似非正传初意也,殊不知自《草桥惊梦》以前乃实甫之所著,以后乃汉卿之所续而成也。录之以俟后知。”从最后一句语气来看,这一看法似乎也有可能是“录之”于前人。从版本流传的情况看它似乎也没有对王骥德、凌濛初等产生直接的影响,但无论如何,它是目前所知的有关“王作关续”说较早的说法,且徐士范所说的口气与用词都与谢说十分接近,我们不能排斥徐序抄谢《引》的可能。

在肯定“王作关续”的基础上,谢世吉对王、关两人的评价也无轩轾,他在《引》中说:

《东阁筵开》、《妆台柬至》,实甫之锦心写于此矣,《尺素缄愁》、《郑恒求配》,汉卿之绣肠见于斯乎!

这一看法,在正文的评点中也加以了贯彻。如第十七出正文出目《泥金捷报》下注明:“元关汉卿续编”。此出“[挂金索]裙染榴花,睡损胭脂皱”四句有眉批曰:“四比绝佳,汉卿才思于此见也。”第十九出《郑恒求配》开头一段说白上眉批云:“白不犯本文,愈见才思。”后“[斗鹌鹑]卖弄你仁者能仁”曲上又批曰:“深好起发意,此关氏不亚于王氏也。”凡此都说明对关汉卿也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第三是关于“订正”刊行少山堂本的一些基本情况。谢《引》说:

盖此传刻不厌烦,词难革故,梓者已类数种,而货者似不惬心。胡氏少山,深痛此弊,因恳余校录。不佞构求原本,并诸刻之复校阅,订为三帙。《蒲东杂录》录于首焉,补图像于各折之前,附释义于各折之末,是梓诚与诸刻迥异耳。鉴视他传,奚以玉石之所混云。

为了强调这一点,在此段上加眉批云:“观者明此《引》,则知此传矣。”实际上,此段话开始是谈到了当时的市场情况和读者心理。尽管流传到今天的早期刊本《西厢记》只有弘治本一种,但在当时“此传刻不厌烦”,“梓者已类数种”,说明相当畅销。出版者标榜要校刊一种善本来满足读者的需要,就在“原本”的基础上校以诸刻。在以后的眉批中,他也提到过“闽本”(第一折)、“吴本”(第二折)、“古本”、“今本”(第六折)以及“诸本”(第一折等)之类。在目录处又有眉批云:“上下二卷,的系正本。”如此说来,他的这本书的版本价值应当引起我们的重视。但他是否真正是据“原本”来加以校刊,我们还是不能轻信。第八折开头“[生上云]欲将心事传青琐”云云,上有眉批曰:“诸本以此□随上折,则贯下不来,今考正订此。”这里的“诸本”是否包括“原本”?假如包括“原本”,他又据何“考正”而作改移?这不能不使人徒生疑窦,觉得所据“原本”云云可能是商家的广告语言。不过,从现存的少山堂本的实际情况看来,它确是据多本《西厢》加以校订,并吸取了不同本子的“图像”、“释义”等,搞得比较完整。或者说,它是第一种合杂录、正文、图像、释义于一身的本子。这对后来的余泸东本等多种本子产生了影响。但由于它在综合各本时,或许是为了保存各本的原貌,也或许是并未认真的加以全面的订正,故留下了许多不统一的地方,降低了本书的版本价值。这个问题首先就在出目上反映了出来。

少山堂本共分二十出,其出目见于三处:正文前目录处、每一出正文前、插图处。可是三处并不相同,异文时见:

出数目录

正文

图像

一佛殿奇逢旅衬梵宫佛殿奇逢

二僧房假寓红问修斋僧房假寓

三墙角联吟□□□□□□吟诗

四斋台闹会□□□□□□闹会

五白马解围军围普救白马解围

六红娘请宴红请张生红娘请宴

七夫人停婚夫人停婚夫人背盟

八月下听琴月下听琴月下□□

九锦字传情锦字传情锦字传情

十妆台窥简妆台窥简妆台窥简

十一乘夜逾墙乘夜逾墙乘夜逾墙

十二倩红问病倩红问病倩红问病

十三月下佳期月下佳期月下佳期

十四堂前巧辩夫人问究堂前巧辩

十五送别长亭长亭送别执袂长亭

十六草桥惊梦草桥惊梦草桥惊梦

十七捷报及第捷报及第捷报及第

十八尺素缄愁尺素缄愁尺素缄愁

十九郑恒求配郑恒求配郑恒求配

二十衣锦还乡衣锦还乡衣锦还乡

同一本书的目录、正文、插图及释义的出目各有不同,虽然如徐士范本、余泸东本、刘龙田本等都是如此,但还是不能不使人感到“订正”者的工作并不十分细密,其中有些标目又未见于其他各本,这就使笔者更难相信这些异文是出自“原本”或“正本”,而不能不怀疑它们乃出自作者的妄改,以致对他的整个工作产生了怀疑。

实际上,这部少山堂本很可能主要是根据继志斋本、三槐堂本系统的祖本,并参考了徐士范本、余泸东本的祖本,再加上自己的改作而拚凑成书。这是由于其正文曲白大致与继志斋本、三槐堂本相同,也没有《络丝娘煞尾》,而又在许多方面、特别是批语却与徐士范本、余泸东本相似。传田章先生的著录云:“序幕之[西江月]虽与余泸东本相同,但后面的内容与开场诗又有不同。”这是十分正确的。少山堂本首先使我们与余沪东本联系起来的就是开头一首[西江月]为两家相同:

放意谈天论地,怡情博古道今,残编披览谩沉吟,试与传奇观听。编成孝义廉节,表出武烈忠贞,莫嫌闺怨与春情,犹可卫风比并。

这首[西江月]又见于徐士范本、刘龙田本,而为它本所无,但其语意却带有一定的普遍性,有可能是从别处移植而来的。接下去的一段对白等,虽也为它本所无,但少山堂本与徐士范本、余泸东本、刘龙田本就大不相同。徐、余、刘本是:

[问内科]且问后堂弟子,今日敷演谁家故事?那本传奇?[内应科]崔张旅寓西厢风月姻缘记。[末]原来是这本传奇,待小子略道几句家门,便见戏文大意:

从头事,细端详,僧房那可寄孤孀?纵免得僧敲月下,终须个祸起萧墙。若非张杜作商量,一齐僧俗遭魔瘴。虽则是恩深义重,终难泯夫妇纲常。重酹金帛亦相当,郑家的妇,岂堪作赏?翻云覆雨,忒煞无常,种成祸孽不关防,空使得蜂喧喋攘,全不怪妖红怏赸,憎嫌是士女轻狂,不思祖父尚书望,暮雨朝云只恁忙。没疤鼻的郑恒,他是枉死;无志气的张珙你也何强。看官若是无惩创,重教话把笑崔张。

诗 张君瑞蒲东假寓 崔莺莺月底佳期

曰 老夫人忘恩负约 小红娘寄简传书

少本则为:

[问内云]且问后房子弟,如今知音君子群聚于斯,以观般(搬)演,敢问是何题目?[内应云]崔张旅寓西厢记。(云)看官听道:

诗 纯仁纯义张君瑞 克严克谨老夫人

曰 全贞全烈崔氏女 能文能武杜将军

两相对照,表面上看来很不相同,但实际上少山堂本很可能是据与徐本、余本相同的某祖本简约而成,最后的“诗曰”则又将以改写。因此,相互之间还是有一定联系的。

少本与余本(及刘本)的相似之处还在于图像上。两本每折的插图,都是中间上方是出目名,两旁是一对联语。余本是单页构成一图,由卢玉龙刻像;少本则两页合在一起成为一体,由余仁刻像。多数联语当然不同,但也有少数联语相同或相近。余泸东本的联语已由蒋星煜先生抄出[6],这里也不妨将少山堂本的联语全部抄出,与余本相同或相近处再将余本的联语在下面括号中注明:

第一出 相国已亡,拟葬博陵因路阻 夫人扶柩,暂依萧寺守孀孤

第二出 侍女参禅,为订法僧三宝会 张生假寓,谩思相府百年缘

(假寓僧房,张珙乘机图匹配 来参佛寺,红娘奉命问修斋)

第三出 □□□□□□□□□□□ 佳人有意,月明祷告粉墙头

第四出 □□□□□□□□□□□ 张先生礼借三宝,密约焚香

(崔小姐荐相国父孤魂,虔诚设醮 张君瑞礼佛法僧三宝,密约焚香)

第五出 金鼓连天,半万贼兵围普救 玉书投寨,三千人马出蒲关

第六出 侍妾相邀,东阁大开酹彩笔 张生闻请,西厢款步赴蓝桥

(红娘奉命来迎,东阁宏开酹彩笔 君瑞闻言请宴,西厢随步赴蓝桥)

第七出 君瑞寻盟,准备筵中谐凤侣 夫人爽信,空劳窗下画娥眉

(张君瑞寻盟赴宴,图夫妻好合 崔夫人背德停婚,改兄妹称呼)

第八出 谐老无缘,空把相思调玉(轸) □□□□□□□□□□□

第九出 早夜传书,落得鞋尖沾露湿 晨昏伏枕,徒劳梦里得春多

第十出 四句新诗,包藏着跳墙哑谜 一场假怒,遮掩了期约幽情

(发来假怒一场,明掩思春外迹 回奉新诗四句,暗藏乘夜中情)

第十一出 卖弄才高,尚难猜四言诗句 谁知胆大,却跳过百尺垣墙

(谩道文才海样深,尚难猜四言诗句 谁知色胆天来大,却易跳百尺垣墙)

第十二出 红送药方,片纸暗传云雨约 生闻佳信,数言真胜洞灵丹

(红送药方,片纸暗传云雨约 生闻信息,数言胜服洞灵丹)

第十三出 张珙会盟,倚定门儿顒望眼 莺莺赴约,懒将罗带结同心。

第十四出 侍妾诉一段情由,将没做有 夫人主百年姻眷,弄假成真

(小红娘诉一段缘由,将无做有 老夫人主百年姻眷,弄假成真)

第十五出 两下离愁,任是车儿难载起 四行别泪,倩教河伯为浇来

第十六出 劳役不堪,鞍马忙投茅店静 □□□□□□□□□□□

(劳役不堪,投宿休嫌村店小 别离难舍,梦魂岂惮路途遥)

第十七出 萧寺成婚,今喜夺魁荣相国 妆楼觅简,聊将心事寄才郎

第十八出 寄物慰思,慎嘱贮箱须爱护 封书酹望,叮咛在客要维持

第十九出 密地见红娘,还想崔门旧好 当场辞郑子,已偕君瑞新婚

(密地见红娘,为造崔门修旧好 当场辞郑子,已言张氏缔新婚)

第二十出 衣锦荣归,重喜结鸾俦凤侣 承恩谢阙,共争夸才子佳人

以上可见,两本相同或相近的联语不少。少山堂本先出,当然有可能是余泸东本借鉴了少本。但这种可能较少,而是少山堂本借鉴余本的祖本的可能较大。这是因为,余泸东本自言据“元本”“重锲”,并不强调据其他本子校改,而少本则明言据多种本子“订正”而成;且在事实上已留下七拚八凑、任意增删的痕迹;再从二本相近的联语来看,似乎一般都是少本略胜于余本,当为后来者居上。

另外,少本与余本的联系之处还在批语上。少本的眉批是小5字或4字,个别之处有旁批。应该说,两本批语的内容并不完全相同,各有对方没有的批语,但完全相同者也处处可见。如第一折[节节高]处眉批曰:“释家谓闲耍为随喜”,[上马娇]“休猜做了离恨天”旁批曰:“洞天”,都是完全相同的;但更多的是大致相同的笔墨,如[节节高]“正撞着五百年风流业冤”处的旁批,余本是“无心处蓦然相遇”,少本则为“无心处忽相遇”;[后庭花]“似神仙归洞天”处旁批,余本为“有情处忽然相失”,少本则为“有情处又相失”;如此等等,不难发现两者之间的联系。而少山堂本与余泸东本的批语相同或相近的地方,又多与徐士范本及后来的刘龙田本一致。综合以上的情况看来,当为少本参考了徐士范本、余泸东本的祖本的可能性极大。

那么,这种有批语的、被少山堂本及徐本、余本共同借鉴过的祖本刊于何时呢?从现知的早于少山堂本的六种《西厢记》刊本中,今存弘治本与雍熙乐府两种,可明见是没有批语的。周宪王本虽今未见,但凌濛初在其所刊《西厢记》的《凡例十则》中言:“此刻悉遵周宪王元本,一字不易置增损。”而在凌本中也未见有少山堂本、徐士范本、余泸东本等相同的批语,可知此本并无评点。第4种刘丽华本,据王骥德本附刘丽华《题辞》所云,将《西厢》作者定为关汉卿,与少本、徐本等看法不合,故也可排除在外。第5种碧筠斋本,也据王骥德言,此本即将作者定为王作关续,与少本、徐本(及余本、刘本)合。故此本为少本等借鉴的可能极大。换言之,即碧筠斋本有可能就是少山堂本、徐士范本、余泸东本所共同利用过的一种祖本,是评点的肇始。此本刊于嘉靖22年(1543)。

这样,我们可以说,中国戏曲的评点本可能出现在嘉靖22年至万历7年间,少山堂本《西厢记》则是现存最早的一部完整的戏曲评点本。

少山堂本既然是目前所见的最早的《西厢记》评点本,其批语也不得不引起我们的注意。比起后出的一些评本,其批语比较简略,主要也是一些眉批,但所涉及的范围相当广泛,有关作者“王作关续”说的一些考述,前已论及,此不赘。此外,还有如下一些内容:

一、释义性批语

如在《楔子》中批“[点绛唇]游艺中原,脚跟无线、如蓬转”时曰:“蓬,蒿草也,如浪里蓬。”这些批语,往往都不见于弘治本,但在以后的各本中时时可见,如在第一出中批有名的“[元和令]颠不剌的见了万千”一句日:“颠,又作□,外方所贡美女名。又,元人以不花为牛,不剌为犬。不详孰是。”此等批语,在后来的徐士范本、余泸东本、刘龙田本、陈继儒批本、汤沈合评本等处也可见到。当然,有的语句略有不同,但其主要精神还是一致的,或者与少山堂本相比稍有变化发展,如第一出少山堂本释“[后庭花]若不是衬残红,芳径软,怎显得步香尘底样儿浅”一句时曰:“软铺轻衬,故显底样浅。”后徐士范本、余泸东本则改为:“残红芳径,软铺轻衬,故显底样浅,惟回头一顾,则脚踪微旋,故知其传情。”当然,这有两种可能:一是为谢世吉所首批;二是谢世吉也是借鉴前人的成果而来。但从现存的本子看来,许多释义首先见于少山堂本,因此无论如何也是应该引起我们注意的。

二、校勘性批语

如第一出[油葫芦]:“九曲风涛何处显,则除是此地偏。这河带齐梁,分秦晋,隘幽燕;雪浪拍长空,天际浮云卷。”少山堂本有眉批云:“诸本俱‘秋云’,似非春景气象。依闽本作‘浮云’。”第二出《红问修斋》前少山堂本有:“题目:老夫人开春院,崔莺莺烧夜香,俏红娘怀好事,张君瑞闹道场。”此处批曰:“此题目当在首叶,吴本易此。今从之。”此类批语可视为谢世吉的独到之见,具有鲜明的个性。然另有一类校勘性批语,不能不令人深思。如第一出“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业冤”处,少山堂本批曰:“无心处忽相遇。”而徐士范本、余泸东本即批作:“无心处蓦然相遇。”两者相较,十分接近。而还有大量的批语是完全相同的。这种现象,有可能是后出的徐士范本抄了少山堂本,但综合各种情况,还是两本均借鉴了某一祖本的可能性较大。

三、批评性批语

少山堂本的批语也有不少从文学鉴赏的角度上来加以批评的。这也涉及到词句、曲调、结构、形象、旨意等不同的方面,个别的地方,也考虑到了演出的效果。话虽不多,也颇可注目。

在少山堂本的眉批中,较多的注意遣字造句上的功夫。特别是某些字句与前文的承接呼应,眉批常用“应”、“翻”等术语来加以指出。如第一出[后庭花]“刚刚的打个照面,风魔了张解元。似神仙归洞天,空馀下杨柳烟,只阙得鸟雀喧”处批曰:“与前‘寺里’句相应。”这是指呼应了前[上马娇]中“谁想着寺里遇神仙”一句。第二回先写张生送法聪白银一两,说过“这钱也难买柴薪,不够斋粮,且备茶汤。”当法聪说“敝寺颇有数间,任先生拣选”时。张生唱道:“也不要香积厨,枯木堂。远有南轩,离着东墙,靠着西厢。”于此少山堂本批道:“南轩、东墙、西厢,自然字眼,应上‘柴薪’三句。”第三出有“踮着脚尖儿仔细定睛,比我那初见时庞儿越整”一句,批曰:“翻上那‘记不真娇模样’句。”这就是指呼应上一出“我知他乍相逢记不真娇模样,我则索手抵着牙儿慢慢的想”一句。除了比较多的注意“应”、“翻”之类文句的呼应之外,眉批也常指出其他一些修辞手段和用词匠心。如“上下句相反意,更佳”,“低头,在手,疑眸,以身体字串”,“叠三‘金’字,用得停妥”,“此下二折以贫富比喻有法”,“此下三折以善恶比喻有法”(第十九出)等等,都能点出筋节。再如第二出,批红娘搬用孔孟之道斥张生说“男女授受不亲”及“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等时曰:“借圣人之言,形眼前之事。”批“翠裙鸳绣金莲小,红袖鸾销玉笋长”句云:“翠裙、鸳绣,与红袖天然联句,今人自不及此。”如此等等,都是指出《西厢》在用词上的巧妙、自然。这种注意批评剧本中的词句之妙,也是以后《西厢》批评者所常用的角度。

少山堂本的批评《西厢》的用词造句时,也注意到了它作为词曲的语言音乐性。第三出[幺篇]“我忽听、一声、猛惊”一句,即批道:“‘忽听、一声、猛惊’,所谓六声三韵。”后出的徐士范本、余泸东本等多种本子都沿用了这一批语,有的还在这基础上再作发挥,如余泸东本即在此批曰:“‘忽听、一声、猛惊’,所谓六声三韵。词家以此见奇。人言《西厢》意重复而语芜类,乃知金元杂剧止于四折,未为无见。然如此十六套,观之不厌,唯恐终场,海错此珍,固不嫌其多。”再如第九出正文[村里迓鼓]“觑了他涩滞气色,听了他微弱场息,看了他黄瘦脸儿”处批道:“三句调得体,折折有情。”这类从语言音乐性的角度上来批评的文字并不多,显得比较薄弱,这也是整个明代《西厢》评点中的通病。

除了注意文句的批评之外,少山堂本眉批也关注剧本的结构安排、人物形象、抒情写意,及努力揭示一出乃至整篇的大旨。如第十九出写杜将军准备“到河中府走一遭”而下场时批道:“承上起下,总是作家;不泛不浮,方为老手。”第二十回写张、崔相见,张云:“小姐间别无恙?”崔云:“先生万福!”批云:“因‘先生万福’四字,以起下文。”这些都关系到结构的转换、情节的变化。再如第一出从张生的眼中看莺莺“宫样眉儿新月偃,斜侵入鬓边”时,批曰“倾人之色”,则注意到形象的外貌描写。其他如第三出批曰:“影出景象,摄出古人,而尤写出情意,真作手也。”第十七出批曰:“五言诗重挽起‘月色溶溶夜’意,于此更觉相思切。”第十八出批曰:“说尽旅中情况,自觉凄楚。”都重在写人的情和意。这些批语又大都不见于后出的《西厢》批本,多数是谢世吉的独到之见。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有两处用“大旨”来点出一出或全书的主要精神,也颇有见地。先看《西厢记》第十五出有一段很精彩的唱词:

[滚绣球]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在这里少山堂本批道:

松金钏,减玉肌,议论尤妙,曲尽本章大旨。

应该说,这段批语也击中肯綮。再看第一出有名的“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处,少山堂本就批曰:

秋波一句,乃《西厢》一书之大旨。

后来的徐士范本、余泸东本、刘龙田本、陈继儒批本、汤沈合评本等在这里都有批语,只是改成了“秋波一句,是一部《西厢》关窍”。“关窍”与“大旨”角度就大不相同。“关窍”是从情节展开的角度上来着眼的,“大旨”是从崔张两人感情交流与相契的角度上来点出这部作品的主要精神的。虽然各有道理,但一是表面的,一是内在的,深浅自有不同。

以上只是从文献与文学批评的角度上来考量少山堂本批语的价值,至于从戏曲演出的角度上来看,批者并未十分注意,只是开场处稍有涉及。少山堂本的开场比较特殊的是有一首[西江月]。这仅与徐士范本、余泸东本、刘龙田本相同而与现存的他本有别。这种开场,可能在当时也并不多见,故谢世吉有批语曰:

大抵《西厢记》调非后人能企及,故所以拟之形之者亦不止于一端也。此折[西江月]虽非涉于节目,亦可以敷台场,故书之压首。

这句话比较含混,不知这[西江月]是“原本”所有,或据他本所加,抑或是谢世吉在“订正”时擅自添加?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即他之所以将它来“压首”,就是出于“敷台场”的需要。后来的余泸东本等虽然也是这样开场,但于此一无议论,可见他们对此并未有充分的认识。从明代整个《西厢记》的评点来看,除了徐奋鹏外,大都对演出不太注重,谢世吉的这段眉批尽管比较肤浅,但毕竟说明了较早有人也注意了曲本的演出问题,故不能不说是较为难得的。

[收稿日期]2003-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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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戏曲研究的最早述评_西厢记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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